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问你自己。杨帆下个月就回来了,结了婚,你总不能把家分成两部分吧。”
“我……真的要跟杨帆结婚?”
“风,你怎么了?你们恋爱多少年了,八年抗战都早结束了啊。以前我老听你抱怨杨帆不在乎你,只顾工作只顾学习根本不管你的感受。现在人家要回来娶你了,你反而摆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为什么啊?”
“不知道。一航,我真的很矛盾。”
俩人坐在小河边的石凳上,风看着水面盛开的荷花,泪眼迷蒙。
“三年了,还是忘不掉他?”卓一航突然问。
“什么……”风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着卓一航,“我的公扎叔叔啊,还不承认吗?”
风沉默着。稍顷,两粒豆大的泪珠慢慢滑落。
一航是懂她的。
“为什么不去找他?”
“找他?”风再度讶然,“杨帆怎么办?”
“你还怕杨帆找不到一个漂亮女人。你可别忘了,人家现在可是归国的博士后,华尔街上的精英,比你强上十倍的女人都在盯着呢。”卓一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我父母怎么办?”风眼睛一亮,有些不敢肯定地说。
“你父母才六十多岁,身体很好,你弟弟不是还在他们身边吗?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你只是嫁到藏北,远是远一点,但还在中国的土地上。再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飞机三个小时就到拉萨了。”
风看着卓一航,眼神越来越清亮,脸上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突然抱着卓一航:“谢谢谢谢,一航,真的感谢你。你不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看着文件想藏北,逛街想藏北,就是吃饭,我也在想着那里。”
“但愿杨帆回来不会杀了我。”卓一航推开风,嘿嘿地笑,“等我去藏北的时候,你们要给我杀一头牦牛。”
“好好好,再加十只羊。”风说,笑容如花。
“说得你好像真嫁给了他似的。”卓一航打趣地笑,“你可要有思想准备。我问过拉姆了,公扎最近又去无人区了,还在找那头熊报仇呢。措姆在他心裏已经扎了根,未必还能装下你。”
“放心吧,只要本美女下定决心,还能跑了他去?他找熊,我找他。”
空旷无人的原野上,天依旧那么蓝、大地依旧焦黄。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杆老枪、还是那匹老马……
<small>天上的星星啊,</small>
<small>像阿哥的眼睛,</small>
<small>看着地上阿妹的身影。</small>
<small>小小的酥油灯啊</small>
<small>一夜到天明,</small>
<small>不见阿哥你的眼睛</small>
<small>落进帐篷照亮阿妹的心。</small>
一首缠绵悱恻的牧歌被他吼得豪情万丈。
他是逆着风走的。这是猎人的本能,既能从风中传来的味道辨别出什么东西在前面又不让对方发现自己。两天前他在谷口发现了喀果的身影,还没等他举起枪,它就消失在望不到头的深谷里了,于是公扎一路追了进来。
公扎和喀果,这么些年就这样你逃我追,似乎没有尽头,又似乎马上就会到尽头了。
晚上,公扎露营在山坡上一个地窝子里,山下就是雍西的冬季牧场。他把自己整个人裹进了羊皮袄里,只有那双看似冷漠的眼睛露在外面,跟天外的寒星一样忧伤。山下凹地里的帐篷亮着橘黄的酥油灯。那样的灯光对流浪人来说意味着触摸不到的温暖。公扎不敢让自己走近雍西,他害怕也不想迷失在那片温暖的灯光里。雍西是个美好的女孩,与她似兄妹般,他不想也不愿让那份兄妹间的情谊变质。
半夜,山下帐篷传来争吵声。
“你是孩子的阿妈,我是他阿爸,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走?”男人的声音。
“要我们跟你走也可以,除非你离开影子猎队,发誓不再杀生。”女人的声音。
“雍西,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如果离开了,那么多兄弟怎么办?”
“他们当初没有你不是一样活着吗?姬迦,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们,却不愿给我和孩子积点德。你这个魔鬼,一年你要枪杀多少生命,佛祖会饶了你?总有一天他会惩罚你的。我可不想儿子跟你一样,将来也当一个被政府通缉的犯人!”
“女人,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他们到处通缉我,我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吗?”
“你一天到晚东逃西窜,比狼还要小心。那算活得好好的吗?让你带儿子去拉萨玩一次你敢吗?”
