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解释:“这只是一段过渡的路程,到了前面就会是一片的鸟语花香,妻妾成群了!”
“什么?”
“哦,不,用词不当,是牛马成群。”
“……”
“伍月,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三生三世,我左凡柯在此立证,如果我再相信你,我就……”
站在空旷寂寥的原野上时,左凡柯就是这样恶狠狠地对我说的。只是这句话的后半段被猛烈的狂风卷走,除了耳边的“呼呼”声,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我指着车内的导航仪对他说:“左凡柯,这次真的不怪我,是你弄错了方向,我们要去的医院在城东,谁知你一路开到了城西,原来,你也是一个路痴啊!”
此时的我有些蹬鼻子上脸,除了嘲笑他,我还随意地用胳膊勾搭住他的肩膀,一副要拜把子的模样。
左凡柯严肃地回瞪了我一眼,我识趣地从他身上跳开,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只能说:“其实,我也是一个路痴,我们半斤八两啊!”
他二话不说,进了车内,还重重地摔了车门。
我背过身去,忍不住想要爆笑的情绪。
画面就此定格:只见落日的余晖下,无人的荒凉野外,站着一个浑身微微抖动的神色怪异的女人,在她的旁边,停着一辆车,车中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深沉地望着前方的女人,再略一抬头,便看到了干枯的树枝上停着一只黑乌鸦。乌鸦衝着地面上的人大叫了几声后,扑棱几下翅膀便飞走了。
以上的这些描述其实是我几年后在画展中看到的一幅画,原本我还想感慨一下“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后来才知道这幅画竟出自左凡柯之手。
怪不得了,天底下除了他之外,恐怕没有人这么了解我的低调。因为在这幅画中,女人只是远处的一个墨色黑点,被夸张和放大的只有男人、车和乌鸦。
我不禁想:“难道我在他的心中连个乌鸦都不如?”
这些暂且先抛去不提。此刻,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连乌鸦都成群结队地返巢了,我们也只得驱车离开。
一直到凌晨三点,车子才顺利驶达小区的地下车库,折腾了一整天的针灸治疗计划最终还是在仓皇中收场。
<p/><h3>当小说遭遇料理</h3>
我并不否认,和左凡柯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抓住它的小尾巴时,它就悄悄溜走了。
我并不否认,自己对待左凡柯的感情或许和喜欢,甚至和爱有关。不管他做什么,我都想要陪他一起,他生气也好,开玩笑也好,我都愿意和他一同分享。
但,我们的心中都上了一把锁。我和他一样,曾经受过感情的伤。有人说,受过伤的人才会更加懂得爱的真谛。可是每一次受伤都会在我们的心灵深处留下一道伤口,伤口早晚有一天会被时间修复,只是伤疤却永远也不会消失。
很多人一辈子都带着那道伤疤生活,上学、恋爱、结婚、生子,一直到老去,他们没有同任何人提起过伤疤的由来,他们把它当作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即使是伤害,他们也不愿轻易忘怀。
而我却不想这样生活,我想要谈一场纯粹的、完完整整的、干干净净的恋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爱情可以拥有一瓶神奇的药水,它可以帮助我早日找到父亲,能帮助我消除嫌隙和过往的伤疤。在这段爱情里,或许会有伤害,但不会有隐瞒和欺骗。
我,一直在等待着这种爱情的到来。
“你这叫精神洁癖!”左凡柯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指导我。
我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继续埋头切辣椒。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阳光没有我想象中的充足,空气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干净,唯一和前一天相同的是,左凡柯对我的信任。
在我切满了整整一大碗红辣椒后,左凡柯摆出了一张很臭的脸。
他刚刚开口想要问我,就被我用锋利的眼神挡了回去。后来,他有些怯怯地说:“伍月,我给你一个建议吧!”
我利落地把菜刀摔在案板上,叉腰问:“什么建议,说!”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你别……别老是切红色的辣椒,搭配一点青椒,视觉效果不是更好吗?”
