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越长大,越不安(2 / 2)

夏了夏天 陈一诺 6343 字 3个月前

“你爸妈叫你来考天府一中?”

“我不想这样。”小路摇摇头,“他们对未来的考虑周全到极点,你知道他们最怕我在日记里写些什么吗?”

“什么?”

“我默默地告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像爸爸那样……”

我们笑成一团。

“但,真的很压抑。”小路说。

“那就不说这些了。说说你最想做的事吧。”

“做一名士兵。一名特种部队士兵。”小路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中,轰轰烈烈地牺牲。”

“我的天,你爸妈知道吗?”

“还敢说!他们不把我脑袋骂得裂口算我命大!”他故意作出恐惧的样子,哆嗦着,好不滑稽。

次日早晨。天府一中。一株株根深叶茂的法国梧桐掩映着一扇恍惚被封印着的门。雕花的铁栏上,油漆微微斑驳。那耸峙的围墙,高过了我的仰望。这座穿过了几百年风雨变迁的学校,把沧桑掩埋在岁月的河流,留给人们的是惊羡,瞻仰,还有梦寐以求。

我们怀着朝圣般的敬畏走了进去。穿过流光回转的长廊,穿过细雨润湿的花圃,穿过翠色浸人的竹林。

老路出现在了银行门口,背上背着一个斗大的黑包,满当当的,拉链未拉合处,还露出毛巾蓝色的一角。

“我爸昨晚在旅馆连牙刷牙膏都给准备好了,”小路低声对我说,“他今天来是打算送我入住的。”

“可是……万一你没考上……”

小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老路下了台阶,笑容满面地朝我们走来,“没想到,这学校里居然还有银行!我把十万元全取出来了。高价就高价吧,能读进这裏,什么都无所谓了!”说着,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笑得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这会儿,小路伸手想接过那个背包,老路连忙退后了一步,摆了摆手,无限慈爱地说:“怎么能让你背呢,太重了,你这小伙子还负担不起。”

面对难得的宠爱,小路憨憨地笑了笑。

激|情澎湃在典雅庄重的校园。成百上千的家长学生蜂拥一团,死命往张榜处挤,就差血泪横飞了。有一家三口,父亲揎拳掳袖道:“你们别动!让我一个人挤进去!”样子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决绝。

几个保安面红耳赤,比比画画,想要维持秩序,可没人在乎他们。有个大婶冲他们喊:“关系孩子前途的事!能不急吗!”不一会儿,连他们都被挤进了庞大的人流里。我浑浑噩噩地往里挤,像铁头的土拨鼠,可爱的亡命徒。不能往前了,我们被夹在了中间。这时,身强力壮的老路抓住我和小路的后领,往前猛然一推——我们撞开了一行人,在大家哀怨的目光里到达了胜利的终点,可我几乎已经贴在了布告栏上。

我们找了很久很久。奖学金获得者,一二三等里,都没有小路的名字。

“怕是交费生呀!”老路感叹,“外地户口还要交择校费。”

我们继续找,向左向右艰难地挪动着。录取学生……特招学生……然后,孙山之后……

——路路老路愣住了。左边是欢呼雀跃的一拨儿,老少相拥喜极而泣。

老路偏偏站在右边凄凉的一拨儿里,看着榜,久久无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后来他说,他当时的感觉特鲜明,揪心的悲凉。我们挤出了人群。一站定,老路就将背上那个巨大的包狠狠砸给了小路:“你给我背着!枉你名字里有那么多路,我看如今是没有路了!”

小路无言,乖乖地将包背上了。顿时,他整个人都矮了一截,随时有下陷的危险。一会儿后,我们一行三人,怀揣着各自心事重重的寂寞,在七月炙烤着大地的骄阳下艰难地挪动步子。大包将小路的背压得像枯藤老树般弯曲。

“爸,打个出租……”他声音微弱地提议道。

老路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小路一眼,涨红的脸皱成一团,上面青筋暴起,我生怕他的眼珠会突然飞迸出来。

在压顶的气势下,小路识趣地低下头,退让了。模模糊糊,我感觉他的悲剧即将上演。

然而,老路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来看了看我。此时,面对这样一张悲怆又愤怒的脸庞,我展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怯怯的,甚至是凄惶的。

“咱们赶公交。”老路用下命令一般的语气对小路说。

后来听我妈说,小路遭到了一顿暴打。

其挨打的方式华丽得简直催人泪下。回到旅馆以后,门一关,老路一脚就踢向了小路。头晕目眩又身负重物的小路差点没就地倒下去。这还是前奏。老路将包扯了过来,往床上重重一顿,掏出了捆扎好的十万元现金,用沙哑而类似嘶吼的声音说:“老子白指望你了!白指望你了……”然后,一万一万地往小路身上砸去。拴钱的纸带在半空脆裂,满天钱币乱飞,簌簌落下,凄绝地绚丽着,像折翼的蝶,祭奠腐朽的梦。

