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屋里弥漫着淡淡地药味儿,焓亦飞仍旧没有醒过来,昏迷中的他没有了清醒时的玩世不恭,看起来有几分陌生。薇宁携药再次来到国师府,依旧是天恒作陪,国师不知去了哪里,凤梧也没有跳出来姐姐姐姐地叫她,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情应付,光是怔怔地立在床上,思量不已。
天恒瞧得出她一脸疲倦,想让她歇息一会儿,国师府里还为她单独留着院子,日日派人细心打扫着,师尊常常会无意走到那个院子前,似有所盼。
薇宁回绝了他的好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住向他打听焓亦飞受伤真相的念头,国师府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防着她,焓亦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难道她要留下来是想等着在第一时刻打探什么?
薇宁看着焓亦飞的脸,有些悲哀地想,他不会就此死去吧?
“亦飞不会死。”
薇宁没有回头,片刻后问道:“天恒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师尊并没有外人想得那般无情。”天恒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算是间接承认了焓亦飞此番受伤与国师有关。
“那他怎么会伤成这样,我原本也以为义父大人他如你所说,是个仁慈的人,到底亦飞做错了什么?”
天恒答不上来,他不能告诉薇宁,焓亦飞私自闯进丛芜居,不知做了什么,被那里的机关伤到,事发时师尊与他都在宫里,凤梧虽在府里,却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候出了什么事。师尊似是极愤怒,却未对焓亦飞痛下杀手,只让自己带了他走,并好好医治。
天恒一直以为会出事的是凤梧,毕竟对丛芜居流露出最大兴趣的一直是他,可偏偏是亦飞,他到底去丛芜居做什么?
“叶薇,这件事要亦飞醒来才知道真相,师尊并没对他做过什么。其实师尊的心一直很软,对自己尤其苛刻,你也去过他住的丛芜居,我多次劝师尊搬离那里,他却执意不肯。”
有些人亏心事做得多了,自然会觉得没资格过得好些,因为他会日日夜夜受到良心的谴责。薇宁转过身望向天恒,再一次感到种莫名的熟悉。她缓缓地道:“你说得没错,义父大人最是仁慈不过。”
尽管不愿意,薇宁当晚还是宿在了国师府,她放心不下焓亦飞,如果有可能,她想带着宁柔,带着焓亦飞离开国师府,留在国师身边实在危险。她脑子里有根弦紧绷着,很怕在见到国师时断掉失控,可事实上,真正见到国师那一刻,她反而放松下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一起吃了饭,聊了许久,天恒与凤梧也在一旁作陪。薇宁只当看不到凤梧似有若无的示意,只是浅笑着与国师对答,如果说平日的国师冷漠无情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官,今日的国师则是化身为凡人,面具下一度扯出抹淡淡的笑意,气氛极其融洽。天恒的心裏有些泛暖,果然师尊是真心喜受着叶薇,幸好有叶薇在,师尊半生辛苦,到老总算有个安慰。
回到自己的院子,薇宁把脸一抹,恢复如常,静待有人造访。夜深人不静,凤梧熟门熟路地来到归燕阁,刚潜入房内,便被人揪住了耳朵,轻轻一拧便跌在了地上。
“好姐姐,我是凤梧!”耳朵上的手松了,他连忙站起来,拍了拍浮灰,轻声道:“我来晚了么?”
“这会儿天还没亮,怎么会晚呢。”薇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一对上这个漂亮的少年,便想逗一逗他。
“我冒死前来,是要告诉姐姐一件重要的事。”
“我知道,刚才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不出来的才是傻子。”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凤梧,也许焓亦飞受伤之迷能被他一番话解开,毕竟当时只有他在府里。
“说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一问姐姐,你对我二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薇宁轻轻拧起眉头:“这样的事说起来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你说些我想知道的。”
凤梧撑着头叹息出声:“还真是无情,二哥他差点便为你死了,难道在你眼中也是没有意义的的事?”
“我与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薇宁淡淡地扔出这句话,她没打算将自己与焓亦飞之间的合作告诉别人,即使那个人看起来有多么值得相信。
“好吧,其实很简单,二哥他做了我一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他闯进师尊的房里,想要找一样东西,东西没找到,却发现一条秘道,只是秘道里有机关,他中了埋伏受伤,我那会儿在府里却来不及救下他,他在昏迷前塞给我一样东西,说是给你的。”
当时那种情形,他确实救不了焓亦飞,只得抱恨离去。
薇宁勉力打起精神道:“什么东西?”
