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委屈地哭了起来:“警察叔……大哥,我只是有沙眼啊!今天风大,我就被吹得流泪了,我不是小偷!”
他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喊道:“哼,不老实交代,别看你是女人,我……我也不会客气,懂吗?”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听到这话,突然把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她指着警察叔叔大骂道:“你个浑蛋!她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你敢怎么着她?你还敢动手不成?你试试看!老娘在这裏,你今天休想动她一个手指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警察叔叔极力安抚她的情绪,解释说:“大姐,我没想动她。我们是警察,又不是流氓。我的意思是,她不老实交代,我就要请她父母过来了。”
“强词夺……”一句话没说完,她就捂着肚子“啊啊”大叫起来。她如此痛苦,却还是放心不下我,一只手紧紧拉住我,说,“妹……妹子,你放心,有我在这儿,绝不会让这些臭男人欺负你……啊—你个死人,站在这儿干吗,没看见我要生了,还不……叫……救护车……”
一阵骚乱过后,警察局大厅的地板上除了羊水、鲜血、我和垂头丧气的警察叔叔外,什么也没有了。就连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不打爆对方的头誓不罢休的两个年轻小伙,此时也手拉手离开了。
现在想起来,那仍然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度过的最为刺|激的一个平安夜。
伴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警察叔叔突然转变态度,对我说:“哎!打电话给你监护人吧,让他来保你回去。他要是不来,我也不能放你走。”
那不仅是一个刺|激的平安夜,还是一个让我最感落魄的夜晚。因为我翻遍了手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拨出电话的人。
<p/><h3>发火</h3>
正在我踟蹰难熬之际,母亲大人突然打电话过来,我只能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了。
“妈!”
当这个字眼儿从我的嗓子里蹦出来时,不仅是我,连母亲都吓了一跳。
几乎是与此同时,我们冲对方说道:“快来接我!”
“……伍月同志,我还没有登机,你让我去哪儿接你?”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不过,我可能没办法去机场接你了,你也自己想办法吧!”我瞅瞅警察叔叔,这样对她说。
其实,不是我不想接她,而是客观因素不允许啊!
母亲笑了几声:“早就知道你说不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我告诉你啊,你要是不来接我,就让你朋友来。如果一个接机的人都没有,你就去警察局找我吧!”
呵呵,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啊!
我挂了电话,对警察叔叔说:“警察大哥,你就把我放了吧!留着我,不能吃,也不能炖的,浪费时间不是?我妈她老人家还在大洋彼岸,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你说呢?要不,我把我身份证压这儿?”
警察叔叔耸耸肩,说:“这我就没有办法了。实在不行,你可以叫你朋友过来保你。朋友,总有两三个的吧?”
没错,可能也只有两三个了。
我顿时欲哭无泪,如果吴乐乐这个时候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和警察叔叔对峙了一番后,我选择妥协。我决定让顾西西来警察局救我,然后让刘暄去机场接母亲。虽然吴乐乐不在,但顾西西和刘暄还算够义气,一口便答应了我的要求。
坐在警察局等待的时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特别失败。失败到连我最好的朋友都弃我而去,失败到事业颓废,感情毫无着落。
闲着无聊,我便把我的光辉事迹讲给警察叔叔听。可能是我说得太动人了,也可能他从我的故事中找到了共鸣,所以他的眼神不再严肃,而是变得泪眼蒙眬,后来竟大哭不止。
顾西西和我说,他走进警察局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我们二人一边悲伤地哭着,一边为对方擦眼泪。他说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束光从墙壁穿透而来,那束光的名字叫—
“生活的悲剧!”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天刚刚亮,我们已经办完了手续,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一个巴掌将他打醒,骂道:“浑蛋,你能不能别损我了!我还不够倒霉吗?”
他收起笑容,点点头:“够倒霉,确实够倒霉!不过你怎么不让左大少保你出来?你们吵架了?”
他说着说着,便惊恐地用手捂住嘴巴:“哦,我知道了,你们分手了!”
我只能忍着手面的疼痛再赐给他一巴掌:“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是不是闺密,是不是大师哥?让你帮我一次,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和左凡柯……我们都没有拉过手,哪来的分手?”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豁然开朗:“也是,你这样的,不是他的菜!”
我怒了,问:“我怎么了,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哪里不好了?他看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呢!”
说这话时,我心虚了,额头渐渐渗出汗珠来。
我擦了把汗珠,对身边脸色发白、气喘吁吁的顾西西说:“我到家了,你回吧!”
顾西西瞪了我一眼,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我……我陪着你,从一楼爬到十九楼,你不说一声谢谢,连一杯水都不让我喝,还让我走?”
