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莞瞥了他一眼,不无骄傲地说:“这哪是你的医生,这是我在美国的男朋友!”
“啊?”
林帆太过惊诧,扯得身上的伤口跟着一痛。
李唯西一直审视着林莞的表情和动作,好像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目光流转道:“之前一直想不通林帆住院为什么媒体会来得那么早,医院没有泄露消息,林父也不会泄露消息,现在看来,是你暗自通知的媒体吧?”
林帆微怔,林莞下意识抬高了下巴,笑意不减:“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聪明。”
“为什么要曝光这件事?”林帆有些生气,他一直对媒体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这是在救你!”林莞冲他翻白眼。
“让你父亲身陷漩涡,好过你自己遭受痛苦。事情闹得越大,你的朋友就越安全。”
李唯西看他姐弟二人的感情十分亲厚,脑海中不觉搜索起来当年初见林莞的样子。林莞坦率直爽,性格与林帆毫不相同,同样的家庭环境,他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原因使林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们真的是男女朋友?”林帆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李唯西这才想到要回应他,只是还没说话,病房里的灯忽然全部熄灭,接着听到极为刺耳的火警警报声。
“失火了,大家快跑!”
外面一时骚乱起来,人潮不断向外涌,踩踏声哭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医院再一次失控。
心理科内,衞磊正安静地坐在李唯西办公桌前,等待着他的到来。
走廊里的郭小寒咬着唇簌簌流眼泪,鼻子不断抽动发出嘤咛,死死拽着胡梨的衣角。
胡梨将郭小寒拉到怀里,捂住他半张脸,吓得瑟瑟发抖:“别哭,你爸快来了,快来了。”
火警警报还在响,保衞科和医生陆续在疏散病患,但最终得到的消息是并没有发现哪一处失火。整个医院尚还没有恢复电力,只暂时启动了发电机第二电源,保证重点科室的供电。胡梨拉着郭小寒的手,一时不敢走远,焦急地等待着。
李唯西带着宋摘星和简一凡同时赶到,看郭小寒满脸是泪,宋摘星问道:“怎么样了?”
自从衞磊带着郭洪泉和郭小寒父子合照来到心理科后,胡梨就在电话里向他们说明了一切。八分钟,只有八分钟的时间拯救郭洪泉,否则八分钟后郭洪泉就会立刻爆炸,尸骨无存。
八分钟,连出警都来不及。就算警察到了,现在人流那么多,等抓到衞磊的时候,恐怕郭洪泉也早就没命了。
“有衞磊的基本资料吗?”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宋摘星连忙问。
胡梨哭着摇了摇头,“测量单还没填完,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和工作,是个电工。”
时间根本来不及!三个人面色难堪至极,几分钟连衞磊这个人都不能完全了解,更遑论拯救郭洪泉。
“通过墨迹实验能快速了解一个人,阿星在这方面最有经验,要不让阿星试试?”简一凡求助似的看向宋摘星。
宋摘星点了点头,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还没动身,一把被李唯西拉住。
“你现在状态不好,让我来吧。”
宋摘星还想争取,李唯西顺势扯了扯她的袖子,希望让她安心,“以衞磊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地配合我们做墨迹实验。而且他危险性很大,你带着孩子尽快下楼吧。”
李唯西说完,随即按了门把手的手柄。就在要进去的时候,胡梨脑中一闪,连忙喊道:“他是个结巴!”
李唯西眸光一暗,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七分零二秒。
咨询室内,衞磊笔直地端坐在那,李唯西坐到衞磊的对面,和他打了个招呼。
衞磊冲他笑了笑,那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全脸,让李唯西心中一凛。
“能做个自我介绍吗?”
跟李唯西预料的一样,衞磊没有说话。八分钟,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多了解他一分。
“我们做个游戏怎么样?”
