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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羽芊 5093 字 2个月前

公扎走在不知名的河谷里,仍是一人、一马、一枪。

他总是走一会儿就停下来看一下,风中的气味和地上的印迹会告诉他方向有没有出现偏差。

喀果,你是逃不掉的。公扎眯眼看着连绵的群山,心裏再一次这样说,胸口的伤隐隐作痛。他扼住马跳下,再扯下皮袄铺在地上,盘腿坐下,解开胸前的布看了看伤处,周围有些发红。公扎皱起眉头,伤口发炎可不是好事,得赶快找医生处理一下。他看了看周围的山势,还好,离绒马不远,最多两天也就到了。

公扎吃了些干肉后就上马了。他得尽快赶到绒马,这裏只有离绒马最近。

到绒马时是中午,公扎径直去了乡上的衞生所。

公扎靠在卡垫上,半眯着眼。

“你是不是叫公扎?”衞生员坐在窗前修剪指甲,不时翘起手指对着阳光看一下。

公扎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你女人去无人区找你了。”衞生员看公扎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突然来了兴趣,把指甲刀扔在桌子上,转过身子对着他,兴趣盎然的问起来,“你怎么找了个汉族女人?”

公扎看着她,更加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找了个汉族女人?

“你可幸福了,居然娶了个漂亮的汉族老婆,她去无人区找你了。”衞生员笑着,看到外面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走过,立即招着手叫,“普姆,进来,你不是带那个汉族女人去看过岩画吗?现在她男人来了。”

小姑娘进来,靠在门边看着输液的公扎:“你就是公扎叔叔啊?”

公扎点了点头。

“阿姨去找你了,你们碰到了吗?”

“风去找我了?”

“阿姨看到你刻在石头上的画后,哭了,她在上面写了好多字。第二天就走了。”

“她去无人区了?跟谁?”

“她一个人啊,雇了一辆车。对了,还带了放牦牛的次仁桑珠,次仁桑珠说他在雍西阿姐的牧场附近见过你,姐姐就带着他一起找你去了。”

公扎听到这裏,一把拔下输液的针头就站了起来。

“喂喂,你的伤发炎了,不输液会死人的。”衞生员赶紧站了起来,着急地说。

“给我点消炎药吧,我自己带着,不碍事的。”公扎按着手背说。

“你……不要命了啊?”衞生员说,转身从药葙里拿出两盒药递给他,“一次两粒,一天三次。千万别忘了。”

公扎接过先剥了两粒扔进嘴裏,也不喝水,干嚼着,把其余的揣进怀里,走过门口时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大步出了院子。

他的马就拴在院门口的石头边。

公扎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向着旁边那个有无数古岩画的山坡驰去。

站在山坡上,头上是蓝天白云,正午的太阳正猛烈。看着自己刻的画上多出来的文字,公扎心潮起伏。

<small>犹记初见你,</small>

<small>那一张历尽风霜的脸,</small>

<small>草儿青青野花正艳,</small>

<small>云也轻风也软,</small>

<small>想执你手从此两不厌。</small>

<small>把我的深情放你的眉间,</small>

<small>芳心已许此情不变,</small>

<small>天为证地为鉴,</small>

<small>让这日月从此恒久远。</small>

公扎的汉语水平再差,也知道这些文字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公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明知道无人区的危险还闯了进去,万一碰到雪崩或是狼群怎么办?如此一想公扎的心就更乱了,他再次翻身上马,狠狠地挥了一鞭,顺着山坡向那一望无垠的荒原驰去。

到雍西的草场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雍西抱着一只小羊,身边跟着那个被色嘎送给自己当“人质”的男孩塔加普。

看到公扎,雍西放下小羊羔,笑着喊:“大哥,公扎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公扎跳下马,牵了走过去,抱起塔加普放在马背上,“姬迦答应把孩子还给你了?”

“他敢不答应。”雍西脸一板,“他要是不答应把孩子给我,我就让他永远都呆在帐篷外面。”

“你拿这个威胁他?”公扎看着她,打趣地说,“你不怕他钻别人的帐篷去?他那儿姑娘可多的是。”

“他敢,我宰了他。”雍西眼一瞪,叉着腰说。

雍西说着掀开帐篷的帘子让公扎进去。待公扎坐下,给他倒上茶,“大哥,你这次来是有事找我吧?”

“雍西,你见没见到一个汉族女人?”公扎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你说的是风吧?”雍西说着捅开了炉子。

“你见过她?”公扎猛一下站了起来,见雍西好笑地看着他,又尴尬地坐下。

“大哥,她真是你的女人?”

