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像就是从大年初一的那个早上开始，老沈就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儿。好多都以为忘记的情节又慢慢地从记忆深处飞到了眼前。比如他怎么和沈鸿妈妈相遇的，遇见后又做了哪些事情，去了哪些地方；吵架后，他是怎么赔礼道歉的……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上映，也没个固定的前后顺序。今天回忆他小时候，明天回忆婚后的日子；刚刚还是沈鸿妈妈生病的事儿呢，突然间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老沈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站着望向窗外，要不就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某个地方。外人看着，他好像凝固住了。但其实，他在看电影儿呢，在看电影中的自己，在回顾自己以前生活的点点滴滴。他都忙死了，那么多生活画面，看都看不过来，也捋不清楚，更不知道会在哪儿插播，在哪儿倒叙。这个，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简直是穿越大片，而且还是他自己主演的。

不过沈鸿和吴畏有点儿坐不住了，他们发现沈爸爸变了，变傻了。他老是一个人那样待着，也不说话，也不看电视。看起来他好像是在想事情，但是真问他的话，他又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语无伦次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记忆力衰退得特别明显，常常刚嘱咐他的事情，转眼就忘了。现在都不敢让他一个人带着毛毛下楼玩儿了，他恍惚起来，连毛毛都不管，就一个人傻愣着。

沈鸿感到了一丝不安，但是又不敢往老年痴呆方面想。是老人，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吧，也就是老糊涂了。可是爸爸70岁还不到啊，也不至于就老糊涂成这样吧。吴畏安慰她，可能是妈妈这一走，爸爸慢慢地回过神儿来了，感到了难过，也许很快就会好的，给老人家一点儿时间。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不过吴畏也管不了了。他现在自身难保。不仅恶心、呕吐一点儿没有缓解，他还开始出现尿频尿少的症状，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确定自己的胖是浮肿。

早上起来，是面部肿，尤其是眼睑。到了下午，脸上好些了，但会腿脚肿。到了晚上，经常连袜子都穿不住，觉得袜筒勒得脚脖子难受。脱了袜子，脚踝上像是套了一个紧箍咒，深深地被压出一个圈儿来。腿脚沉得根本走不动路，看什么都有重影，明明是平坦的地面，但在吴畏看来却是高低不平的。开车的时候就更困难了，感觉眼前全是晃动的车影，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他好想和沈鸿说，但是他不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怕说完让沈鸿担心。老沈最近精神恍惚，毛毛又流鼻涕又咳嗽的，他真的不能再给沈鸿添麻烦了。他决定先自己解决。到了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了，他下定决心去医院检查一下。

吴畏专门挑了一个工作日，以为能避开周末就医高峰，一大早赶到医院，一进门他就蒙了。到处都是看病的人，到处都是难闻的病气。啊，病气，他居然体会到了，就是能闻到别人身上浓重的病味儿。好像有一股子邪气，向自己压迫而来，避之不及。为什么以前来医院就没感觉到呢？是不是因为最近自己的身体太差了，抵抗力弱了，所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敏感脆弱，才能有这么明显的体会？吴畏不敢深想，他用衣服使劲儿地裹紧自己，匆匆地问了导医台该看哪个科。护士小姐推荐了泌尿科，确实，如果小便正常，说不定身体里的水就从小便走了，就不会肿了。

泌尿科在三楼，电梯前挤满了要上楼的人。吴畏想了想，选择走楼梯。可是短短的这几阶楼梯好像一座山横亘在他面前，只上了一层楼，吴畏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吴畏惊诧于自己的虚弱，他闭上眼睛，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把他往地上拽，他只有拼命抓紧楼梯扶手，才能让自己不一屁股坐下去。好不容易爬上三楼，找到诊室门口坐下，等了快两个小时才轮到他，吴畏已经很烦躁了。不过走进诊室后，他感觉医生更烦躁。吴畏说：“医生，我小便小不出来，但总是有尿意，另外小便有泡沫。”

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说：“还有呢？”

“嗯，浑身乏力，特别没劲儿，走平地还好，但不能爬楼，否则喘不上气儿。另外还嗜睡，还总是想吐。”

“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