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行止晚 织尔 4777 字 2个月前

苏氏一直喊冤,直到被褫夺封位打入冷宫,也不承认自己谋害小皇子。皇后对苏氏一族恨之入骨,早在顾今朝把苏念念接进府后皇后就派人来问过。但苏念念此时是平民之身,于法于理皇后都无权过问。

顾今朝知道沈牧琛的意思,他不在京城,即便在苏念念身边放上多少个暗衞保护,也总会有疏忽之时。皇后想杀苏氏一族不是一天两天了,苏念念进府是最好的选择:一来顾今朝管理太子府大小事务,若苏念念出事她逃不了干系;二来太子府守衞森严,比外面安全数倍。

可苏念念跑了,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言,她偷偷离府,简直愚昧。

临走时皇后同她说,她这样温温柔柔的性格,难以在下人们心裏树立威严,刚柔并济才是上策。

她垂眸应是。

果然不出顾今朝所料,苏念念出事了。

没死,但断了一条腿。

她是跟着沈牧琛一起回京的,被抱在怀里,从太子府正门进去的。

顾今朝上前请安,沈牧琛看她的眼神冰冷无比,问她:“为何让玉默骗念念我遇刺了?”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吗?

第二日,沈牧琛进宫请旨求娶苏念念,并将休书呈到皇帝面前。

龙颜大怒。

得到这消息时,顾今朝正带着木心在花房看刚长出芽的栀子,愣了一下,满心地不解:“为何如此?”

她是真的不懂,沈牧琛离开之前让她将苏念念接进府,再透露假消息找出眼线。玉默她当众处置了,还有三个人,她暗中寻了错处也发落处理了。

她也问过沈牧琛,若苏姑娘去寻他怎么办。他说已经提前告诉念念了,会配合她演戏。

苏念念真的离开时,她只以为是两人串通好的,无须她知晓,便没多问。

顾今朝在苏念念的住所拦下沈牧琛:“沈牧琛,过河拆桥吗?你不想要太子之位了?”

“你我早已商议好,不动念念分毫,你为何让她知道我遇刺之事?”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一派胡言,我何时同你说过?我封锁了所有消息,遇刺之事连父皇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顾今朝这才发现沈牧琛脸色很不好,还带来了数位太医,看起来真的像是遇刺了。

刚想说话,耳边却传来巨大的钟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的心上。顾今朝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木心连忙上前扶住她喊:“太子妃……”

顾今朝看着她,只见木心早已泪流满面,她伸手擦掉木心的泪水问:“为什么哭?”

“太子妃……”木心哭得泣不成声。

顾今朝只觉得眼前又是一片白茫茫的,但她看见了许多人。看见母亲坐在家中绣花,慈祥地看着她笑,今安在大声地背书,有个小娃娃跑过来,抱着她的腿喊娘亲。

她刚蹲下身想抱一抱,那孩子就如同纸一样,浑身冒着火光,消散在白茫茫之中。

钟声渐渐变小,能听见钟声下的阵阵木鱼声。

耳边有人在唤她,焦急,沙哑,好似是哭过了。

顾今朝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母亲。

她有些不一样了,生了很多白发,皱纹也多了,见她醒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握着她的手颤抖不已,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大夫来诊了脉,叹着气摇头,带着顾母出去小声说着什么。

周围的一切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却总有些不同。

她忘了好多事,不记得自己为何昏迷,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

有一次丫鬟倒茶时,顾今朝突然问道:“木心和木意呢?”

倒茶的丫鬟手一抖,水洒在桌上,支支吾吾道:“两个姐姐有事出去了。”

定是假的,顾今朝没有追问。

许多事情都解释不通,母亲为何看起来老了十岁,今安哪里去了,父亲为何数日也不回家,她为何住在顾府,她又为何会失去记忆?

她想回忆,可每次想以前的事都头痛欲裂,母亲让她别想了,是她自己选择忘记那些的。

“若若,我前些年过得不好吗?”

这么一句话,就让自她醒来就在她身边伺候的若若红了眼眶:“小姐您过得很好,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事,让小姐很难过,但是现在都过去了。”

