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裕和第一次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回到屋内,门刚关上,安棉棉就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刚一落下就被擦掉,她死死攥着拳,没发出一点声音。
宋裕和蹲在她面前,语气难得的温柔:“不是因为你。”
“奴婢知道,”安棉棉低着头盯着宋裕和锦白的华服,一尘不染,仿佛未沾染过丝毫血腥,眼神悲凉,“楚大人在朝堂之上总与王爷争锋相对,他把女儿嫁给你做侧妃,是想通过楚潇然找出王爷的过错,置王爷于死地。”
“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日豆哥儿即使没惊着奴婢,日后也会有别的理由。王爷杀芳兰,休楚潇然不是为了奴婢。”安棉棉闭了闭眼继续道,“奴婢不过是恰好走到了王爷的棋盘上,顺水推舟了一把。”
“还挺聪明。”宋裕和看她的眼神逐渐露出了欣赏。虽然她说的不完全正确,但能猜到这些也是他没想到的:“既然知晓其中的道理,又为什么哭?”
“奴婢没哭。”安棉棉又擦擦眼泪说,“暮迟说王爷不喜欢看见人哭,没掉下泪。”
“哭吧。”哭成这样还能想到这个,宋裕和无奈地笑了笑,问,“为何难过?”
“怕死。”安棉棉抬头看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怕自己会死,怕王爷会死,怕别人会因我而死。洪水来时父亲和娘亲将我放在屋顶,让我一定要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可风太大,我俩被吹了下去。我抓不住弟弟,他与爹娘一样,被卷到水里,再也不见踪影。”
安棉棉逾矩地抓着宋裕和的衣袖,一双黑眸带着泪,带着哭腔道:“王爷,奴婢害怕会像晓茴一样,被人随便挑了个错就打死了;也怕得罪了人,被一刀捅死。奴婢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一生,只想好好活着。”
宋裕和看着她,过了良久将她轻轻拉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轻叹道:“本王会护着你。”
皇帝下令,祯王罔顾国法,纵容属下当街杀人,但念及手足之情,发配到江南封地,五年之内不得进京。
安棉棉十五岁时,宋裕和破例为她办了个盛大的及笄礼。
暮迟说,王爷想让姑娘死去的家人放心。
安棉棉垂眸未应。
她戴着藕粉玉石的簪子,笑着问宋裕和可好看。
宋裕和看了一眼,点头道:“和你很配。”
安棉棉看向镜子笑了下,将簪子取下放进首饰盒,没和他说这是他去年送给晓茴的,也说了句,和她很配。
晓茴缠缠绵绵的情义,满心欢喜的期盼,到头来,从未被那人放在心上。
在这裏待了三年,新年之际,她上前倒酒,听他问道:“今年可想做祯王妃?”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
自她及笄,每年都问一次。
清酒溢出,顺着桌子流下,宋裕和将一切尽收眼底,从她手中抽出酒壶放在桌上,轻轻笑道:“贺礼放这儿,下去吧。”
安棉棉将从圣德寺求来的平安符放在桌上。
去年送了个金边的腰带,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
但宋裕和只是瞧了一眼,便丢在一边,颇为嫌弃道:“店里花钱就能买来的,没有诚意。”
安棉棉想破了脑袋,才想到去江南着名的圣德寺求一张平安符,足足走了四千九百个台阶才求来的。
下山后,安棉棉一周没下得了床。
这个礼物总该有诚意。
一同下山的夫人说她是个有心的,收到平安符的人定会开心。
安棉棉笑了一下,说了句:“或许吧。”
她不常跟着宋裕和露面,所以大家对她很陌生。她在宫里跟着江南的姐姐学过方言,她的声音本来就细细软软的,偶尔蹦出来几句方言,倒也可爱。
她还教暮迟说过,教了几句便放弃了,笑道:“我自己都不怎么会说,还教你呢。”
她求符后问一旁的小和尚:“会灵验吗?”
