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下去,会有大量流民北上入京,若治理不好,恐有大乱。
许是因为大雨,顾今朝早上起床刚洗漱好吃饭时,才看见沈牧琛从外面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没说话,顾今朝该吃吃。
“去拿副碗筷。”正喝下一口粥时,沈牧琛突然在她身边说话,吓得她顺了好几口气才转头看向他问道:“你在苏念念那里饭都没捞着吃?”
哪壶不开提哪壶。
木心又上了一副碗筷,沈牧琛没理她埋头吃起来。
顾今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问道:“明日回门你去吗?”
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可以拒绝。”
沈牧琛看她一眼问:“不想我去?”
“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你去了岂不是扫了兴致?”顾今朝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就要离开。
沈牧琛懒得同她计较,静了一会儿问:“你怎会知道念念的住处?”
“若是这个都查不到,我这个太子妃岂不是白做了?”顾今朝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她与沈牧琛互不喜欢,两人达成了协议,她不去干扰沈牧琛喜欢苏念念这件事,必要时还会主动帮他,沈牧琛也要时刻维护顾家。
若是有朝一日沈牧琛掌权,她顾今朝必须是皇后。
回门那天,顾素之带着一家人早早就到府门迎接,沈牧琛先下的车,伸手将顾今朝扶下来。
“微臣参见太子、太子妃!”
“岳父大人请起!”沈牧琛弯腰扶起顾素之,顾今朝也上前挽住顾母的胳膊。
“母亲身体可好?大夫开的药可有按时吃?”顾今朝拉着顾母的手关切道。
顾母轻拍她的手,慈爱地笑了笑说:“无妨,都是老毛病了。”
“今安吵着闹着今日不上学堂,说要留在家里等姐姐,但老先生今日小考,不可缺席。”
顾今朝点点头说:“都在京城,日后总会相见。”
话虽如此,但何时相见却不好说。
“太子待你可好?”屏退了下人,顾母拉着顾今朝坐下,不似方才的轻松,换上了一脸愁容。
顾今朝看着母亲的模样笑了一下,伸手搂着她的脖子亲昵道:“太子待我很好,母亲不用担心的。”
“那你们……”
“母亲,知足才能常乐。”顾今朝知道母亲想问苏念念的事,轻声打断她,像小时候一样靠在顾母身上。
沈牧琛喜欢苏念念是十多年的情意,苏家未倒之前,苏念念就是默认的太子妃,只待她及笄。
顾今朝一直都是个审时度势之人,她与沈牧琛相敬如宾三个月,不去过问他的事情,做好一个太子妃的本分。
他去找过苏念念,通常会去住一晚再回来。江南水患严重,他是太子,政务繁忙,这三个月来见着他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所以,木意同木心抱怨沈牧琛又去找苏念念时,她没有太多的情绪。中午睡不着,顾今朝下床将窗户开了个缝,刚入秋的风有些凉,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刚披上外衣,木心就走进来,见她醒着又快走了几步服侍她更衣:“怎的,这么快就醒了?”
“昨夜睡多了吧。”顾今朝笑笑说。
“太子回来了,叫您过去。”木心理了理顾今朝的衣裙悄声道,“是从宫里回来的。”
顾今朝垂眸,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皇帝派沈牧琛去江南治理水患,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这本没有顾今朝什么事,但沈牧琛同她说,想把苏念念接进府里。
“你与念念也算相识,她的脾性是极好的,你温良贤淑,放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顾今朝低头冷笑一声,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通知她一声。见她没说话,沈牧琛继续道:“念念现在处境困难,你就当是帮帮我。”
沈牧琛走的那天是个上午,顾今朝没去送他,她慢慢悠悠地起床,木心给她更衣,想了一下说:“木意,去拿那件金黄的云烟衫。”
是顾今朝成婚时,皇后送的衣裳。
顾今朝笑了笑,没说话。
天气尚好,京城这边雨停了三天。
顾今朝到时,村口停了辆马车,车身刻着兰花的模样。
“看来有人比我们早了一步。”顾今朝微微歪着头说道。
抬步走去,走进一个农家,外面很是普通,裏面却装饰得像个大户人家小姐的屋子。
这沈牧琛待苏念念真是好。
“靖安王,好久不见。”顾今朝笑着走进去,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屋内的情况说。
沈牧璟和苏念念两人对坐在屋内,见她来了,苏念念先起身行了个礼:“太子妃。”
顾今朝轻轻抬手示意她坐下。
沈牧璟噙着笑,端起茶杯道:“皇嫂怎么来了?”