“嗯,”我搂着他的肩,笑嘻嘻地说,“咱们是闺密,用不着这么斤斤计较。你放心,将来你和你亲爱的修成正果了,我一定包一个大大的红包送给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顾西西反驳和思考,我就把他推进了正要下降的电梯间内,摆手手向他告别。
顾西西离开时翻着白眼,撇着嘴的表情和下一刻我打开房门后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
在江湖上,一直流传着一个真理—坑人者必自坑!果然,如果想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开朋友的玩笑啊!
我说我吃惊,其实一点都不夸张,因为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挤满了各种不同颜色的人。最让我讶异的不是刘暄豪放的舞姿,也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母亲的容颜,而是坐在地板上拍手叫好的几位国外友人。
他们一定是母亲教唆来的,有白皮肤黄头发的、黑皮肤黑头发的,以及没头发的白皮肤和黑皮肤。
我站在门外,愣住了,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心想:“母亲大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正在跳舞的刘暄发现了孤零零的我,便把我拉进了他们的圈子。看着满目狼藉的屋子,还有嚣张过头吹着口哨的外国友人,我顿时怒火中烧,实在是无法再忍下去了。
我狠狠地关上了震动的音响,冲他们大喊道:“这是我的家,你们够了没有,都给我出去!”
所有人都被我吓坏了,一个个像缩头乌龟一样。我平时脾气是很好的,不爱闹别扭。但如果有人不小心触碰到了我的底线,那么我愤怒的眼神就足够将他杀死一万次了。
母亲是他们当中最为镇定的一个,她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便慢悠悠走到我身边,慢悠悠地对我说:“女儿,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你怎么这么不识趣,扫了大家的兴。快来,不要板着脸,小心会长皱纹的!”
对了,母亲是没有皱纹的。就算她冲我做微笑的表情时,脸上的皱纹也很微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我猜想,她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一定很好。
她是幸福了,可我呢?我的父亲呢?
想到这裏,我愤怒的大脑有点儿不受控制了,只见我甩开她的手,嚷道:“这是我的家!我说了算!”
母亲僵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这……不也是我的家吗?”
“不是!”我把音响推倒在地板上,它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撞击声,“这不是你的家!这是我的家,我和爸爸的家!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是你的家?你如果想要这个家,十年前就不会抛弃我和爸爸。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们是怎么生活的吗?你不知道!你自私,只懂得追求什么所谓的爱情!呵,什么爱情?这天底下如果真的有爱情,那才是活见鬼了呢……”
我喘了口气,继续不依不饶地发泄着我的愤怒。这愤怒已经积累了很长时间,如果我不爆发出来,恐怕会被憋疯的。
尽管声音已经嘶哑,但我还是使出全身力气将心中的苦水一股脑儿全部倒出。不管对方能不能受得了,能不能听得进去,我都不在乎。
我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偷偷溜走的国际友人和眉头越蹙越深的刘暄。当然,还有我那个已经泪流满面的母亲。
后来,我才明白,那天我的行为何尝不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呢?我和曾经的母亲又有什么区别?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们来替我分担这份痛苦?
有些苦只能自己来承受,即使说了出来,也起不到任何缓解的作用。共苦,或许只能让这份苦更加艰涩难忍罢了。
<p/><h3>心结</h3>
深夜,窗外灯光璀璨,人们都在庆祝着圣诞节的到来。
只剩下我的家,是一片漆黑的寂静与沉默。
母亲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我则坐在沙发上。在我的脚边躺着几个被踩扁的易拉罐,它们皱巴巴的样子让我的心一再抽紧。
在我一顿怒火发泄完之后,母亲对我说:“月儿,这么多年,你的辛苦妈妈知道。妈妈……只是想来看看你,想给你介绍几个外国朋友认识认识。别老待在屋子里,人是会发霉的。”
母亲对我是好意,可我一点也不领情。我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她,我带给她的痛苦和遗憾,与十年前她带给我的悲伤和难过是同等程度的。
至此,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大半夜的,不知道是谁敲响了房门。“咚咚咚”的声音和寺庙中的木鱼声一样,悠远绵长。
听到这动静后,母亲没有任何反应。自从刘暄离开后,她就没有再和我讲过一句话。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真的生气了。
我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微亮的楼道中,左凡柯笑着站在我的面前。
“伍月同学,早啊!”
我笑了:“这个‘早安’未免有些太早了吧?天还没亮呢!”
笑着笑着,我就哭了。当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头部时,眼泪似乎是唯一释放的出口。
左凡柯把我抱在怀里,他身上的肥皂香味儿和我的父亲很像。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肩,对我说:“快天亮了,要不我们去外面走走?”