老路一辈子都没这么豪迈过。

接下来的情节是,小路流着泪趴在旅馆的地板上,捡散落满地的钞票。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正在啃冰镇西瓜。一口下去,冷得心都发了凉。十万元,在蜀都实验里读个两年,我的花销也少不了多少。

“你是腾飞了!”小路那充满羡慕的话依然在我耳边回荡,然而却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煎熬。

我曾生活在康城。有好几年的时光。生活在一个为我所不熟悉,甚至今后也不大可能了解的城市里。小城里。

冬天的凌晨,睡在床上,能听到河流激荡的声音。河流流淌过了一夜,那声响化作空气,好像自己就睡在河上。迷迷糊糊,有一种荒寒的感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康城真的是个小城。逢年过节,有谁结个婚,礼炮的声音可以响彻全城。我拼命拉严了窗户,想挡住冲天的轰响,但也无济于事。因为这城太小了,天空就这么一方,更何况,我家偏偏还紧挨着举行婚宴的酒店。

这礼炮声像缶,像锣,像千万个锅盖同时砸地般巨响。所以每次,在一片爆裂声中,我都有一种被轰炸般的恐慌,好像自己在这声响里越陷越深,内心将被闭音。这种感觉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万分鲜明的。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在慢慢浅化,但此时,它无可救药地再次出现——考不上天府一中于我而言就是这般感觉。

其实,我真正的出生地,是雨城雅安。雅安的盛夏,柔和温暖而纷扰。像黑夜深处将腐的樱花,有雨水冲淡。

两个城市。两种感情。在回望与远眺之间,面对生活的态度,融入风土。我因而知道,我的性格里有清冷,更有烈烈扬扬的意志。

返校当晚,王励励穿着一件黑色的阿迪达斯,像个大笨锺一样地坐在我前面,一语不发。他一直埋头做着一本厚厚的数学竞赛题,时而愁眉紧锁如大敌当前,时而又用手猛敲桌面显出狂喜神色。我觉得索然无味之际,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盯着王励励的背影。

我惊愕之余还有一种堕落般的惶恐。这时,他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你上次推荐给我的那本书,就是那本什么《挪威的森林》,我看了。”

我努力回想着,似乎的确有这么件事,随口问:“觉得怎么样,有没有震撼的感觉?”

我本以为王励励会显出大彻大悟的神情,可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后,似笑非笑地回答道:“那本书,我很认真地看了,可是总觉得……我简直不想说了,那裏面的某些情节……”

我突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把《挪威的森林》推荐给他,绝对是我本年度最大的错误。怀着想提高作文水平的动机去看《挪威的森林》,本身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妥,更何况王励励神经大条,脑子里自然过滤掉了所有经典语句,注意力全放在了个别描写上。

他作出一副无辜受害的样子,继续说:“本来我满怀赤诚地想提高作文水平,可是……我本来都是个思想很开放的人了……”

我是抱着怎样一种荒诞的幻想啊,竟然因为迷信知己之说,将寻觅知己的希望压在了王励励身上,指望这个十几年来只关注算术几何的人一夜之间改头换面爱上《挪威的森林》,变得深邃而怅惘,日后但凡看到村上春树风格的书,眼里就冒出金碧火星,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闪射智慧的火光。

我继而又想,既然他王励励感受不了思想的魅力,总能看到文字的美丽吧?所以,我急忙往自己的感受上引导,表达不同意见:“但这本书语言好啊,你仔细看它的语言,悲哀而不滞重,清新又见忧伤。别具风致。”心中莫名忐忑。

此时,王励励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后生可叹”,摇摇头又问:“这真的是你最喜欢的书吗?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样别样的爱好……”不等我辩解,便埋下头去继续做数学题。

于是,余下的半节课,我一直怀着一种小市民般的局促不安,如坐针毡。本来把书推荐给他,是为了满足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但现在看着王励励瞬间变得巍峨的背影,我红着脸拼命想辩解什么,却支支吾吾,说出去便飘散在了冷风中。

头上的日光灯发出清冷的白光,一只飞蛾屡屡往上冲撞。整个画面单调而重复。

“真是浪费我表情!”吃夜宵时,我酸溜溜地向苏明理嘟哝,“这个王励励,太没有文学感觉了!他怎么就读不懂一点孤独无奈呢?”

