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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羽芊 5597 字 2个月前

雍西的草场上来了一群藏羚羊,数量足有百头。

塔加普拉着獒尾巴,跌跌撞撞走在草地上。羚羊并不怕他们,偶尔抬头看一眼,也是立马就低了头吃草。

雍西在缝补帐篷。

这裏的一切是安静的。人、畜、野生动物,活动在一片草地上却又互不干涉。

这时,一只公羚羊突然向塔加普走去。

雍西站起来正要大声吆喝,发现羚羊并没伤害塔加普的意思,而是静静地看着塔加普。塔加普把手伸给它,它就慢慢走了过来,在塔加普的手心裏舔着,塔加普不时咯咯地笑,然后叫着:“阿妈,阿妈,你来,它角上有画!”

雍西走了过去,发现这只羚羊角上真的刻有东西。她记得公扎说过,他和风在无人区救过两只小羚羊,风无聊时用刀子在羚羊角上刻了它们的名字。这难道是他们救下的其中一只吧?雍西心裏这样想着,伸手在羚羊的脖子挠挠。难怪它不怕人,原来是从小就跟人在一起惯了。

雍西摸着羚羊光滑的脊背试探性地叫着:“宝宝!”

羚羊站在原地没动。

雍西向后退了一步,再叫了一声。

“贝贝,过来!”这次羚羊向它慢慢走了过去。

雍西一把抱住羚羊的脖子,哈哈大笑:“你叫贝贝?佛祖啊,你真的叫贝贝,真好,公扎和风的宝贝长这么大了,你就留在我的草场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贝贝看着雍西,大眼睛里充满信任。

“你答应了?好好好,贝贝,来,跟我走。”雍西说,一手牵了儿子向帐篷走去,身后跟着一头獒和一只长角的公羚羊。

这是一幅奇特的画面。一个单身的牧羊女,在无人的旷野上,带着孩子,只有獒陪着,如今还多了一只羚羊。

公扎抱着风走在一条积雪的山谷里,身后跟着他的老马。

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会跟公扎叨叨着伤口疼、手臂疼,甚至脚疼、头疼,然后肚子饿,然后腰酸,反正是把所有不舒服的或者是可能会不舒服的地方都大声叫唤一遍。风觉得自己一路行来,为了找他已经吃尽了苦头,现在应该让他心疼一下了。就算自己要死了,总应该在他心裏留下点印象。

于是只要她醒着,就会乱叫一通。

公扎很配合地心疼着,只要她一叫疼,就会停下脚步,抱着她,察看她的伤口,然后皱着眉把她圈在自己怀里,让她尽可能的舒适一些。他是个不擅言辞的人,所有的心疼都放在圈着她的手臂和担忧的眼神上。

然而大多数时候,风都是昏迷着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苍白的脸色滚烫的身子让公扎害怕极了。怕她不再醒来,怕她也如措姆一样。

第三天下午,风的体温再一次升了上来,身子烫得就像要燃烧起来一样。公扎不敢再骑马,怕那样的颠簸让风的身子更加吃不消。他抱着风,尽量走在有雪的地方,因为较低的温度能让风的体温下降一些。

当翻过山顶,看着零乱的石头房子和那一池烟波浩渺的湖水时,公扎热泪纵横。

这裏应该就是姬迦说的修行者的山谷了。

公扎抱着风,迅速滑下了山坡。

山脚下的人们浑身上下裹着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见一身尘土、野人一般的公扎抱着个女人突然出现,都惊奇的停下脚步打量着他。

“请问,萨木老人在哪里?”公扎问离自己最近的人。

那人指了指对面山头的房子。

“公扎,他们为什么把自己包得那么严?你看他们胸前的符号,跟药师佛身上的一模一样。”迷迷糊糊的风突然醒来,小声说。

公扎依言看着面前的老者,赫然发现对方胸前画着一个白色“¤”形图。

“他们……他们……”风只要一说话便会气喘,胸前、肩上的伤热辣辣的疼波及全身。她停住,等身上的疼痛稍好一点后说,“公扎,他们好多人都有。可能……可能跟你去的那个山洞……有……有关系。”

“公扎,地上有蝎子,好多蝎子!”风突然大骇,惊叫。

公扎低头一看,脚前一只大蝎子正准备往他靴子上爬,边上的人们一看蝎子,惊叫着跑开了,公扎则飞起一脚把蝎子踢了好远。这么一来,却振动了风的伤口,她皱起眉头“嗯”了一声:“好痛。公扎,好痛。这儿为什么有这么多蝎子?你看,石缝里,草丛边,到处都是。他们把自己裹得这么严,是不是为了躲避蝎子啊?”

