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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羽芊 5093 字 2个月前

风又收回绳子,用尽全力扔了过去,这次刚好落在色嘎身前。色嘎迅速解开石头,把绳子缠在自己的两个手腕上。

风拉着缰绳开始往回爬,爬到了马的前面,她翻过身来,用脚蹬着一个小土堆,身子向后仰用缰绳驱赶着马倒退着,她要借马的力量把色嘎拉出来。

马边倒退边嘶叫着,把淤泥里的色嘎一点一点拖了出来。

色嘎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她迅速起身解开绳子向自己的马跑去。到了马跟前,色嘎突然又停了脚步,脱掉沾满泥浆的袍子扔到一边,跑进湖里狂乱地浇着水洗干净身上的泥后,然后又发疯一般跑回风身边,见风已经晕迷过去,顾不得要先弄醒她,抓过风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背起她到了自己的马跟前,她把风放在地上,又去把风的背包拿过来,掏出裏面的东西扔了一地,看到一个白色的小背心,色嘎拿起来撕成条状,然后把风的衣服解开,把布条紧紧地缠在伤口上,绑紧。色嘎重新找了风的衣裤换下她身上的湿衣,再把晕迷的风抱上马背,自己跟着爬了上去,让风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扬马鞭,马儿就“嗒嗒”地朝着旁边的山沟驰去。

公扎急速离开雍西的草场沿着湖边追去。

临别时她那一声狂喊:“公扎,我会想你的!”响在耳边,挥之不去。

公扎不敢跑得太快,怕错过了一丝一毫她们留下的痕迹。色嘎是个倔强的女孩,发起疯来就跟草原上的母牦牛一样,就像她把雍西的孩子送给自己当人质一样,根本不考虑后果。

他不想风受到伤害,也不想色嘎受到伤害。两个都是好姑娘,各有各的好。只是她们的好,不是自己一个浪子所能承受的。

当那顶黄色小帐篷映入眼帘时,心裏一阵喜,打马过去,掀起帘门,裏面除了打开的睡袋外,空空如也。

公扎直起腰四处打量着,沙地上那一条黑色的痕迹弯弯曲曲触目惊心,公扎蹲下,不相信地用手拈起一些沙子闻了一下,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溢满鼻腔。然后,他看到了风那个黑色的背包和那一地散落的物品,还有湖边卵石上干透的血迹。

当看到碎石上那件沾满黑泥的袍子时,公扎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看。这是色嘎常穿的袍子,只是她怎么会扔在这裏,而且沾满泥浆?

然后,他看到沼泽里有陷落过的浅凹,还有那条拖出来的痕迹。

“风……”公扎对着四周大喊着,群山传来“嗡嗡”的回声。

公扎翻身上马,他不敢停留,打着马如飞一般地向那条隐密的山谷驰去。

起风了,飞沙走石。

到了营地,色嘎抱着风大喊着:“阿佳央吉,阿佳央吉,快来帮帮我,达娃措,去叫阿哥强巴到我的帐篷里来,让他带上药袋子。”

“这是怎么了?”央吉从帐篷里出来,见色嘎的马背上驮着一个血淋淋的姑娘,顿时吓坏了,赶紧放下手上的盆子过去,帮着色嘎把姑娘扶了下来。

“怎么回事?”姬迦也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见到风,怔了一下,“这女人是哪儿来的?”

“大哥,你别问了,反正跟猎队无关就是了。”色嘎说,跟央吉一边一个扶着风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强巴和达娃措跟着进去。

“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强巴看着风身上的三处伤口,吃惊地瞪大了眼。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快点上药。我可说了,你可得治好她,如果她死了,我就让你给她赔命。”色嘎凶巴巴地说。

“医好她有什么好处?”强巴看着色嘎,色迷迷的。

色嘎瞪了他一眼,强巴立即老老实实地收起笑脸,指挥达娃措打来热水,拿来白酒。

他用水小心清洗了伤口周围的血迹,再把白酒倒上去。

风迷迷糊糊的,身体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不觉大叫一声睁开眼睛。见自己身边围了好多人,有的戴着狐帽,有的戴着羊羔皮帽,有的什么都不戴只把长发盘在额头,这是天堂吗?天堂的人怎么长得跟草原上的人一样呢?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终于碰到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恨意,而是充满歉意和关切。她也死了吗?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死了,再也不用争不用抢了。只是公扎,你该多孤独啊!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强巴会医好你的。”色嘎说,按住她因为疼痛而不断扭动的手臂。

“我们……没……没死?”风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真漂亮啊,圆圆的,泪花闪闪。

“没死,我们都还活着。强巴正在给你治伤,你放心吧。”色嘎笑着,眼泪终于滚了下来,“风,对不起,我那是疯了,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没关系,色嘎,我理解。”风也笑了,想抬起手帮她抹泪,终究是力不从心。

“哦。这裏是哪里?”

