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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羽芊 4850 字 2个月前

公扎走了,雍西的生活又恢复了从前,挤奶、放牧、提炼酥油,日复一日。

这万里无垠的无人区,有野牦牛、有熊、有狼,独独缺两条腿的男人。

公扎离去时的背影,马蹄扬起的一缕烟尘永远留在了姑娘心上。多想帮他抹去眉间的郁色,尽管不知那郁色是为何而起。

她知道,这个男人将不再回来。

雍西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根本没注意到牦牛群里什么时候多了两头个体庞大的雄性野牦牛。

雍西把小辫甩在身后,一扬乌尔朵,一颗石子向右飞了出去,她想把边上的四头母牦牛赶回群里。

其中两头牛突然昂起了头,圆圆的眼睛看着雍西,脊毛竖了起来,眼看就要冲过来。

雍西的心一惊,野牦牛!怎么会有两头野牦牛啊?

雍西一看野牦牛的架势,赶紧翻身上马,缰绳一带往旁边的小山坡跑去。

雍西拉着马停在了山坡的最高点,晨风轻拂着长辫向后微微飞扬。她看着低凹处的牦牛群,皱紧眉头。

獒不时冲过去狂叫两声,野牦牛浑然不把獒放在眼里,只在獒叫得它们烦的时候才扬起蹄子、昂着牛头追上几步。看獒走远了,依旧回到牦牛群里。

其他公牛对突然闯进群里跟自己争夺配偶的两个体形庞大的家伙也只能干瞪眼。

人若少了,知道硬赶是赶不走的,只能等着交配季节过后,野牦牛自动离开。

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样,雍西只能等着。她唯一担心的是,野牦牛把家牦牛拐跑了。

牦牛是长脚的,它想往哪儿去还真没法拦住它。

第二天正午刚过,窝在草洞子里的雍西迷迷糊糊听见獒叫得不同寻常,她探出头一看,果然,那两头野牦牛正带了四头家牦牛往雪线附近的山坡走去。

雍西赶紧拎上肉袋子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带着獒追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那两个庞然大物,只能迂回的、不时赶到前面逼它们一下,希望能把它们赶回牦牛群里。

野牦牛对前面拦路虚张声势的女孩全不当回事,它们昂着脑袋,呼呼地就冲了上来。其他母牦牛则慢腾腾地跟在后面,还不时啃一下山上薄雪中才露头的青草。

眼看着野牦牛带着四头母牦牛越走越远,雍西急得直掉泪,如果自己早点嫁个男人,今天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雍西看着牦牛的影子越来越小,心裏越发地着急,她大声喊着獒的名字,要它赶上去阻拦。

阳光很猛,紫外线刺得人头皮发炸。雍西抹着泪,打着马,奋力地往上追。

这时,积雪的山坡顶上出现一个骑着马的人,冲前面的野牦牛“砰”地放了一枪。枪声一响,两头野牦牛撒腿就向另一个方向跑了,再也顾不得身后的母牦牛。

家牦牛是不会逃的,听到枪声只是抬头看了看,吃草依旧。獒及时冲上前去,叫着跳着把它们赶了下来。

“你……你在这儿干什么?”雍西看着他,气呼呼地说。

“来看你啊。我说过等我把事情办完就来看你嘛。”姬迦笑着,对她一脸的不高兴毫不在意。

“谁要你来看我了?我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雍西白了他一眼,恨不得一鞭挥过去打掉那一脸得意地笑。如不是他,公扎现在还好好的留在她的帐篷里,哪里会轮到自己出来受这份罪?

“你是我的女人,男人回来了应该高兴才对啊。”姬迦向前走了两步,装出一副诧异的表情看着她。

“谁是你的女人了?做梦吧!”雍西说,调转马头就向山下驰去。

“你是我的女人,我可是认真的。”姬迦说,可惜雍西没听见。他看着马背上起伏远去的背影,草原上能把他姬迦不当回事的女人还是第一次碰到。要么人家姑娘一见他就吓得直发抖,视他如妖魔鬼怪;要么就是故意讨好他,恨不得他夜夜出入她的帐篷才好。

姬迦一带马缰跟着追了下去,马蹄扬起残雪飞扬。

回到草场,雍西拿出茶壶准备烧茶。姬迦一把搂过雍西,想也没想就把唇盖在对方唇上。

突然的偷袭让雍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此时,在触及姑娘柔软的唇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莫名地跟着悸动起来,那唇齿间的甘甜竟让他有些欲罢不能。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恨不得把对方的身子扼进自己皮肉里去。

当他感到自己就要窒息时才放开了她,见雍西居然大睁着两眼,他拍了拍女人的脸蛋:“你就不能陶醉一下吗?女人!”

