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给自己挑了一身最不显眼的装扮:黑色运动上衣、黑色牛仔裤、黑色皮鞋、黑色袜子,还有黑色的墨镜。
我站在镜子前左转转、右转转,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
“嗯,还不错!穿着这身衣服去参加活动,恐怕没人能认出我来了吧?就连亲爹亲妈见了都未必认得。”想到此处,我不禁笑倒在了床上,但心中还是苦苦的。
我心中苦涩,大致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的原因:一、马上就到交稿期限了,可我的文档却空无一字,更加重要的是,不仅文档是空白的,就连我的大脑也是空白的;二、我始终没有父亲的任何线索,可能一辈子就要这样盲目地寻找下去了。母亲的联系方式我倒是一直留着,但几经思索还是放弃了打电话的冲动;三、我心中有种深深的负罪感,这种感觉的源头不知从何而出,也不知它会流向何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左凡柯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我原有生活的宁静,加重了我对父母的愧疚感。
顾西西说这属于一种很明显的雌性激素下降的表现,他甚至还建议我去医院注射几支雌激素试试看。
我反口道:“你确定你的雄性激素也是正常的吗?”
顾西西仰天长笑,末了还不忘用手绢擦一下嘴角:“我这是温柔,我们家亲爱的不喜欢野蛮的男人。不过,伍月,你难道就不害怕有一天你会长胡子吗?”
伍月,你难道就不害怕有一天你会长胡子吗?有一天长胡子吗……长胡子吗……胡子吗……吗……
“去死吧!”我大叫了一声,从床上弹起来。
下一刻便仓皇跑下床,奔着洗手间而去。我惊恐地捂住自己的下巴,然后在镜子前慢慢展开。
“呼!”我松了一口气,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我洗了一把冷水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一刻,我突然特别想念吴乐乐。以前我们也有过冷战,但总是过不了三天就会和好。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一周了,她竟然还没有主动联系我的意思,我想这次她可能真的生我的气了。
不过既然都是朋友,偶尔放低一下姿态也没什么的。这样想着,我便拿起手机准备拨打她的电话。但我的手指还没有触摸到屏幕,床头的闹钟就响了。我扔下手机,把闹钟关上,转身离开,可脚步却猛然停滞。
等等!前一天晚上我为什么要定闹钟呢?
我抱着脑袋努力回想着。
“对了!我是要去参加交流大会。我是什么破脑子,连这种事情都能忘记!”我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急匆匆地找出昨天准备好的装备穿上。最后,总算赶在八点半之前出了家门。
慌乱中,我把手机落在了深蓝色的沙发上。在我离开三分钟后,它开始变得像一颗深夜的明星,一闪一闪,调皮地眨巴起眼睛来。
我原以为自己穿上一身黑衣就可以冒充隐形人了,可事实与我的想象实在是差距太遥远了。简直一个在银河系,一个在仙女座星系。
我刚刚走出楼梯,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我一回头,原来是房东老奶奶。
“我们比较熟悉,每个季度都会见面,她能认出我来一点儿也不奇怪。”我如此这般地安慰着自己,和她礼貌地打了招呼。
第二次打击发生在前往社区活动中心的路上。因为没有吃早饭,所以我在行军过程中顺带手在路边买了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煎饼果子。我正拿在手里吃着,肩膀就被一物体打中,藉着惯性我身体向前一歪,不出所料,煎饼果子从我的手上直接腾空跃起,落在了脏兮兮的柏油马路上。
我恶狠狠地回头,大骂道:“谁啊?谁呀?谁这么不道德!”
制服男一脸委屈,像是要哭的样子。
我心中憋着一股火,没处发泄,还得安慰心灵脆弱的他,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开口要讲的话被人抢先说出,你要放屁时被人一脚踢了回去的憋闷啊!
幸好制服男没太执着于此,蹦蹦跳跳地朝会场走去。
我被抛在了后面,默默念道:“没关系,我和制服男几天前才刚刚见过,他当然可以认出我呀!这一点也不奇怪。淡定,淡定!”