“雍西……”
“我和孩子不会跟你走的。我们不稀罕你的钱,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他。”
良久,听到汽车轰轰远去。
姬迦和雍西,都有孩子了吗?他有多久没见到雍西了?还是上次她奶奶过世时自己来过。他站起来向山下走去,到了帐篷边,裏面突然飞出一把刀子和他擦身而过。“我说过让你滚的,别再来烦我。”
“雍西,你就真的那么恨他?”公扎捡起刀子,笑着掀开了厚厚的帘子。
“啊?公扎大哥!”坐在火炉边抱着孩子的雍西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找人带个信给我?”公扎笑着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火红的狐皮递给她,“算我这个舅舅给孩子的见面礼吧。”
“这可是你当初答应了要送给措姆的礼物,怎么能送人呢?”雍西赶紧放下孩子,推辞着说。
“她反正也是用不着的。你就收下吧,给孩子做顶帽子。”公扎说完放在一边的卡垫上。
“那……谢谢你,公扎大哥。”
“你和姬迦,怎么回事?”公扎接过雍西递上来的酥油茶,喝了一大口,抬头看着雍西问。
“我叫他离开影子猎队,他不听。现在不比过去。过去杀羚羊没人管,现在政府禁止猎杀野生动物,我上次到县上买东西,见街上到处贴着宣传画。特别是藏羚羊,成了什么一级保护的动物,杀一只都是要判刑的,何况他杀了那么多。怎么劝他都不听,还说只有那样赚钱才快。他倒是赚钱快了,有车开了。我们母子俩呢,天天为他提心吊胆的。”
“这些年草原上羚羊越来越少,这么杀下去,将来可能就灭绝了。”
“灭不灭绝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我的帐篷煽乎我的女人吗?”外面突然转来姬迦阴森森的声音。
公扎闻声站起,掀帘出了帐篷。
雍西也抱了孩子跟着出来。
月光下,姬迦带着十来个人,敌视地看着公扎。不远处的断墙边停着三辆白色越野车,车旁还站着一个身着黑衣、一头长发、把玩着乌尔朵、傲慢地看着这边的女子。
“你回来干什么?”雍西看到他,生气地喊。
“姬迦,你误会了。”公扎看着姬迦怒火直冒的眼睛,淡淡地说。
“我误会什么?你钻进我女人的帐篷,却说我误会?公扎,我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浪汉。不过,这荒原上还没有人敢动我的女人。”姬迦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叫着,仿佛真是捉奸在床一般。
“我和雍西,只是说说话。”公扎苦笑。
“你他妈的真不是草原上的汉子。”姬迦说,扬手就是一枪,幸好公扎闪得快,子弹打在地上激起一层土。
雍西火了,两步走到前面挡住公扎,盯着又要射击的姬迦,骂到:“姬迦,你个疯子。你要是再开枪,就打死我吧。”
“你让开。”姬迦提着微型的冲锋枪乱晃着嘶吼,“敢在我姬迦头上撒沙子,胆子也太大了。弟兄们,乱枪打死他。”
“你敢。”雍西突然拔出小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决绝地看着姬迦,“哪个敢开枪,我就杀死自己。”
“雍西……”刚才还暴跳如雷的姬迦,见状立马傻眼了,跳着脚喊,“你……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他是我大哥,我奶奶还是他送上天葬台的。姬迦,你说很爱我和孩子,可是除了让我担惊受怕?你为我们做过什么?”
“我说过,我现在是迫不得已的,你……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姬迦小心翼翼地说,声音也低了下来。他不敢看雍西的眼睛,这个女人是佛祖派来折磨自己的吗?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恨自己?
“我给你的时间还少了吗?三年了,姬迦,孩子都会走路了,你还在推托。你滚吧,今后别到这裏来了,我不想孩子有个魔鬼的阿爸,我更不想自己的男人是魔鬼!”
姬迦看着雍西冷冰冰的脸,暴跳如雷,他乱挥着枪,衝着看呆了的手下喊:“开枪开枪,我叫你们开枪啊,打死她的野男人……”
他手下的弟兄你看我我看你,敢开枪才怪呢。开玩笑,谁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老大的心肝宝贝,要是人家一抹脖子,以老大的个性,清醒之后不把他们杀了才怪。
公扎见状,一声口哨,老马“嗒嗒”地跑了过来,他翻身上了马背,一挥马鞭,消失在了月华如水的荒原上。
紧张的气氛随着公扎打马远去,一下子静了下来。
车旁的黑衣女子看着公扎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还不放下刀!”姬迦像是突然醒了过来,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着雍西的胳膊把刀夺下扔在地上。
雍西挣脱他的胳膊,飞起一脚踢在姬迦腿上,然后抱起儿子转身进了帐篷。
姬迦摸着鼻子忍着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转身见兄弟们正捂着嘴一个个脸憋成了紫茄子,立即把脸一板大喝一声:“都给我滚蛋。”
于是,那些男人立即钻进车里,一溜烟地滚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