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分钟案(1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5863 字 1个月前

深秋不期然而至,医院公园里的紫藤萝尽数枯萎,蟹爪兰和菊花却开得正艳。流金的秋光重重叠叠,高旷的天空一碧如洗,池塘边芦花飞扬,波光缱绻,喧闹的医院终于恢复了往日平静清幽的样子。

一连几天李唯西都忙于接受媒体的采访,陆续公布一些林帆的最新状况。他救下林帆的事情引起众多关注,加上之前协助警察制服刘福山,媒体对他这位心理医生的跟踪和报道蜂拥而来,让他一时大热,风头无两。

李唯西忙完回到心理科时已是下午,此时他揉着额头,修长的指节泛着细微的白色,显出一分疲态。还未到达科室门口,就看见简一凡和方琳拿着气球香槟笑闹着走过来。

李唯西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办公室已经张灯结彩,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简一凡笑得最欢实:“你还不知道吧,阿星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男朋友要和她求婚了!”

方琳也跟着补充:“没错的话,应该就是今天下午!”

“在电话里求婚!”

“太激动了,阿星终于修成正果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李唯西却皱了皱眉:“你们怎么知道的?如果是求婚这样的事,应该不会提前说出来。”

简一凡抬手指着李唯西,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李大医生!她男朋友怎么可能会说呢,是我发现的!阿星和她男朋友司言前几天吵架,我偷偷关注了司言的Facebook,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司言要和她求婚!”

他边说着,边拿出来手机给李唯西看。脸书页面还没有关,他指着司言发的状态和做的小动作,挨个和李唯西解释:“你看这条,司言已经订了玫瑰花;还有这条,多么真挚的爱情宣言;还有这条、这条和这条,统统显示他要在今天下午和阿星求婚!”

李唯西静静看着宋摘星男友在脸书上的留言,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话暗下里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简一凡说的没错,她男友确实在策划一场求婚盛况,事无巨细爱意满满。虽然宋摘星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仍不妨碍这场深情的求婚,这注定是让她记忆深刻的一天。

简一凡哈哈大笑,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骄傲:“我是不是非常机智?非常聪明?非常有才华?”

方琳拍了他一下:“你再骄傲下去,高璨就下班了,还不快去围追堵截。”

“对对对,”简一凡连忙把香槟塞到李唯西手里,又摊开自己的手掌心给他看,“我刚从阿星那里沾了点喜运,追高璨这事儿,肯定马到成功!”

他边说边往楼下跑,方琳也跟着去了咨询室。李唯西无所适从地拿着香槟,走近了几步,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宋摘星正被其他人围着一一庆贺,手机就放在她手边,只等着司言一个电话打来,全科室的人都会见证两人的浓情蜜意、天长地久。

李唯西淡转了身,向着自己的科室而去。兴许是累极了,香槟在转身的一刹那随即掉在地上,“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一地瓶身的碎片,映照着苍白落寞的自己。

坐落在三楼正中间的评估室里,吴聪带着实习生胡梨刚刚安顿好,临走前嘱咐她:“你就在这和文静一起吧,主要配合几个医生日常的工作。”

二十二岁的胡梨答应了一声,便亲切地拉住文静的手:“以后就麻烦姐姐了。”

文静看她十分懂事,自然高兴有人能辅助自己,脸上笑开了花。

吴聪刚出了门,便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随手按了接听,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是吴主任吗?我是方达药业的总监王可,听说您科室要进我们公司的氟西汀,这事儿要好好感谢您啊。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一起吃个饭?”

吴聪心裏打了个琢磨,看来云月华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跟医院都报备过了。只是没想到方达竟然这么快,让他不由得吃惊。

“虽说我跟你们老总熟识,但这件事和利益没有任何关系。”吴聪说话毫不客气,一点面子都没给她,“我只是不忍心看到那么多患者用药难才推荐了你们的药,希望你以后也不要打电话给我了。”

“吴主任,您可别……”

没等王可再说,吴聪随即挂了电话。这种邀请他拒绝得多了,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隔壁喧闹的祝福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吴聪笑了笑,虽然年轻人的场合他并不想参与,但对于他最欣赏的宋摘星,他为她如今的感情感到高兴。

眼瞧着吴主任走了,胡梨看着满科室的彩带,不解地问:“静姐,科里怎么喜气洋洋的,有谁结婚吗?”

