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火车发着呜呼呜呼的声音极速驶过,两个偌大的头灯于黑夜中闪出耀眼的光芒。
新达路绿树浓阴,街道狭窄,位于市东十分僻静的一片区域。这裏是老城区,随着汉州经济的发展,整个汉州市慢慢向西偏移,东区便成了老房子的聚集处。自外地驶向汉州的火车大都停在西站,任是这样,东城区的人们仍然能听到火车驶过的吵嚷声。过了新达桥,连小区都变得愈来愈少,只剩青草萋萋,铁轨笔直延伸,外面围着铁栅栏,透着冰冷的气息。
新达路走内环,绕过和平花园与体育场便是德福路南段。从南向北约莫五六分钟的车程,便到达陈峰的公司。公司楼下有座咖啡店,布置惬意,清雅洁净,陈峰每周五下班后便会在这喝杯热饮,顺便带一份樱桃芝士回去给自己的女儿。
李唯西与宋摘星等在咖啡店对面,暮色四合,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四十分。
宋摘星有些担心,“陈峰到现在还没来,让他在二十分钟之内就出咖啡店的门,怕是有些不好办。”
李唯西亦皱了皱眉,盯着手表又看了半分钟,忽然听见宋摘星道:“他来了。”
李唯西立刻牵着她的手向咖啡馆走去,“还来得及。”
宋摘星到现在仍不知道李唯西的打算,她一路跟着李唯西到达咖啡店,开门后便看见陈峰坐在中间的一张桌子前。进去后李唯西与她分成两路,李唯西径直坐到陈峰旁边的桌子,而宋摘星则坐在了咖啡店的角落,这个位置可以直接看到陈峰与李唯西并且不被任何人察觉。
店员给陈峰上了一杯红茶,李唯西立刻也给自己点了一杯。
等店员将李唯西的那杯红茶上来,李唯西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五十三分。
他要在七分钟之内让陈峰离开自己的座位。然而依据陈峰的习惯,且不说七分钟内红茶喝不完,就算喝完,他刚来没多久,身体里的生物锺也不会让他那么着急地离开。
一侧的陈峰坐直了身子,喝了一口红茶。
李唯西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坐姿,也喝了一口红茶。
陈峰并未察觉到李唯西,他正盯着手机屏幕看得起劲儿。
李唯西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单指划开了屏幕锁,拿手机的角度几乎与陈峰一致。
陈峰又喝了一口红茶。
李唯西紧接着也喝了一口。
咖啡店里很安静,两个桌子挨得很近,若喘一下粗气或者嘤咛一声,都会被旁桌听见。
这时,陈峰放下了手机,揉了揉眼睛。他的身体已经发福,脸上坑坑洼洼,下巴上一圈赘肉。似乎是不愿意处理手机上的事情,他索性专心喝起红茶来。
李唯西又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五十六分。
他知道自己机会来了,先揉了揉眼睛,接着喝茶。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陈峰向他看了一眼,李唯西对他浅浅一笑,意思像是抱歉打扰到他。陈峰未作理会,却在喝下一口茶的时候自己不自觉也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宋摘星将两人看得一清二楚,她终于明白李唯西在做什么。
他在学陈峰的样子,让陈峰的潜意识认为:“这个人和我很像,就像照镜子一样。”
“镜射效应”若放在平时,对增强人际关系大有好处。然而李唯西却利用这个特点影响了陈峰的行为,让他不自觉跟着自己深呼吸就说明已经成功暗示了陈峰。像镜子一样模仿陈峰动作达到与陈峰产生共鸣,接下来做的一切,就是让陈峰在被暗示的情况下模仿李唯西的动作了。
现在李唯西与陈峰坐姿基本一致,茶杯中红茶所余量也很相似。李唯西打了个哈欠,紧接着,陈峰也打了个哈欠。
哈欠本身很容易传染,宋摘星在角落里偷笑,李唯西看来要麻痹陈峰了。