那和尚先是阿弥陀佛了一句,然后同她说只要心诚,佛祖会听到的。
安棉棉谢了他,看着佛祖久久没说话。
她在心裏同佛祖说,若您真的存在,求您开眼看看,宋朝的子民,究竟活在什么世道之下。
她求佛保佑,莫让宋裕和平安,保佑皇帝坐稳皇位,以仁德治民。
江南的冬天没有雪,没事的晚上,安棉棉就搬个软榻躺在院子里盖着毯子晒月亮。
宋裕和来过几次,不明白她的行为。
她说:“吸日月之精华。”
“白天为何不晒?”宋裕和问。
“会黑。”
“……”
宋裕和无事时,就会叫安棉棉过去一起喝个茶,下个棋。在江南的这三年,她的棋艺进步不少。
那是来江南的第二年,他忙了一年,安棉棉也自觉地不去打扰他,许是因为回到了家乡,总往外跑。
新年的时候,她穿了件明黄的袄服,这一年她把自己养得不错,脸圆圆的,想着逗逗她,那句“可想做王妃”就脱口而出。
却见她好像听了什么骇闻一样跪在地上,眼睛里的无措是真的。
他也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反应,本也是无心之言,便让她退下了。
但不知为何,心裏一直在意这个事,所以没过几天又问她为何不愿做王妃。
她低着头,不敢说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他,带着试探问:“说实话吗?”
宋裕和有些时候真的很无奈,怎么会有一个人又聪明,又傻。
“王妃要出身高贵,才能配得上王爷,”安棉棉抱着暮迟拿来的汤婆子垂眸道,“再者说,王爷也不喜欢我。”
宋裕和本想反驳,但转念一想她说得也对,自己的确对她没有喜欢。
“你不做王妃,那你想嫁给谁?”
“若王爷喜欢我,即使被人嘲笑出身,我也愿意。”安棉棉笑着看着他,眼睛里是不加遮掩满满的情意,“若王爷不喜欢我,我会陪着王爷,找到真正的王妃。”
宋裕和见过无数女人,或娇或媚,或聪明或愚笨,有人贪图他的权势,有人忌惮他的地位。安棉棉同她们一样,会惧怕他,提心吊胆地在他身边伺候着,说着阿谀奉承的话。
可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让他有兴趣去探寻。
不知怎的,宋裕和突然觉得自己三年前在京城祯王府遮住她的眼睛是正确的。
这双眼睛,明亮,清醒,通透,纯净,明白世间复杂多变,却依然明亮干净。
就如同她自己所说,她什么事都不想去管,只想好好活着。
开春的时候,皇帝派人来协助宋裕和治理江南水患。
哪有什么水患,无非就是提点宋裕和安分守己,莫生事端。
安棉棉一早就收拾好,要去听说书。
自半年前开了个庭轩阁,她偶然一次溜达进去,就迷上了听书。这老先生每每晨间开场,只说一场,她总赶不上,好不容易求了宁格帮她排队,要赶紧赶过去。
“安姑娘。”刚一出府就被人叫住了,安棉棉回头,才发现门口停了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暗蓝官服的男子,带着笑,向她作揖:“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安棉棉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问道:“你认识我?”
“在下赵安皓。”
“原来是你啊,舟车劳顿,辛苦了。”还没等他开口,安棉棉就打断他,“先不和你说了,我赶着去听书呢,回头见!”
安棉棉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还立在那里,转过头,继续朝庭轩阁跑去。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开场前赶上了,拍了拍等得不耐烦的宁格说:“多谢宁公子出手相助!”
宁格打掉她的手,嫌弃地拍了拍肩膀说:“看完早些回去。”
自安棉棉中毒醒来,宁格就没拿正眼看她,这会儿还好些,前些年话都懒得同她说一句。
宋裕和问她是哪里得罪了宁格,安棉棉茫然地摇头,想了一个晚上无果,就随他去了。
其实她明白,宁格还在介意她体内的血决子。
听完说书,又去城南的点心铺买了份糕点才慢悠悠地回府。江南点心铺的手艺比满街香差远了,也许是因为安棉棉吃不惯江南的味道。
不仅是糕点,江南的饭菜她也吃不惯。
但她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装作|爱吃的样子,笑眯眯地同宋裕和说:“好几年没吃到了,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可合王爷口味?”