苏明理正专心致志地与碗里的抄手作着斗争。她沿着碗边将抄手扒上来,可是因为这碗实在太光滑了,一不留神,抄手便滑了下去,她就坚持不懈地重复着这一个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个吞食抄手的机会。

“向王励励一干人等推荐什么书本身就是错误的选择。对了,像那个人也不行。”她说着,我顺势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张仲良左手端着一碗抄手,右手端着一碗牛奶,正行色匆匆地向我们这边移动。他那枯柴般的身形,驼驼的背,炯炯的目光——这般形象,任何时候在我看来,都脱胎于一个悲壮的故事。他的另一只手臂下还夹着一本书,大大的,样子不像教辅资料。

“你看你看,数学怪人也有想看书来提高思想境界的时候。”我赶忙说。

“是吗?”苏明理抬起头来,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去,审视良久,显出无语的神色,“蓝色底子……我敢打赌那是《诛仙》。前一阵子这本书还在班上广为流传来着。章子腾上学期就是因为看它险些被生物老师逮到。”

夏日绵绵。躺在床上,用手扇着凉风,能闻到淡淡花露水的味道。和苏明理聊着假期是怎么过的。

看了什么,吃了什么,小小的不愉快。话题很轻松。

说着说着,苏明理沉默了。一会儿,她对我说,她不再想当作家了。

“那天晚上,他俯下身来看我的作业本,努力地看了很久,也得不出答案。他笑了笑说,爸爸实在帮不上你什么了,就帮你煮煮夜宵吧。

“说着,他走出我的房间,轻轻关上门。很小心,怕打扰我。

“我觉得他老了,比骑车载着我在路上颠簸的时候老了很多。那种感觉很模糊,也很苍凉。”苏明理说,“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父亲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我应该为他们生活。

“而他们不会想到让我成为一个作家。这是精神上的奢侈,生活在柴米油盐里的他们的女儿,是我,我应该考虑如何努力学习,让以后的生活更好,而不是随心所欲。

“也许,做一个作家也可以赚到钱,赚不少的钱,但是,作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都在遥远。目光是炽热的,但周遭是寒冷的。而我希望我能用所有去回报我的父母。这是很庸常的话。但是,我想屈服一次。

“……我也想拥有那样的生活,沙堆处,荒原上,深海边,雨林里……心之所及无所不去。但希望太沉重了,这种感情也太沉重了。”

我仰面看着黑黑的夜,说不出一句话。那好吧,你加油。我可以这样说吗。我明知她的理想却又无法表达,面对她的亲情充满了温暖感慨然而又无奈悲伤。

她没有再说话。

我心裏很难受,想跑到什么地方去大哭一场。但我极有可能跑到半路就哭不出来了。因此,我觉得更加伤心。

开学第一天,鲁老对我说,你用你十几岁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心气高傲固然不错,但你要明白,这世界不是一个空旷的舞台,敞开怀抱让你去尽情追求。很多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拼命寻找的其实只是一条呼吸的夹缝。事实对你是这样,对每个人都是一样。

她就那样看着我,话语里的某些东西,显得遥远而艰难。

“所以,别老想着遥不可及的东西,本分点吧。除了好好学习数学以外,你别无选择。”

我低着头,感觉到她在刺|激我。可是,在她了然一切似的声音里,我又无处可逃,只有生生地直面当前。

一百零一分。我拿着自己期末的数学试卷走出了办公室。这次的名次,我已不敢去想。我恨不得像芋头一样大病一场,逃避几天。可病好之后又该怎么办呢?铺天盖地的事还是会向海浪一样涌来。

如果想看学生百态,最合宜的时刻,无非不过是公布成绩的时候。

“我的天!宁小宇数学一百二十分!”课间发卷时,柯冉掩面惊呼,“我颜面何存!”

发卷的章子腾邪邪地笑着,晃动着手上的另一份试卷,“柯冉,一百一十五分!你的预感越来越准了!”

柯冉托起他颓丧的脸,喃喃自语:“肯定是给宁小宇判错了分,她什么时候上过一百分啊……肯定是,肯定是……”

听到这些,我更沮丧了,转过头去对苏明理的眼神。她一眼苦楚,饱含坚毅,立即向我报分:“完了,一百一十五。”

我心中涌起窃窃的安慰,随即又不可避免地自鄙起来。

“王励励,一百四十!李松,一百四十七!”章子腾扯着嗓子念道,“我,一百四十一!”

“毫无悬念,李松又是第一。”苏明理说,“咱们还在这儿干什么,找个墙角旮旯地儿躲起来算了。”

“有这样一句话,人生有两出悲剧,一种是万念俱灰,另一种是踌躇满志。起初我并不相信,但现在深切体会到了后者的含义。”

天府一中里全是怪物。我听很多人这么说过:“在那裏面读书,数学考一百四十分都是吊车尾!要遭人鄙视的!”听者无不闻风丧胆,只得悄悄将满腔豪情壮志捆扎打包,趁月黑风高之际偷运出境,生怕被谁窥见。

成绩一公布,连饭桌也成了个不得安生的地方。

“烦不烦!都给我闭嘴!”白丽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考就考了,议论些什么!”