顾今朝点点头。

顾今朝醒过来时是个初秋,京城落第一场雪的时候,顾素之回府让她这几天收拾行李,搬去苏州外祖父那里过冬。

说的是过冬,可顾今朝觉得,父亲大概率是不会让她回京了。

顾今朝走的前一天下了一夜的雪,踩在雪地里“吱吱呀呀”的。她上马车前往旁边看了一眼,只模糊地看见一个人站在墙角,好像是个男子,穿着青色的衣裳,戴着斗笠看不见脸。

衣摆处印着花纹,看不清楚。

苏州的冬天不算很冷,他们到时外祖父一家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

由于顾素之的职位需要久居京城,顾母不常回家,在顾今朝的印象里,外祖父还是那个身姿挺拔,能举着她够到树上的果子。

可现在他却拄着拐杖,佝偻着背。

外祖父算是苏州的富庶人家,外祖母喜好种花,单独在院中开了个花房。

外祖母年纪大了,得了眼疾,夜里点上灯也看不太清东西,顾今朝就拿着佛经在她床前读给她听。

每每读着读着,外祖母就睡着了。

顾今朝本不信佛,这三个月佛经读下来,倒也多了几分敬意。

苏州入春总爱下雨,淅淅沥沥的,只湿个地皮。

顾今朝就搬个软榻靠在屋内看着房檐滴水。

“这苏州老是下雨,整个人都湿腻腻的。”若若蹲在门边,拿了个研钵不知在弄什么。

“无论下多久,也是会有晴天的。”顾今朝笑了笑,又愣了一下,脑海中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若若点头赞同,又拿了几片花瓣放进研钵中说:“我看书上说,用花瓣的汁液涂在指甲上,好看极了,等奴婢做好了给小姐试试。”

“就你会玩。”

外祖母说过几天有个老夫人过寿,拉着顾今朝去库房挑个得体的礼物送人。

顾今朝问:“那老太太有什么喜好?”

“郑老太节俭一辈子了,年轻时喜欢穿红,后来啊也就成亲那年见她穿过,再就不|穿了。那个时候,我刚从你太姥姥那得了个红钏石的手镯,还没新鲜几天就给郑老太当贺礼了,成了亲也没见她戴过几次。你说我早知道她不喜欢,就送个便宜点的,现在想想还心疼。”

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顾今朝安静地听着。

“这个这么样?大气,拿得出手。”

顾今朝看着比她脸还大的金碗,迟疑了一下说:“姥姥您方才还说,郑姥姥节俭了一辈子……”

两个人在库房挑了一下午,也没选着满意的。外祖母叹了口气,还没走出库房拍了拍脑袋说:“早些年你娘亲带回来一个白玉的平安扣,你可还记得?据说是开过光的,成色看着也不错,你同我去屋里找找。”

最后定了,就送这个平安扣。

郑老太的七十大寿,就请了几个平时交好的,院子不大,胜在热闹。

顾今朝拿着锦盒微微弯腰双手递给郑老太,带着笑说道:“今朝代姥姥问郑姥姥安好,祝郑姥姥日月昌明,后福无疆,春秋不老,身体安康。”

身边的丫鬟上前接过锦盒,郑老太笑得合不住嘴,拉着顾今朝的手满眼喜爱地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呢,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外祖母在旁边哼了一声说:“还说呢,没抱一刻钟就把我们朝朝摔着了,好在没留疤,不然我可和你没完。”

“那还不是因为你拿虫子吓我?”郑老太也不吃亏,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让谁。

顾今朝笑着看着她们两个,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中闪过两个年轻姑娘拌嘴的画面,不禁揉了揉额角。身后的若若立马上前凑近她轻声问:“小姐又头疼了吗?”

“无事。”顾今朝摇摇头。

郑老太身子不好,寿宴很快就结束了,留了顾今朝与外祖母坐坐。

没过一会儿,就有丫鬟跑来笑着道:“大公子回来了,来给老太太祝寿。”

“羡言来了。”郑老太激动地站起身,顾今朝就看见本来走到院里的男子跑进来扶住了郑老太。

顾今朝听外祖母说过,郑家大公子博学多识,温文尔雅,在苏州百姓中口风颇好。

“祖母安,顾祖母安。”礼貌地问了好之后,郑羡言的视线落在了顾今朝身上,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想必是顾姑娘,小生郑羡言,问姑娘安好。”

顾今朝回了礼,郑老太让郑羡言带顾今朝随便逛逛,两个老人家说的话小辈也不愿听。

两人并肩走在郑老太的花园里,顾今朝问道:“可有栀子?”

郑羡言点头说:“在花棚里养着,要两月之后才能开花。”

顾今朝跟着他进去,竟有一朵提前开了花,白白|嫩嫩的,染香了周围一片。

就是这个味道,顾今朝伸手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有温热的感觉,伸手一抹,竟是眼泪。

“顾姑娘……”郑羡言有些无措。

“抱歉!”顾今朝擦了擦眼泪笑着道,“我生过一场病,之前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我也没办法解释。”

“我以前……做过太子妃,许是发生了些不好的事,都忘了。”

