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2)

行止晚 织尔 5255 字 2个月前

安棉棉是在宋裕和的床上醒来的。

这事说起来很是羞耻,她前一天晚上被脱|光了衣服卷在被子里放到宋裕和的床上,被子外面捆着绳子,动也动不了。

就这么看着天花板快两个时辰,才听见门口有声响。

也不是不挣扎,她尝试过挣脱绳子,一不小心滚了下去,“轰”的一声,一头栽在地上。

在地上躺了一小会儿,就有人来把她抬起来又放到床上。

这次放到了床的最裏面。

很是尴尬……

安棉棉拱啊拱,终于拱到床边,抻着脑袋看门口。

看累了就趴一会儿,然后继续看。

宋裕和进来时,就看见一个头从床上伸出来,没有手。烛光还有些暗,风吹动帷帘,屋里忽明忽暗。

有些恐怖。

刚走到床边,还未开口就听那人说道:“王爷您终于来啦!快给我解开。”

声音里带了几分喜悦,似是真的期待他来。

见他不理自己,安棉棉声音软了软说:“拜托了。”

宋裕和没开口,只是淡淡地看着床上的人,身后跟着的宁格很有眼力见儿地解开了绳子。

安棉棉得了自由,刚想掀开被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看宋裕和,又看看宁格,裹着被子问:“我能先去如厕吗?”

宋裕和:……

宁格:……

安棉棉身后一直有侍女跟着,寸步不离,她如厕时那侍女就在门口等着。

这么大一个王爷府还怕她偷……不成?

虽是在心裏万般诽谤,面上也不敢透露半分,安棉棉一点不耽误地回到屋内,侍女走到门口就停住了。安棉棉转头看向她,她只是垂首立在门口。

夜晚,安静得有些吓人。

宋裕和半靠在床上,微露胸襟,未束的长发随意散落,合着眼,手边还有本翻开的奏折。

弹劾他的折子,还没呈给皇帝,就先到了他手里。

安棉棉悄悄走上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好像是睡着了。

凑近看了看,呼吸一窒,移开眼,又咽了咽口水。

正在纠结该不该叫醒他的时候,宋裕和突然睁开眼,起身就把她压在身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安棉棉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就有点喘不过气。

这人看着身形瘦削,怎么这么沉?

安棉棉推了推,推不动,又拍了拍,正好拍到宋裕和的胸……

……气氛安静得诡异。

“王……王王王爷,我……奴婢不是故意的。”

安棉棉想死的心都有了,太后把她送过来是为了讨宋裕和开心。这事让她弄的,简直稀碎。

“太后说你是整个宫里最漂亮的宫女,本王看着,也不过如此。”

不仅不过如此,毛都没长齐的一个小丫头,太后这是把他当成饥不择食的牲口了。

安棉棉不敢回话:要是顺着宋裕和说,就证明太后眼光确实不好,将来话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可有她好受的;要是反驳,她惹怒了宋裕和,现在就没有好下场。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见安棉棉不说话,宋裕和似乎是有些恼了,捏着她的下巴,眯了眯眼冷声道:“看着我。”

安棉棉哪敢不听,立马瞪圆了眼睛看他。

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听话,宋裕和怔了一下,皱眉道:“别看我。”

安棉棉:???

“你知道太后派你过来有何意图?”

“让奴婢来和你同房。”安棉棉紧紧闭着眼答道。

“没别的?”

“没有了。”

话音刚落,安棉棉就感觉自己被掐住了脖子。他的手真凉,冷得安棉棉打了个寒战,她本能地睁开眼,就看见宋裕和看着自己。虽然是笑着,但眼睛里好像淬了毒,声音冷得让人仿佛置身寒冬:“太后没和你说过,骗我,会死?”

“没有骗你,还……还给奴婢看了那些男女之事的小书。”安棉棉感觉自己紧张得舌头都在打结。

“耍我?”宋裕和的手指慢慢收紧,安棉棉觉得自己的脖子在他手里仿佛是一根稻草,一捏即断。

这是安棉棉十四年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她无助地望着宋裕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宋裕和冷凝着脸,手上却不再用力,他渐渐松开手。安棉棉大口呼吸着空气,瘫坐在床上。

宋裕和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泪珠,下意识地一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哭?”