文静开心地点头:“是我们科室里的大宝贝宋医生,她今天会被男友求婚,我们提前布置好。”

胡梨自然听出来这个宋医生在科里的地位,笑道:“宋医生太幸福了,连恋爱这种事大家都替她一起操心。”

“当然啦!阿星平时太忙,都没时间谈恋爱,我们巴不得她赶紧嫁掉。”文静上前拉她,说着便往外边走,“时间也差不多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金菊的芬芳气味弥漫在空气里,甜丝丝的,极是好闻。

儿科门口,简一凡守在门廊边,盯着忙碌的高璨傻乐了大半天。

都说高璨是个冷面美人,简一凡越看越像,连她的锁骨都透着一股子高傲劲儿。

“我来取一下‘周一综合症’孩子的资料。”简一凡暗搓搓地接近高璨,笑得又温柔又谄媚,“我不着急,你先忙你的。”

“那你等等。”

高璨这会儿忙得顾不上他,正有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就诊,孩子大哭不止,女人又唠叨不休。

“哭什么哭啊!天天给我惹麻烦,能不能好好上学。”

“不许哭!你看看你这次考了多少分,还有脸哭。”

……

简一凡看着高璨又是安抚孩子又是劝慰女人,忙得焦头烂额,便轻轻问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平时喜欢什么颜色啊?”

“红色。”

简一凡心头一喜:“太有缘了,我也喜欢红色。”

“那你喜欢春天还是秋天?”

高璨和简一凡仅仅有几面之缘,被他这么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喜欢冬天。”

高璨给简一凡的回答言简意赅,看不出其他意思,简一凡却更加来了精神:“我喜欢春天,紧紧挨着冬天哎!”

面对如此尴尬的聊天,高璨脸色愈发不好。孩子的哭声环绕在耳边还没停,年轻女人的责骂却更加肆无忌惮。

“再哭我就撕烂你的嘴!让医生看看你身上有没有长虫子,上课的时候为什么这么爱动!”

那女人越看孩子越生气,说完就要打他的头。高璨临时一挡,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挨在自己的脸上。

“你干什么啊!”简一凡大惊,上前一把制住女人的手。

“我可没打她,是这个护士太没眼色了,我打孩子呢关她什么事儿。”

那女人一点愧色没有,让简一凡更加生气。

“这位大妈你有病吧?孩子成绩不好能只怪孩子吗?”

“大妈?”

那年轻的女人不过三十几岁,被他这么一喊,一下子愣在原地。简一凡趁机继续指责道:“复印件不行是打印机的问题吗?明显是原件不行!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子,孩子哭成这样了还要打?搞不好你自己是个虐待狂吧?”

“虐待狂?”那女人来了气,胳膊还在简一凡手里攥着,干脆一个巴掌挥下去,让简一凡猝不及防。

“我就是个虐待狂,打得你满脸开花!”

“哎这位大姐,你把我脸都挠花了!”

儿科室里眨眼乱成一团,孩子哭声更响,不一会,连简一凡的哭声都出来了。

“喜运呢?我的喜运呢。”

下午五点十分,心理科宋摘星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屏面,嘴角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眉眼里。窗台上几束向日葵开得正好,简一凡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儿,为了庆祝专门摘来的。大片白色云朵映着那些向日葵,明净得发亮。

“花痴。”方琳刚刚给病人做完治疗,就看见宋摘星一副神飞色舞的样子,“还没打来呢?”

宋摘星趴在办公桌上点了点头:“心裏扑通扑通的,什么都干不了。”

文静带着胡梨靠在宋摘星身侧,笑道:“今天你是主角,就安心等电话!”