“我听说过,京城的太子妃,温良贤淑,举止大方,从容有度,得人敬爱。”郑羡言温和地点点头,没说出后面那句,却与太子不和,一纸休书,愤然离府,死生不见。

两个老太太许久未见,话说得久了点,顾今朝等到半夜两人才说尽兴。郑羡言骑马送两人回府,小心翼翼地扶着两人下车,后又自己离开。

回到房内,顾今朝照例给外祖母念佛经,见她许久没声音,以为是睡了,刚准备退出去,却听她说道:“郑府的大公子啊,文成武就,不愿入仕途选择了从商,也算是富甲一方,贵在没沾上商人的坏习气,知瑾知礼,是个顶好的孩子。只是二十七了也没成家,给郑老太愁得不行,张罗了好几家人家都没看上,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女儿能有这么好的福气。”

“姥姥有空操心这些事,倒不如想想明日给我做什么好吃的。”顾今朝给外祖母掖好被子后离开了。

外祖母每年都会去庙里捐香油钱,今年便带了顾今朝一同前去,寺庙在半山腰,路途还算平稳。

出门之前顾今朝看了看阴沉的天,劝外祖母何不过几日再去,外祖母说每年都是这一天去的。

还差几十个台阶才到门口,顾今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外祖母看着叹了口气说:“你们现在的孩子,走几步路就累得不行,身子怎么能好?”

说罢,她轻车熟路地去找小和尚给了一袋钱。小和尚说她们今日来得巧,住持的好友风和大师在诵经,可以一同去旁听。

顾今朝刚踏入房门,就感觉心裏“怦怦”直跳,满耳的木鱼声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坚持走到蒲团上坐下,不知过了多久木鱼声才停下。外祖母过来找她,两人一同下山。

行至一段,隐约听见山上传来的敲钟声,一下一下,砸在顾今朝心上。

刚到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外祖母庆幸道:“还好听了朝朝的话一刻没耽误,不然真要被淋成落汤鸡。”

顾今朝和若若说自己头疼,许是山上冷风吹的,要进屋睡会儿,莫要打扰她。

进屋关了门,顾今朝一下子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痛哭。

窗外电闪雷鸣,盖住了她的哭声。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她是正一品大学士的嫡长女,是沈国的太子妃,也是……四皇子沈牧璟的妻子。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她嫁给沈牧琛是梦,苏念念断腿也是梦。

那一次次的木鱼声,一次次的钟响是在唤她回来。

她问过若若,前些年她是不是过得不好。

若若说她过得很好。

她过得的确挺好的,苏相倒台,苏贵妃被打入冷宫,太子沈牧琛惹怒皇帝禁足东宫。但他违抗皇命敲登闻鼓,请求皇帝彻查此事,皇帝一怒之下废了太子。

她嫁给了沈牧璟,当朝四皇子。

皇帝立沈牧璟为太子,成亲之后,两人住进宫外的太子府。

沈牧璟待她很好,亦如传言的那样,温润和善,成亲那日在喜娘的祝词中挑起她的盖头,嘴角噙着笑,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她心动了。

他事事都会想着她,偶尔下了朝,会去城中集市的金善堂买份糕饼带给她。看她无聊又在院中搭了个秋千给她解闷,她欣喜地荡着秋千,他在一旁笑。他还会与她合奏,下雨天搬了软榻靠在窗前看屋檐落雨。

那雨珠“滴答滴答”落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管家拿了账本给他,他会往她的方向看看,带着宠溺说:“给太子妃。”

她是家中长姐,总有些强势带在身上,可沈牧璟毫不在意,偶尔她都觉得自己逾矩了,他也只是看着她温柔地笑着,按她说的一一照做。

她太心动了。

母亲说,像她这样一出生就无法选择自己夫婿的人,若将来嫁了个性情好的,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回门那日,她抱着母亲的胳膊靠在她的肩头,笑着同母亲说:“娘,女儿是个有福的。”

她是个有福的,幼时出身名门,锦衣玉食地长大,没受过苦。成亲之后夫君仁德,对她疼爱有加。

她被查出有孕时,依偎在沈牧璟怀里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她本以为像他们这样的皇家子弟,以嫡子为重,更有母凭子贵之说。可沈牧璟却说,想要个女儿。

她会是沈国第一个郡主,会被捧在手心裏,无人敢欺负她。

皇帝生辰那日,他有些吃醉了酒,拉着她的手蹭了又蹭,同她说:“朝朝,我好喜欢你。”

她太心动了。

如若若所言,她过的真的很好。

只是后来,发生了些难过的事。

沈牧璟抓了苏念念,找了个家丁在房里度了春宵。消息一出,沈牧琛冲进太子府,还没到主厅就被侍衞拦下了。

顾今朝去的时候,就看见苏念念抱着被子缩在墙角。她看了好久,才开口道:“沈牧璟,用女人要挟实非君子所为。”

“我从不是什么君子。”他又说:“将苏奉仪送回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