<p/><h3>过客</h3>
如果说刘暄的陈述是轻松、不走心的,那么左凡柯的讲述则是沉重、使人感怀的。他们两个人虽然是表兄弟,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性格却是完全不同的。可能刘暄也曾经经历过无比难过和悲伤的事情,但他总是比左凡柯还善于隐藏。
如果左凡柯的痛是沉默,那么刘暄的痛就是微笑。
我和刘暄、左凡柯三人似乎注定了要走入对方的生命。刘暄和我一样都有幽闭空间恐惧症,而我和左凡柯都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走出。但左凡柯的经历比我要惨,想想都知道一个普通人如果失去了味觉,他的生活该是多么无聊乏味。更何况是对于一名厨师而言,那种痛苦自然不言而喻。
对待刘暄嘻嘻哈哈的态度,我始终无法和他聊除了写书以外的其他正事。每次和他谈起电梯问题,他总是回避,我气愤地说:“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一个人关进电梯里,让你在裏面待上几个小时,可能你的病就好了。”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问:“这方法你试过?”
我摇头。
他问我为什么不试,我说:“我是小女子,应该使用更加柔和的方法。你先试试嘛,有用了我再试。”
他点点头,答应了,回头却又说:“我还是等你什么时候交了稿子再说吧!起码我要先把你的书出了,再去做冒险的事,你说呢?否则我万一不小心惊吓过度暴毙在电梯间里,你的后半生可怎么办啊?”
我仔细一想,他说得话的确很有道理,便不再勉强。
他又接着问:“伍月,你的小说进展到哪一步了?我们来聊一块钱的呗!”
听到这话,我只能裹挟着所有的个人物品仓皇而逃。
对待左凡柯呢,我绝对无法说出任何刺|激性的话。他平日里就寡言少语的,那天在障碍者交流大会上的一席话,是我自从认识他以来听到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在那之前从未有过,在那之后也再没有出现过。
我很好奇,开会那天左凡柯是不是脑袋抽筋了,否则他怎么肯把心事和痛苦坦白在众人的面前呢?他一向是一个要强的人,这样做等于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无能和软弱。
但凡事有果必有因。他能这样做肯定不是一时冲动,按照他的性格来说这件事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想,他或许是想找人倾诉心中的苦闷,他不在乎对方是谁,是人还是物,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倾听的对象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想错了。事实证明,我们无法拥有读心术这种特异功能,即使是心理医生也无法做到洞察病人的心理,更何况我等普通人呢?
不过暂时我还了解不到这么多的真相,我被夹在散场的人流中,胸口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的身体托起。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的双脚无法紧贴着地面了。
我回头一看,发现刘暄和左凡柯两个人抬着我的小腿,牛奶男和制服男一人举着我的一只胳膊—他们四人合力将我抬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一种距离天堂很近的兴奋感。
走到人少的地方,我羞红了脸,要求他们把我放下,谁知他们竟将我放倒,然后朝天空抛去。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伴着周围的花香、鸟语,还有周围人嬉闹的掌声,我陷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中。
之后每每回忆起那次大会,我总会有一种十分不美好的感觉。但刘暄说,他们只是想和我开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算是提前庆祝我的书出版大卖了。
我稍微缓了一会儿,问:“这是谁的主意?”
首先可以排除掉左凡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没有娱乐我的意思,他一定是被那三个人强行说服来参与这次整人活动的。
“是他!”牛奶男将手指向制服男。
制服男瞪了他一眼,掩饰道:“不是啦,是我们想活跃一下气氛嘛!你别生气!”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很生气。他们的这一举动引来了很多围观群众。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多,善良的大爷大妈们不仅没挽救我于危难,而且还差点儿随着节奏跳起广场舞来了!
但没过多久,我就不再生气了。它慢慢成为了我回忆中的一部分,起码那时的我们虽然各自存着心事,但却是聚在一处的。我想,这不正是我们的黄金年代吗?
