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某年某月某日,我在某地想起你(2 / 2)

“为什么不能打电话给他?”

“没有为什么啊,我就是长时间坐着,没有什么锻炼,今天月光这么好,散散步喽!”

傻子都能听出来我是在说谎,更何况是刘暄。我骗了谁也骗不过我自己,我不愿在这种情况下看见左凡柯,主要是害怕今日的举动会影响自己在他心中的良好形象,即使我曾经留给他的印象也着实都与美好无关。

可一切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虽然医院距离小区的路程不算很远,但刘暄的体重却远远在我的想象之外。

还没走一半,我就摆手叫停,不得不把他放下。

他坐在花坛边,颇有兴致地对我说:“伍月,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答应借你三万块钱。”

我擦了把汗珠,气喘吁吁地问:“什么?快说,我一定答应你!”

“我养伤期间,你要每天来给我做饭。怎么样?这个交易很划算吧?”

嗯,貌似是很划算的,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怪怪的呢?

“嗨!想那么多干吗,先把钱弄到手再说!我做的饭那么难吃,恐怕不到一天他就让我卷铺盖滚蛋了!”我暗自揣度着,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件事,我还是想嘱咐你一句:就算是朋友,也不可轻信!你知道你朋友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吗?你知道她为什么急需用钱吗?你们有书面约定这笔钱的偿还日期吗?如果通通没有,难道你还不该多加警惕吗?”

我看着远处湛蓝色的天空上一闪一闪的明星,无所谓地答道:“所以说,我们不是一类人啊!如果你连自己的朋友都不相信,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像天空上的星星一样,虽然拥有耀眼的光芒,但却孤独得厉害。这样的生活,或许是你想要的,但不是我想要的。你这样想吴乐乐,我不怪你,可我们之间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足以让我百分百地信任她!”

刘暄说:“星星虽然寂寞,但有人类可以欣赏它的美。它们虽然孤独,却是有价值的孤独。伍月,有时别说朋友,就连亲人都是不可依靠的。”

我把目光从遥远的夜空中收回,那一刻当我看着他虚弱的侧脸时,我恍然发现刘暄是一个离我很远很远的人,仿佛比星星还要遥远。

他还是那个我曾经认识的花心大少吗?或许他已经不是了,或许他有很重的心事,或许他生性凉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我很友好。不管以上的猜想是否正确,如今我可以肯定,自己所了解的刘暄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甚至连十分之一都算不上。

请让我帮你吧!

自从我认识刘暄以来,那是他唯一一次不仅说话靠谱,而且做事也靠谱的时候。

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刘暄背到电梯间时,他突然神经兮兮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问:“你确定你敢乘电梯吗?”

我结巴起来:“你……你敢,我……我……我就敢!”

他毫无悬念地回答我:“我无所谓啊,你敢,我就敢。”

“你……”如果不是看在他受伤的分儿上,我真想一下打爆他的头。

最终,经过我们一致商议决定,就算累死在爬楼梯的路上,也决不苟且偷生在舒服的电梯间里。

其实,对于应该爬楼梯还是乘电梯这个问题,刘暄看的很是风轻云淡。可我就不一样了,我要背着一块巨沉无比的肉从一楼爬到十九楼,这分明就是刘暄在整我嘛!

我只能一边挥洒着汗珠,一边像个蜗牛一样慢慢地抬腿。

那天,我真的是把一辈子的步都散完了。送刘暄回到家后,我几乎都快要晕厥了,只剩最后一口气在支撑着我摇晃的身体。

或许是看在我如此辛苦的分儿上,刘暄才动了善心,二话不说就慷慨地给了我三万块钱。

我接过那沓钱,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声“谢谢”,刘暄就拿出他一贯冷漠的态度对我说:“你可别感激我!反正咱们签的有合同,这笔钱我就从你的稿费中扣了,不够的话就从你下本书的稿费中扣。总之一句话:从今天开始,你什么时候能够用稿费把这笔钱抵了,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我哭诉道:“不是说不用还的吗?我每天来给你做饭还不行?”