宋裕和好像没什么爱吃的,待在他身边四年,安棉棉只观察出他不喜甜,不吃辣,不爱吃鱼。去年有一顿饭多吃了几口豆腐,第二天上的时候却一口也不吃。
好似这世间的食物,没有他特别喜爱的。
但有一点,他心情不错时,爱喝花茶,这是安棉棉观察了好久才发现的。
他惜命,又不惜命。
那么苦的药,一天三次,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喝下去。极少喝酒,不常真的动怒,早睡早起,天气一冷就将自己裹住,不沾一点冷风。
可老大夫说让他多静心,劳神伤身,少喝茶,会减轻药效。
他却怪那大夫医术不精,不给他开不会被抵消药效的药。
气得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大骂着再也不给他看病了。宁格在一旁好声好气哄着,宋裕和微微俯身作揖,笑道:“神医息怒,动气伤肝。”
安棉棉都看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宋裕和朝一个人服软。
见她实在好奇,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宋裕和忍不住道:“想说什么就说。”
“王爷这样看起来真有人情味。”
对上老大夫别有深意的目光,像只老鹰一般,安棉棉也回看他,无辜地眨巴眼,眼里带了些探寻。
后来宋裕和告诉她,这个老大夫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他,他不会活到现在。
他游历四方,每隔几年就会找宋裕和,为他复查一次,若是宋裕和情况不好,他便会在王府住上几日。
“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安棉棉笑道,“这次神医这么快就离开了,想来王爷的身子没什么大碍。”
宋裕和点点头,示意她倒茶:“他只留下过一次,好些年前,我在嘉盛关受了伤。”
安棉棉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滴了两滴在桌上,面上不动声色地皱眉道:“这茶是谁泡的?”
将茶杯拿给宋裕和看,裏面有茶渣。
刚说完就意识到是自己泡的,偷笑一声道:“我去再泡一杯。”
做贼心虚的小表情让宋裕和不禁莞尔,刚开口就被安棉棉拿手捂住嘴,听她在耳边急忙道:“不打手板!我马上换!”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安棉棉刚出门就遇到了进门的宁格,两人都吓了一跳,茶壶脱了手,安棉棉手疾眼快地把住门板才没摔倒。
宁格把接住的茶壶递给她,侧身走进屋。
安棉棉朝他的黑影做了个鬼脸,比画了几下小拳头之后也离开了。
重新端茶进来时,屋里在说明日去海域视察的事。
江南临海,早些年倭寇猖狂,屡屡进犯。自宋裕和来了之后,以雷霆手段砍了倭寇头领的脑袋,才震慑住了他们。
安棉棉将茶杯一放,笑眯眯地给宋裕和捶肩:“我也想去。”
“不准。”宋裕和薄唇轻启,说出了安棉棉不想听到的话。
安棉棉瘪瘪嘴,意料之中。
春日的夜晚总是无聊的,安棉棉睡不着,独自在王府花园里溜达,江南四季如春,夜晚的小风吹着很是惬意。
“你怎么在这裏?”突然冒出的声音,把安棉棉吓得蹦出十米远,惊恐地看向身后。
宁格一身黑衣皱着眉头站在那里,安棉棉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塘问道:“你刚刚不是在那儿吗?”
“你看见我了?”
“废话,我又不瞎!”她早就看见宁格一个人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才不关心,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本想装作没看见就过去了,没想到竟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真烦人,真烦人。
安棉棉不想理他。
“你在这干吗?”宁格看了看周围,皱眉问她。
“我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安棉棉没好气地答道,瞅了他一眼,目光下移停在他的手上问,“受伤了?”
