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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订婚那一刻,阮婳挺直的腰背垮了下来。
她泪眼模糊,脑海里一会是爸爸那句“我的婳婳,自然不用联姻”,一会是藏在衣帽间,堆叠成山的礼物。
心里的难过像洪水期决堤的河。
浪花奔腾、翻滚,冲得她站不起,跪不稳,只得跌落在地,陷入淤泥。
她不禁想——
如果爸爸之前没有承诺。
如果她从来没有遇见大哥哥。
那么此刻,会不会好受得多?
眼泪不断往外涌,像是谁家坏掉的水龙头。水龙头下,高定长裙被打湿,了无生气的委顿在地,犹如被遗弃的脏旧纱帐。
见女儿这般模样,阮振华针扎似的疼。
他走过去,蹲了下来,正要伸手抚摸她头发,阮婳突然爬了起来,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往门口冲。
“婳婳——”阮振宏大声喊,“回来!”
“呜呜……”阮婳抽噎着,像是没有听到父亲的话,逃命般地跑出了家。
外面天色快黑了,路灯还没有亮起。
阮婳深一脚浅一脚,方向明确地奔向熟悉的花园,那里长满了各色各样的玫瑰,是爸爸为妈妈种的。
园丁们已经放假,无人迎上前,无人问她需要什么。
她泪眼婆娑,慌张又焦渴地搜寻一圈,视线所及并没有一朵开花的玫瑰。
“有的。”
“呜呜呜,一定会有的!”
她一脚踏入泥里,近距离寻找,像一个迷失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行路人,裙子被划破,皮肤被扎得冒出血珠子,亦无知无觉。
阮振宏急急忙忙追出来,见女儿无头苍蝇般穿梭在玫瑰园,瞬间红了眼。
“婳婳,别动。”
他声音慌乱近乎哀求,“站在那不要动,爸爸这就过去背你出来。”
话音刚落,视线里那个瘦弱的身影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婳婳!”
阮振宏心痛惊恐,飞奔起来。
到了跟前,发现女儿蹲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修枝剪,正艰难地跟一株玫瑰较劲。
他庆幸女儿不是摔倒。
可入眼的场景,又刺得他心痛如绞。
他蹲下身,握住女儿的细白手腕,轻声细语地哄:“婳婳,别剪了,爸爸背你回家。”
“爸爸……”
阮婳转过头,小脸满是泪痕,茫然无措地问,“没开花的行不行?”
她嗓音干哑微弱,阮振宏没听清。
“什么?”
“没开花的玫瑰可不可以?你拿着它轻轻抽我几下,就像过去喝醉酒那样。”
“……”阮振宏蓦地怔住,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你喝醉了酒,什么破产、订婚,全都是醉话,当不得真。”
“婳婳。”他一把抱住女儿,声音哽咽,“如果可以,爸爸跟你一样,也希望这不是真的,这是一次醉酒,是一场梦,睡醒之后,什么事也没有,我的婳婳还是我的婳婳,不会有人抢走她。”
天色渐渐黑下来,花园寂静,父女俩抱头痛哭。
当后衣领被泪水打湿,阮婳终于清醒。
她何曾见过爸爸哭得这么伤心?
妈妈去世,爸爸也只是眼中含泪,即便喝醉了酒情绪外露,也不过几滴眼泪,且很快被擦掉。
但是这一刻,他哭成了个孩子。
爸爸犹如小孩,那么女儿,就得像个大人。
更何况,她已经年满十八。
灾祸,也是自己招来的。
阮婳渐渐明白,她只得奔赴命运,扛起责任。
她等不到大哥哥了,青春年少的遐想和美好,就如同那一株尚未含苞便被剪断的玫瑰。
泪水风干,她十分平静地说:“爸爸,我答应订婚。”
-
阮婳锁死了礼物间的门,并扔掉钥匙,让一切封存。
窗外阳光明媚,她蔫蔫地躺在床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手机响起,她依旧闭着眼睛,不理会。
铃声唱到尽头,又重新开始。
吵得人头疼。
阮婳睁开眼睛,看一眼屏幕,“唐同学”来电。
她不由地想起昨天的小插曲,接起电话,对方声音立刻涌入。
“小元,你怎么啦,是不是遇到问题了?”
“没……”猝不及防的关心,让阮婳蓦地鼻子一酸,“我没什么事,大唐。”
“没事你怎么不收钱?租车根本要不了两千块,剩下的我昨晚微信转你啦,一夜过去,也没个动静。”
“我没看微信,钱不用给我,留着租车,今天不是要去南郊孤幼中心?”顿了顿,阮婳又补充,“大唐,替我跟大家说声对不起,车子的事很快就会解决,以后不要瞬至物流,换一家。”
“小元,你不知道吗?今早天没亮,瞬至的车就到了,经理亲自出马,说我们这是公益活动,车辆再紧张都应该优先,昨天那种情况,完全是底下人不懂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唐蕴笑了起来,“小元,大家都夸你厉害呢!”