原先兴致勃勃的艾利亚受到了打击,向宁小宇寻求精神支持。只见宁小宇也苦着脸,拨弄着餐盘里的几粒米,“艾利亚,咱们走吧,我今天中午有事。”

“急什么,我还没吃完呢。”艾利亚说。

“随便你。”宁小宇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头上的风扇呼啦啦地吹,整个食堂闹哄哄的,空气也闷热不堪。我吃着碗里辣辣的面,大声对苏明理说,“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你又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像黄土高坡那儿的老农。赤日炎炎,劳动完了后满身大汗,坐在风口上扒拉着晚饭。”我说,“这种感觉特苍凉。”

“我还想再添点。”苏明理望向了厨师那里,“你看你看,还有面呢!”

说完,她端起碗就狂奔,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无边的想象里黯然神伤。

迈克鲁斯像以往一样走进教室。

我听到有人在低低哀号:“又是英语课……怎么熬……昨天已经飞去华盛顿了,今天难道又要去纽约?”

我也觉得万分无聊。四处看看,芋头的座位空了。

真的走了啊。我想。不经意间关注起芋头的同桌张仲良来。他已经摆出了一副慷慨赴刑的表情。

他实在是太着急了,掏出他厚厚的英语辅导书,皓首穷经地研究起来,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指望迈克鲁斯是不行的了,我只有自学成材……”

李松王励励永远求知若渴。章子腾虚假热情,其他人,则显出了不同程度的涣散。

我看向台上,迈克鲁斯还是一脸笑意。只是那笑容日复一日更像浮于水面的一层漂萍,竭力想触碰那已不再鲜活的东西。

“他还停留在初一的记忆里。”远远的,我听到艾利亚跟她的同桌说。

“他明知道咱们不可能像当初那样喜欢英语了,但还是不愿意承认。唉,我现在觉得鲁老挺好。大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但她不在乎,不喜欢就不喜欢,照样赶课。结果呢,我们班的数学一片大好,英语则一派狼藉。还能说什么呢?拼命讲究兴趣,不过是迈克鲁斯自讨苦吃罢了。真情过多,一旦泛滥,就变成麻烦了。”

这堂课显得拖延而吃力。迈克鲁斯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回答者都寥寥无几。

当他考到一个重点短语时,教室里居然一片寂然。

他随手点起了一个同学。那同学幽幽地站起来,一直埋着头,很久很久,闭口不言。

“好吧,我也不强求你。那么,芋头,你起来回答我这个问题。”迈克鲁斯很不满,声音在空气中飘荡。

“芋头已经转学了。”有同学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哦?有这事,他真的走了?”迈克鲁斯从书中抬起头来,显得很惊讶,得到了大家肯定的回答后,他摇头叹息着,“可惜了,可惜了,还以为他不会走。其实他是个难得的孩子……”话语间带着深深的惋惜。

因为芋头的离去,余下的半节英语课都带上了些不可言喻的悲情|色彩。迈克鲁斯用低沉凝重的声音问着问题,回答声稀稀拉拉,可他似乎毫不在意。

“真不知道迈克鲁斯怎么就觉得芋头是人才……”张仲良愤慨地翻弄着英语书,“讲得这么慢……真是的,这学期,他肯定又讲不完。”

他认定是迈克鲁斯的拖沓阻挠了他铿锵前进的步伐。那般理直气壮的怨恨,连我看着都觉得屈才万分。

“迈克鲁斯和与芋头其实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有人一语道破。

我拍案惊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由于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但迈克鲁斯这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我抱歉地朝四周笑了笑,继续听课。完了,刚才他讲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想到期末成绩,我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下课后,迈克鲁斯招呼我过去。他站在讲桌旁,翻着他那墨迹斑斑的英语书,“在你们看来,芋头为什么要转学?”

面对他这样的询问,我支支吾吾。这其中包含了众所周知的答案,那就是,鲁老不想要芋头了。可我无论怎样也无法开口。

迈克鲁斯抬眼看着我,第一次没有一丝笑意。“鲁老师不想要芋头在这裏读书了,你们都知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犹如直视着一片积雨的阴空。

如此问话,已然是老师与学生之间所能达到的直白的极限。我看了看桌角,看了看桌上的粉笔,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谢谢。”他叹息着挥挥手,示意我可以下去了。

迈克鲁斯与传统的教学模式抗衡,芋头与传统的学习模式抗衡,两个倔犟的人凑在一起,竟有了那么种惺惺相惜的味道。

回到座位,我清楚地听到李松说:“芋头,不过是个无端生事的草履虫。”

那一瞬间我想起芋头的话,我现在知道的东西,李松可能永远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