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 2)

行止晚 织尔 5255 字 3个月前

宋裕和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声音淡漠地问:“查出什么了?”

“安棉棉五岁时,父母和两岁的弟弟皆死于江南水患,隔壁家的哥哥带着她北上投靠亲戚。遇到当时回家省亲的淑妃娘娘,就这么被带进了宫。属下派人去问了当时活下来的江南人家,当时确是有一家人姓安,生有一儿一女。村里人都叫她小书,冲了娘娘的名讳,淑妃说这小女娃软软糯糯,捏起来像棉花,故赐名棉棉。”说到这裏宁格顿了一下,“王爷,按照以往,若是哪处存疑,宁错杀。”

宋裕和眼角上挑看他一眼,语气颇为不屑道:“你的意思是,太后和宋容风穷途末路,派一个小丫头来对付我?”

宋裕和走到窗边,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密布,是暴雨来前的宁静:“若真是这样,倒也有趣。”

他倒想看看,一个小丫头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南阁楼的晓茴和她走得挺近。”宁格见宋裕和侧目,解释道,“是半年前光禄大夫送进来的,没什么异常,性子看起来还算直爽。”

“去看看。”

安棉棉的手养了七日,刚有转好的迹象,就被通知以后要去轮班伺候宋裕和。

这可把她吓傻了。

她不是没伺候过人,五岁入宫时在淑妃娘娘宫里待了三年,淑妃看她年纪小,没让她做什么活,后来被调了出来,安排到一个空院子里,和另一个小宫女一起每天打扫院子,日子过得还算清闲。但是那宫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勾引皇帝,被下令打死了,打扫院子的活就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好在无人居住,加之她是从淑妃宫里出来的,大太监很少管她。

所以说,满打满算,她伺候人的时间只有三年。

安棉棉一脸愁容地跟着宁格走到宋裕和的院子,刚到门口就有丫鬟端着茶壶放到她手上,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宋裕和在下棋,与自己对弈。

安棉棉走上前蹲下,拿出两个茶杯,涮了一遍,都倒上茶。自己先喝了一杯,另外那杯放到桌上扣上盖子,说了句:“王爷请用茶。”然后起身退到一边。

“这是做什么?”

安棉棉轻轻一抖,故作镇定地答:“回王爷,试毒。”

没错啊,当年在淑妃宫里看宫女上茶,都会试毒啊。

难道一个地方一个政策?

“你怕有人给我下毒?”宋裕和一挑眉,拿起茶杯闻了闻,轻抿一口问,“还是说,你知道会有人下毒?”

“不不不……”安棉棉扑通一声跪下,急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就……淑妃娘娘宫里都是这样试毒的。”

“何故如此怕我?”宋裕和放下茶杯,看到她的模样皱眉道,“难道又要哭?”

安棉棉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拳,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努力不让自己哭,支支吾吾好久才道:“王爷,奴婢会学的,您别生气,也别杀我。”

宋裕和哭笑不得,拿扇子拍了拍她的头说:“起来。”

不只是安棉棉,祯王府所有人都惧怕宋裕和,百姓也怕他。

安棉棉进王府的第一天,就看见有人抬着一个麻袋出府,一只带血的手垂在外面。她问身边的人,那是谁。

那人悄声和安棉棉说,这是府上家丁,做错了事被打死了。

说完,还好心地提醒她以后就装作没看见,莫要多问。

可明明他还活着,带她进来的小家丁猛地咳嗽一声,压低声音焦急道:“姑娘以后莫要说这些话,王爷要他死,谁敢救?”

安棉棉这才发觉,其他人真的都在各干各的事,看都不看那被“打死”的家丁一眼。

仿佛死的只是一个蝼蚁。

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蝼蚁。

“王爷,该吃药了。”有丫鬟端着药碗立在门口,安棉棉抬头对上宋裕和的视线,立马反应过来,快走几步到门口接住。

还如之前那样,拿了方才用过的茶杯倒了一点,喝了一口后才递给宋裕和。

这一口下去,安棉棉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好苦好苦。

宋裕和接过,一饮而尽,眉眼未动。

安棉棉赶紧端起一旁的点心说:“王爷,吃点甜的,解苦。”

见宋裕和没动,只是喝了口茶,安棉棉乖乖放下,站回原地。

每次都会放点心,每次都一口也不吃,浪费!

安棉棉在心裏默默腹诽。

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加之前几日因为手疼晚上睡不好,现在在宋裕和屋内,冰块带来丝丝凉意,听着屋外鸟鸣,安棉棉的眼皮越来越重。

慢慢地就靠着墙睡着了,睡一会儿又清醒过来继续站好,没站多久又撑不住睡着,反反覆复。

宁格进来刚想出言提醒,但看看王爷下棋没管她,便也不吱声。

他走上前抱拳道:“王爷,鱼上鈎了,收网吗?”