“我与念念交情尚好,想请她去府里坐坐。”
“罪臣之女,怎配与太子妃为友?”沈牧璟云淡风轻地说道。
“沈牧璟!”苏念念重重地拍着桌子,站起身怒瞪着他。
“一介平民,直呼本王名讳,按律当罚。”沈牧璟摸了摸手里的茶杯说,“来人……”
“靖安王,”顾今朝抬高了音量,冷目一扫想要上前的人,那人顿了一下没敢再动,“与女子动手,实非君子所为。”
“君子?”沈牧璟往后一靠说,“本王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
“但……太子妃想保的人,本王自不会动。”沈牧璟起身,拿着折扇随手转了几下说,“先走了。”
入秋了还拿着扇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等他离开了,顾今朝才和苏念念道:“苏姑娘,请和我回太子府吧。”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都没有说话,之前沈牧琛问她可认识苏念念时,她说了谎。
见过,但不相识。
顾今朝是顾夫人的亲生女儿,顾家嫡长女。
苏念念的生母是个丫鬟,生她时难产死了,苏相就把苏念念挂在苏夫人的名下。名义上是个嫡女,但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嫡小姐的贴身丫鬟。
这些事都在官家小姐中间传开了,苏家嫡小姐苏思思嚣张跋扈,顾今朝不喜欢她,连带着也不太爱与苏府的人交往,所以她与苏念念未曾说过话。
本来苏念念这样的身份,将来随便找个官员嫁了,但不知怎么却入了太子的眼,每每世家聚会,沈牧琛总会格外照顾苏念念。
顾今朝本不在意,耐不住听的次数多了就观察过几次。苏念念不受世家小姐的喜欢,加之太子看重,格外显眼,苏思思也会带头欺负她。
顾今朝在心裏默默觉得,苏思思很可能是嫉妒苏念念,她无论是从样貌还是心智上都赶不上她。
深宅的斗争顾今朝看过几回就乏了,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拿不上台面。
顾素之与妻妾成群的苏野不同,他把顾母当成个宝贝宠着,今安小的时候顽皮得很,没少给家里闯祸。顾素之都只是责骂几句,只有一次,今安说错了话,冲撞了顾母,被顾素之一脚踹出去一米远。
吓得顾今朝赶紧跑过去把弟弟扶起来。
“不尊长辈,辱骂生母,这就是你在学堂学到的?”
这是顾今朝第一次见父亲如此生气,他把顾今安关在祠堂,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出来,让他反省自己的过错。
办法虽偏激,但确实好用,后来今安去学堂,连夫子都夸他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顾今朝把苏念念安排在太子府的客房,又找了几个沈牧琛房里的下人去伺候着,吩咐府里的人好生照看。
“我有些乏了,苏姑娘自便。”顾今朝抬手遮着嘴打了个哈欠便离开了。
“小姐为何要安排太子屋里的人伺候苏念念?”木心跟上前,走远了才问道。
“我可不做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到时苏念念若真闹出个什么事,也只能怪沈牧琛自己的人照顾不周。”
木心拉着她的手摇了摇,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我们小姐就是聪明。”
顾今朝回到屋内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是真的累了,这几日晚上一直能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地方,总能听见耳边有人在叫她,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
“朝朝,朝朝回来。”
是谁在叫她?
顾今朝在一片白茫茫里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看见一个人影在前面,走近一看是木意。
只见木意看见她似是很激动,拉着她的手道:“太子妃,你快去看看吧。”
太子妃?
顾今朝皱了皱眉,木意向来是叫自己小姐,她说过在她心裏自己永远是她的小姐,所以在大家都叫她太子妃时,只有她唤她小姐。
跟着木意一直走,转了好几个弯才走到,这是沈牧琛住的院子。自成婚之后,两人就分房睡,各自在各自的院子待着,偶尔一同吃个饭。顾今朝环顾了一下四周,陈设变了许多。
“我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听见这句话,顾今朝猛地抬头,就看见沈牧璟一袭红衣地坐在软榻上,床上的苏念念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光滑的肩膀露在外面。
“将苏奉仪送回北苑。”
奉仪,是太子妾室的封位。
沈牧璟起身,理了理衣服,看向顾今朝的方向问:“太子妃怎么来了?”
还没等她说话,身后就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沈牧璟,你是太子,做这种事不怕人耻笑吗?”
顾今朝转头,自己身后立着的,是她自己。
这才发觉屋内的人好似都看不见她,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钻出来。她疼得倒在地上,脑海里闪过一幕幕自己没见过的画面。
她看见自己大婚,嫁的人却是沈牧璟,她还看见自己坐在太子府的榕树下荡秋千,沈牧璟在旁边笑着看着她。
她好像很开心。
她为何会嫁给沈牧璟,不对,为何太子是沈牧璟?
她想探寻究竟,可突然有一阵力量迫使她睁开眼,四周还是熟悉的景象。
“木心木意,”顾今朝起身唤了几句,没过一会儿两人就进来了,“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木意回道,“小姐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我做了个梦,”顾今朝躺回去揉了揉太阳穴,“是个离谱的梦。”
“小姐梦见什么了?”