我重新收拾好了心情,昂首挺胸向前迈进。
一路上再无其他风波,我暗自叫好。一只脚刚刚迈进门槛,身后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简直不绝于耳。
第三个认出我来的是楼下的牛奶男,他也来参加这个季度的活动,见了我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你就是伍月小姐吧!咱们都是邻居,你怎么能谎称自己是送牛奶的呢?这可是不坦诚啊!”
他话没说完,一个小白人就钻进了我们的视线。那是一个和我的形象截然相反的人:白色的上衣、裤子、皮鞋、领带,天啊!就连眼睛框都是白色的!
牛奶男扭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捧腹大笑:“你们一黑一白是雌雄双煞吗?难不成是商量好的?再不然就是今天要表演什么节目?对了,有没有额外的奖品可以领?”
我干笑了几声,无法回答。牛奶男自觉无趣便离开了。
广场上的人基本已经全部进入了室内,活动马上就要开始。空落落的大门外,只剩下我和刘暄两个人。我们互相盯着彼此,像棋盘中争锋相对的黑白棋子。
此刻,我们虽然没有讲话,但彼此心中都在暗地里较量。我憋着笑,他也憋着笑。我正要开口嘲讽他,却被他抢先一步:“伍月,原来你也有心理问题啊!怪不得别人都说作家没有精神疾病就算不上合格的作家。这种奇怪的言论放在从前我是绝对不肯相信的,不过现在……哈哈……还有,你怎么穿了一身黑衣呢?好像是故意为了搭配我才来的,让别人看见算什么样子!”
我哭哭不出来,笑笑不出来,胸口仿佛燃起了鞭炮,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真空状态。我只能清晰地看到刘暄咧着嘴在哈哈大笑,可他的笑声我一点也听不到。
他看我没有反应,凑到我耳朵跟前说了一句话,我同样没有听到。
后来,那句神秘的话成为了我一生的困惑,我很想知道那天他究竟对我说了什么,但无从得知。每次当我问起他时,他总是以微笑代替。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好奇。我越是好奇,他就越是故作神秘。
终究,秘密也只能成为秘密—他一个人的秘密。
<p/><h3>我们都是病人</h3>
进入活动会场后,我才深刻领悟到学生时代老师谆谆教导我们的人生哲理: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恐怕没人能够想象得出会场中心人头攒动的拥挤场面,那一刻,时间仿佛把我拉回到几年前。那时的我刚刚大学毕业,文凭不高,略有点儿忧郁气质,找起工作来简直难如上青天。更加悲剧的是我们这一届的毕业学生总人数创造了历史以来的新高,导致各地市包括区、县的人才市场都陷入了彻底瘫痪的状态。
那时的我拎着薄薄的简历文件袋穿梭在如海浪般的人潮中,被推着、拥着向前走,其实也是不得不走。每个人看起来都难过极了,除了极个别能够顺利找到工作外,其余的就必须在班车离开之前赶往下一个应聘地点。
“就算是打折卖咸鱼也不至于吸引到这么多人吧!”这是我几年前闯荡人才市场得出的结论。
而今天,社区活动中心的大堂里也是人满为患,唯一和求职不同的是,这裏的人并不着急,并不赶时间。他们已经不处在一个需要拿简历找工作的年纪了,对他们—哦,也包括我—来说,为今最重要的是逃出心灵的桎梏,迎接美好的明天。
人生啊,真的是有解决不完的事情。只要活着一天,就别想躲清闲。
我用衣领捂住口鼻,一步步挪到最角落处的凳子上,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有人说:“我就是不能看见流水,海里的、湖里的,甚至连自来水管里流的都不能看。”
另一个人问:“这是为什么?那你怎么洗手啊?”
“看到流水,我会感觉到自己血管处的血液在朝外奔流,所以我平时……一般……都不洗手的。”
“啊?”那人惊恐地甩掉了他的大手掌,逃之夭夭。
我虽然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还是笑出了声来。这尖锐的笑声被周围的人听到了,他们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我很知趣地快步离开,很害怕他们会把我当作奸细处决了。
在另一个地方,我同样听到了一段更为怪异的谈话。
正在讲话的女人眉清目秀,却含泪娇嗔道:“谁让你踩到我的?”