宋裕和落下最后一颗黑子,棋盘上,看似黑子与白子处于胶着状态,实则黑子早已包围了白子:“不急,好戏才刚开始。”

说罢,看了一眼靠在墙边安睡的安棉棉,目光幽深。

安棉棉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宋裕和,隔三岔五就犯个错误被打手心。

见过因为打碎花瓶被当场打死的丫鬟,也听过哪户人家的儿子冲撞宋裕和被一刀捅死。

但宋裕和对她好像格外包容,安棉棉不傻,她能感觉到,只是不知原因。

但她不敢懈怠,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丢了小命。

这天起床,刚推开窗,就看见皑皑白雪铺满了整个北阁楼,好看极了。

安棉棉喜欢雪,在宫里的那些年每逢下雪,她都会早早起来,在院子里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玩够了才把雪扫起来,堆一个小雪人。

宫里的生活寂寞得很,她就同雪人讲话,把春夏秋的话都说出来。

雪人不会讲话,化了就带着她的秘密离开了,不会有人知晓。

安棉棉穿上早就准备好的棉衣,粉粉|嫩嫩的,在雪地里踩来踩去。

玩得久了,错过了早饭,她马不停蹄地跑去正厅。

雪地里只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

安棉棉赶到时还是晚了半炷香,自觉地去领了二十手板。

打手板的家丁无奈地叹了口气,中间几下几乎没用力。

打完手板,安棉棉就颠颠地跑去收拾宋裕和的屋子。

摆摆棋盘,擦擦桌子,又折了院里的一枝梅花放在花瓶里,左右看看,不禁赞叹自己真会插花,好看极了。

刚忙活完,宋裕和就下朝回来了。

一袭白衣,披着白狐毛的大氅,走在雪地里,如雪天归来的谪仙。

安棉棉将宋裕和脱下的大氅递给宁格,又拿了早已捂得热乎的给他披上,又递上一杯热茶,将门窗关好。

宋裕和怕冷。

这是安棉棉在宫里就知道的事情。太后和她说过,宋裕和身子骨不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格外怕冷,要她伺候时万分小心。

安棉棉记在心裏,不敢马虎。

满街香的店小二送来一盒糕点,还没打开,安棉棉就小声凑到宋裕和耳边道:“多半是绿豆糕。”

打开一看,还真是。

宋裕和一挑眉,安棉棉立马解释:“这是他们家的招牌,每天只卖五份,这次来献殷勤,肯定要有镇店之宝。”

区区一小块绿豆糕,能有多好吃?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棉棉又道:“听说味道是顶好的,当初宣称吃之前许个愿,若是吃到里头有红豆的绿豆糕,愿望就会实现。卖的主要是个噱头。”

话说到这裏,随从也验完了毒,将它呈了上来,安棉棉适时地问:“王爷可要尝尝?”

宋裕和斜睨她一眼,声音慵懒道:“知我不喜甜还问,都是你的。”

“得嘞,谢王爷赏!”安棉棉笑眯眯地接过,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埋头吃起来。

她吃得津津有味,宋裕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发现他在看自己,安棉棉纠结了一会儿,推推面前的碟子,有些为难道:“要……要尝尝吗?”

宋裕和轻笑着,将碟子推回去颇为无奈地道:“吃吧,不和你抢。”

他不常笑,只是偶尔弯弯嘴角,笑意从来不达眼底,就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真正开心。

他们说宋裕和喜怒无常,但安棉棉却认为,他才是最波澜不惊的人,所有的情绪都露在表面,内心却像一潭死水,未曾泛起一丝波澜。

原本气氛挺好的,但有人来说了什么,宁格脸色一变,又传话给宋裕和。这种情况安棉棉都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没多久宋裕和就带着宁格出府了。

走时面色有些严肃。

安棉棉进屋,摸了摸茶杯,还是热的,她默默收起茶具,看来一时半会儿没她什么事,收拾好后就独自离开了。

刚回到北阁楼,立马就听见传过来的女子的骂声:“怎么还不回来?到底要等多久!”

安棉棉悄悄走近,趴在门口趁裏面的人不注意,冲过去一拍她。那女子吓得惊呼,转过身看见是她,怒道:“安棉棉!”

安棉棉没理她,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问:“找我做什么?”

“王爷前几天来看我了,”见她停住,晓茴抢过茶杯喝了一口道,“我就说王爷心裏是有我的。”

安棉棉瞪她一眼,又重新倒了一杯,坐到椅子上问:“同我说什么?”

“让你嫉妒我,”晓茴笑了笑,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雪,眼里毫无掩饰地开心,“也不知道王爷今天会不会来?”

说到这裏,她转了转头,将后脑勺对着安棉棉问:“你看,这个簪子好不好看?”