制服男临走前拥抱了我们每个人,像在做临终告别一样。至今我已经无法记起他临走前究竟说了什么话,好像是“再见”,也像是“再见不见”。总之,在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制服男了。
牛奶男我也很少见到了,我们极少串门,除了几次在公寓楼梯内遇见外,其余的时候我们仿佛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他也再没有和我提起过那次大会。
刘暄倒还好,因为合作上的缘故经常和我打交道,我们所聊之事大多和小说有关,偶尔他请我吃几顿饭,我没有拒绝,在饭桌上,我们的话题仍然离不开创作。
左凡柯呢,我不敢主动打扰,碰见了只是微微颔首。他对我出奇地礼貌,让我觉得尴尬。
而那场热闹非凡的大会就像是一场梦,在梦中我认识了很多人,但梦醒了,他们就全部离开了我的生活。真的,如今我还是这样以为的。
也可能我们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根本不需要浓墨重彩的一笔。
<p/><h3>由借钱引发的一系列事件</h3>
就在障碍者交流大会结束的当晚,我回家后在手机中发现了两通未接电话。一个是在早晨八点四十分打来的,一个是在下午五点二十二分打来的。联系人一栏显示为“吴乐乐”。
同样的,我还收到了她发给我的一封短信,内容如下:“伍月,有急事找你,看到后回电!”
这并不像她往常说话的口气,我猜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我慌忙拨打她的电话,却被告知电话已关机。
我几乎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连续拨打她的电话,直到十二点,我实在支撑不住了,只能作罢。
在这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她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除了偶尔刘暄会打电话来问候我写作的进展情况外,我的生活突然间变得与世隔绝一般,毫无趣味可言。
长时间联系不上吴乐乐,我心中急坏了,甚至我已经有了报警的打算,可就在穷途末路之际,奇迹却出现了。
电话那头不再是温柔的关机提示音,而是似“嘀嗒嘀嗒”的敲钟声。半分钟后,电话接通。我激动得一时忘记了开口说话,只听到吴乐乐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伍月,伍月,喂?你在听吗?”
顿时,我火冒三丈,大喊:“吴乐乐,你个浑蛋,你个没良心的,你死到哪儿去了?这么多天你怎么一直都关机呢?我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快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若是在平时,吴乐乐肯定早就大笑着嘲讽我了,可这次却没有。
她淡淡地回复道:“伍月,我最近遇到点儿麻烦。”
“什么麻烦?很严重吗?要不要找警察?”
“不用,”她说,“我只是需要一笔钱。之前打电话给你是想借点钱急用,但后来我想,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也就算了!”
我认识吴乐乐将近十年,这还是她头一次开口向我借钱。几年前,在她父亲重病,也就是她最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和我提过。我无法想象这次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我不方便问,但我想一定很急迫。
我说:“什么算了吧?咱们是什么关系?以前我没吃没喝的,不都是你来给我送干粮吗?没有你,我说不定都活不到今天。你别和我客气,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我凑了钱就给你送过去。”
她说:“三万……可以吗?”
三万,说实在的,这对我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我还是答应了下来。和她做朋友的这些年里,我看着她吃苦受罪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这次总算有了一个机会,能够让我偿还她往昔对待我的情谊,我又怎会拒绝?
“好,我会尽快打给你的!你等我电话。”我不想让她失望,一时冲动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可惜此刻的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情谊这个东西其实是根本无法偿还的,一旦偿还,就会彻底清零。
“一百、二百、三百……”
深夜,我矇着被子,将屋内的灯光尽数熄灭,只留一盏微弱的小台灯照亮了被中的我和几张零散的钞票。
不管是正着数还是反着数,坐着数还是躺着数,钞票的数量都不会有任何喜人的变化。
一晚上我都像母鸡抱窝一样把百元大钞压在身下,期待着第二天可以孵出一堆小钞票来。可我想得太多了,钞票毕竟不同于鸡蛋,不是你给它温暖,它就能够给你回报的。
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手中握着一沓薄薄的钱,它们尚且还保留着我的温度,但残酷的现实很快就将我冰封了。我只有不到三千块钱,而吴乐乐急需的却是三万,只有这么几天的工夫,要我去卖血、卖肾都来不及啊!
