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金陵大儒贺安生可算是倒了大霉,自从他得罪了王竞尧后,王竞尧果然把他扔到了尸体聚集所,结果这位老先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没两天就染上了寒热病!
他的家人和门生弟子再三恳求,总算把他弄了出来。老先生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来天,这才把一条老命给救了回来,不过命是救过来了,可依然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这贺安生总算领教到了大汉帝国皇帝陛下的厉害,自己这么大的学问,这么大的声望,门生弟子遍布天下,不管换了哪个皇帝,谁不得给自己几分面子?偏偏是这个皇帝,简直一点也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么长日子来,都是贺安生最得意的弟子古风湖在那没日没夜地照顾着自己,简直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贺子平还要来得孝顺。想到自己的儿子,贺安生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可半分本事也没有学到自己的,每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玩乐。自己那么大的学问和一手创建的惜霞书院看来将来也只能交给古风湖了。
贺安生生平最得意的事情,除了编写了得意之作《圣人考》这本书,还有一桩就是那惜霞书院了。这书院不光是整个金陵附近士子向往之地,甚至是整个江南地区读书人仰慕的地方,简直就成为了贺安生毕生的骄傲。
惜霞书院里不光放满了各种书籍,历朝名画名字,甚至还有不少的孤本、绝本在内,不仅在经济上的价值已经无法估算,光在艺术和文学性上衡量,也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现在贺安生最怕的,就是那皇帝王竞尧动自己书院的脑筋……
正当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弟子古风湖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他进来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往日自己一直教导的从容不迫。贺安生正想斥责几句,却听到古风湖喘着气说道:“老师,老师,皇帝陛下来了!”
贺安生听的一个激灵,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皇上。上次已经几乎让他折磨得送掉了一条小命,这次来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事情。
“出去……出去告诉陛下……就说老朽身体不行了,实在难以见客……老朽改日,改日必定亲往谢罪……”贺安生嘴裏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的连声说道。
“先生莫非还在怪朕吗?”还没有等贺安生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爽朗的笑声,很快穿着便服的王竞尧就随着笑声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位皇上,贺安生卷缩在被子里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召来古风湖,努力挣扎着想要起来为皇帝行礼。
“先生不必起来,朕就坐在床边和你说会话。”王竞尧笑着制止了古风湖的举动,接着果真坐到了贺安生的床沿边上。
对于皇帝今天的举动,贺安生和古风湖相互看了眼,都是一片茫然,皇帝现在看起来非常友善,举止里可一点恶意都没有,这让本来心存戒心的贺安生大感奇怪,这位皇帝今天来这裏想要做什么?
“朕今天啊,是来给先生道歉了。”王竞尧坐下后的第一句就是这个,当时就听得贺安生震在当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皇帝陛下竟然给自己道歉,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王竞尧微笑着说道:“那天先生对朕提出了那么好的建议,可朕,哎,朕不仅不听,还对先生做出了那样的举动……现在想来,那天朕是因为感染了寒热病,导致思异常混乱,以至对先生如此无礼。先生何许人也,当今第一大儒,朕现在想起来,依旧心疼不已,痛心不已……朕这几日里思来想去,唯有亲自上门,向先生赔礼道歉来了……”
贺安生听的嘴唇颤抖不止,身子也抖得更加厉害起来。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冲到外面,让自己所有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全部来这,让他们亲耳听听,至高无上的皇帝,对自己赔礼道歉了!古往今来,就算是孔圣人也没有过这样的荣耀啊!
“陛下……陛下何须道歉,自古以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贺某至今仍一白身乎?陛下这么做贺安生死罪,死罪啊……”贺安生颤抖着声音说道。
王竞尧摆了摆手:“错了就是错了,况且对先生这当世第一大儒?对了,刚才先生说到自己还是白身,那是朕的疏忽。朕已经下了御旨,封先生为政和新置,太学院编制,这是正二品的大官了。至于具体的职责嘛,我看就先主持编写本《金陵地方志》出来,等先生身体好了就可上任,朕心裏牵挂得很!”