天没亮,车就到。
阮婳惊叹,这可真够瞬至的,像是风的邻居。
这一出紧凑的变形记,让她深刻体会到了谢石霖的可怕,简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摇了摇头:“大唐,我真没有什么值得夸的,厉害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有没有,你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你又不信。南郊孤幼中心来不来,小朋友的眼睛是雪亮的,让他们说。”
“我——”
“今天天气好,风不大,吹不倒你。小元,多出来走走,小朋友超可爱,笑容比阳光灿烂,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听到这话,阮婳心里有了一丝暖意,她能想象那个场景,心向往之。
但是身体不争气。
故而这些年,捐钱、捐物容易,参与其中就很难。
她曾经参加过一次公益种树活动,回来就病了,爸爸因此大发雷霆,下了禁止令。
但她其实有偷偷地进行。
今天,爸爸应该会非常忙。
于是她说:“好的,大唐,但可能会有点晚。”
唐蕴:“等你,多晚都等。”
-
心里有了期盼,阮婳起床洗漱,换衣服下楼。
阮振宏正把早餐端上桌,见女儿出来,迅速走过去扶她:“你再不起床,爸爸就要去敲门了。脚上的伤好些了没?”
“好了,就是还有点红印。”
“待会再让医生来看看。”阮振宏拉着她往餐厅走,“今天早餐是爸爸亲手做的,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谢谢爸爸。”
阮婳踢了踢腿,“真的已经没事,医生就不要来了,我今天没心情理人。”
明白女儿在闹情绪,阮振宏咽下了劝说的话。
“好,依你。”
“爸爸,公司现在什么情况,那些跟我们划界限的合作商都回来了吗?”说着,她习惯性地翻开报纸。
“今天早上,爸爸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来合作的。”阮振宏见女儿翻到关键性的一页,紧张道,“婳婳!”
“怎么了?”
“爸爸对不起你。”阮振宏脸色变得难看,“我以为至少会有一个订婚宴,谁知道,谢老爷子在媒体面前上下嘴皮子一碰,你订婚了。”
阮婳愣了会,接着迅速翻到下一个版面。
果然,她订婚了,对象是谢氏下一任继承人,具体名字,没提。
虽然不是自己期待的婚事。
但如草率的做法,阮婳还是会感到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没关系的,爸爸,没有订婚宴很好,反正我也不想见到那个暴君。”
“暴君?”
“嗯。”阮婳指了指报纸,嘴上出气,“就这个连名字都不配和我写一起的继承人。”
不配两字,咬字极重。
阮振宏听罢,颔首赞同:“对,他不配,他就是暴君。”
“啪!”
阮婳把报纸拍到桌上,“吃饭,一切照旧!公司没问题了就成,我权当这个暴君是个工具人。”
话落,她又问:“爸爸,暴君是不是很忙?”
“当然,虽说谢氏如今的权利,一半在老爷子,一半在谢暴君,但老爷子年龄摆在那,所以,谢暴君很忙。”
“又是一个好消息,忙就没什么时间来碍我的眼。”
顿了顿,阮婳猛地响起自己还不知道谢暴君长啥样,“爸爸,你有他照片吗?”
“婳婳,我们还是别看了,影响食欲。”
“……那么丑的吗?”阮婳心塞塞。
阮振宏并不直接回答,只说:“暴君虽然无情无义,残酷独断,但好歹有钱有势,却吸引不到一个女孩近他的身。”
阮婳:“那确实够丑的,他今年多大了?”
“看着三十二——”阮振宏比了个胜利手势,“其实二十二。”
“那真是又丑又老,算了算了,不说暴君了,影响食欲,爸爸,我们快吃饭,完后你去公司,我去学校。”
“今天去学校,不再休息几天?”
“爸爸,我想学习,想快点成长起来。”
“好!”
阮振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婳婳,爸爸想好了,逐渐转移公司业务,争取在你二十岁之前,咱们移民,远离谢暴君。”
阮氏家扎根枫桥市几百年,爸爸为了她,竟然有了离开的打算。
阮婳直接扑到父亲怀里,声音哽咽:“我其实还好,爸爸不要勉强自己。”
“傻孩子,没有勉强,能够保护你,是爸爸想做的事。”
“好,远离暴君,爸爸万岁!”