“啊—怎么办?”我仰天长啸。
我的大吼除了能够震下些墙壁上的白灰外,什么作用都没有。我心有旁骛,所以一口早饭也吃不下。恰巧在这时,我趴在窗前冥思解决的办法,眼光无意中瞄到了对面楼顶花圃中盛开的玫瑰花,接着眼睛便顺着那娇艳的玫瑰花瓣溜进了刘暄的家中。
我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翻桌倒柜从储藏室的最下面找到了一个望远镜。说起来,这个望远镜也算有些年头了,今天它能够再次派上用场其实纯属意外。
“哈哈!看起来刘暄这时候心情还算不错,家里也没有女人,我如果去找他的话……”
等等!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偷窥别人的坏毛病,真要偷窥我也不会选择刘暄作为我的对象啊!
现实是,当我举着沾满尘土的望远镜贪婪地关注着对面的动静时,心中的某一个计划正在悄然而生。这个计划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吴乐乐找我借钱,我没有钱,所以只能找有钱人来借喽!
左凡柯心情不好,我不敢去打扰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刘暄当作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想,曾经他在我事业最为落魄之际伸出手来将我从泥沼中拉出,如果我要求他再帮我一次的话,应该不算过分吧?实在不行就用稿费来抵嘛!
“什么?”刘暄打开房门,听到我的这一番解释后,眉头深深锁了起来,“伍月同志,你以为自己的稿费很多吗?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张信用卡已经被你刷爆了,再也无法透支信用额度了!”
他利落地回答我,利落地关上门。
我扭着身体在房门外鬼哭狼嚎起来:“刘暄,你就再帮我一次嘛!左拉也是你的表弟,吴乐乐也算是你半个弟妹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看左拉的面子吧?刘暄啊,你先把门打开呗,我们有话好商量,三万不行,三……三千也行啊!”
我都快要被自己的言辞感动哭了,可铁门还是纹丝不动。
刘暄果真如此残酷吗?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只身一人,毫无收获地准备离开。
或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上天了吧,“咔嚓”一声响,刘暄打开门对我说:“先进来。”
我满含着激动的泪水尾随他进入屋内。这间屋子虽然我曾经在对面的家中无数次地看到过,但真正走进来,还是第一次。
整间屋子稳重的风格和刘暄不靠谱的性格一点也不搭。如果有人和我说这房子是左凡柯在住的,我尚且还能够相信,如此黑、白、灰的三色单纯搭配怎么看都和刘暄无关呀!
他似乎察觉出了我的心思,问:“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屋子有点儿奇怪?”
“嗯!”我很赞同他的看法。
他悄悄走到我的背后,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还朝我的耳朵上吹凉气:“那是因为……少了一个女主人啊!”
他这般轻佻的举动,我应该可以将其视为骚扰了吧?只见我抬起右腿来,脚面迅速落在他的膝盖骨上。
清脆的一阵“嘎吱”声,伴着哀号和爽朗的笑声很快便溢满了整栋楼。
<p/><h3>有别于你我的友情观</h3>
事后,我曾无数次地回忆起那天自己的暴力举动。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对待刘暄太残忍了呢?他怎么说也是我的领导,是我的朋友,而我竟然将我生命中这么重要的伯乐打成了韧带严重拉伤。
我搀扶着刘暄从医院急诊室走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清冷的街道上还残存着傍晚时分人们活动留下的气息。可此时已经了无人烟,一辆出租车也打不到了。
刘暄的右腿关节处被打上了石膏,医院病床已满,医生说伤筋动骨的人全靠养,在这儿养和在家养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如果家里有条件的话还是回家吧,定期来检查就行。
我扶着刘暄在路边坐下,问:“你怎么不住院呢?你又不缺钱,只要好好和医生讲,他会同意的。你在家,也没人照顾你。”
他抬起苍白的脸看着我:“伍月,如果你能手下,哦不,脚下留情一点就好了!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不会愧疚吗?”
“愧疚……我是很愧疚啦!但谁让你先惹我的,对吧?也不全怪我的。”我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心中确实很着急,也很抱歉,但更多的是一种绝望的心情,便问他,“我们该怎么回去啊?”
他勉强挺起身来,从兜里拿出手机,说:“我打电话给表哥,让他来接我们。”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抢下他的手机:“我背你回去吧!对了,我背你回去,路程不是很远,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也不会无聊,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