“你别说话了,萨木就住在对面,他能治好你的伤。”

风笑了。这个男人,表面上看似冷冰冰的,其实心裏蕴藏着一团火。只不过没碰上合适的引火物罢了。

自己就是那引火的干柴。风这么想着,嘴角再次浮起笑意。治好伤后,她要跟他回错鄂草原去,搭一顶黑帐篷,接回他的阿妈达娃,安一个家,生两个孩子,从此终老。

“你的脑袋能不能停一会儿?”公扎见她脸色潮|红,嘴角挂着神秘兮兮地笑看着自己,心知肚明她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风笑,想抬一下手,却扯得伤口更加地疼。她皱起眉头,见到周围那么多人,也没好意思喊疼。

公扎看她紧皱的眉头,知道她的伤口又痛了,便急步向前走去:“别再动了。”

“你知道我……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对于找不找得到萨木,风倒是不在意的。只要能与他在一起。

“在想什么?”公扎配合着问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如不回答,她会一直追问下去。

“我在想,等我能走路了,咱们就回你的老家错鄂草原去,在湖边搭个帐篷,接回你的阿妈,好不好?”

“你……不回上海了?”

“不回,你赶我都不回!”风认真地看着他说。

“我的年龄足以当你的叔叔!”

“我知道,卓一航叫你叔叔嘛。今后卓一航那小子是不是要叫我婶婶或是阿姨了?”风想起自己凭空长了卓一航一辈就有些得意,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却扯得伤口再次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公扎不再说话,这样的笑声,做梦都不会忘记,可是,她终究不是她。

湖面上,几个老人随意漂浮着,轻波荡漾的湖面就像一张绵软的羊毛垫托着他们的身体。

湖边的细沙白晳亮丽,沿着湖岩线铺陈开去,边缘有一圈黑色的碎石,就像给蓝色的湖泊镶了一个黑白相间的框子。再往外是碎石沙子的荒地,长了些稀疏的青草、小灌木,羚羊、原羚、野驴散落在四周。

山顶上,一间独立的石头房子朝着太阳的方向。碎石彻成的墙,粗糙中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原始。楼顶四角向下各拉一条经幡,上面印着常见的经文。最奇特之处就是房子的窗,不是方方正正的,而是一个“¤”形图案,中间是空的,圆的边缘和四条向外幅射出去的线条都是白色的。

从山路上走来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的红衣人,看到山坡上的公扎,明显怔了一下,转身又急步向回走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山路的拐弯处。

公扎和风都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他们的注意力在面前这间石头房子上。公扎举手敲响了那个低矮的,同样有着神秘“¤”形图案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脖子上缠了一根红布条,布条的一端绕在胸前。

这是苦修者最典型的打扮。晚上把布条挂在高处,如果自己打瞌睡了,布条会拉起来,以此警醒自己。苦修者的生活远离了世俗,身心沉浸在浩如烟海的佛家典籍里,研究、苦思。

“请问,萨木老师是住在这裏吗?”公扎用敬语诚恳地问。

老人把右手掌心向里放在胸前,点了点头。

“她受伤了,想请您帮助治疗。”