李唯西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随意,看他瞳孔微微一闪,接着道:“如果下面的话我说得对,你就配合我做个游戏。游戏有两种方案,画个图或者回答我五个问题,你任选其一。”
衞磊似乎来了兴趣,点了点头。
李唯西稍微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开始说道:“你的穿着十分讲究,虽然不是高级的衣服,但过分整洁干净,说明你是个特别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同时也在证明自己与众不同。你平常自卑多于自信,与父母相处并不融洽,或者说,你父母中肯定有一人经常和你吵架。你小时候可能常常尿床……”
李唯西没有说完,但是看到衞磊的面部表情正在发生细微的变化,他捕捉到这一点,连忙乘胜追击,“你小时候经常尿床,有几次玩失踪,故意看到父母为了寻找你焦急地呼喊,这给了你自信心,要想引起别人注意,就要制造一些麻烦。”
衞磊再一次笑了起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李唯西拿出五幅墨迹图片,还有一只笔和一张白纸,让他选择。这显然变成了一次交易,倘若还想让他继续说,就要做出选择,两人互不退让。
衞磊选择了他右手边的钢笔和白纸。然后十分讽刺的,在上面画了一个长方形。一笔完成,没有任何赘余。
李唯西皱了皱眉。刚刚想问衞磊的五个问题,其实是问他五幅图片代表什么。这是典型的罗夏墨迹实验,通过回答这些毫无意义的墨迹图片像什么,而投射出衞磊的心理状态。但直接让他做,他肯定会非常排斥,所以李唯西给了他选择,以争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让自己尽可能地了解他。
但他如今画的图形,更像对自己的挑衅。没有多余的意义,甚至是极其常见的笔画,想从这个图形里了解衞磊找到郭洪泉,几乎不可能。
李唯西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医院已经关闭了火警警报,因为的确没有任何火灾发生。撤出来的病患陆续重新回到病房,所有人都感慨虚惊一场。与此同时,宋摘星带着简一凡来到保衞科,想调取衞磊之前在医院的录像。
保安队长最近被搞得头大,一边调监控一边唠叨:“唉,这阵子医院真是不安宁。”
电路尚未维修好,监控也出现了部分黑屏,找衞磊需要一些时间。简一凡不忘嘱咐他:“你准备好人手,一会李医生出来了,一定要让兄弟们把衞磊抓住!”
保安队长点了点头,“人倒是有,就怕衞磊身上还有什么爆炸物品,到时候不好控制。”
“应该不会。”宋摘星略作思考,摇了摇头,“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们八分钟之内救出郭洪泉,如果想造成大面积伤亡,他不会提前和我们说。”
“你是说衞磊就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简一凡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宋摘星没有说话,保安队长恰好找到衞磊最后出现的一幅画面,正是和郭洪泉一起从心理科离开。
“你们看这,”宋摘星指着测量室的位置,和两人说道,“他今天是来看病的!至于为什么突然绑架了郭洪泉,想必是中途受了什么刺|激。”
“刺|激?”保安队长看向宋摘星,“这裏是医院,患者谁也不认识谁,到处又都是温和的医生,谁还能刺|激到他?”
“如果所有人都对他不屑一顾呢?”
宋摘星提出这个假设,让简一凡略有些吃惊,然而按照衞磊现在的状态来看,似乎也只有这个假设更符合情理。
只是后面的监控都看不到,寻找郭洪泉等于痴人说梦,简一凡也只能叹口气,“看来我们是帮不上李医生了。”
空气静默了几秒,宋摘星仔细看着有关衞磊的画面,缓缓道:“或许我们遗漏了什么地方。”
同一时间的心理科,李唯西正在争分夺秒。
李唯西慢慢摘下自己手腕上的表,放在两人中间。指针一点一点划过表面,他再一次看了一眼衞磊画出的长方形,忽地倾身上前,迎上那双阴鸷的目光。
“你小时候不仅仅是尿床,甚至患过严重的尿床症,与母亲的关系也十分不好。你因为你的自卑,喜欢站在高处,坐在高处,只有你身材高大,俯视别人的时候,你才有安全感。”
似乎一下子说到了衞磊的痛处,他不再笑了,却仍不说话,静静地与李唯西对视。
“你不是天生口吃,小时候你受到母亲的虐待,因为恐惧导致口吃,同时逃避热闹,喜欢孤独。你用尽力气想得到母亲的注意和宠爱,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做到!”