顾今朝闭着眼声音有些疲惫地说:“梦到我还是太子妃,但太子却成了四皇子。”
二人都没看见,立在后面的木心变了脸色。
苏念念在太子府的半月,顾今朝从未去看过,只这一日,她正准备去花房看看花匠是否帮她种出了栀子,还没出门就遇上了苏念念。
她气势汹汹地把她堵在了屋里。
“太子遇刺了?”苏念念蹙着眉,似是真的心急,把礼数都抛在脑后地质问她。
“五天前遇刺的。”回答的虽是苏念念,但顾今朝却看着她身后的丫鬟。
苏念念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受伤的是你夫君,你为何一点也不担忧?”
顾今朝笑了笑说:“玉默,送苏姑娘回房。”
“太子妃!”
顾今朝垂眸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语气冷了下来:“苏姑娘,且不说太子是我的夫君,轮不到你担忧。就说江南离京城几千里远,你今日来拦我作甚?遇刺之后再无消息已是最好的消息,随行太医,持刀侍衞都在太子身边,你要我如何?抛下太子府上百人,去江南吗?”
还真叫她说中了,第二天就有人来禀报苏念念离开了,她偷了马厩里的一匹马,孤身前往江南去找沈牧琛了。
顾今朝听完那人的禀报,气得笑出了声:“愚昧!”
让人把玉默带上来,玉默一进屋就跪在地上。顾今朝端坐在主位,悠闲地喝着茶。
无人说话,平生几分压力。
一盏茶喝完,顾今朝才悠悠开口道:“玉默来府里多久了?”
“回太子妃,云德三十九年进府,到现在七年整了。”
“东宫之时就跟着太子了吧?”顾今朝点点头,微微笑道,“这么说来,也算是府上的老人了。”
“没有什么老人新人之分,都是奴婢该做的。”
“我听管家说上一批进府的丫鬟是你带的?”顾今朝将茶杯推远了些,手臂搭在桌子上杵着头看着她,“恪守本分,知谨守礼,该说则说,知无不言,这些可是你交给她们的?如今想想,自己可曾做到?”
“奴婢入府以来谨遵教诲,不敢有片刻怠慢。”玉默偷偷抬头,对上顾今朝看她的眼神,虽是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只看了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只觉得彻骨的寒意。
“你若谨遵教诲,苏姑娘是如何得知太子遇刺一事的?”她说得轻轻柔柔的,玉默听得却胆战心惊,“江南的消息刚传来两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奴婢……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城南裁缝铺的掌柜,还是每月十号来送油的宋大勇?”顾今朝看着她惊慌的反应叹了口气。沈牧琛走之前提醒过她,府里有宫里头的眼线,不止一个,但能确定的就是玉默,让她寻个错处发落了。
她问沈牧琛,要留活口吗?
沈牧琛似是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虽然只有一瞬间,顾今朝还是能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不可思议。他说:“罪不至死。”
后来可能又考虑到什么,改口道:“随你处置吧。”
优柔寡断,是沈牧琛最大的缺点,可她不会。
顾今朝低头笑了笑说:“那你可知,太子并未遇刺。这些消息是我故意透露给你的,太子亦知晓,他说饶你一命……”
玉默惊喜地抬头,笑容还未出现,就听顾今朝继续道:“但我不想。”
“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子妃,求您放了奴婢,奴婢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奴婢求您了。”玉默跪着爬向顾今朝,没爬几步就被拉住了,她拼命挣扎着,还是被拉出了屋。
府里的下人都聚在这裏,或惊恐或惋惜或漠不关心,玉默的哀号渐渐弱了,衣裙染血。
顾今朝立在门口,美目横扫着院里的下人说:“看清楚了吗?这府里有异心的人不只她一个,我劝你们最好安分守己,否则下场不会比她好!”
顾今朝入府之后一直都是谦和宽容的样子,下人偶尔犯错也只是笑着教训几句,不曾有过任何责罚,如今却将玉默当场杖毙。
玉默还是在府里伺候了七年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勾结府外之人,连太子都说留她一命,可顾今朝不由分说地直接打死,此中之意无人敢揣测,更没人敢上前帮玉默说话。
玉默死后的几天,顾今朝能明显感觉到,府里的下人在她面前伺候时没了往日的轻松,一个个提着气,生怕做错了事就被打死。
“啪”的一声,一个丫鬟打扫时没注意将一个花瓶打落,碎成了两半。
上好的瓷白釉……顾今朝的心都在滴血。
那小丫鬟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顾今朝叹了口气说:“去集市买个好看的花瓶回来,若讨我的意便不罚你了。”
木意将钱袋递给她,那小丫鬟颤颤巍巍地接过钱袋,又听她说道:“路过金善堂时带份糕饼回来。”
木心将花瓶碎碴收拾好后,屋内就剩了她们三人无奈地笑道:“无论平日待人多温和,只要责罚一次,就让人如此惶恐。”
顾今朝得到的消息都是从宫里传来的,皇帝挑了些能告诉她的找常公公来传话,进宫拜见皇后时说起苏念念南下寻太子之事,皇后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