“啊……啊啊……”雍西这才反应过来,大叫着跳了起来,飞快地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把帘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当他无意识地舔过干裂的嘴唇,回味着她唇齿间甜丝丝的味道时,不由自主地笑了。喝光茶后拎起亮晶晶的银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出发了,弟兄们大概以为他又去拜佛了。每次做掉一单生意姬迦都会外出一段时间,有时带着两三兄弟,有时一个人,去转岗底斯山、去神湖朝拜、或是去寺庙裏面壁……

这一次,他一个人走了。急着见到的不是佛祖,而是荒原深处的一个姑娘。

姬迦看着眼前的大火球慢慢落到了山头,大地出现一块块橘黄色的光斑。好久没这么安静地坐下来看太阳落山了。他总是很忙,忙着射杀,忙着赚钱,忙着喝酒,再忙着派人出去寻找下一群羚羊的位置。如此周而复始,他没有空,也没有那份闲情坐下来看一下太阳是怎么落下的。

其实,这样安安静静地守着一顶帐篷也挺好的。有一个女人,再生几个孩子,养上一群牛羊,再不用担惊受怕了,再不用东躲西藏了。姬迦如此想的时候,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不会睡着了吧,怎么都没一点动静呢?

于是他走过去,掀开帘子,见她坐在垫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正在打瞌睡,听见有响声,猛然抬起头看见姬迦,眼里掠过一丝惊惶,握着匕首的手向后一挥,身后的帐篷就开了个大口子,她飞快地从口子处爬了出去。动作利索得就像一只脱兔,让门口的姬迦目瞪口呆,对着那个呼呼灌风的洞口哭笑不得。

这是个什么女人啊?怎么会跟狐狸一样灵巧!

他爬到洞口处,见雍西站在外面盯着他,浑身上下充满戒备。

姬迦好心的、像哄小孩一样露出笑容。哪知这样的笑容放在他脸上,显得更加不怀好意。

“我又不会把你吃了,你逃那么快干什么?”

“你出去,那是我的帐篷。”雍西看着他,右手紧握着匕首,生怕一眨眼他就钻了出来。

“好好好,你的帐篷。你进来吧,我出去!”姬迦说,缩回脑袋,从帐门退出身子来,站起就要向她走去,哪知她再次从洞口一下子溜回帐篷去了。

姬迦看着刚才她站的地方瞬间就没了人影,除了摇头叹气还能干什么?他掏出马鞭向牦牛群走去,牧羊的獒倒也机灵,知道这个人跟自己的主人认识,便配合着他,一起把牦牛赶到背风的小山凹里,卧在草地上盯着牛群不再动弹。姬迦回来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干肉过去,揉了揉獒的大脑袋,把肉丢给它。獒低低地吠了一声,舔了舔他的手。

此时,雍西正趴在帐篷边,偷偷拉开一条缝往外探看,见姬迦回过头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放下了帘子。

深夜,围着被子的雍西被帐篷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只见帐篷一角那个被自己划开的大口子处有一根针在穿进穿出,显然,姬迦正在外面缝补。心裏不禁一热,看来他还是个很细心的男人。

于是雍西也不出声,任他在外面折腾。

从没想过某一天要把自己安放在某个帐篷里,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现在,坐在这满天星斗之下,他突然觉得这样看守着一群牦牛、守着一顶帐篷也是很好的。当然,这样的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赶紧回头看了看小帐篷的动静,听到帐篷里传出安静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才安心地转回头来,继续看着星空,发呆。

晚上,公扎总是随便找个背风的草窝子,羊皮袄往身上一裹,一夜的风寒也就无关紧要了。

夜半十分,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狼嚎,以为狼发现了食物在召唤伙伴,开始还不当回事。渐渐,狼嚎叫得越来越大,特别是快到天明时,他见到成群结队的鹰在天空盘旋却不落下。

神鹰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下面就会有断气或是即将断气的生命。

狼嚎声依然一阵接一阵却并没进攻的信号,鹰依旧盘旋并不下坠。这样的情景很奇怪,说明它们瞄准的目标还活着。狼不想消耗体力去做无谓的打斗,鹰更不会向还活着的生命发动进攻的。

会是什么动物要死了呢?野驴、野牦牛、羚羊……他看了看天空,东边已经开始发红,索性掀开袄子站了起来,一声口哨招回旁边的马,拿着老枪,拎着袋子就上了马背,往鹰盘旋的地方飞驰而去。

远远的,就看见山坡上那顶黄色的小帐篷和转在四周的狼。

这个地方出现这样一顶小帐篷,公扎吃惊极了。

此地已经是无人区的腹地,好几天都没看见人影了。怎么会在这裏出现一顶明显是城里人才会用的帐篷?公扎这么想的时候,顺手就端起枪,冲一头正在嚎叫的狼开了一枪,其他狼撒开腿就跑,一会儿翻过山脊不见了。

公扎在帐篷前飞身下马,拉开帐篷的拉链,见裏面睡袋里躺着一个汉族姑娘,脸色苍白,嘴唇起了好几个大泡。公扎“喂”了两声,对方并没答应,甚至动都没动。于是公扎爬进帐篷,摸了摸她的鼻子,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公扎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甘露丸塞进她嘴裏,再出来从帐篷上取了雪放在口里,融化后喂进女孩的嘴裏。