胡梨看着宋摘星跟宝贝似的被人围着,原以为她怎么也得是个三十多岁的专家,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她俨然是科里最受重视,也最被疼爱的人,不由得暗自感叹。

“嘟——”

随着手机的震动,宋摘星犹如触电一般坐直了身子,来电显示正是司言。宋摘星一忙做了噤声的动作,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像春天对樱桃树留下的浅痕。

“阿言我在。”

文静给宋摘星按了外音,众目睽睽下,宋摘星立刻变成了一个羞人答答的小女孩。方琳和胡梨各自拿着彩花筒站在宋摘星的旁边,大家屏神静气,一起期待着司言肉麻又专情的表白。

“阿言,你怎么不说话?”

宋摘星笑着和他打趣,只是对面迟迟没有任何声响。

“喂?阿言?”

宋摘星正奇怪,司言干脆而又决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随即整个科室跟着一惊。

“摘星,我们分手吧。”

宋摘星的整颗心无限下沉,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起来。只有胡梨手中没把持住的彩花筒发出一声极为响亮的贺鸣。

“嘭”的一声,细碎的塑料花瓣洋洋洒洒落在了宋摘星的头发上,脖颈里,凉凉的,让她发抖。

“对不住,我太不小心了。”

胡梨的道歉声拉回了宋摘星的思绪。对面早已没了声息,司言在说出分手后第一时间就挂断了电话,连半分回绝的余地都没有给她。宋摘星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大家。

“没关系,确实需要祝贺。”宋摘星半扬起头,眼泪随之滚落下来,“他肯定要去和别人求婚了。祝贺我,刚刚告别了一个渣男。”

窗外的建筑和枝木都荡漾在落日的余晖里,给整个医院添了几分静默。如血的红霞隐在西山后,云影徘徊,风声莽莽,像无数个平常的一天。只是今天,注定不再平常了。

一连几天,心理科的人都不敢再提恋爱的事情,简一凡更是时时刻刻盯着大家,谁但凡说漏了嘴,他第一个饶不过。

而宋摘星更是睡在了科室里,没日没夜地写论文,似乎要把之前没做完的事情统一干完才肯罢休。

“Over!”

又一个黎明到来,宋摘星顶着灯泡一样肿的眼睛大喊一声,随即昏睡过去。简一凡就在旁边守着她,哪怕到了上班时间也坚决不让任何人打扰。

清晨的京大医院提前进入了冬季,草地上盖着一层白霜。行人匆匆,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洒在凤尾兰和木芙蓉上,带着一丝醉人的金芒。

衞磊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外套慢慢上了三楼,他摸着左兜里的东西一直走到垃圾桶旁边,约莫过了五分钟,仍然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将它扔掉。直到一位父亲带着自己的儿子急匆匆地从他身边闯过,碰到了他的肩膀,连声对不起都没有说,他才离开了那。东西没扔,还在。

他抬起头来,发现走廊电视里正播放着采访李唯西的新闻。

“本市富豪林雨泽之子林帆被李唯西所救”,“美国哈佛归来的心理博士”,“为FBI破案数百起”等字眼不断地在衞磊脑中循环,他摇了摇头,继而走进了心理科测量室。

测量室里,胡梨从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文静请了假,所有的患者——初诊的,复诊的——全都要在她这报到,让她一个实习生险要招架不住。

那对父子也在。衞磊皱了皱眉,听见胡梨正与他们交谈。

“你叫郭洪泉是吧?你儿子需要先做个测评表才能知道有没有心理疾病,你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郭洪泉拿着手机,恨不能立刻离开这裏,“我上百个员工就等着我到了才能开会,我儿子还得了失语症,半个月了一句话不说,你能赶紧地看看他嘛!”

“那也得先排队做测评。”

胡梨边说边又安排另外一处的胖男人:“简一凡的患者是吧?来填个表。”

见胡梨不搭理自己,郭洪泉上前扯住她的胳膊:“我们排队排……”

只是话没说完,后背就奇痒难耐,郭洪泉忍着继续道:“大夫我最近经常刺挠,待会啊我去买点药,孩子先放你这。”

没等胡梨答应,郭洪泉的电话又来了,气得他一接电话就破口大骂:“哪个孙子这么一点活还干不完!直接辞退!别怪我这个当老总的不给你们脸,公司不赚钱,大家一起喝西北风!”