这几句话好像是在贺安生脑袋边炸响了一个炸雷,巨大的幸福几乎快把贺安生震晕了。一下成为了二品大员,这可是自己的毕生追求。因祸得福,因祸得福!没有这场病,怎么换来这顶大大的官帽?王竞尧和他之间的那点恩怨,早被贺安生扔到了九霄云外……至于让一个二品的大官去编写本地方志,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贺安生哪里会去想这些……
“来呀!”王竞尧忽然站起身,对外面叫道。
随着他的话音,几个御林军士兵抬进了一块牌匾,上面拿红布遮着。正在贺安生奇怪的时候,王竞尧笑着说道:“朕听说鞑子皇帝曾经赐给你一快匾,上面写着‘江南第一儒’。那毕竟是鞑子的东西,放在先生家中甚是不雅,今天朕也送你一快牌匾!”
贺安生听到皇上提到鞑子送匾的事情,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随着王竞尧亲手将红布揭开,贺安生看到了牌匾上的两个大字,整个人都呆在了床上,连边上的古风湖也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那牌匾上写着两个大大的金字——
今圣!
今圣!今日之圣人!
读书人心目中只有一个圣人,那就是孔老夫子,现在皇上居然把贺安生提到了与孔圣人相提并论的份上!皇帝就是金口玉言,得到了这两个字的评价,贺安生就算当时就死了也是带着笑死去的!
“陛下!陛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贺安生居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等抬起头来的时候早已是泪流满面,却抽泣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先生好生安养,朕回头就让人送一批补品来。”王竞尧也不搀扶他起来,看了地上的贺安生一眼后,淡淡地说了一声后,就带着侍衞离开了这裏……
“老师,陛下已经走了。”古风湖从地上扶起了老师,轻声说道。
巍巍颤颤的贺安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断擦抹着眼睛,心裏的激动情绪始终无法平复下来。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叫着古风湖的表字说道:“景宁,快,快去把藏在咱家后院的那快鞑子的牌匾拿出去劈了,烧了,我再也不要看到那东西!”
古风湖点点头,低低地问道:“老师,那两界先生他们组织的活动,老师还要去参加吗?”
贺安生这才想起来那个“两界先生”许文枳许两界让他参与的行动,老先生顿时勃然大怒:“糊涂,许两界糊涂啊。先前咱们都误会了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陛下那日只针对我一个人,为人臣子,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岂能反对皇上?我观陛下,英明神武,这才开创了如此局面!也是宋朝合当灭亡,既有如此明主,又还要宋朝做甚?我虽当不了开国功勋,但也要做个大汉帝国的天字第一号忠臣,尽心尽力协助陛下开创太平盛世。许两界之事以后提也休提。谁要反对陛下,那就是朝廷之罪人,就得先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踏过去!”
古风湖张了张嘴,一句话又咽了回去,先生的变化也实在太快了……
……
贺安生一日之间被提拔为“政和新置,太学院编制”,并被皇上亲自赐匾封为“今圣”的消息,像阵风一样传遍了金陵,传遍了江南读书人中。那些读书人从福建处得知,这个皇帝向来和读书人过不去,但从皇帝陛下对贺安生的举动来看,果然传言大都是靠不住的。
皇帝岂只是对读书人好,简直就是对儒生们恩宠有加。
而至于贺安生当日受辱之事,当事人贺安生也铁了心的决心衞护皇上的无上权威,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这事在他嘴裏说出来,变成了自己昏了头,说出了得罪陛下的话,但没有想到陛下天纵圣明,宽厚仁德,不仅赦免了自己,还给自己升了官!