刘暄说:“我改主意了,不行啊,吃你做的饭,我怕被毒死。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写稿子吧!你能早一天把稿子交上,我这伤就能早一天好!你还担心没人愿意来给我做饭?信不信,只要我一个电话,想来伺候我的人恐怕都排到城墙外去了!”

“我当然不担心,刘大公子!小女子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就不在这裏打扰您老人家了,先告退了!”我撇撇嘴,佝偻着腰出了房门。身后,还有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伍月,你这个没良心的,别忘了有空来看看我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领导!”

我小声答应着:“是,是。资本家就是可恶,资本家的嘴脸就是可恨!”

刘暄也实在够悲惨的,不仅被我打伤了,而且借钱给我也没落下什么好处。若是知道在背地里我是这样辱骂他的话,他还会借钱给我吗?我摇摇头,想到他应该不会这般大度,说不定恼羞成怒到连合同都销毁了呢!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欠刘暄什么。虽然我一时冲动把他打伤了,但也是我背着他从医院走回小区,又从小区爬到了十九楼。然而在借钱的这个问题上,我借三万,就用稿费抵三万,更加算不上占他的便宜,所以那笔钱我拿得很是理所应当。

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呢?按理说,就算刘暄不借钱给我,也合乎人情,而他对我的慷慨大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一笔永远也偿还不完的情谊了。

即使身体上的累已经快要把我打倒了,但借到钱之后精神上的愉悦和高度兴奋感,还是打败了之前我所有的坏情绪。

我把装着三万块钱的牛皮纸袋塞到衣服里,蹦蹦跳跳地跑回家。

同样是从一楼到十九楼,卸掉刘暄这个沉重的负担后,我步履如飞,转眼就越到了家门口,哦不,我再一次搞错了,不是我的家门口,而是18楼左凡柯的家门口。

此时,正好有一个人站在过道的阳台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优雅地夹着香烟。缭绕的烟雾慢慢地从他的头顶上方升起,很快又被周围的空气稀释了。

第一眼我就认出那个正在低头吸烟的人是左凡柯。

不经意间我收起了笑容,朝他所在的地方望了好几眼。多次想离开,但都无法离开。

就这样傻傻地站着,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看到他指缝间的香烟已经完全燃尽。

他转过身来,吓了我一跳。这时,我想要避开却为时已晚,只能挠头不好意思地继续站着。

他没有任何表情,或许他有,但我却不敢抬头看他。

我听到他问:“你一直站着不累吗?这么晚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那一刻,他温柔的语气甚至让我产生了错觉。随着周围温度一起下降的,似乎还有时间的倒流,站在那里的仿佛也不是左凡柯,而是我亲爱的父亲。每当我放学回家晚了,父亲总会问我:“这么晚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呢?又和同学疯玩了吧?”我记得,他每次问我,我都没有回答过。

小时候,我不爱和父亲讲话,父亲却喜欢啰啰唆唆地和我讲一大堆。如今,我有好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却再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那个人了。

生活就是这样,有些遗憾也只能成为遗憾。

我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哽咽道:“我刚从刘暄家回来,从刘暄家回来……”

那时的我只是想给对方一个诚实的答案,不管是父亲也好,左凡柯也好,因为他们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无法欺骗和伤害的人。那句话说出口后,我的心中突然变得很畅快。

我没有让一滴眼泪落下,泪水顺着鼻腔流经喉管,咸咸涩涩的,和我失去父亲的心情一样。

深深沉浸在回忆中的我没有注意到左凡柯频繁闪动的眼眸,他说:“伍月,你不该这么晚回家的,不安全。”然后便扔下我一个人进了房间。

<p/><h3>可爱的胡萝卜汁</h3>

那一晚,我可能是累坏了,所以倒头就睡下了,也好像是哭了好久之后才睡着的。总之,身体加上精神的双重疲惫彻底摧毁了我的意志。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像醉酒了一般,头痛难耐。

我坐在床上冷静了好久才想起昨晚和左凡柯的对话,我在心中大骂自己:“你怎么这么笨啊!大半夜,你竟然说自己是从一个男人家里跑出来的!他听了,该不会想歪吧?”

后悔归后悔,但如果时间重来一次,可能我还会这样答覆他吧!

