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你解释一下你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吴畏叹了口气,“自从离婚以后,它就再没有站起来过。”
“哼,你活该,谁让你非要离婚的?!”沈鸿说完,赌气地背过身去,不想理吴畏。
吴畏想靠过去抱住她,但又觉得很沮丧,于是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后,默默地转身关掉台灯,在黑暗中背靠背地睡下了。沈鸿闭上眼睛,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们都知道不应该责怪对方,但又都不想先拥抱。就这样僵持着,为了维护一点儿可怜的自尊。
窗外,别人家的烟火把黑夜照得忽明忽暗,一年,就这样过去;一年,就这样来临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老沈站在老伴儿的照片前燃起一根香,又在照片前面放了一盘饺子和一些水果,然后就这么一直站在那里,盯着照片看。沈鸿起床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姿势,等沈鸿洗漱完毕去喊毛毛起床,又给毛毛洗漱完毕,他还是这么站着,动也不动,像尊蜡像。本来沈鸿不想打扰爸爸,但是看他这样,心中又有点儿担心,就说:“爸,吃早饭吧,别总站着了。”老沈没理她。
沈鸿对毛毛使了一个眼色,轻声说:“宝宝,去喊外公吃饭。”毛毛懂事儿地点点头,跑到外公身边,抱着外公的腿,仰着小脸说:“外公,吃早饭。”说完又是一顿咳嗽。老沈这才回过神儿来,看着腿边上圆圆的小脸说:“毛毛,你想外婆吗?”
沈鸿鼻子一酸。以前每年大年初一早上,都是妈妈在忙里忙外,一边喊着全家吃早饭,一边忙着包饺子。老沈那时候总是被训得最多的一个人,不是说动作慢,就是说只知道看电视不知道帮忙。可是现在,没人训他了,家里安安静静的,老沈突然感到了不习惯和孤单。
沈鸿当然可以理解爸爸,夫妻俩就是这样,在世的时候相互埋怨、吵嘴,恨不得赶紧各过各的。可是一旦阴阳相隔,在世的那方就变成了迷路的小孩儿,又害怕又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站在原地不动,还是应该继续向前。老伴儿老伴儿,就是一起结个伴儿,慢慢地走向人生的尽头。没有了老伴儿,这条路就只能形单影只,好怕走错方向,好怕跌倒了没人扶。想到这里,沈鸿赶紧上去拉爸爸坐到饭桌前。老沈闷闷地坐下,突然对沈鸿说:“你说,我们当初那么对你妈,是不是太残忍,太没有人性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沈鸿很奇怪地看着爸爸,说:“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老沈叹了口气,悲痛地说:“这几天,我总是梦到你妈妈,梦到你妈妈最后走的时候的样子。你知道你妈走的那天,她在icu里跟我说了什么吗?她什么也没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她一定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我就想,我们拼了命地用最好的医疗手段来治疗她,到底是爱她,还是害她?她走得那么痛苦,那么决绝,她一定恨死我们了,所以最后连一眼都不想看我。我们都太自私,心里只想着要自己心安,不惜一切地用了各种治疗手段,但却从没有想过作为病人的她的感受。可能真的像你妈说的,生不如死吧。如果我们当时听她的话,把她接回来,让她好好地在家待上一阵子,说不定她还能多活几天。她走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遗憾,那么坚决了。”
说着,老沈就流下泪来。
沈鸿也眼睛一热,她很想劝爸爸别这样想,但是内心里,她觉得爸爸说的是对的。妈妈临走那天,也没有看沈鸿,当然更没有说一句话。当时,沈鸿觉得妈妈其实早就不在了,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个还有心跳和温度的肉体罢了。妈妈的思想、灵魂可能早就脱离了身体,飞向了没有疼痛的地方。每每想起这个,沈鸿都不由自主地逃避。她害怕面对自己,更不能面对妈妈。确实是的,如果当时听妈妈的话,把妈妈接回来住,妈妈也许就能含笑离开了,至少走之前,能和每个人好好地说声“再见”。
到底怎样的治疗,才是病人最需要的呢?在最后的日子,到底是应该把病人交给现代的医疗手段,还是交给他们自己?作为家属,好像只有用尽一切办法,救治到最后一秒,才算尽了自己的责任。但是,病人的痛苦呢,是不是也应该被尊重和考虑进来?在倒数的日子里,是不是也可以听从病人自己的安排呢?那毕竟是他们最后的人生啊,大概没人会愿意把这么珍贵的时光浪费在医院的病床上吧。
如果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沈鸿相信,不管是她还是爸爸,一定会选择听妈妈的话,接她回家。但是没有如果,时间本来就是单行线。过去所有的遗憾,都是遗憾,再也无法弥补。而今天是大年初一,沈鸿不想让爸爸陷入这样的思绪中,所以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打岔说:“好了爸爸,别想了,咱们先吃饭吧。啊?爸,您一大早起来包的饺子啊,是您自己包的吗?”老沈嗯了一声,说:“对啊,是我包的。以前都是你妈张罗不让我弄馅儿,只让我包。但其实我和馅儿也挺好的,你们吃吃看。”
沈鸿赶紧夹了一个给毛毛,然后顺手夹了一个给自己,夸张地说:“哎呀,还真是的,真不错,好吃。”毛毛咬了一小口,咂吧了一下嘴,不配合地说:“还是外婆做的好吃,我喜欢吃外婆做的。”说完小嘴一撇又说,“妈妈,我想外婆……”老沈叹了一口气,沈鸿赶紧摸了摸毛毛的头,说:“不好吃,是因为你鼻涕流到嘴巴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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