公扎跪在帐篷门口,探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半山坡上,向阳,但风很大,不适合过夜。他把女孩连睡袋一起拖了出来放在地上,又把帐篷和背包飞快捆好放在马上,再抱着睡袋里的女孩子上马,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要找一个地势平坦且背风的地方,让她好好休息。

这些城里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到这荒原上找罪受。公扎在一个山凹里把女孩子抱下来放在草地上,再把帐篷重新搭上,把自己的老羊皮袄铺在裏面,再把女孩子从睡袋里拔|出|来塞进皮袄里裹好,又从她的背包里找到一个小水壶,出去找了些泉水回来,给她喂了些水。见她鼻息没那么粗重了,这才回身出来,把睡袋打开放在太阳下晒着。

中午,公扎进去看了一下,见女孩子气色好些了,又给她喂了两粒甘露丸。

这一天,风都迷迷糊糊,梦里一会儿是上海一会儿是荒原,她恍惚中感觉自己要死了。

接下来,风感觉到干渴的嘴裏沁进了一丝甘甜。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咽了下去。

然后,自己腾空了,好像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像小时候母亲抱着她的感觉。再后来呢?又好像身上什么东西被除去了,躺进了一个像白云般柔软的所在。

再然后呢?不记得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风的手指动了一下,再动了一下。然后身体慢慢晃一下,再晃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在疼,这样的疼让她确定自己还活着。风想坐起来,只是有些力不从心。她睁着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见自己仍在黄色的小帐篷里。

还活着,没有死。风转着眼睛,不知该为自己庆幸呢还是该痛哭失声。一个人在荒原上迷了路,就算自己还活着,明天呢?后天呢?

这时,帐篷门突然被人掀开,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出现在门边,操着生硬的普通话问:“醒了你?怎么样感觉?”

“是你救了我?”风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终于见到人了。

“昨天早晨碰到你的。晕过去了你,高原反应有,吃了我的药,甘露丸。”他说的普通话语序颠倒,没有笑容,只低了头钻进来,半跪在她旁边,掏出药瓶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一手扶着她坐起,把药放进她嘴裏,再拿起旁边的水壶让她喝了两口,然后看她躺下,帮她把皮袄盖好:“睡袋不透气,不适合这裏用。”

他做完这些,转身又要爬出去。

“等等。”风低呼了一声。在这个四处无人的旷野里,真怕他一去不复返。她已经好几天没跟人说过话了,渴望能跟人说点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公扎。”

“公……公扎?”

公扎不明白风听到他的名字后为什么会那么吃惊。

“你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卓麦?有个侄儿叫卓一航?”

“是啊,你认识他们?”公扎回过头来,探询地看着她。

风的泪水再次哗哗而下。卓一航叫她来找公扎,说是公扎可以陪她去看最原生态的民俗,去看最自由自在的野生动物。她倒是看到最原生态的民俗了,也看到最自由自在的野生动物了,只不过小命差点也丢在这裏。

“你……担心的没有,病的没事了。没有适应这裏你的身体,药吃了就会好的。”公扎有些手足无措。他最怕看见女人的眼泪,女人一哭他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我是卓一航的同学,是他……他让我来找你的。”风抽抽搭搭地哭着,心裏的万般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他说你会带我去看野牦牛,会带我去看藏羚羊。我在县上去了你家,见到了你妹妹拉姆和你阿妈达娃。”

“你见到拉姆了?”

“是啊。我们还在你家住了好多天呢!”风抽泣着,心裏十分委屈。

“你们?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啊!”

“我们的车坏了,又下雪,走散了。”

“在哪里坏的?”

“不知道。我不认识路。”风说。

“我们得找到他们,他们危险有。”公扎看着风,认真地说,“肉多吃,你才会快快地好。明天,找他们去我们。”

风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公扎见她不再哭,便关上了帐篷的帘子。

傍晚,风感觉好些了,穿上衣服爬了出来,见公扎在帐篷边烧了一堆火,用木棍串了什么肉在烤着,香气扑鼻。见到风,他用刀子取下一块肉递给她。

风接过咬了一口,顿觉满口都是香气,“什么肉?”

“呱呱鸡!”

“野鸡?”

“嗯。对面山坡很多,打了几只。”公扎一边转着木棍,一边往火堆上加着干枝和牛粪,“卓麦和一航,好吗?”

“卓一航还好,他的生意不错,不过他父亲去世了。”

“卓麦……死了?”

“对,我来之前两个月去世的。肉烧着了!”风说,见公扎陷入了沉思,肉着火了还不自知。

公扎蓦然收回手,看了一眼肉,见已经烧糊了,便取下扔到了远处,重新串了一串放在炭火上烤着。心裏却在想着卓麦,想起那个抱着一把吉他、总坐在草地上对着夕阳唱歌的年轻瘦弱的汉族军医,他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怎么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呢?

“你和卓叔叔,是很好的朋友吧?”

“他当兵时,常到草原上帮牧人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