那是一方泛着悠悠冷光的墨色砚台,砚身四周刻着的蟠龙栩栩如生,原主人定然时时摩挲,不然龙身不会如此锃光发亮。薇宁心裏一突,这砚台她认得,毕竟在国师府住过一段时间,丛芜居去的次数不少,这明明是国师桌案上放着的那一块。焓亦飞私闯丛芜居就弄到一块砚台?不,他为的是金库钥匙,可是钥匙的线索若在这块砚台上,国师又怎会如此随随便便放在桌案上?
薇宁接过来细细察看,凤梧安静地呆在一边,也不打扰她,良久之后,她眸子一亮,似有顿悟,随即黯然不已,这一切的一切,都托赖于焓亦飞,如今他生死未卜,教她颇为不安。
“有何发现?”
“谈不上什么发现,只是略有些头绪。多谢凤梧公子,夜已深,你怕是不好再呆下去了。”
“为什么要走,姐姐不要小看人,若非有我,你怎有头绪?”凤梧急了。
薇宁正色施了一礼:“多谢你了,凤梧,只是有些事不是你能插得手的,拜托你多多照顾焓二哥。”
“二哥不会死,师尊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可以无情到了极致,却又出人意料地宽容,否则也不会让我们救二哥,你放心吧。”
在这点上他与天恒的想法如出一辙,薇宁总算放下心事。
薇宁手持砚台一夜无眠,可以肯定这方砚台便是开启金库的关键所在,如今钥匙已有,位置也知,难道这便是天意?她有些迷茫,一直以来,国师利用金库引来多少有心人上鈎,如今她真要去启出金库,谁会是那个最大的得利者?
前朝皇帝留下的金库,自然诱人得紧,此事宜尽快解决,国师那里既然失了钥匙,必然知金库将现与世间,说不得早开始布置天罗地网。肃王早已同她明说势在必得,长青会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死心地依附与肃王,自然也紧盯着她,行起事来愈发艰难。义父之前安置在京中的人手本就不多,近日京中形势不稳,她执意令他们散去,只身一人怕是再难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找个可以用的人,且金库里有再多的钱对她来说也没有丝毫诱惑力,只有在适当的人手中才会发挥最大的效力。同谁合作对薇宁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郭宏便是现成人选,至于萧颂……薇宁心中微感歉疚,这一次她怕是又让他失望了。
离奉都不远有个寒鸦林,附近有几处庄子,与京郊其他的山庄一样,这裏的人靠着微薄的田地过活,偶尔进山打些野味炮制些山货,平静而又安逸。
郭宏回头看了看远处山下隐隐绰绰的一片房屋,沉默地继续前行。老家将把手里的水壶递过来,他抬手推拒,示意家人给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娇小身影送去。
山间寒冷,呼呼的风声绕在树间,这片林子并不大,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脚下不时踩到干枯的树枝,任何声响听上去都让人心惊,薇宁的心如同阴暗的天,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带着这些人去向何处。
他们已经走了大半日,一行十六人在山里绕来绕去,却没有人出声抱怨。都是跟随老将军多年的生死心腹,离开沙场的他们仍然奉行着令行禁止的军中习惯,这一点让薇宁颇心慰。自从陆仪廷将金库的秘密告诉她之后,她根本没想过要来查探,以前曾想过同长青会合作到最后,或许有可能启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如今也用不到了。薇宁曾一度怀疑金库是否真的存在,陆仪廷的话真真假假,其中有许多她想不透的地方。一个人在在饱受那样的苦痛折磨后,心性早已变得扭曲,到底孰真孰假,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夜色慢慢降临,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连火堆也不敢点,薇宁略进了些冷硬的吃食,静静地望着林子深处不出一声。
“这片寒鸦林老夫曾经来过。”
“哦?难道此处竟是有来历的不成?”薇宁有些诧异,实在想不出来这裏会有什么奇特之处。
“想必你也留意到,这么一处平常的山林,居然起了个寒鸦林这么文雅的名字,只因这林子是前朝第一位皇后赐的名。”
“当年先帝爷便是在这裏与皇后相识,难得二人有缘,那是个极为温柔的女子,可惜天不从人愿,去得太早,否则……”他的话扯得有些远,薇宁在黑暗中露出抹微讽的笑,这么说金库竟然在一个与先皇后有关的地方,乍一看先帝竟然如此念及与先皇后的情意。可是先皇后再好,先帝照样将她抛在脑后,否则哪会有如今的女帝。
郭宏继续道:“当年的事并无几人知道,更不用说你们这些后辈了,其实这金库并非先帝所设。”
这倒从未听说,郭宏也只是在大乱来临之前才知道有这么个金库,据说是崇安朝开国皇帝留下的,只有下一任皇帝继位时才可知道,为的便是以防不测。想来设金库的那位才识过人,建国立朝,还十分有远见,知道皇位不好做,又怕后世子孙不成器,才早做打算。
薇宁只为那位明君叹息了一刻便丢开手:“眼下当是寻到金库要紧,老将军以为呢。”
“自然,叶大人可有发现?”