我缓了缓,点头称奇。
于是在左凡柯的指挥下,我又开始了切青椒的漫漫长路。
为了节省时间,也是为了打发寂寞,我便把自己的小说构思和刘暄要我修改的情节讲给他听。说实话,我对他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厨师,在别人面前我不敢说,但在他的面前,我满可以自豪地说一句:“听着,伙计!我看过的书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对,我原本打算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嘲讽他。但再一次,我错了。
听完我的叙述后,左凡柯突然认真起来,不要我打扰他,也不要我和他说话。他选择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喝着咖啡,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我弯腰驼背,满头大汗,被辣椒折磨到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左凡柯突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伍月,你这是一种精神洁癖的表现。”
汗水伴着口水齐齐喷到了他的脸上,我拿起纸巾帮他擦干净,连连说抱歉。
“想了这么久,你竟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你和刘暄真的不愧为表兄弟,他也建议我把男主角写成一个见异思迁的人。”我捂着肚子笑瘫在了地上。
他并不提刘暄,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难道在爱情里受了伤,心就会跟着爱情一起死了吗?不会!”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跃动的心口:“感受到了吗?只要活着,心就不会死。心不会死,爱就不会死。”
我停止了大笑,不知所以地望着他。一刹那,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起码他的眼神是深邃的,是满含诚意的。
我把手抽回,握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刚刚被他碰过的那只手像炭火一样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故作镇静,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左凡柯用他特有的神秘的语气向我讲述了一个再悲情不过的故事。后来,我甚至听呆了,听到眼睛发红,鼻头发酸。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厉害和高明之处。
我想,他的故事构思若是放在20世纪苦情韩剧流行的时候,这本书可能就一炮而红了。但左凡柯却说,爱情是没有时间和地域的限制的,只要是用心写出的真挚的爱情故事,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末了,他加上一句:“写小说和料理是一样的道理,没有人会拒绝美食。”
对呀,写小说和制作美食都是相同的,创作者们都在为了增添美好而努力。而美好,是永远也不会被时间泯灭的。
我哭着对他说:“左凡柯,干脆你来写好了。”
他大口吃着辣椒,我看到一颗汗珠从他的额头流进眼角,后来一团一团又一团的汗珠聚集在眼角,汇成一大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后,慢慢从眼角滑落,然后被空气蒸发。
他说:“我写不了,这只是我给你的建议,至于要怎么写,还看你自己的意思。我相信你,你会写得很动人的,将来会有很多人爱上你笔下的故事。而现在的我除了吃辣椒,还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左凡柯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哲理呢?他说自己除了吃辣椒,什么也做不了。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他便一心一意地吃辣椒。而我,除了写作,还能做什么呢?既然其他的事情都做不了,那么我为何不去安心写作呢?
我们都应该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是冒险去摘水中月,镜中花。这是左凡柯用他的实际行动教给我的第一个人生道理。
他是除了刘暄之外唯一一个完全信任我的人。如果说刘暄的信任尚且掺杂了一点商业利益的话,那么他对我的帮助却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
<p/><h3>病友</h3>
认识了左凡柯以来,我经历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失落,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无奈,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思念父母……当然,还有今晚的第一次失眠。
夜已经深了,霓虹灯却更加亮了。这是一个刚刚从白天的沉寂中苏醒过来的城市,夜晚是它的灵魂,是极端喧嚣和极端宁静的结合。
我打开窗户,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任凭窗外的五颜六色进入我的世界。往常,我总是早早地就睡了,厚重的窗帘将我和外界完全隔绝开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万千纷杂世界的真正模样了。
每当我睡时,它就醒来。我醒来,它却安眠了。
我突然来了兴致,开了瓶红酒,一个人自斟自饮,欣赏着高楼层层重叠后的华影,思绪飘回到了左凡柯的身上。
我很少有如此好的记忆力,不可否认,那是一次意外。在他和我讲完故事的八小时后,我甚至还能回忆起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停顿。
他说:“听完你的叙述后,我发现你书中的每个人物似乎都透着悲凉。但在我看来,最悲惨的人是男主人公。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爱情在瞬间就灰飞烟灭,我相信他一定很爱双胞胎妹妹。不管是李警官也好,姐姐也好,他们对妹妹的爱远远比不上男主角的十分之一。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陪在身边的却往往是容易被忽视的。”
说到此处时,他笑了几声,然后喝了口水接着说:“姐姐为替妹妹报仇,杀死了她的男朋友。男主角意外认识双胞胎姐姐,渐渐爱上她。当他得知女主角是凶手时,没有任何迟疑,制造了伪证,替她承担下了一切罪责。而李警官呢,也陷入了正义和亲情的两难抉择中。
“一直到判决前,女主角才发现男主角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可那时已经晚了。
“两人的最后一面,是在隔着厚玻璃的探监室。男主角说:‘能够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你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忘了我。’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爱的意义。爱不是报复,不是强行占有,爱是责任,是承担,是祝福。”
左凡柯说,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很简单的一句话,爱是“我走后,请你好好活下来”的嘱托。
我想,也许是吧!只是这样决绝的感情恐怕只会出现在小说和我们的想象中。当年,我的父母离开我的时候,是否也有一句想说却始终未说出口的话呢?那句话会是什么呢?
