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2)

西藏生死恋 羽芊 3586 字 2个月前

两辆北京吉普飞驰在去往藏北的荒原上。

风的心情就跟窗外起伏的山峦一样上下激荡着。

一路上极少碰到人,更不会碰到车。对于习惯了大都市车水马龙的风来说,这样一望无垠的宽阔是不可思议的。蓝天雪山草地和偶尔闪过的喇嘛庙,就像神话电影中的镜头一样,美得有些不真实。她想过人会很少,但少到几十里无人烟,还真没思想准备。在内地,只要有假,她都会确定一个风景点,出去走走。当然,那不能说是行走,那叫旅游。坐着豪华的大巴士,跟在导游高举的小旗子后面,到点后摆出漂亮的姿势,拍些人比风光漂亮的照片回来。

从拉萨去申扎要过日喀则的南木林县。过了南木林,就谈不上有公路了,山沟里到处是路,又到处不是路,只能凭着感觉,看着车印子前进。

幸好大伙都不急,赶路并不是主要的。他们是一群无聊而好奇的孩子,草原是他们遥不可及的梦想,他们是来触摸这个梦想的。

第一晚住在甲措乡的路边小店里,由于太累,大伙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休息了,被子上浓浓的酥油味让风的胃阵阵翻腾。听着同来的驴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始终无法入睡,想妈妈做的菜、想明亮的办公室、想灯火辉煌的大商场,甚至永远板着脸不停地下达任务的老板此时想来都那么可爱。

不知道几点,风实在睡不着,索性爬了起来,就着月光悄悄穿上鞋,披上冲锋衣出门来,皓月当空,平坝的一端燃着几堆火,有人在用汉语小声交谈。风走了过去,见四个男人围着火堆在闲聊。

“年底如果能结到账,我想回老家去看看,两年没回去了,儿子都不认识我了!”

“你才两年,我都四年没回去了。走的时候女儿上初二,现在高中都快毕业了。”

“明年也许路会好走一些,现在回去一趟太难了,路上都要十几天呢。”

“如果通铁路就好了。”

“这个鬼地方修铁路,亏你想得出来。”

“难说哦。说不定哪天上面一声令下,西藏就开始修铁路了。”

“你还别说,现在内地做生意的一下子多了起来,是人不是人的都想下海捞一把。”

“等我这趟拉完后,也想开个运输公司。老是帮别人跑车没意思,家里老婆孩子都要钱。”

“你们是去申扎的吗?车里拉的什么啊?”风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把手伸到火边烤着,边问。

“拉淘金的设备去申扎。”

“西藏有金子?”风吃惊地问。印象中,西藏除了万里无垠的荒漠,贫瘠的土地,穿着别致的藏人、和蔼的僧侣,基本没有其他概念。

“这裏宝贝多着呢。就是开采困难,海拔太高了,缺氧。我们在这裏一年多了,走路都还喘呢。”

“在这裏工作,收入怎么样?”风好奇地问。

“比内地稍好一些,勤快点养活老婆孩子还是没问题的。”另一个人回答,笑声朗朗,“不过今年来做生意的特别多,拉萨一下子多了好多内地人。”

“你们都是从内地来的?”风问。

“是啊,我是四川的,他们俩是湖南的,那是山东的。”风身边的小个子男人回答,“你是从哪儿来的?”

“上海,我来玩。”风说。

“你们这些城里人啊,吃饱了没事干,荒山野岭的有什么玩头。”

“申扎怎么样?一路上风景美吗?”

“风景倒是美,就是太缺氧了,吃没吃的、用没用的。”

“前面有个温泉很漂亮,在山沟里,往前不到二十公里。”另一个汉子说。

风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几个汉子闲聊着,听他们说来时西藏是什么样的,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样,亲眼见证着一个地方慢慢变化,还是满自豪的。

“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拉萨连个公用电话都找不到。街上就三个餐馆,到吃饭的时候才有饭吃,过了时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那时候烧的是喷灯,一点就轰隆隆响像打仗一样。”

“洗澡更惨。还记得每次有老乡来拉萨出差,只要住在迎宾馆里,我们都集体去蹭澡,那时候能洗个热水澡就跟过节一样。”对面的山东汉子爽朗地笑着,“现在好多了,你们可以来这裏旅游了。我们那时候啊,来这裏工作,人家都说我得了神经病呢。”

“真的假的啊?”风笑着,火光映在脸上,心情没来由地轻松起来。多久没跟人这么聊天了?永远都忙不完的工作,跟同学吃顿饭都得提前好几天调整时间。

“当然是真的。你想不到吧?我们刚进藏那会儿,布达拉宫的门都是不锁的,没有人会去偷东西。自行车随便放在哪里都没有人拿。现在生活开始好些了,不过小偷也有了。”

“物质进步的副产品就是人心开始向背。”风说,“不过现在西藏跟内地比起来,民风还是淳朴很多啊。”