她沮丧地摇摇头:“还没有。”
本以为藏得再隐蔽,总该有些迹可寻,可这片林子里连座残庙也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树木,陆仪廷当日只说了寒鸦林以及开启金库的要紧之处,却不曾提及具体|位置。就凭她们这些人,就算是想把寒鸦林翻个底朝天也难找到任何线索。
“我比较好奇的是,叶大你今日为何要矇着面?”
薇宁今日出行换了身简单利落的衣裳,脸上还蒙了块长长的面巾,看起来格外怪异,好在他们一直在深山林子里行走,不会吓到常人。对此她只说了一句:“习惯如此。”
郭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腿,薇宁看在眼中,再次劝道:“其实老将军不必亲自来。”
他但笑不语,眼中有藏不住的担忧。一生征战沙场,他早已看淡了生死,非常人行非常事,不然不会凭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冒然相邀便跟着来了。不可否认,金库才是他冒险行事的主要原因。
寒鸦林白日看着普通,夜色全黑之后竟莫名有些阴森,不知道是否有别样心思作祟,薇宁总觉得远处有声声鸦叫,仔细去听时却声息全无。应该没事,她已吩咐了管事,只说她早早睡下,国师府那边只当她在自己的家中安歇,女帝近日的情形必不会临时召她入宫,一切都待她回去再说。
休整了片刻,一行人再度前行,薇宁还是走在最近,突然听到前边有动静。这一次她十分肯定是只鸟儿在叫,短促而难听,真的是老鸦的叫声!霎时间大家全停下来,白日里一只老鸦都不曾看到,这会儿的鸣叫声落在众人耳中,格外突兀。
鸦叫不祥,薇宁还算镇定,一个纵身便朝那边飘去,照说会有惊鸟飞起,那便是虚惊一场,可是那里空空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事情有些蹊跷,薇宁等着郭宏等人跟上来,却是出了口气。早知此行危机重重,直到此刻竟有些轻松,终于等来了,若是他们一直不出现才叫人提心吊胆。
至此鸦声不断,一声声远远传过来,奇异的鸦叫象是在催促他们前行,郭宏沉声道:“不可再往前去,我瞧着有些不对。”
薇宁咬咬牙,跟了上去,郭宏无奈示意全都跟上,一行人走得小心翼翼,边提防生变。就这样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基间薇宁发觉他们一直在往山下走,难道不成这老鸦是让他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吗?
远处蓦地出现一缕火光,薇宁顿住脚步,刚要悄悄地掩过去,那边的人已经被惊动,高声喝呼起来:“什么人!”
说着锵锵亮出刀剑,薇宁眯着眼看了又看,却瞧不出对方的来历。
那边有人叫道:“是叶姑娘吗?本王柴祯,在此恭候多时了。”
竟然是他!薇宁暗道晦气,怎地他会阴魂不散追过来?
薇宁回头低低地道:“老将军且在这裏稍待片刻,我先过去瞧瞧,他是衝着我来的。”
“你小心些,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怕打架,该出手就出手便是。”
薇宁叹了口气,有些人她愿意虚与委蛇,有些人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肃王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身为前朝太子,想拿回皇位也算正常,但是不要碍了她的事。
肃王此行可比他们招摇多了,尽管护衞随从精简了许多,但他不肯放弃奢靡,林中露宿还设了银白帐,四周点着火堆,这会儿撩开帐子走出来,含笑看定她:“荒郊野外,能与叶姑娘这等佳人相遇,不枉我等餐风露宿大半日。恕我直言,你脸上这块面巾可真煞风景。”
“你在等我?”薇宁半信半疑,她总觉得肃王没这么高明,竟能及时将她堵在寒鸦林。
“叶姑娘言而无信,本王可一直在等着你的好消息,若非今日在此相遇,恐怕你是不打算告诉本王找到金库的事吧?”
肃王四处张望,似乎认定了金库今夜就能启出来,并且收入囊中。
“没想到金库会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我总以为父皇……”他突然有些愤怒,为何先帝在时,从来不让他真正参与家国大事,若兵权金库早些交到他手,皇位也传给他,又怎会有妖后祸国,他又怎么会窝囊受气这么多年。想到此处,肃王脸上浮上一抹讥诮的笑,他的父皇从来都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命该如此。
薇宁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指责,坦然道:“王爷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没错,我是有金库的消息,也不打算告诉王爷,但言而无信的人不是我,是你们先对不住我,大家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