“害怕……”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安棉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只说了两个字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宋裕和耐心逐渐耗尽,不耐烦道:“别哭了。”

安棉棉拿着袖子擦眼泪,抹了又抹,还是止不住,只能边抽泣边道歉:“对不起王爷,奴婢控制不了。”

这么说着,又哭成一团。

宋裕和抽出被她压着的衣角,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懒得理她,转身离开。

安棉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被人叫醒时眼前一片模糊,还以为是昨天把眼睛哭瞎了。

眼泪说来就来。

一旁的侍女缓声安慰道:“姑娘可莫要再哭了,不然就真的看不见了。”

“那我还能看见吗?”安棉棉委屈地问。

“当然可以了,姑娘别怕。”

那侍女的声音温柔,将她扶起来说:“奴婢叫暮迟,是王爷派来照顾姑娘的。这裏是王爷的房间,姑娘昨夜睡在这裏已是逾矩,我们要快些离开,姑娘的宅院安排在北阁楼。”

暮迟拿清水为她擦了擦脸,简单地绾了个发髻。

做完这些,安棉棉才能看清东西,照了照镜子,眼睛像两个大核桃。

瘪了瘪嘴喃喃道:“好丑。”

两人很快就拾掇完毕,暮迟带着她离开宋裕和的院子,走了一条不近的路,才到她所说的北阁楼。

因为有二层,又在王府北边,故名北阁楼。

这裏只住安棉棉一个人,听暮迟说之前有个姑娘,也是太后送来的,但不久前病死了。

“那姑娘喜欢种花?”安棉棉指着院里的花枝问,暮迟未答。

安棉棉不喜欢这些雅致的东西,拔光了已经枯死的花枝,把土拍实,扫了扫院子,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房间,就无事可干了。

以前在宫里都是她伺候别人,来了王爷府倒成了半个小姐。

虽说暮迟是宋裕和派来照顾自己的,安棉棉也不敢使唤她,能自己干的事情绝不吩咐她。

她俩同为奴婢,谁都不比谁高贵。

安棉棉在北阁楼待了半个多月,宋裕和一次都没见到,但他的那些小妾倒是见了个遍。

不得不说,宋裕和挑女人的本事一点不输陛下,那些小妾的容貌和各宫主子有得一拼。但是和淑妃娘娘比还差得远,而且身上多了几分娇媚和风尘,不及娘娘仪态万千。

淑妃娘娘不爱争宠,又没有孩子,寂寞得很,总是挑些初入宫的小宫女到自己宫里,说是看着这些小孩子,日子也有趣些。

安棉棉也在淑妃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不知是哪里讨了娘娘的喜欢,还赏了枣泥糕给她吃。

那枣泥糕可真好吃啊,安棉棉现在想想还馋得流口水。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耳边突然一声巨响,吓得安棉棉回了神。眼前这个貌美的小妾正美目怒瞪道:“安棉棉,你竟敢无视我的话!”

安棉棉不想理她。

如果退回十多天以前,她还会耐心地把她劝走。但十多天里,每天都有人来看看她长什么样子,然后再数落一遍说她没有倾城之姿不足以勾引宋裕和,再提点让她别动歪心思,最后又问问那天晚上她在宋裕和房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要么是单个人,要么是组团来,这已经是第十好几拨了,她真的疲于应付。

安棉棉揉了揉太阳穴,沉沉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晓茴姑娘,我都同你说过好多次了,你来找我真的没用。这个时候王爷刚下朝,你到府门等他,也比在我这裏浪费时间强。”

话说得有理,但是那些小妾又不是傻子,这法子若真的行得通,早挤破头站在府门,还来找她做什么。

“那……那我不管,你就要帮我。”晓茴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看着安棉棉,但她生的可爱,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也没有威慑力。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立马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说:“我有钱,你帮我,我给你钱。”

安棉棉掂了掂,好家伙,还挺沉,苦口婆心地说道:“王爷那么聪明,我们这些小伎俩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再说啊,你这么有钱,过过自己的小生活多好,为何非要见王爷呢?”

“我喜欢他啊。”

安棉棉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捂住她的嘴,但手刚伸出,就停住了,转而摘掉落在她头上的叶子。

“那我也帮不了你,你快回去吧,真烦人。”把荷包塞回晓茴手里,站起身拉着她往门口走,将她一把推了出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安棉棉还是忍不住大喊道,“你要是平日无聊,可以来找我玩。”

“我才不来呢!”

宋裕和不许女眷出入正院,这事无人和安棉棉说过,她自然也不知道。

这天无聊,暮迟也不在,安棉棉左转转右转转就晃到了正院。

迎面遇到一个锦白衣裳的小生,生得颇为俊美,便多看了几眼。

那小生注意到她,便停下脚步礼貌作揖,问道:“小生有礼,请问姑娘何事?”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安棉棉摇头,学着他行礼,“你来干吗呀?”

“小生来拜见王爷,想做王爷手下的门客。”

安棉棉点点头,又问:“我叫安棉棉,你呢?”