是个藕粉色的玉石,被白色花瓣包裹着,像个刚开放的小花蕊。

“好看。”

“那肯定的,”晓茴转过来,一脸骄傲地说,“王爷送我的,他说我和这个簪子很像,虽然我也不知道哪里像。”

她今日穿了件浅粉的衣裳,是白兔毛的衣领。

“是挺像的。”安棉棉笑着答道。

找她炫耀的目的达到了,晓茴开开心心地离开了,走之前还顺走了安棉棉屋内的一个花瓶,说要回去学习插花。

“姑娘好像对晓茴姑娘有些不同。”

安棉棉看了一眼暮迟,见她好像只是无意地说了一句,又望向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缓声道:“感觉是个投缘的。”

晓茴是光禄大夫送进来的,说是从街边捡到的,收做了义女。宋裕和只是说了句:“这姑娘笑起来倒也好看。”

光禄大夫第二天就将她送到了宋裕和府上。

晓茴性子单纯,脾气有些不好,看不惯那些小妾的阴阳怪气,安棉棉来了之后她总爱过来。

小妾们都住在南阁楼,中间隔了大半个祯王府,她也不嫌累,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

有时来说说今天南阁楼的谁又和谁吵架了,有时来看看她房里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就带回去。偶尔也会带来自己做的点心,明明没这个天赋,却爱动手,还非逼着安棉棉吃下去。

安棉棉很怕哪天会被她毒死。

两人关系算不得好,一见面就拌嘴吵架,前不久晓茴还指着安棉棉空荡荡的小院子,一脸嫌弃地说一点生气也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死人住的。

没过几天就拿来几棵花苗,说要种花,大冬天里天寒地冻的,哪种得活?

安棉棉劝她放弃,来年开春栽棵小树,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

这才作罢。

送走了晓茴,安棉棉倒在床上,嘴裏嘟囔着:“有个软榻就好了。”

她早就看中了宋裕和房里的软榻,靠在那躺着,身下铺着带毛的毯子,软软的,很是舒服。

这么躺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懊恼自己睡了这么久,待会儿肯定又睡不着。

雪还在下,一天的时间已经铺得很厚,能没过脚,她闲着无聊拉来暮迟堆雪人。

安棉棉很是专业,没过一会儿就堆好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转头看暮迟,她竟然在拍雪人的身子。安棉棉团了雪球扔向她,暮迟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样瞬间起身躲过了。

“女侠好身手!”安棉棉笑着道,又弯腰抓起一把雪,朝暮迟扔去。

暮迟本不愿理她,但安棉棉得寸进尺,一个接着一个地扔过去。就在安棉棉弯腰抓雪时,暮迟拿了个雪球扔向她,正砸到她的脑袋上。

两人一来一回,就这么打了起来。

因为动静太大,有人来围观,安棉棉笑着朝他们喊道:“一起来玩啊!”

见没人动,安棉棉开始向人群里丢雪球。

慢慢地就有人加入了,好在院子够大,十几个人一起也玩得开。

不知是谁撞到了安棉棉,把她撞得一头栽进了暮迟方才没堆好的雪人里。她挣扎着起身,握着一个大雪球问:“谁撞的我?”

一转身,就看见下人跪了一地,宋裕和正站在中间,披着白狐的大氅。

“啪”的一下,雪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安棉棉立马跪下道:“奴婢参见王爷!”

“第一次有人在王府打雪仗。”宋裕和看了看周围,目光停在边上完好无损的雪人身上,“手艺不错。”

安棉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是吧?我可是堆了好几年,早就练出来了。”

她说得得意忘形,突然人群里一声咳嗽,安棉棉停了下来。看看跪在角落里的晓茴,又看看似笑非笑的宋裕和,咽了咽口水。

“说完了?”宋裕和问她。

安棉棉点头。

“说完了,就把这些都收拾了。”宋裕和视线向下,看了看跪着的人问:“还不走?”

瞬间,北阁楼就空了。

安棉棉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扫雪,耳边是晓茴的抱怨声:“我就不该提醒你,现在倒好,大晚上不睡觉地跑来收拾。”

宋裕和说,既然晓茴这么好心,就留下来一起打扫。

安棉棉又叹了口气:“我的小祖宗啊,你快别说了,都念叨了半个时辰也不嫌累,方才玩的时候不也很开心吗?”

“说得也是。”晓茴笑了笑,悄悄凑近她,突然把一个雪团塞进她的衣领。

安棉棉也不甘示弱,把她推到雪堆里,两个人打成一团。

打累了,就躺在雪地上,对视着笑。晓茴拍了她一下,说道:“谢谢你啊,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红红的,笑容真诚。

安棉棉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三个人打扫到后半夜才弄完,晓茴也懒得走回去,就在安棉棉这裏睡了一晚。

安棉棉累得倒头就睡,任晓茴叫她多少声也不应。

天快亮时,安棉棉睁开眼,听见屋顶有一声轻微的响动,之后窗外闪过两道人影。

她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睡去。

安棉棉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到了宋裕和的房间,她早上没吃饭,怕会犯困,喝了整整一壶浓茶提神。

她到时,宋裕和刚吃完早饭,看见她还颇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安棉棉愣了一下,宁格解释道:“今日王爷要出门,不是和你说过不用来了吗?”

安棉棉:???

没人同她说过啊,什么时候?谁?

“既然来了,就一同去。”宋裕和净了手,将一幅字画扔给安棉棉。

安棉棉好奇地往马车外面瞅,转头看看闭目养神的宋裕和问:“王爷,我们去哪儿啊?”

“冰壶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