衞磊眸光一闪,李唯西抓住了他这短暂即逝的失落,拿起他画的东西继续道:“这是一个门,没有门把手的门。你不欢迎别人走进你的内心,你对自己的隐私十分看重。”
“越是看重的东西,就越重要。”李唯西指着长方形,猛地一敲,“这裏面,装着郭洪泉!”
衞磊有些吃惊,嘴角开始颤抖,让李唯西更加笃定。
“八分钟,并不是八分钟就会爆炸,而是你破坏了医院的电力系统,从医院采取措施到修好,最快需要八分钟。你是个经验丰富的修电工,你破坏了电路,打开了火警警报,就是想给自己争取时间。”
衞磊仍旧没有说话,李唯西却紧紧看着他,“八分钟后,一旦电力系统恢复正常,郭洪泉自然就被我们找到了。他就在因突然断电而卡在半空的电梯里!”
当李唯西说完最后一个字,衞磊斜斜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表,还剩四分四十秒。
不对!李唯西浑身似触电一般,惶然站起身来,连手表都没拿,直接冲出了门外。
猜错了,李唯西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从刚才他捕捉到的衞磊脸上的微表情来看,郭洪泉根本不在那。
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时间不停在流逝。
李唯西没有进去,他站在玻璃窗下,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门须臾不动。哪怕不在一个空间,门外的他和门内的衞磊,也一直在激烈地对峙着。
云月华和吴聪急慌慌地赶来。看见李唯西如今的样子,云月华十分担心道:“要不要我进去和他谈谈?”
李唯西摇了摇头,“他就是来找我的。”
“有什么进展吗?”吴聪着急地来回踱步,“我们已经报了警,但几分钟时间,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衞磊在生活中常常被人忽略,性格怯懦,自卑感重,凡事都想得到别人表扬。郭洪泉的生死他并不在乎,吸引我们的注意才是他的目的。”
李唯西一边思索着,一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不到四分钟。
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洒在李唯西身上,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和飞鸟,看着那些树冠和高楼,面色怡然。
“我们走吧,让保衞科的人过来。”
“这就放弃了吗?”云月华十分吃惊,她想不到李唯西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窗外艳阳更盛,一丛千鸟菊开得正好。
医院大厅,院长陈西晚亲自上阵,站在三楼盯着医院的一举一动。他本想尽快疏散所有病患,但李唯西刚刚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吗?陈西晚看了看时间,依照衞磊的要求,还有三分钟。三分钟内如果还不能解救郭洪泉,恐怕任何人都无力回天了。
“院长,衞生间没有发现郭洪泉。”
“院长,太平间也没有。”
“偏僻角落也没有发现。”
门岗通过对讲机不断向陈西晚传递着消息,陈西晚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没有郭洪泉的影子,让他极为忧心。
“赶快维修电路!”
陈西晚再一次拿起对讲机命令道,这是他唯一能帮助李唯西的事情了。
恰恰与云月华想的相反,李唯西安排所有人照常工作,连心理科都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开始接待病患。
熙熙攘攘的楼层,没有人知道郭洪泉是谁,衞磊是谁。他们挂了号,安静地在走廊里休息排队,等待着什么时候医生叫号,轮到自己进去。
只有保衞科的人在墙角安静地等待着,无人察觉。
李唯西从测量室出来与保衞队会合,眼睛一直盯着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保安队长有些慌,偷偷问他:“就这么干等着吗?真想进去抓了这小子!”