我看了一眼母亲,确保她没有被我们吵醒,然后拿上钥匙便随左凡柯出去了。
外面清冷的空气很快便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们紧紧依靠在一起,像是逃荒路上两个相依为命、互相取暖的小孩子。
一家杂货铺还在放着专属于圣诞节的歌曲,门外张灯结彩,有一种过年的气氛。
“你知道吗?在国外,圣诞节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和咱们中国的春节差不多。”左凡柯站在闹哄哄的音响前面,这样对我说。
我推开他,说:“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这是常识啊,我当然知道!”
“那你就不该这样对你母亲。”
我愣住了,身体马上就要被冰封在这初冬的清晨。原来,前一天我的大吵大闹他全部都听到了。不过也难怪,我歇斯底里地一通大喊,别说他了,恐怕就是整栋楼的人都能听到了。
就在我的四肢快要被冻僵的时候,左凡柯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总算察觉到了点儿温暖,身体很快苏醒过来。
“不过,如果我是你,可能我也会这样做,说不定比你还要过分呢!”他忽然话锋一转,冲我灿然一笑,这让我更加茫然了。
他拉我进了杂货铺,让老板冲了两碗方便面。等到雾气彻底将我们和窗外的世界阻隔开来时,他接着肯定了我昨天的表现:“你做得没错!该说的话要说,该做的事早晚也要做。”
“真的吗?”在我人生中无数次发火后,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得到众人的批评,反而是表扬。
我把一根长长的面条吸溜进嘴中,兴奋地抬起脸来。
“对呀!”他再一次肯定地说,“如果我有这样的老妈,我一定不会让她进家门,她求我都不行。而且我连一口水、一口饭都不会给她,谁让她曾经那么狠心!”
我第三次惊呆了,撂下筷子,有点儿匪夷所思地对他说:“不是,这……有点儿过分了吧?”
他从鼻腔处发出一个极为轻蔑的“呼呼”声,一拍桌子道:“这算什么?这还是轻的。她难道不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吗?她想补偿我,没门儿!也别和我提钱,钱算什么东西!她以为感情是可以用钱买来的吗?不可能!”
我慌忙咽了一下口水,弱弱地解释说:“她没……没和我提钱……”
他再次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方便面的汤汁在这股巨大的作用力下,颤抖着从碗口溢了出来。我觉得很可惜,想提醒他下次不要这么大力,可他的气势又一次把我吓倒了:“没提钱?连钱都不提,她想干吗!想空手套白狼啊?”
“嗯……这我就不清楚了。可是,你也把她想得太坏了。她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母亲,她打谁的主意也不会打我的主意,她害谁也不会害我啊!我觉得吧……你不能这样污蔑我母亲,她是你的长辈,你把她想成什么了?是,没错,十年前她为了自己的幸福扔下了我和爸爸,可是当年如果她没有走,而是留在我们身边,说不定如今我的家里也是争吵不断,鸡飞狗跳,倒不如现在清静了。”
左凡柯一口面也没有吃,但我敢保证,他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否则怎么会转眼间又哈哈大笑起来?
“对呀,你说的,她只是来看看你,看看这个多年没见的女儿,她没有任何恶意。即使她曾经做了错事,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是不是该放下了?”
“……”
不得不说,左凡柯是一个很了解我的人。在这场对弈中,他巧妙地使用了激将法,最后他毫无悬念地获胜了。
左凡柯没有劝过我一言半语,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去的不快就应该被忘记,而且是越早越好—如果我还想好好生活的话。
不过,劝别人容易,劝自己却难。左凡柯有他独到的方法来化解我心中的雾霾,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渠道来修复自己内心的伤疤。
我们都是平凡人,做着平凡人该做的事,说着平凡人该说的话,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更有欢声笑语。我们都有自己无法逾越的沟坎,我们都有徘徊不前的理由,但这并不是我们自此颓废的借口。
待我情绪平稳后,左凡柯把我送到家门前,此时,天已经亮了。
我抱了抱他,说了声“谢谢”,他说:“你最应该说‘谢谢’的人,是你的母亲,没有她,你就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你还应该和她说一声‘对不起’,为你的鲁莽和冲动破坏了她的一片好意,最后……”
我打断他的话:“最后,我想……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帮助你走出曾经痛苦的回忆,重新开始新生活!我们一定都可以做到的!”
我举了举手,给自己加油打气。
他问:“你能有什么办法?对于一个根本就不愿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人来说,就算是灵丹妙药又有何用?”
对啊,对于这样顽固的左凡柯,就算我有一瓶神奇的遗忘药水,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吧?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