萨木看了看风衣襟上的斑斑血迹,把门开大了些。

公扎抱着风走了进去。

萨木指了指铺在地上的卡垫,公扎把风放在上面,又在他的示意下解开了风的衣服。

看到风的伤,萨木皱起了眉头。风肩上、腰上以及左胸的伤已经严重发炎,红肿着,有的地方开始溃烂。

萨木递给公扎一个木盆,拉着他到外面指了指下面的冒着热气的湖,意思是让他快去打一盆水上来。

公扎点着头,拿着盆大步而去。

萨木回到屋子,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包,打开,裏面有些石刀、小木棍、牛角针和不知什么做成的细线,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他从中取了一个小瓶子,在一个莹白如玉的碗里倒了些粉末,公扎也就端着水回来了。

他在碗里倒了些热水,看着水变成了紫色,这才把石刀、牛角针、线等放进去泡着。

然后转身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张红色的软布来递给公扎,在伤口处做了个擦洗的动作。公扎用布沾了水,小心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风咬着牙,忍着阵阵钻心的疼痛,额头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

好不容易清洗完三处伤,公扎大大出了口气。萨木看了看风苍白的脸色,从那堆瓶子里拿出一个来倒了粒黑色的药丸放进风嘴裏。

一会儿时间,风就慢慢合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萨木开始用薄薄的石刀把伤口化脓的地方割开,再挤压排出脓血,再把伤处用骨针缝合起来,最后敷上红色的药膏,包扎好。做完这些,窗前的光线已经斜到了屋子中央。

萨木用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递给公扎。

公扎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山脚下有间空石屋,你们可住在那里,不要乱走。此地到处是毒蝎,要小心,一旦被咬,无药可救。日给星升起时带她去湖里温泉处泡一个时辰,然后上来换药,伤好后请马上离开,不要向外人说起这个地方。”

公扎知道他肯定在闭关,所以不能说话。便双手合十点了点头,抱起昏睡的风向门外走去。

找到那间石屋,裏面有榻、有椅、有盆、有锅、有灶,石壁上还挂着风干的牛羊肉、石柜里放着糌粑。

公扎把风放在榻上,用自己的老羊皮袄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脸,原本只要她能平安离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只为告诉她那尊药师佛埋藏的地方。药师佛的秘密,不能因为自己而永埋地下。

“公扎,自从你上次救了我,把我从无人区送了出去,我就再也忘不掉你了。你知道我这三年多是怎么过来的吗?天天想着你,无时无刻没有忘过。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想找到你,跟你在一起是我支撑自己苦挨日月的唯一理由。公扎,我爱你,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爱着的男人,唯一想在一起的男人。所以我来了,找你来了,不怕风沙、不管路途有多遥远,不顾一切地要找到你。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怎么可能为了一尊佛像而离开呢?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佛,我的主宰。没有你,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她的这些话,字字有力。公扎是真的感动了,他更加觉得自己不能让她受到伤害,自己已经对不起她了。

自己所爱的人已经远走,但心从未停止过爱她。静下来,看着风,措姆便出来了。措姆总是在公扎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出来陪着他。日渐月长,措姆已经在公扎身体里植根,成了他身体的血肉和灵魂。

山坡上,一间石屋的“¤”形窗边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孔,仇恨而又害怕地盯着洗衣的公扎。

公扎洗衣回来,风仍睡着,他把衣服晾在旁边的山石上,又回屋烧了开水,揉了糌粑随便吃了点。然后就坐在榻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觉得久未有过的踏实。似乎措姆躺在自己身旁,平静安稳。

月亮升起来了,窗外夜色如水,星星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不知名的小虫发出各种叫声,让这静夜变得格外的美好。

看她慢慢睁开了眼晴,公扎笑着问:“醒了?怎么样?疼吗?”

“嗯。不过比前几天好一些了。”

“萨木说,每晚日给星升起时,都用湖水把你的伤处泡上一个小时,再去换药,会好得快些。”

湖边没人。

一弯新月挂在山际。

他走过去,把风裹着的皮袄小心取下,抱起她,向那一池温暖的湖水走去。

到了略深的地方,公扎坐下,让风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臂围了她,一只手往她身上浇着水。

当湖水触到伤处时,风皱起眉头呻|吟了一声。

“疼吗?很疼吗?”公扎看着风苍白的脸,心疼地问。

“没关系。”等疼痛缓解了一些,风挤出笑脸,“没关系,能忍受。”