想到此处,我落下了泪。泪水落在殷红的酒杯中,我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或许写一个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也是很好的。”这是听完左凡柯的建议后,我的第一个直觉。
不得不说,在我想要改变他的过程中,他早就不知不觉改变了我很多。
凌晨,天刚蒙蒙亮,我刚刚睡着,走廊处就传来了清晰的砸门声。
我醉醺醺地扶着墙壁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左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就莫名其妙闯入了我的家中,捧起茶壶贪婪地喝了起来。
罢了,他擦擦汗珠,看着了我,一字一顿地说:“伍月,如今可以百分百确定,吴乐乐不见了!”
我挠头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答道:“可能我们永远也无法找到她了,只要她不想让我们找到。”
我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天旋地转。如果有世界末日的话,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紧接着,我房间的小台灯不知被哪个调皮鬼关了,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再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听到有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哥,这又不是世界末日,她也太过度紧张了吧?”
很快,另一个声回答他:“她不是过度紧张,医生说她只是疲劳过度。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很看重钱的人。她……可能只是失望吧!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唯一的朋友。吴乐乐的背叛对她来说,可能比世界末日还具有毁灭性意义。”
我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但我的脑袋还算清醒,我暗自想:“这人是谁啊?这么了解我。”
为了一探究竟,我勉强睁开了眼睛。第一眼,我便看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上面点缀着各式各样的星星贴纸。我对这裏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正是左凡柯的卧室?
等等,我在左凡柯的卧室干吗?而且还躺在他的床上!
再侧头,我看到左拉坐在我的床边,在他的另一侧,是躺在简易弹簧床上的左凡柯。
“我……你……你们……”
左拉终于听到了我细微的声音,他拍拍左凡柯,说:“哥,她终于醒了!”
左凡柯快速地坐起来,隔着很远的距离问我感觉怎么样。
他的脸是惨白的,犹如白纸,就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
我抬起头来,问左拉:“他怎么了?”
左拉看看我,又看看左凡柯,突然笑了起来:“他怎么了,你不会自己问他啊,干吗来问我?我说,你们两个人也真是奇怪,不为自己担心,倒总是替对方操心!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猫儿腻?”
我和左凡柯统一口径:“是朋友啊!”
没错,是朋友啊!吴乐乐曾经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朋友。虽然长时间联系不到她,我也有过怀疑,但每次我都会骂自己:“你怎么能不相信吴乐乐呢?她是谁?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来,除了她,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她是第一个,唯一一个,可能也会是最后一个。
我问左拉究竟借给了她多少钱,他低头不语。但从他的表情我大概能够猜出,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起码和我的三万块钱相比,那应该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忍着难受,对他说:“左拉,真的特别对不起你!你放心好了,她欠你的那笔钱我来还!”
他们兄弟两人都愣住了,我冲他们笑笑。
左拉走后,我和左凡柯并肩躺着。那时我才知道他是因为吞食辣椒过度,导致了急性胃炎。他说我是因为劳累过度才会晕倒的。
但我知道,我不是,劳累只是促成我晕倒的一个很微小的因素。而我,是一个心灵很脆弱的人,我接受不了吴乐乐背叛的现实,所以一时心急便晕了过去。
等到我冷静下来后,左凡柯问我:“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她做你的朋友吗?”
我很想回答“不会”,可是曾经和吴乐乐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在我的大脑中不断重现,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左凡柯,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还会听我的话,还会吃辣椒吗?”
他同样没有回答,我们相对而笑。
那一刻,窗外的风见证了我们彼此之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