“怎么会呢?你大哥已经有女人了。”公扎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她从上海追到无人区来。大哥,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也会感动的。她四天前来过,我以为你还在姬迦说的那条山谷里找喀果,就告诉了她,她第二天就走了。”

“不是三个人?”

“不是,她一个人。他们的车子没油了,扔在了那边的山谷。次仁桑珠要回去放牦牛,军桑跟着回去找救援的车,风等不及,晚上偷偷骑了我的马跑了,我估计是去找你了。不过你放心吧,色嘎来时听说后也追了上去,她熟悉地形,风应该不会有事。”

“色嘎怎么……也跟去了?”

“你受伤后,色嘎到处找你,我跟她说了风和你的事,她说会把她找回来的。”

公扎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放下茶杯,提着枪就出了帐篷。

“大哥,大哥,你的羊皮袄!”雍西抱着老羊皮袄追了出来。

公扎接过搭在马背上,向雍西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一路烟尘而去。

蓝天下,一个穿黄色冲锋衣的女人骑着马,走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

远处的雪山和近处的丘陵在这片焦黄的土地上,显得那么矮小。若不是那一抹抹蓝色的湖泊和悠闲自在的野驴野牦牛作点缀,这个世界,真会让风以为是史前某个不为人知的时代。

雍西说的那条山谷不是顺着湖边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吗?为什么自己骑马走了一天还没到?难道走错了方向?不会啊,自己一直沿湖边走啊,雍西不是说那条山谷是红色的,很好认的吗?这一路上都没看到红色的谷口啊。风看着四周,心裏开始发毛,她害怕自己又迷路了,可面前烟波浩渺的湖水告诉她,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感觉到马蹄踏下去的地面有些发软,风带了一下马缰,离开沼泽地,往上走了一些。公扎曾经跟她说过,无人区这样的沼泽很可怕,一但陷下去,很少有生还的机会。

看了看太阳,已经快下山了。风跳下马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取下背包,把帐篷支起来。她不敢走夜路,怕自己像上次一样迷路。

风拿着水壶到湖边打水。公扎曾经说过,无人区的湖,不是每个湖的水都能喝,然而湖边有动物脚印的湖水肯定是可以喝的。风看着湖面一隅密密麻麻的水鸟,拿起水壶喝了几口。公扎公扎,你知道吗?短短的十来天,你已经把我培养成了半个藏北通了。瞧,我知道什么水可以喝,什么地方可以搭帐篷,什么东西可以充饥,只是,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让你打水给我喝,让你削肉给我吃,让你给我搭帐篷……风看着面前安静的湖水,无边无际,水鸟你追我赶,恣意嬉戏。这是藏北最美好的季节,草儿发疯一般的生长,野花贴地的不贴地的,比赛似的开着,生怕错过了这一季,就再无繁盛的可能。

人,何尝不是如此?

风叹了口气,静静地站着看湖面倒映的雪山,多美的一个世界啊。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裏,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没有人声、没有烟火,世事繁华都不在了,只有天、只有地,还有自己的心跳和无尽的思念。

山顶上不知什么时候飘过一片乌云,鸟儿们陆陆续续往沼泽中散落的巢穴游去。

风毫不在意的转身往帐篷走去。她知道天一会儿就会变好。藏北的天就是这样,一会儿雨一会儿雪一会儿冰雹,转眼间又会艳阳高照。

还没走回帐篷,就见来时的湖岸线上飞驰过来一匹黑马,马上一个身着黑袍的姑娘有些面熟。

看到风,姑娘飞身下马。

风笑了:“色嘎,怎么是你?”对方正是跟她一起在绒马泡温泉的女孩。

“你找的男人叫公扎?”色嘎看着她,眼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是啊,你怎么知道?你见到他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碰到熟人,风高兴坏了。

“不,你不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早死了。”色嘎看着她,挥着手嘶喊着,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一般。措姆已成过去,公扎的未来是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别想抢走。

风看着愤怒的色嘎,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你回去吧,回你的上海去。公扎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公扎是你的男人?”风看着色嘎眼中的恨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对,公扎是我的男人。你回去吧,回上海去。”

“不,公扎不会是你男人,否则他不会在那石头上刻出宝宝和贝贝,还有我和他。那是属于我和他之间的故事,我们的秘密。公扎不会是你的,你肯定搞错了……”

“你到底走不走?”色嘎有些不耐烦了。这是什么地方,藏北的无人区。自己是什么人?荒原上的一头母狼。一头母狼,怎么可能容忍其他母狼抢走自己的公狼?不能,她绝不能容忍。

“不,我不会离开。除非公扎亲口告诉我,你是他的女人,否则我绝不离开。”风坚定地说,弯腰捡起水壶,慢慢向前走去。

“你……”色嘎看着风的背影,眼底弥漫起一股疯狂的杀气。她蓦的拔出腰上的刀冲过去,衝着风狂喊,“你到底走不走?”