这贺安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没几日就康复,乐滋滋的顶着“政和新置,太学院编制”这一大官走马上任。不过似乎金陵衙门里对编写《金陵地方志》这一皇帝亲口|交代办的事情不是非常热心,每日除了好茶好饭侍侯着老先生,老先生可什么正事都没有做成。
这当然不管皇上的事,全是这些地方官员不能很好的贯彻陛下的精神。为了不辜负皇帝的厚望,贺安生开始自己掏腰包编写着本“地方志”……
……
与此同时,王竞尧可没有功夫去搭理这些事情,他在江南儒生之间的戏已经演足了,收拾这些人是以后的事情。此刻他最关心的还是在前线的将领。第一次北伐已经进入到了尾声,各线战场上的将领正在做着最后的扫尾工作。
在北伐之前帝国就已经定下了明确的目标,当以长江为界,进取四川、湖南、扬州等地,将长江以南的城池纳入大汉帝国的势力范围,和蒙古人形成隔江对峙的局面。而目前看来这一战略目标即将达成。
经过一连几次大型的浴血奋战,蒙古人在这些地方已经失去了强有力的作战部队,失去了控制,正在节节向后退缩。而各地汉人的争相起义,驱逐蒙古暴政的自发行动,也让蒙古朝廷不堪重负。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损失继续加大,同时为了重新整顿军队,以图日后卷土重来,忽必烈决定放弃这些地盘,将军队拉到长江以北,与大汉帝国形成隔江对峙的局面。而后一边恢复元朝元气,一边寻找机会重新再战。
但让忽必烈头疼的是,在长江以南尚有蒙古军队两万,新附军八万,色目军一万多,这些都是将来报仇的有生力量,忽必烈并不想放弃这些军队。而同样的,王竞尧也似乎是铁了心要把这些军队彻底歼灭,一路穷追猛打,并在长江边上以三路包抄之势彻底包围了这些军队,用不了多少时候,这些士兵将会成为汉军的盘中美餐。
忽必烈有些坐不住了,他绝对不是一个只会凭仗血气之勇的皇帝,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能够让自己忍受最大的屈辱,就如同当年为了争夺汗位,在蒙古大汗面前,交出了自己全部军队,并最大限度地表现出忍让和谦卑!
为了挽救自己的部队,还有那个成为俘虏的儿子,忽必烈向大汉帝国派遣了自己的秘密使者。
王竞尧知道这是另一场战斗,一场没有硝烟和刀枪的战斗,但这样的战斗,艰苦和凶险一点也不亚于在血肉横飞的战场。王竞尧并不急着就立刻谈判,他足足把蒙古使者晾在了那里半个多月也没有召见,一直等到蒙古使者逐渐丧失了所有耐心为止。
“陛下,萧龙来了!”一走进临时行宫,萧龙就直着嗓门说道。
“坐下来。”王竞尧指了指边上,开门见山地说道:“看来鞑子实在忍不住了,我看把他们也晾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谈判了。咱们的军队已经把鞑子十来万大军团团包围,随时都可以彻底歼灭之,你知道朕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和他们谈判吗?”
“臣知道。”萧龙想也不想地就说道:“陛下的想法其一,是不想把蒙古人逼得太甚,以至于他们狗急跳墙,拼死一战;其二,这么长时间的征战,帝国也伤了元气,帝国的财政状况虽然强过鞑子,但实际上也到了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只会得不偿失;其三,这十来万的鞑子军队,看起来一口吃掉颇为诱人,但歼灭不如不歼灭,他们士气已失,除非连续打几个大胜仗,否则等若废物一般,与其彻底消灭,不如让蒙古人重新背上这个包袱,蒙古人的财政本来就已经不堪重负,如果再多养十几万废物,嘿嘿……”
“继续把你的想法说下去。”王竞尧看萧龙打住了口,说道。
“是。”萧龙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少消灭十几万部队,对我们丝毫没有损伤。现在江南之地已经属于我们,加上我们又有强大的海外贸易支撑,只要过了两三年,帝国越强,而鞑子则愈弱。战争有的时候并不是比拼军队的强弱,而是比拼两个朝廷的综合实力!试问,就算鞑子的军队天下无敌,但人无食、马无草,军队再强又有什么用?”
王竞尧一言不发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面上冷漠的表情让萧龙无法得知皇上在那想些什么事情。这位同样年轻的皇帝,在离开泉州进行第一次北伐的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的充满了蓬勃的朝气,甚至还显得有些鲁莽。但是,当萧龙再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却发现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皇上像是变了一个人,变的深沉了,不再像过去那样把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有的时候陛下会一个人呆呆的发愣上好久,没有人知道他的洗裏面在谋划着什么……
“我觉得我应该杀了你。”王竞尧忽然说道:“你的哥哥萧浪,在军事上有着很大的才华,而你,对于天下大势看得如此透彻。不管你和你哥哥之间有着什么不同,但你们毕竟都是亲兄弟,我在想,万一有一天你们两人联起手来谋反,朕能不能打赢了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