阮婳笑得灿烂,订婚的阴霾似乎一下子散了。
不过,刚用完早餐,便接到了谢老爷子的指示——中午,两家一起吃个饭。
-
因为要与谢家吃饭,阮婳不得不取消了与唐蕴的约定。
去不成南郊孤幼中心,她很郁闷,临近中午又开始忐忑,直到从父亲口中得知,谢暴君不一定到场,才稍微放松。
谢氏人口复杂,阮婳内心焦虑,怎么也记不住。
阮振宏劝她:“婳婳,不用做功课,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平常没什么交集。所以,记住一点,名字有‘之’的都是叔叔辈,有‘石’的是你平辈,就够用了。”
即便父亲发了话,阮婳依旧兢兢业业,记了一路。
她想着,记名字也算有点事做,比想那又凶又丑又老的谢暴君强得多,她甚至还跟老天约定——我记住二十名字,你就别让谢暴君出现。
像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祷告。
到了地儿,她发现偌大的圆桌只有零星几个人,颜值都不错,应该没有谢暴君,其中一人特别扎眼——丁实欢。
谢老爷子脸色不太好,见阮氏父女进来,才露出和蔼笑容。
双方寒暄入座。
客套话说完,场面渐渐变冷。
大量的空位散发出一种明明全家都该来,却有大批人中途变卦的味道。
阮振宏暗猜是谢石霖的手笔,给人难堪呢!
他一张老脸,厚,受得住。
但是婳婳,太委屈了。
谢老爷子心知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朗声笑骂:“那般恨不得住在公司的狼崽子,我们不等了!哪天见着,爷爷再给婳婳介绍。”
“好。”
阮婳乖巧点头,脸上带着笑。
这时,丁实欢站了起来:“外公,介绍人这点小事,交给我吧,我跟婳婳熟。”
阮振宏听得眉头一皱,这女孩子,昨天一首歌害得阮氏被动挨打,今天这一句话,就把婳婳的待遇,直接从老爷子级别降到了孙辈,而且还是个外孙女。
他出声:“既然有事,改天再约也是可以的,不急这一天半天。”
谢老爷子笑道:“改天当然要再约,今天也不能省。”
说着,他指着一位中年男人,“婳婳,这是我的儿子谢之荣,你叫他大伯,坐在他旁边的是我女儿谢之昕,你叫她姑姑。”
阮婳依次问好。
得到两份夸赞,两份见面礼。
谢老爷子继续:“接下来这两位,你大伯的儿子谢石渊,你姑姑的儿子丁实乐,都年长你几岁。”
阮婳喊了哥哥,收礼物。
最后,只剩下丁实欢,她主动说:“昨天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婳婳投缘,原来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婳婳,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实欢姐姐。”
阮婳看她一眼,没吭声。
昨天父亲给她上的那一堂课,记忆犹新。
她今天会站在这,全都因丁实欢而起,作为谢家人,丁实欢会不知道谢之华和谢暴君之间的矛盾?
可是,她又想不通,初次见面,对方为什么要害她。
阮婳不出声,气氛陷入尴尬。
谢老爷子充当中间人:“婳婳,这是我外孙女丁实欢,以后你们俩可以做个伴。实欢,作为姐姐,要照顾些妹妹,别再不知深浅,做一些不着四六的事,再不长记性,外公也保住你。”
丁实欢吐了吐舌头:“外公,吃了这次教训,我哪还敢啊?”
话落,转而面向阮婳,诚恳道:“婳婳,对不起,姐姐的无知连累了你,以后——”
她话没说完,包厢门突然大开,春风灌入,一群西装革领的男人大步走进。
为首之人身材出众,气势凛然不可侵犯丝毫。
他声音清冷似玉石撞击——
“既然是我的未婚妻,你凭什么当她姐姐?”
丁实欢听到这个声音第一时间看向外公,求保护。
阮婳眉目低垂,正犯愁要不要喊丁实欢姐姐,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话题,她不禁窃喜,这真是太好了。
只是下一秒,蓦地愣住。
我的未婚妻?
那表示,来的是暴君啊!
阮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迅速控制住想要抬眸看的冲动,脑袋微垂,目不乱瞟,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左右膝盖紧紧相靠。
——总之,降低存在感,努力当一团空气。
谢石霖进门后,惯例扫视众人一圈,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像个坐在考场,紧张局促的小学生。
这种小,不止是她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有年龄。
唱歌那会,他觉得她是小孩。
那么现在,是小小孩。
他非常不屑地移开视线,转而迎上老爷子的目光。
谢老爷子当先开口:“来晚了,还不赶紧入座,自罚三杯,给你准岳父赔罪。”
闻言,谢石霖没动,不过那群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谢家人,纷纷跟阮振宏打招呼,然后落座。
阮振宏云里雾里,不知这是要唱哪出,下意识看向谢石霖,后者没看他,但却给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