“你这样为我,值得吗?”公扎轻抚着她的脸庞,喃喃自语。

“如果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风说,把头靠在他肩头,“如果没有你,我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公扎轻声重复着。如果不是有公职,不是有阿妈需要照顾,不是要报仇,他又何尝不是跟死了一样,措姆,如果我能早一点赶到,如果我背你来到这裏,你也一定会好起来的,措姆那绝望的眼神,措姆……

公扎心裏想着,低下头,措姆似乎就在眼前。

她轻叹了口气,抬起下巴,把自己的唇也紧紧地贴向他的。

一阵战栗掠过风的身体,心底最深处就像有羽毛轻轻拂过。

历尽生死后,方觉得这一刻是多么的美好和不可求。这个野狼般孤独的男人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外人看来他们在一起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自己的选择是多么的疯狂多么的不明智。但她不后悔。今生爱了他,就只想跟他在一起。

这个月迷星淡的夜晚啊,湖水轻波荡漾,一团白雾笼罩了两个相爱的人。只是,公扎轻轻一声措姆,一道巨沟又横在了风的面前。

远处,不知从哪间石屋里传出“嗡呢”的念经声,在空气中慢慢流淌着,和着轻柔的水波,产生了一股说不清的气场,包围着这对苦难的恋人,让他们的心更加沉醉,情更加迷离。

十天过去,风的伤处开始结痂。在公扎的搀扶下,她开始走出石屋,四处看看。

“我觉得这裏肯定跟你说的那个山洞有关系,只可惜他们都不说。”山道上,风看着大青石的上白色的“¤”形图案说。

“有秘密。这裏面肯定有秘密。”风转身时,看到远处有个绛色的僧衣在一丛黄刺梅后闪了一下,对公扎说,“那个人,好像在监视我们一样,每次出来都能见到他。”

“谁?在哪里?”公扎吃了一惊,四处看着。

“那个开黄花的灌木后面,我看到他好几次了。只要我一注意,他就会躲藏起来。”风说,用下巴朝小路拐弯处示意了一下。

公扎看见灌木丛后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便要走过去,风一把拉住他:“别冲动,萨木不是叫我们不要乱走吗?这裏的一切我们都不了解,看看再说。”

公扎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风总能在关键时候制止他的冲动。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软绵绵的像握着只小兔子。他总奇怪风的手怎么那么软,就像没骨头一样,暖暖的。他甚至开始贪恋这来自掌心的温暖。

相处越久,越感觉到她的好。有时坚强独立,有时柔弱依人,还会时不时地耍赖,动不动就泪眼婆娑喊着伤口疼然后头疼脚疼,只为想要他抱抱,有着超强的好奇心和倔强的性格。

越发现她的好,越贪恋她的温暖,就越令他想起与措姆之间的温暖,措姆的倔强与柔情。

现在平静安然的日子代替了流浪,一往情深的风代替了伤心的往事,给公扎那颗孤寂已久的心注入了新鲜血液,开始了再一次跃动。可是,为何这跃动更撩拨了公扎对措姆的思念与渴盼,强烈地想要措姆。

俩人坐在山坡的草地上,风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公扎握了她的手,一起看着面前安静的湖湾。

“好美,一直这么下去多好,只有我和你。”风喃喃地说。

公扎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什么都没说。她用生命寻找他,他也会用生命护佑她的周全,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了,绝对不会。

这时,山脚下传出骚动,还有人大声叫着“萨木老师”。

萨木打开门,一个弟子拿着药包跟在后面,他们没走山路,而是从碎石丛里直接跑了下去。

公扎和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跑了下去。

左边石屋前围了一圈裹得密不透风的苦修者。公扎拉着风走过去,见垫子上躺了个老者,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发黑。萨木蹲在地上,用针扎了一下他的人中,一股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哧哧”地响。

萨木默默地把针擦干净收了起来,叹着气,说了声:“送走吧!”就向来路去了,那佝偻的背,如一把脆弱的弓。

萨木让公扎他们再小心,刚才的老者就是被蝎子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