对面正在行走中的一名男子赶紧避开,问:“抱歉,请问我弄伤您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你踩到我的头了,痛死了!”
男子赶忙上前,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请问……我好像踩不到您的头吧?是不是后面的人无意中撞到了?”
女人示意他小声,然后指着地面的影子,缓缓道:“你看,你现在还踩着我的头发呢!”
男子犹如被打了一棒闷棍般,脚步迟缓地走开了。
我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整个人都不好了!瞬间觉得世间所有的花草都在一夜间凋零,周围是满目疮痍的废墟。
不过在现实中,比落魄的废墟更加恐怖的却是人心的腐朽和落寞。
就这样,在一个看似如同鬼片拍摄地的地方,有一个名叫“障碍者交流大会”的活动在上午九点钟正式开始了。
主持会议的是社区的刘阿姨,有她在我心裏多少放心些。
在我的正对面,坐着的是刘暄,右边远处是牛奶男,左边远处是制服男,他们像是三座大山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无法呼吸。
就在我拉开外套拉链准备畅快地呼吸一下空气时,房门打开了,左凡柯走了进来。
顿时,眼前的世界都在我的面前崩塌了。
我心中想:“难不成左凡柯也是个精神病?他该不会是变态杀手吧?”
不过看到他对李阿姨还有成员们礼貌的态度,我揣测他的病应该不会太严重。
不过他能来参加此次活动也是出乎我的意料。平日里和他接触起来,我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异常。他总是很绅士,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好像只有一次例外:他激动地把我拉到阳台边,冲我大喊大叫。
这难道就是他潜藏起来的罪恶细胞?
我混乱猜想着,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动作和谈话。
刘阿姨突然喊我:“伍月,左同志你认识吧?”
我站起来,想了想,左同志?哦,是左凡柯。
“认识,我们是邻居。”
“那就好,让他坐你旁边吧!以后你们结成一个互助小组。”李阿姨话没落地,就一把将左凡柯推到了我的身边。
我想要质疑这一决定,但一低头就看到身边所有的人都结成了同盟,除了我之外。
我只能勉为其难再次向刘阿姨妥协。
这时,刘暄突然跑了过来,对我们建议道:“刘阿姨,要不让表哥和我一起坐吧!”
我没有表态,反正我是无所谓啊,和谁结成小组都可以。不过左凡柯竟然也没有表态,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阿姨打圆场道:“你老老实实回去坐吧!你们表兄弟二人坐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们的组合很合理!”
嗯,确实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因为左凡柯自从坐下后连嘴皮子都没有动过,他是清闲了,可这种沉默却惹得我心中乱糟糟的。
还好,大会很快便进入了高潮,周围唏嘘声、叹气声不绝于耳,我也不至于一个人孤单寂寞了。
说起高潮,就不得不提制服男。他的一场精彩绝伦的失恋演讲不仅活跃了大家的气氛,而且还打破了我和左凡柯之间的宁静。
制服男的演讲刚刚进入到关键部分,也就是论述爱情和金钱谁更加伟大的问题。
左凡柯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话:“他就是太执着了。在爱情里,执着就是自讨苦吃。”
我看看他,他的眼睛望着讲台正中央。我再看看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泪流满面。于是,我对他说:“执着或许会受伤,但不执着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心呢?”
一句话落下,他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问:“如果是你,你也会继续纠缠下去吗?”
我回道:“我已经打算今生今世不再恋爱了,真的,你别这样看我,我没有开玩笑。你难道不觉得谈恋爱是对亲人的背叛吗?你说我执着也好,固执也罢,都行,我不在意!毕竟每个人都会有一份执念,一件永远也忘不了的事和一个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人。我想,你应该也有吧?”