说话间,胡梨拿着表走到衞磊面前,语气已有一些不耐烦:“挂号了吗?排队了吗?谁让你直接进来的?”

“我……我……挂……挂号了。”衞磊结结巴巴地开口。

“那先填个测量表。”胡梨直接将表格扔给他,“哪里不舒服?”

“我……每……每天……”

衞磊还没说完,科室里的其他患者就出了岔子。胡梨急忙转身进去,再也没顾上衞磊,更没听见他后面说出来的话。

“每天都……梦见杀了我老板……”

不远处,郭洪泉暴跳如雷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科室。

“你们先把客户维护住,手底下的人能辞就辞,看谁不顺眼就让他滚蛋!这次危机过不去,别说我这个老板做不成,你们也别想赚一分钱!”

ICU病房,李唯西正在和林帆做心理咨询。林帆全身包扎着纱布,说话声却极清澈干净。

“你是说,你父亲平时说话非常温和?”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李唯西眉心微紧。

林帆点了点头,不过随之又说道:“平时都是非常温和的,但每次我单独在家的时候,他对我都非常严厉。”

李唯西略作思考,笑了笑:“或许你父亲对你的要求更高。”

林帆没有说话,似乎不愿提起他的父亲。李唯西自然看出了这种排斥,转而道:“对于自己的性取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年前吧。”林帆并不避讳,“那时候我有女朋友,但平时哥们也挺多,待久了有个哥们说男人在一起也很有意思。出于好奇,我就开始接触同性。”

“你谈了几次同性的恋爱?”

林帆想了想,“记不清了,刚开始的都很短,时间最长的就是现在的‘女友’了。”

“能说一说为什么和现在的‘女友’相处最长吗?”

“我们趣味相投,价值观也相似,他很听我的话,是个很乖顺的人。”

“那你的伤?”

林帆垂眸,“他没伤害我,那天他比我还要严重一些。”

李唯西以明朗的目光看着他,“所以你不忍心他被你父亲惩罚,宁愿死掉的那个人是自己。”

林帆有些羞涩,但仍然点了点头。

李唯西继续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确认。相比于异性恋,你对同性的感觉会更加强烈吗?”

林帆一时有些怔愣,“我不明白。”

李唯西刚想解释,病房的门忽地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打扮极为精致,穿着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李唯西看向她,心裏一惊。而先于他的作出反应的,是女孩子的惊叫。

“Lee?真的是你!”

李唯西极为意外:“Amber?”

心理科走廊,精瘦的郭洪泉不断地抓挠自己的后背,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楼下走。

衞磊追过去,拍了拍郭洪泉。

“我……有……有……止痒的……的药……”

郭洪泉看着毫不起眼的衞磊,有些懵怔。还没说话,衞磊就又解释道:“我……我以前也……也很痒……后来……来……好了。”

郭洪泉大喜,连忙握住他的手:“这换季换的,痒得难受死了。真是谢谢你了啊。”

衞磊咧嘴冲他笑了笑,他闻到了郭洪泉嘴裏哈出的因长久吸烟而变得浑浊的口臭气,但丝毫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了。

重症加护病房,林莞一把搂住李唯西,直接靠在他的怀里。

李唯西半抬着胳膊,一时竟无所适从。

“姐姐。”病床上的林帆唤她。

林莞的头发蹭着李唯西的下巴,让李唯西更是无措:“Amber你是林帆的姐姐?”

“对啊,你以后不用喊我在美国的名字,莞莞就行了。”

林莞终于站直了身子,撩了撩刚刚烫卷过的秀发,在阳光的照射下犹为惊艳动人。虽然深秋已过,她仍然只穿了短裙,新款红色短款外套和脚踩的酒红色短靴搭配起来让她时尚感爆棚。如今她用一双宝珠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李唯西,随而娇笑起来。

“我还是喊你小西西!属于我的小西西。”

林帆皱眉:“你对我的医生太热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