“那倒是真的。就像我们这些开车的,从来没听说拿不到运输费的,偶尔只是晚一点而已。”身边的汉子嘿嘿地笑。

难得在路上碰到女人,而且还是说同一种语言的城市美女,汉子们很高兴,尽己所能地告诉风他们眼里的西藏。这个早上风很开心,就如她后来在日记里写的那样:“我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说话、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离开大都市,没有车水马龙的生活,我发现自己更像个女人,苦了我可以说出来,累了我可以坐下来休息。没有人会盯着看你坐了多久,没有人会催着干活……”

第二天早早地上路,不时看到漂亮的风景就停下来,风会拿出傻瓜相机胡乱拍着,带来的二十个胶卷已经拍了大半。

“没关系,我这儿还有五十多个呢,可以借给你。”同行的海子说。海子是杭州人,目前是南方一家摄影周刊的记者,此次是专为报道西藏而来。

海子从镜头中看着坐在江边的风,她正侧着身撩水玩,长发辫成一根独辫用真丝手绢绑了垂在腰际,随着她的身子会轻轻晃动;皓白如玉的手腕在清澈的溪水里起起伏伏,温润得想让人一把握住。

“你喜欢西藏吗?”海子过去,站在她身边。

“喜欢,但不属于我。你呢?”

“一样的。来拍照可以,让我在这裏生活,还是太困难了。”海子说,看着风娇美的脸蛋。

阿钢喊着:“出发了,出发了。咱们今天可得赶到申扎。”阿钢是个热心的人,单纯如孩子一般,他在西藏飘了多年,骑着自行车到处跑,对线路极熟悉,是个不错的向导。

风站起身,习惯性地拍了拍身上,其实是没有灰的。她只是习惯了在高档的皮椅上落座,坐在石上、沙子上总会下意识里认为有灰。

如果真脏了,用手拍拍就能干净吗?

申扎县很小,小到只有一条街。车子停在路边,阿纲和海子陪着她找到公扎单位,人家说公扎退休了,最近去老家了。

三人沮丧地向外走。到院门边时,突然从裏面跑出来一个看不出多大年龄的藏族姑娘,普通话里带了明显的本地口音:“等一下。你们是不是来找我大哥的?”

“你大哥是公扎吗?”风看着她问。

姑娘点着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看脚尖:“刚才我听到你说要找他。”

“你是公扎的妹妹?”风看着她,轻声问。

“我叫拉姆,公扎是我大哥。”

“哦。我是卓一航的同学,他说公扎是他叔叔。”

“一航啊,我还记得他,小时候他来过我们草原。你们才到吧?去我家住好不好?”拉姆看着风,开心地笑了。

风看着阿钢,他是领队。毕竟自己是随着人家出来的,一切行动都得符合集体的利益。

“我们人多,你们家住得下吗?”

“住得下住得下,我们家好大。”拉姆也不问人有多少,只一个劲地点着头。

“我们先去看看好不好?如果住不下我们再想办法。”阿钢看着拉姆说。

“好好好!”拉姆点着头,不由分说就拉起风的手向院里走。

拉姆的家在院子最后面,上下两层藏式房,每一间都宽敞明亮。一个老阿妈安安静静地坐在露台上晒太阳。

“这是我阿妈,她身体不好。”拉姆说,过去叫了声:“阿妈,有客人来了,是一航的同学。你还记得一航吧?常给你寄药来的,他是卓医生的儿子。”

老人慢慢转过身来,看向三人的眼神有些飘忽,念叨着:“嘿嘿,卓医生……”她就是错鄂草原的达娃,只是不再是当年那个风流性感的妇人,而是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你多美丽或是多丑,无论你多有钱或是多贫穷,时间最终都会让你们走到同一个终点。发白了、背驼了、腿颤抖了、牙齿掉了……

也许是“卓医生”几个字勾起了达娃的一些往事,她看着风突然问:“措姆,公扎对你好吗?”

风转身询问地看着拉姆,她不懂藏语,不知道老太太在说什么。

“阿妈,她不是措姆,她是一航的同学。你又忘了,措姆阿姐早不在了啊。”拉姆说完从旁边的瓶子里倒出两粒药片递过去,“阿妈,吃药了。”达娃听话的把药服下,转过身去,看着外面的太阳,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拉姆给她盖好毯子,回身说:“阿妈的脑子不太好,不过她还记得一航的父亲。走吧,我带你们看看房间。”

一行人就这么住进了拉姆家,自己做饭、洗衣,高兴了还唱歌、跳舞。拉姆忙进忙出地招呼着大伙,开心地笑着,把自己从小唱到大的牧歌反反覆复地唱。自从措姆阿姐走后,大哥就从没笑过,他只是本能的、负责任地安排着家里大小事务。二哥三哥四哥在老家,娶亲生子后,他们有了自己牵挂的人,不能老往县城里跑。这裏常常就只有阿妈和她两个人,看着太阳寂寞地升,看着月亮孤单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