风没有回头,依然慢慢走着,口气坚定:“我不走,我一定要找到他。”

“好,你不走!”色嘎狠声说,想也没想,冲过去对着风就是一刀刺在她的腰上。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风顿时蒙了,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色嘎:“你……”

色嘎握着刀,刀尖滴着血,一滴滴的渗进黑色的碎石里。突然而至的冰雹,打在刀上“叮叮”地响。她眼神狂乱,“我让你走,回你的上海去。这裏没有你要的男人,他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姬迦不能,你也不能!”

“不,公扎不是你的。”风按住腰上不断往外涌的鲜血,脸色苍白,站立不稳,“如果他真是你的,你就不会来跟我说这些了。我不会离开的,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好,你不走,那就死吧。”色嘎挥着刀狂乱地喊着,衝着风又是一刀,扎在风的左肩上。她拔出刀来,眼睛血红,大脑一片混沌。

“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如果爱你,就不会在荒原上流浪了。”风说,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身子。

“是,他不爱我,但我也不会允许他爱你。”色嘎看着歪歪倒倒的风,大脑里全是无边无际的恨和怨。她再次举起刀冲过去,狠狠刺进风的前胸。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色嘎一身一脸。

“就是死了,我也爱他,也要找到他。”风说,看着色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惊起湖里的水鸟“轰”的一声飞起。

冰雹突然停止了,太阳突然出来了。

风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碎石子。阳光照在她身上,风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她想站起来,想动一动手指,但没有力气,就跟上次自己在无人区时一样的感觉。就要死了吗?真的就这样走了吗?也好,死在这裏,总算是离他近了些。那无边无际的思念总算是有了尽头。

色嘎看着倒下的风,哈哈狂笑着,把刀子向湖水中扔去。然后冲进湖里疯狂地洗了起来,手上、脸上还有衣服上的血……怎么那么多啊?这么多水也洗不干净啊!她不停地浇着水,搓着,哭喊着:“我没有想杀她,是她自己不走的。佛祖啊,你原谅我吧,魔鬼占据了我的脑子,我管不住自己。佛祖,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不是真的要杀她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当她转过身无意中看到倒在湖边的风时,顿时“哇哇”叫着冲上岸来,发疯一般向前跑去。

越跑脚下越软,直到两腿再也拔不出来,她才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子正慢慢下沉,身旁的淤泥泛着黑泡,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

“佛祖啊,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应吗?”色嘎挣扎着,却陷得更快了。她仰天呐喊着,瞪大了血红的眼睛。

迷迷糊糊的风,想着自己就要死了,心反而平静下来。她不再想公扎,不再想上海,什么都不想,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最后来临。她甚至转头看了看重新落回湖面的鸟儿们,它们依旧是那么快乐。来世,就让自己变成一只鸟吧,生活在无人区的鸟儿,自由自在,可以一直飞在公扎身边,看着他,跟着他。

什么人在哭喊?那个刺伤自己的女人吗?她为什么还不离去?自己不在了,再没人跟她抢男人了,她就风挪动沉重的脑袋,转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看到前面有个女人在沼泽里挣扎着,两手臂无助地挥来挥去却什么都抓不住。

淤泥里发出恐怖的“咕咕”声。

天,她陷在沼泽里了。

风反应过来了,残存的理智让她挣扎着抬起头来,使出浑身的力气向她喊:“你别动,越动陷得越快。”然后,她撑起身子,慢慢向帐篷那边爬去,身后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血线。

不知道爬了多久,风终于爬到帐篷边,艰难地从背包里翻出一堆白色的绳子,那是晚上固定帐篷用的。她的左臂用不上力气,就用嘴咬着,一根根结了起来。然后爬到马身边,抓着马腿终于站了起来,她把绳子一头拴在马鞍上,试着想爬上马背去,但爬了几次都无力地滚了下来,无奈,她就一手拉了马缰,一手抓着马鞍向沼泽那边挪。几乎走几步就会摔倒一次,然后又慢慢爬起来。

反正自己要死了。

最终,她爬到离色嘎最近的地方时,几乎变成血人。风捡起一块石头拴在绳子的一头,向色嘎喊:“接着绳子。”然后把石头用力扔了过去。

石头落在色嘎身前一米远的地方,色嘎努力地伸手去拿,却始终够不着,身子因此不断往下沉着。

风快速拉回绳子,再一次用力向色嘎扔去。这次落在右边,色嘎仍然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