“小生赵安皓。”

“是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吗?”安棉棉好奇地问他,看向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面带微笑,微微歪头。

赵安皓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暮迟从不远处跑来,想要拉走安棉棉。

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下朝回来的宋裕和。

不|穿朝服,不拿折子,公然顶撞圣上,辱骂朝员,性情暴虐,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这就是安棉棉所听说的宋裕和。

可无人同她说过,宋裕和貌比潘安,玉树临风,一双丹凤眼好像能把人的魂勾过去。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却让人不敢亵渎分毫。

就连他从拐角走到她面前的这几步路,都好似步步生莲,万物尽失色。

欸?

等等??

走到她面前???

安棉棉立马清醒过来,看着离自己一步远的宋裕和,又看看后面垂头而立的暮迟,赶忙福身:“奴,奴……奴婢参见王爷。”

“太后送你来时,倒也没说是个小结巴。”宋裕和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下她,又看了看后面的赵安皓,绕过她往院内走,“跟进来。”

安棉棉以为说的是赵安皓,直到暮迟推了她一下,才意识到那句是和自己说的,赶紧小跑着追上宋裕和。

一直走到书房,宋裕和指了指书桌说:“研墨。”

见安棉棉没动,宋裕和用手指点了点砚台问:“不会?”

“也不是不会……”安棉棉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努力回忆着在淑妃娘娘寝宫时,翠兰姐姐教的,结果刚一上手就被拦下了。

安棉棉疑惑地看向宋裕和,后者只是斜看她一眼说:“开始就错。”

宋裕和拿过墨锭,滴了几滴水在砚台上,他修长的手指被墨锭衬得越发白皙。

安棉棉突然想起书上形容女子,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臻首娥眉,这些词放在宋裕和身上一点都不为过,原来世间竟真的有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

感觉头上被打了一下,安棉棉委屈地抬头。

“认真点。”

夏日午后有些炎热,屋内早已放好了冰块降温。偶尔有风吹来,带来的是丝丝凉意,安棉棉看着宋裕和,突然觉得太后说的可能是错的。

都是一母同胞,皇帝仁厚温和待人宽厚,宋裕和又怎会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太后选宫女时,无人想来我这裏,你为何要来?”

宋裕和研墨的手停下,示意她继续,安棉棉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过继续磨。

这难道是她想不来就能不来的吗?

“太后说奴婢天资聪慧,面容姣好,性子单纯,为人和善,是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送来祯王府能给王爷解解闷。”似是怕他不信,安棉棉紧接着道,“是真的,这是太后娘娘的原话。她还说我爱笑,能让人开心,让人打心眼儿里高兴。”

宫里有宋裕和的眼线,太后说这话时又没避人,自然也能传到他这裏。

宋裕和也是没见过这么拐着弯夸自己的,不禁勾了勾嘴角,又问:“你那日哭什么?”

“害怕……他们说你脾气不好,怕你杀了我……”安棉棉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奴婢怕死。”

“那怎么还留下?”宋裕和停住笔,侧头看着她问。

安棉棉憋了半天问:“王爷要听实话吗?”

“……”宋裕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书上说,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悦之,此上德也。”<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语出《庄子·盗跖》:丘闻之,凡天下人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

“……”

安棉棉还以为宋裕和会动怒,或者斥责她,但他只是静默了片刻,拿笔尾点了点她的手说:“干了。”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就看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墨锭和砚台粘在了一起。安棉棉拔了拔,墨锭就这么断开了。

“王……王……王爷,”安棉棉呆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向宋裕和问,“怎么办?”

宋裕和没理她,将笔放好,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轻敲几下桌子,门外的宁格立马走进来说:“二十手板。”

不出一会儿,就有家丁按住安棉棉,拿着戒尺数着数打她。

二十下打完,安棉棉的手红了一片,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宋裕和瞧她那可怜模样倒是有几分好笑地问:“可知错?”

安棉棉点头:“知错了。”

眼泪“吧嗒”掉了下来。

“还不走?”尾音有些上扬,安棉棉不敢耽搁,刚想走就被喊住了,“把它拿走。”

安棉棉用手指捏着砚台,微微福身一路小跑出去。

暮迟等在院门外,见她出来,看见手里的砚台眸色一沉,默不作声地接过,领她回北阁楼。

打手板的下人没放水,安棉棉疼得不敢动,手肿成了一座小山。

“怎么哭了?”暮迟打来水一进屋,就看见安棉棉坐在椅子上掉眼泪。

“疼……”安棉棉抽泣道。

“这墨是上好的,千金难求一块,只打你二十手板,你都该磕头谢恩。”暮迟拿手帕为她擦掉眼泪,蹲下身给她抹药,“王爷不喜人哭,往后莫要掉眼泪。”

安棉棉疼得直抽冷气,眼泪一出来就用袖子抹掉。

这可怜的小模样被宁格一五一十地报告给宋裕和,末了又添了一句:“这安姑娘不像是宫女,倒像是个富家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