“无人区啊。你安心养伤吧,伤好后我帮你找他。”

“谢谢你,色嘎。”

“好了,全搞定了。”强巴抬起头来,从布包里掏出几粒药丸递给色嘎,“今天晚上星星升起来时吃第一粒,四个小时后再吃。告诉你朋友,不能乱动,以防伤口裂开。如果三天之内不红肿的话就没事了,如果红肿,佛祖在我们这裏也是没办法的。”

色嘎用汉语给风说了一遍,风点了点头。

央吉和色嘎扶着风,达娃措端了牛肉汤让她服了药,风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色嘎让达娃措守在帐篷里,自己和央吉走了出去。

湖边上,央吉和色嘎面对面坐着。

“她真是来找公扎的?”央吉问。

“真的,阿佳。你知道上海离这裏多远吗?几千公里呢。”色嘎拿着小石片胡乱敲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伤好后就带她去找公扎。”

“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

“阿佳,不放弃还能怎么做。”她看着央吉,眼里有无数的伤感,“再说,她救了我的命,用我的命交换她要的爱情,应该的。”

“唉……”央吉叹了口气,说,“公扎,可真幸福!”

“这就是命啊。阿妈以前常跟我说,命里没有的东西,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属于你,那时我不信,现在相信了。”

央吉握着她的手,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风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榻边坐着个长辫少女低了头打瞌睡,肩上还蹲着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看到她醒了,“吱吱”地叫着。达娃措回过头来咧嘴笑了,说了一句藏话,见风一副茫然的表情,乐了,指着自己肚子,做了个吃东西的姿势,风笑着点了点头。于是达娃措小心地扶着风坐了起来,拿过靠垫让她靠着,然后端过一旁的碗,用小勺子舀了喂她。

吃了大半碗,风摇了摇头示意饱了。姑娘放下碗,拿过一边的药和凉开水,让风服了。

风笑了一下:“好多了。色嘎,谢谢你!”

“我把你伤成这样,你还谢我啊?”色嘎笑着坐到榻边,“真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啊。”

“但你最终还是救了我啊,没把我扔在荒原上喂狼。”风嘴角上弯看着色嘎,见她穿了一套天蓝色的藏裙,刚洗的头发湿湿的披在身上,没戴任何首饰,清清爽爽的,跟刚见面时完全不一样,“色嘎,你还算是有良心!”

“我本来是要把你扔下的,不过想想这么个美女被狼吃了挺可惜的,就带回来了。”色嘎眉开眼笑的,川式普通话说得利落多了。

“还行,迷途知返不算过,原谅你了。”风白了她一眼,装出一副挺勉强的样子说。

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心底的嫌隙不知不觉揭过。

爱上同一个男人,这不是对方的错。都想拥有这份爱,这也不是对方的错。错在上天,把同一份爱的种子撒在了两个女人的心田,还让它发芽生长,而最终能使它开花结果枝繁叶茂的,只有一缕阳光。

风的伤口慢慢开始结痂,勉强可以动了,风教达娃措说些简单的汉语,俩人也能指手画脚地交流了。

风指了指帐篷外面:“达娃措,我想去外面走走,晒晒太阳去。”

“痛!”达娃措指着她的伤,皱着眉头说。

“没关系的,我们慢走嘛。”风说着,掀开了厚厚的羊毛被,把腿往下挪。

达娃措赶紧帮她把鞋穿好,扶着她站了起来。

总算是站了起来,风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向前迈了一小步,胸口和肩一阵撕裂般的痛,她捂住胸口,再往前一小步,再一小步,就这样一步步挪出了帐篷。

外面沙地上,一群人正在清理带血的羚羊皮,看到风和达娃措,所有人一齐抬起头来。

他们在杀羊。这是风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然而看清边上散落着的几个藏羚羊的头,她才惊觉过来,他们不是在杀羊,而是在整理藏羚羊的皮。偷猎者,当这三个字如一道闪电劈过脑海时,风蒙了,有些站立不稳。他们怎么会是偷猎者?这些荒原深处的牧人,容许自己一个外人在他们帐篷里养伤的善良的人们,怎么会是残忍的偷猎者呢?