宁格闻言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说了句:“夜里凉,赶紧回去。”便要离开。
“平安顺遂,百姓和乐,不就是高位者所希望的吗?”安棉棉望向他的背影问道。宁格仿佛没听见一般,未作停留。
因为几年前中毒,安棉棉醒来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虽然她自己觉得自己挺健康的,但每每大夫给她把脉都是一筹莫展,好像过不了多久,她就要不行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现在能吃能睡、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而且已经两年没生过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严重,但天一冷宋裕和就不让她出门了。
她爱听戏,宋裕和就让戏班子到王府表演;想放孔明灯,就找做这个的小贩到府里做,下人们陪着她放。
总之,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出门。
所以,每年从入冬一直到开春,她都很少出府。
这会儿终于能出去了,安棉棉就天天往外跑。
昨天听人说今日城北竹林那里有个诗会,江南经常举行诗会,连街上三岁的孩童也能背上几首。安棉棉只在第一年来时跟着宋裕和参加过一次,十分盛大,只是刚到日暮就被要求回去了。
说她舟车劳顿,要多休息。
这次趁着宋裕和公务缠身无暇顾及她,便跟着他前后脚出了王府。
安棉棉给暮迟留了封信,让她领完边陲小国献上的首饰就去城北找她,带上备好的点心,插上最近很喜欢的发簪就乐颠颠地出门了。
骑着宋裕和专门给她配的小马风铃,没一会儿就到了城北,但四下安静得不像是有诗会的样子。
安棉棉放慢了脚步,警惕地观察四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哨子。
却没有摸到,安棉棉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她随手摘了下来,一直忘记戴上了。
宋裕和得罪的人太多,他们杀不了他,就会从身边的人下手。他给安棉棉哨的时候说,若是遇到危险就吹哨,方圆十里,定会有暗衞来救她。
这是宋裕和暗中的势力。
竹林风响,蹿出来两个黑衣人,矇着面,拿着刀,把安棉棉围住了。
“你们是谁?”安棉棉冷声问,“来杀我的?”
“上!”那黑衣人没有理她,挥着刀向她冲过来。
刀剑寒光,那黑衣人的刀还没靠近安棉棉,就被一根银针打穿了。
三人皆是一愣,下一秒,第二根银针就刺穿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眼睛,只听那人痛呼一声,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
一声哨响过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戴着面具,从空中落下,挡在安棉棉面前。
不一会儿,又出现了数十个黑衣人,将安棉棉围成一个圈。
“你有几分胜算?”安棉棉看着他问。她一直都知道,自打她入王府以来,身边就一直有人盯着,是宋裕和派来监视她的。
与暮迟一样,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四年来一直未曾现身,可现在出来了,只能是情况凶险,不得不露面。
“属下已联系支援,一会儿找到机会就骑马离开。”那人只说了这一句,就拔刀刺向那些黑衣人。
他武功高强,那些人竟一时间近不了身。
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两人被慢慢逼近,那人纵使武功再强,但带着安棉棉难免受了些伤,后来终于找到机会,将她推向小马。
“快走!”
安棉棉翻身上马,往林外跑去,但没跑几步一支箭就刺穿了风铃的肚子。
马儿吃痛,将安棉棉甩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七八把剑指着安棉棉,让她不能动弹。
暗衞还在和那些人厮杀,但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血顺着剑慢慢滴落。
“你跑啊!”安棉棉大吼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回去找王爷救我,别在这裏送死!”
话音刚落,暗衞就被刺中了腹部,剑尖朝下撑着地,他转过身,朝安棉棉的方向跪了下去,下一秒又有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
“愚忠!”安棉棉声音沙哑,大滴的泪水滑落,看着他慢慢倒了下去,“愚忠……”
那人在她身边四年,她只在那次冬夜看见过他的影子,不知样貌,年纪,脾性。
这世间为何会有这样的事。
宋裕和派人杀了她的全家,可宋裕和的人,却为了救她而死。
那些人将安棉棉绑了起来,蒙上眼睛,带她离开了。
她只感觉马背颠簸,走了不大一会儿就让她下来,又往下走,好似是在地下。
这么短的路程,大概是没出城。
他们将安棉棉绑在椅子上,扯开她脸上的黑布。
是个漆黑的地下,等了没一会儿就下来一个老者,六七十岁的年纪,拄着拐杖,时不时咳嗽一声,在她面前坐下,语气颇为客气道:“姑娘得罪,我是想来向姑娘求个东西,救我家小儿的性命。”
有人从暗处走来,拿着刀和碗,放在安棉棉手边。
“老头子我老来得子,六十岁才有了这一个儿子,天生顽疾,只得靠血决子续命。”那老者说到这裏,安棉棉就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
坊间一直有传言,血决子能治百病,喝了体内有血决子的人的血,亦能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效。
她之前还问过宋裕和是否有此事。
宋裕和冷嗤一声道:“无稽之谈。”
可有传言出,就会有人信。
“那你可知道,四年前祯王侧妃,太常寺卿之女楚潇然,是因何而死?”安棉棉眯了眯眼,手握成拳问,“你想取了我的血救你儿子,只怕到时你们都活不了。”
楚临泉下毒一事没几个人知道,人们知道的版本只是祯王偏宠安棉棉,为她不惜休了刚娶进门不到一月的侧妃,几乎灭了楚家满门。连太后也只是训斥了祯王几句,奈何不了安棉棉。
“那是我的儿子!”那老者如同疯魔一般大吼出声,“他才七岁,就得了绝症,全江南的大夫都治不了,我苦苦求了佛祖数十年才得来的儿子,我一定要救活他。”
“动手!”