就在此时,李唯西又喝了一口红茶,放下茶杯时右手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他与陈峰之间明明没有任何交流,然而此时很明显的是,李唯西与陈峰坐姿一致,呼吸一致,喝茶动作一致。就在李唯西敲完桌面之后,陈峰不自觉也敲了一下桌面。
说时迟那时快,李唯西将红茶杯子向陈峰方向一推,蹭的站起身来。
红茶并没有喝完,陈峰余光自然看到了。紧接着下一秒,似乎被李唯西的动作所带动,陈峰尚还处在混沌中,忽然也站起身来。
宋摘星知道机会来了,她连忙从后面赶到陈峰面前,示意自己要坐到他的位置。
李唯西已经转身走出咖啡店,陈峰站着一时无措,又觉得杵在原地太过显眼,也随之向咖啡店外走去。
宋摘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整。
然而就在陈峰要出咖啡店门的时候,他忽然又折回身来。宋摘星以为他反悔了,赶紧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子上。只是陈峰并没有向她走来,他向店员点了一份樱桃芝士蛋糕,随即提着纸袋子向外走去。
门外一辆黑色的车子发动,转瞬湮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华灯初上,陈峰驾车拐入新达路,车窗位置摆着一座小小的弥勒佛,正笑眯眯地看着车内的一切。
寂静的街道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陈峰透过后视镜看向追尾自己的车子,迅速将自己的车停在原地。
他下了车,看见一个女人从后面的车里出来。她不停地与自己道歉,陈峰还没发作,后脖颈忽然被人勒住,紧接着,一块湿布捂住了他的嘴巴。
湿布上有乙醚,陈峰很快昏了过去。
简一凡半拖着陈峰上了方琳的车,两人驾车一路扬长而去。
陈峰醒来时只觉得全身发冷,明明是夏天,可他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一片冰凉。
他被矇着眼睛,手被绑着,整个人头高脚低斜着趴在地上。他觉得头底下枕着一块细长的铁石,很硬,身子底下还有很多石子儿,硌得自己浑身发疼。
他大喊:“你们是谁!我在哪?”
他的屁股随之被踹了一脚。
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再喊就给你一刀。”
陈峰觉得四面八方都空阔辽远,夏夜的风徐徐吹拂面颊,让他迅速判断出自己在户外。如今他只能用头不断试探,惊恐道:“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抓错人了?我没钱。”
简一凡哈哈大笑,“那你告诉我你是谁?说出名字,可能我真的抓错了。”
陈峰连忙说道:“陈峰,我叫陈峰。我,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上班的,一个月就拿几千块钱工资,真没钱。”
简一凡将棍子戳到他身上,恶狠狠地说道:“就是你!陈峰!我们收了钱,替人办事,割你一块肉下来就能交差。”
陈峰不停地吞咽唾沫,他昂着脑袋吞吞吐吐道:“替谁……办事?我,我给双倍,求求你们放了我。”
“不是说没有钱吗?”方琳在一旁冷笑,“这会又有钱了?”
即便矇着眼睛,陈峰现在的样子也极其猥琐,肚子有一半卸在地上,胖的呼哧呼哧喘气。陈峰哭出声,含着夜里的风大喊:“救命,救命!”
就在这时,简一凡拿着棍子从肚皮划到他的裆部,让他神经霎时紧绷。
“就割这个地方,让你好好想想做了什么错事!”
“不要,不要啊。”
陈峰惊慌地在地上打滚。他忽然听到棍子敲击铁板的声音,声音脆响,嗡鸣不止,铁板立体圆滑的横截面让他大惊道:“你们把我带到火车站干什么?”
简一凡脚踩住他的身子,冷哼:“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要是不说实话,今晚就让你死在这。”
陈峰呼吸都停了,“你问什么我都说,我全说。”
狂风大作,陈峰觉得身子愈来愈冷。
简一凡弯身,贴近他的耳朵。
“你性侵了几个女同事?”