央吉看到脸色惨白的风,赶紧几步走上前来挡住了风的视线,跟达娃措说了一大堆话,像是在责备达娃措不该带风出来。

风看着央吉,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碍事的,只是想出来走走。

央吉嘀咕着,扶了风向帐篷走去。

“色嘎呢?她不在吗?”风坐在卡垫上,问央吉。

央吉听不懂汉话,但色嘎两个字还是听明白了。她做了个采药的姿势,意思是色嘎给她采药去了。

风笑了一下。她在达娃措的帮助下,慢慢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央吉看她不再说话,就拉了达娃措出去。

风并没睡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挥之不去。藏羚羊已经被国家列为濒危动物,受一级保护。来之前她知道,在无人区,有些人受高额的利润驱使,仍在不顾法纪偷猎藏羚羊,但真正看到,还是很震惊。

色嘎傍晚才回来,手上拿着两支雪莲。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怎么样?”她把雪莲递到风鼻子前,“有没有香味?”

“谢谢你,色嘎。”风笑笑,看看周围没人,问,“色嘎,我想问你个事,你能据实告诉我吗?”

“说吧,我保证不会骗你。”

“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你听说过影子猎队吗?”

“以前听公扎说过。你们真的是……偷猎者?”

“风,这裏是无人区,羚羊和我们,都只是荒原上的一部分。羚羊吃草,我们靠它们赚钱,这没什么不妥的。”

“可是,它们快灭绝了啊。”

“不会的,风。这裏的人祖祖辈辈哪个没打过羚羊呢,它们也没见少啊。再说,羚羊、野驴跟我们的牦牛绵羊争草场很厉害的,草场越来越小,都不够用了。”

“色嘎,藏羚羊现在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国家明令禁止猎杀。你知道你们这是在犯罪吗?”

“风,那是你们的法律,管不着我们这些荒原人。我们只知道需要钱去买帐篷买枪买牦牛买绵羊,羚羊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杀几头换钱有什么不可以的。咱们不说这个了,等你伤好后我就带你去找公扎,别管这儿的事了。对了,我还要跟你说,你跟外面那些人可别说你认识公扎,他跟大哥有仇,我怕大哥知道后会对你不利。明白吗?”

风点了点头。

“好了,我去找央吉给你熬药,等会儿来给你换药。”色嘎笑了一下,拿着雪莲出去了。

在这个大荒原上,影子猎队甚至连昼伏夜行都不需要。任何人想闯进来抓他们,都不会是单枪匹马。只要荒原上一出现人群,那就像城市里突然有熊一样显眼,该藏的藏、该躲的躲,枪埋地里,人换衣装,敛眉收息。这些野性而残忍的汉子,赶上一群牛羊,瞬间就变成了牧民的身份。

所以,关于偷猎者与反偷猎者的斗争,自从政府颁佈禁止猎杀野生动物条例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最近姬迦命令兄弟们封湖,谁都不能轻易进出,估计政府又有动静了。

风的伤一天天好转,能慢慢动一下胳膊了,可以翻身了,偶尔还能走动一下了。

然而,无论风走到哪里,总有一双眼睛跟着。开始风以为人家是关心她,怕她磕着碰着了,时间一长,她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只要她稍微走远点,就会有人上来请她回去。口气是极温和的,虽说听不懂,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如此一来,反而激起了风的好奇心,她开始留意起了周边的地形。

她发现,进出这裏,有两条通道。一条是从山谷里绕过来,时间要长一些。另一条就是从湖对面直接用牛皮伐子过来。这两条道,都有人把守着,两个时辰就会轮换一次岗,外人想要闯进来而不被人发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的伤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一个月就能好了。”色嘎小心地解开她肩上绑着的布条,看了看黑黑的结痂说,“强巴说,你活动时一定要小心一些,如果裂开就麻烦了,我们这儿没有止血的药。”

换好药,风握着色嘎的手,真诚地说:“色嘎,我不怪你。爱情是自私的,谁也不想跟别人分享,我能理解。”

色嘎抱了抱风,泪花闪闪。

“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风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强巴端着药碗进来,把碗递给色嘎,顺手扯下了她头上沾着的草屑。色嘎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

风突然在想公扎如有色嘎这么一个好女人陪着,未尝不是好事。

那个傍晚,风站在帐篷的出口处,看着蓝天白云下色嘎把马打得飞快地在湖滩上来回奔跑,长辫飞扬着,远处的湖烟波浩渺,雪山倒映其中,风光潋滟绝美。

色嘎呐喊着,身子不时侧翻,手臂轻舒,一条腿便离开了马鞍,俯下去捡起扔在地上的哈达。

风心裏有些羡慕。只有草原的风雨才会把女人养得如此轻灵。色嘎,是属于草原上的格桑花,配得上这朵花儿的,只有高高翱翔于天空的雄鹰。

没有任何预兆,风的脑海里升起一幅画面。公扎带着一女人在雪山草地间纵横驰骋,掠过成群的野驴、藏羚羊、野牦牛……

在这幅画面里,风看不到自己。

也许,自己真的只是这片荒原的客人,来了,看一看,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