还剩一分四十二秒。
李唯西没有回应他,只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衞磊还在那裏面等着。他故意将自己的手表放在衞磊面前,就是让他也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以及——自己的不在乎。
还剩一分十五秒。
保衞科的人也同时看着李唯西的手机,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胡梨叫号的声音,方琳穿梭在各个科室的声音,孙思睿给患者治疗的声音充斥在科室楼层里,表面的太平却让大家心裏更加紧张。
还剩一分钟。
办公室的门戛然打开。
衞磊揣着兜,看着楼层里的病患和家属不断从自己面前走过,看着医生们各司其职,自己如同傻子般站在办公室门口,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难道……”
衞磊皱了皱眉,随即面色惨白。
他快速地向楼下奔去。
李唯西随即安排保安队长:“偷偷跟着他!”
保衞科里,宋摘星和简一凡看着再次出现在监控里的衞磊,连忙给李唯西打电话。
“衞磊不断地在二楼和三楼转悠,好像在找你。”
躲在一角的李唯西隔着电话问她:“衞磊是走遍整个二楼和三楼吗?”
宋摘星一边调着以前的监控一边观察着衞磊,“不是,只走到中间的位置,时不时往一楼大厅里看。”
“衞磊不是在找我,他是在看我们有没有把郭洪泉救出来。”李唯西分析道,“我不理他,给他造成假象,让他误以为我们直接找到了郭洪泉而不需要再问他。”
“你是说郭洪泉在一楼?”
拿着手机的宋摘星有些颤抖,现在这个时候猜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时间还剩三十一秒。
李唯西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厅有蹊跷。”
衞磊假意在二楼和三楼转悠,实际上却一直在注视着大厅。什么时候人们会从大厅经过?宋摘星脑中噼啪一响,连忙去看刚刚调出来的录像。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刚才疏漏的地方。
“唯西,衞磊是开着集装箱式的卡车来医院的!车就停在C区12!”
果然!
李唯西挂掉电话,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向其他保安喊道:“C区12,郭洪泉就在集装箱里!”
衞磊走到医院大厅的时候,追上来的李唯西只离他几步远。
时间共过七分钟五十六秒。
“衞磊!”李唯西看见衞磊从兜里掏出了爆炸遥控器,连忙阻止他,“我知道郭洪泉在哪,你不要乱来。”
衞磊淡淡一笑,终于开口:“大……大家一起……死。”
李唯西对他摇了摇头,“郭洪泉就在你的车里,我们找到他了。”
衞磊面部表情忽地坍塌殆尽,不停抽搐着,“不……不可……不可能……”
两个人在人潮中格格不入,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更没人注意他们。就像无数个在医院中的病人和医生,常见到无人在乎。
李唯西靠他更近一些,尽可能地控制住他的情绪,“你本应该是来这裏看病的,为什么忽然要绑架他?”
衞磊脸色黯淡,似乎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这个结果,“我本……本来是想……用爆炸器杀……杀我老板的。但……但今天他说……他看着我……说小衞辛苦你去修……老板还记得我,我就改了主……主意。”
“因为老板注意到了你,甚至感谢了你的付出,所以你放弃了杀他。”李唯西安抚道,“你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所以来了心理科。”
衞磊点了点头,“郭……郭不是好老板。”
李唯西上前将爆炸遥控器从他手里拿过来,衞磊没有抗拒,他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李唯西轻轻握住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
“你会好起来的。精神性障碍没有那么难以解决,通过心理治疗,你甚至可以解决口吃的毛病。”
衞磊有些惊异,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我好不起来了……我……一无是处……”
眼泪就这样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衞磊浑身颤动,整个人彻底瓦解。
“至少……”
李唯西看着手里的遥控器,想着它连接的爆炸装置一旦发挥作用后的不堪后果,缓缓向他说道:“你是一名那么优秀的电力维修师,你不该放弃自己。”
澄澈的蓝天下整个医院都蒙上了阳光的金色,大厅外警笛声呼啸而来,他们带走了衞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李唯西知道,对于衞磊来说,这才刚刚开始。
这个世界上,因为绝望无助而变得穷凶极恶的“衞磊”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