左凡柯没有回答,但从他稍显震惊,然后瞬间又恢复平静的眼神中,我似乎可以看到,他和在座的每个人一样,都有秘密。但和旁人不同的是,他总是善于把自己的情绪掩盖,或许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治愈的人。
<p/><h3>左凡柯的秘密</h3>
我原以为交流大会只是个形式而已,大家不过是无聊透顶了,所以随便找一个地方谈谈天罢了,可事实却远远没有我想象中的简单。
短暂的一上午,共有三十多|人|轮流上台发言,描述自己的困惑和苦恼。
不过是短短的一上午,我就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事,同时还初步了解了很多复杂的障碍性人格特征。那时我才明白,有些看似不严重的精神疾病其实就潜伏在周围人的身上或者是我们自己的身上。我们总以工作太忙、事情太多、要加班等为借口忽视它,久而久之,它开始在我们身上安家落户,等到你想要将它驱逐出境时,却发现自己的灵魂早已被它占领。
中午,交流大会在一阵阵肚皮的“咕噜”声中宣告结束。
我们结伴一起去临时食堂吃饭,酒足饭饱后才能有足够的力气应付下午的加时战。
左凡柯走在最前面,也不等我。别的小组成员都是气氛融洽,欢声笑语不断,只有我们这裏总是冷场。
幸好,刘暄携了制服男和牛奶男从后面追上我。
我问刘暄怎么没和自己的搭档一起来,他看了看前方越走越远的左凡柯,说:“你不也是没和自己的搭档一块儿吗?伍月,我表哥是不是又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制服男和牛奶男齐齐斜眼看他。
我说:“不是,我好像又说错了话,得罪了你表哥。哎!别人都说女孩儿的心思最难猜,其实我看啊,你表哥的心思才最难猜呢!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刘暄刚要回答,就被牛奶男打断:“整天心事心事的,你们有完没完啊?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对了,伍月,这顿饭是免费的吧?”
这次换我和刘暄、制服男齐齐鄙视他了。
吃饭中,左凡柯虽然和我们四人坐在一起,但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我们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有时要等好久才能得到他的回复。
牛奶男很快撤出了我们的阵营,跑到自助餐桌前胡吃海塞起来。中间他回来过一次,训斥我们道:“你们怎么这么冷静,这么沉默?看到面前的一盘盘美食,你们还能无动于衷吗?你们的肠胃还能无动于衷吗?你们……”
牛奶男的话没有说完,制服男就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站了起来。
刘暄叹道:“好灵验啊!”
牛奶男激动地问制服男:“我说得对吧?你饥饿的肚子早已把你出卖了吧,哈哈!”
制服男二话不说,提着裤子奔向洗手间的方向。
牛奶男尴尬地收起亢奋的情绪,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无神地走向阳台。
我和刘暄相对而视,一秒钟后便捧腹大笑起来。似乎我们的笑声一点也感染不到身边的左凡柯,他仍旧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喝得很细致。
我小声问刘暄:“喂,你们两个人真的是表兄弟吗?”
刘暄皱眉说道:“我也希望不是!”
到了下午,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如猫咪丰|满的身体,挑逗着我们每个人的睡意神经。
刘阿姨为了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便邀请我第一个上台发言。
我心中怵怵的,实在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讲给一群陌生人听,这种举动会让我觉得十分尴尬。但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我还是缩手缩脚地站了起来,迈步朝中心讲台走去。
这一段路程是在聚光灯下的,所以我的每一步都走得谨小慎微。
终于,我拿起了话筒,轻轻咳嗽了几声:“嗯……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可能大家对我还不是很了解,我其实是一个作家,也就是写书的人。我吧,不太会讲话,不过书写得还算凑合,我……”
刘阿姨俯身到我耳边,说:“小月,讲重点啊!今天不是签售会,你要卖书也别在这儿呀!说说你的困惑,让广大病友给你出出谋、划划策,也不算白来。”
我一想,也对啊!便接着说道:“我其实没什么大病,就是有点儿小洁癖,有点儿幽闭空间恐惧症,还有点儿……精神洁癖。这都不算什么啦!”