左凡柯曾经说过,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即使是善意,也会伤人心。第一次认识他时,我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形象欺骗了他。虽然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但我知道他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就算是善意的。所以,我更加不愿在他面前说谎话了。

“伍月,人活着,总是避免不了要去撒谎。撒谎没什么可恨的,或许一切都是出于无奈。你就敢保证,左凡柯没骗过你吗?”在我一个电话把吴乐乐喊来后,她开口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很奇怪,这一点也不像她。至于真实的吴乐乐应该是什么样的,其实我也很难说得清楚。

吴乐乐执意要写借条给我,我说:“我们这样的关系用得着如此麻烦吗?”

她说:“伍月,我真的很谢谢你,等我攒够了钱,一定还给你。用不了多久!”

她说得很肯定,我当然相信她。就算她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我也愿意相信她。理由很简单: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后来,我把自己和左凡柯的事情对吴乐乐讲了。

她听后,点点头,说:“左凡柯的心灵其实远比你想象中的脆弱,他曾经经历过车祸、昏迷、精神的伤害和事业上的挫败,他是一个需要被安慰的人。伍月,你应该鼓起勇气,帮助他,使他早一天走出困境—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

这是吴乐乐离开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把手放在我头上摸了摸,作别离开。她这一去,似乎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连“再见”都忘记和我说了。

吴乐乐走后的很多天里,我始终被一个问题纠缠着。我在想,我到底应不应该主动踏进左凡柯的生活?我和他交往,究竟是出于怜悯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

一开始对于这个问题我很是敏感,总是逃避。吴乐乐给了我一个直面问题的理由,我不得不被迫探究自己的心意。

我找出各种证据来证明“我并不喜欢左凡柯”这一事实,可所有的证据似乎都不是很充分。相反的,在这段时间里,我的脑中总会浮现出在交流大会上左凡柯讲话时的画面。他淡淡的口气、悲伤的眼神……每每触及这些,我都无法安眠。

我很想尽快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再三抉择后,我选择了主动探秘,而不是被动等待。

有时,等待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或许只有鲜血淋漓地面对,才是解决所有棘手问题最恰当的方法。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我站在左凡柯的家门前等待着。

过了好久,门才打开。他似乎还没有睡醒,头发乱乱的,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问我:“伍月,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我义正词严地答道:“当然有事,没事我来找你干吗!”

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了,这么气势汹汹的,我又惹到你了?”

我很想回答他:“除了你惹到我,还能有谁?如果你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现在我就不会这样纠结和痛苦。我可能还会像以前一样邋遢地生活,但我生活得很自在。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还是一切照旧,平静的,平凡的,温和的,而不是焦虑的,暴躁的。”

我把防盗门推开,强行进入了他的房间。

他并没有刻意阻拦我,否则以我的力气根本无法和他对抗。

即使是毫无秩序的早晨,他的房间仍然整齐到就算强迫症患者也找不出任何一点毛病。

我坐在沙发上,对他说:“左凡柯,我想喝果汁,橙汁最好了。”

他笑了笑,二话不说便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他真的拿了一杯鲜榨的果汁给我:“家里没有橙子了,这是胡萝卜汁,喝了对身体好。你要是想喝了,下次我买来橙子后再请你吧!”

我心中痒痒的,接过杯子,几口灌下去,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

他没有坐下,一直站着,好像是为了等待我的命令。

我不客气地说:“左凡柯,我想吃早饭了,你能不能做早饭给我吃?最近家里没有盐了,我想吃口味重一点的。”

他还是笑了笑,打开冰箱,拿出一块比萨,把它放进微波炉,回头对我说:“这是我昨天刚买的,还算新鲜,热一下给你吃吧!”

我突然很想哭,没有任何理由。

那天早晨,我在他的家里吃了很多,喝了很多,左凡柯却一口也没有吃。他只是看着我吃,那种眼神同样很悲伤。

他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和神秘与忧伤有关,但他从没有和我提起过几年前的那段伤心往事。我想,过往的一切一定是重伤了他吧,他一点也不想回忆,一个字也不想提起。他的微笑仍然那么灿烂,像一朵迎着朝阳开放的向日葵花朵。

而我呢,可能是一个虎视眈眈想要摘下向日葵的顽皮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