陈峰被绑着的手指紧攥成拳,“我没有。”
简一凡一棍子砸在铁轨上,陈峰的耳朵边再次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说!不!说!”
陈峰被震得头晕目眩大叫一团,他想跑,可是身子被一只大脚紧紧踩着,一动也动不了。
“还不说是吧?”简一凡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八点二十八分,再过两分钟火车可就要过来了。”
陈峰不断挣扎,咬牙切齿,“你们到底是谁!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方琳生气,拿了一把石子塞他嘴裏。
“再不说,让火车活活轧死你!”
陈峰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在这,他慌乱地将石子儿吐出来,大喘气道:“你们就是要套我的话,我从来没有强|奸过别人。”
他甫一说完,耳边忽然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他吓得猛一瑟缩,紧接着,他头底下的铁轨产生越来越剧烈的振动。他吓得哇哇大喊,简一凡和方琳两个人将他按得死死的。
风声呼号,火车驶来的声音越来越近,陈峰拼命挣扎,简一凡迎风大喊道:“还有四十秒!”
陈峰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吓得尿了裤子,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凉的铁轨,坚硬的路枕,成片的石子,他感受到火车迎面过来发出的蒸汽,掀起的热风,巨大的轰隆声和震耳欲聋的机器摩擦声让他听不见自己的喊叫,整个人像要被拔起来。
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他哭得稀里哗啦。
简一凡大喊:“还有十秒!你的头会卷进铁轨里!”
方琳和简一凡调整了姿势,两个人一人按住他的一条腿,让他根本无法移动。
“你到底强|奸了谁!”
车轮轰隆向前的咔嚓声震得人心惊肉跳,火车呼啸而来。
陈峰吓得呕吐不止,就在最后一刻,他疯狂喊道:“魏真真,孙玉,白青果,罗垚,方丽娟,就这五个人,我强|奸了五个人,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陈峰将头磕在铁轨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整个身子瘫痪在地,即便简一凡和方琳没有碰他,他却再也没力气挣扎。
时间似乎静止,周围一切变得安静无比。没了风声,也没了火车的声音,陈峰硕大的脑袋溺在自己刚才的呕吐物里,面如土色。
李唯西早已将录音机关掉,而宋摘星站在巨大的风扇后面一动不动,连方琳与简一凡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就在刚才陈峰大喊完之后,几个人心中又悲愤又哀凉,陈峰糟蹋的何止白青果一个人,没想到那么多女孩子都惨遭他的毒手。
简一凡呸到他脸上:“畜生。”
宋摘星将热水和钢管收起来,嗓子发酸,“遭到这样的事情本就对身体造成伤害,如果再去告诉别人,精神上无疑会有更多的伤害,所以大多数遇到这样事情的女孩都会选择沉默。白青果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想给每一个女孩子做情绪疏导和心理治疗,我希望她们都能健康地活下去。”
李唯西站在天台上放目远眺,城市远处灯火通明,闪闪烁烁繁花无限,犹如梦幻一般迷离炫目。幽蓝色天空压迫着整座城市,散发着冷清晦涩的味道。
他将录下来的视频保存好,看向其他几个人。
“他会付出代价。”
陈峰被简一凡恶狠狠地拉起来,紧接着又被踹了一脚重重倒下。
简一凡将场地选在了高层楼的天台上,这样任陈峰大喊大叫也不会吵到别人。接着他们在地上洒了石子,铺了枕木和一截类似铁轨的扁平钢管,让矇着眼睛的陈峰误以为这裏就是火车站附近的铁路。巨型风扇和热水都是为了让陈峰慌乱时以为是火车迎面而来,最重要的火车轰鸣的声音则由方琳一早录好,等陈峰恐慌时放出来即可。
他想到昨晚李唯西说完心理暗示可以杀人之后紧接着说的一句话:“不必真去铁轨,蒙上他的眼睛,就可以让他相信一切。”
要收拾陈峰并不难,难的是让他说出真相,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
四人转身,每个人的面色都极其凝重。
风声大作,似乎要将黑暗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