底下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刘阿姨再次叮嘱我:“你这样说,只会让大家觉得你不够坦诚。你要往严重点的方向说,大家才能当你是朋友。”
我冷静地点点头,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态:“刚才我说的那些都是开胃菜啦,下面我要说点实质性的问题了。其实……其实吧,我最大的问题不是交流障碍,而是我根本就没有交流的欲望。我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我看见男人和看见地上的草履虫一样,只会觉得恶心,不会有心动,更加不会有交配的欲望。”
这话一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羞愧了。这不是自己打脸吗?如果我真的视男人如草芥,那几个月前我上赶着表白左凡柯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问题很快引起了大家的广泛关注,可我朝不远处一瞧,就发现左凡柯不仅没有听我的陈述,而且还在无所谓地玩手机。
我心中的怒火瞬间燃起,把话筒贴近嘴唇,用最大的嗓音喊道:“我就是讨厌男人!”
对,我不仅讨厌男人,而且最讨厌的就是左凡柯这个男人!
会场中的人通通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刘阿姨走过来,把我的话筒抢下,对大家说:“这姑娘最近失恋了,失恋了哈!大家别放在心上!”
有人小声嘀咕道:“失恋算什么,我都没恋过。”
我只能在所有人的哄笑声中走下讲台。
接替我出场的是刘暄,他自告奋勇上台演讲,开口就说:“我真的十分同情伍月小姐,请大家不要太过责怪她,她长时间不近男色,已经阴阳失调了。”
左凡柯在底下偷偷笑我,我给他一个锋利的眼神后,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刘暄嘲笑我归嘲笑我,但这也给了我一个反击和抓他小辫子的机会。
普天之下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刘暄这个男人竟然和我一样,都害怕乘电梯!以后他如果敢拖欠我稿费,我就把他一个人丢到电梯间里去。
想到此处,我心中乐开了花,没注意到灯光只是一闪,讲台上的刘暄就变成了左凡柯。
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左凡柯的声音向来低沉,但凡他开口说话,我闭着眼睛就可以辨认出来。此时,站在讲台上的分明就是左凡柯无疑,灯光打在他的头上,让他像极了一个孤立无助的小孩儿。
即使很多年之后,我还是能够记起那天他说话时的表情、动作以及扬尘飞舞的画面。他说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落在了我心裏,荡起涟漪无数,那回声久久徘徊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无法释怀。
但在当时,他讲话的口气是极其普通平常的。普通到你根本就意识不到讲话的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平常到你完全没有办法想象那些故事背后的伤口曾经有多么地鲜血淋淋。
他说:“我特别能够理解在座各位的心情。老实讲,我一开始没打算参加这次活动,因为我不想被人看出弱点,在职场上,每一个微小的弱点都有可能成为致命伤。不过我想,这到底还是一种借口和托词,我无法讲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忘记过去。过去的痛苦也好,快乐也罢,我都不想走出,不想忘记……这些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自己折磨自己,自己怨恨自己,不知不觉就掉入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深渊。
“但现在我不想这样生活下去了,我想要尝试着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早些年,我在澳洲的一家顶级餐厅工作,大家或许都猜到了。没错,我是一名厨师。能成为一名厨师可能也是上天的眷顾吧!它给了我无比敏锐的味觉和嗅觉,让我在事业上越来越成功。后来……我出了车祸,从那之后便失去了味觉,一直到现在。医生说这属于神经系统的障碍疾病,或许能够康复,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複原。
“我却在想,我已经失去了味觉,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失去了很多,可为什么我还活着呢?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活着似乎是没有意义的。但我还是活着啊,而且活得还不错。似乎那些失去了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我知道,它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们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它们先一步离开了我,我却独自活了下来。”
左凡柯突然停止了讲话,整个人陷入了思考中。
现场安静异常,所有人都沉默着低下头来,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话语,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左凡柯的话,像把匕首,刺中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他淡淡的言辞,略带自嘲的口气,原本都和悲伤无关。可是很奇怪,他的故事犹如一湾冰泉,流经之处,无不结满了冰霜。
灯光一如既往地闪耀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我微微仰起头来,从眼角处落下了一滴眼泪。我想,或许是这光芒太刺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