匕首划破手腕没有安棉棉想的那么疼,她只是有点冷,已经放了两碗血,意识渐渐模糊。
她想起了好多事,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那时还在嘉盛关,父亲抱着她站在城楼上,胡子有些扎脸,说的什么,安棉棉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嘉盛关的风有些大,站在城楼上的哨兵哥哥站得挺拔,个个是保家衞国的热血男儿。
可突然有一天有人来说父亲是坏人,是父亲打开城门让外族入侵的。又过了没几天,就有好多人冲进来,杀死了看门的大黄狗,杀死了早上还给她编辫子的奶母。
那夜还下着雨,枯井里比现在还冷,母亲让她一定不要出声,然后盖住了井口。
她看见血顺着石壁滴下来,她害怕,想哭,可她不敢。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又饿又困,想喝水,也是像现在这样意识模糊之时,有人移开了盖子。
有光照进井里,那人探着头,问她还活着吗?又让她再等会儿,一会儿就救她上来。
后来,她被淑妃娘娘的人接进了宫,她问淑妃为何收留她?
淑妃说她与母亲年少时是好友,好友之子,不可不救。
她又问父亲真的叛国了吗?
淑妃让她忘记这件事,宫里除了太后和皇帝,再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让用安棉棉的名字好好生活下去。
母亲也希望她好好生活下去,可人们都觉得嘉盛关城主是卖国求荣的大奸臣,她想为父亲证明清白。
她为了这件事,努力了十三年。
“安棉棉!”耳边传来宁格的声音,安棉棉恍惚了一下,睁开眼就看见宁格皱着眉看着自己。
真是可笑。
宁格杀她全家,到头来,又救了她。
安棉棉弯了弯嘴角,眼神悲凉。
他们回府时,宋裕和正在和赵安皓下棋。见他们这个样子,赵安皓立马起身皱眉道:“怎会如此?”
宋棉棉脸上毫无血色,手腕被简单包扎着,还渗着血,偶尔轻眨一下眼,才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宋裕和找来了老神医,他正巧在江南周边游玩,还没玩得尽兴就被人架走,看见祯王府三个大字登时气得要打人。可见到安棉棉时又严肃起来,将人都赶了出去。
这是他看病的习惯,有人在,影响他诊断。
众人退出来后,宋裕和转了转玉扳指,看了眼宁格问:“人呢?”
“地牢里。”宁格自然知道说的是抓安棉棉的人。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有人有意让安棉棉听见今日会有诗会,即使她这次不去,以后总会有机会。
也是宋裕和大意了,觉得江南是他的地盘,统治三年定不会有人敢放肆。
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宋裕和只是去地牢溜了一圈,将那七岁的孩子往地上一扔,扔在老者面前笑着问他:“爱放血是吗?”
他笑得残忍,如同地狱来的恶鬼,任老者如何乞求都不管用,只能看着他用匕首划破儿子的手腕,放在水里。清澈的水瞬间被染红,他儿子疼得痛苦地呻|吟着。
宋裕和却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擦了擦手,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说了一句:“所有人,放干血。”
短短六个字,就要了数十个人的命。
那日的血,流满了地牢的整个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