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生意?”宋摘星不可思议地惊呼,“他疯啦?”
李唯西垂眸,“胡梨也参与其中,想必是吴聪的帮手。”
这一点宋摘星反倒没那么惊讶,她知道这正是胡梨备受吴聪喜爱的原因。
“简一凡他们看不惯胡梨嚣张的样子,正查她呢。”宋摘星叹气,“吴聪做的坏事太多了,之前偷论文不跟他计较,没想到后面他变本加厉,利用同事巩固自己地位,陷害云主任,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现在又滥用权力干涉药品,桩桩件件都让人不齿。”
“你也觉得他太过分了?”
“之前是拿不到他的把柄,不然怎么会让他这样肆无忌惮。”宋摘星有些感叹,“想当初还以为吴主任是个好人,待人和气与人为善,谁能想背地里竟然这样。”
“吴聪很聪明,将胡梨推出来与药品公司对接,怕是很难抓到他。”
宋摘星摊手,“所以一凡和方琳打算先拿到胡梨的证据,卸掉吴聪的臂膀后再对付他。”
李唯西浅笑,长睫微卷,薄唇润润,“既然两人都与药品公司的人有来往,就有办法了。”
“怎么讲?”
“肖雅洁的证据先别提交给警方。”李唯西笑意渐深,问她,“你觉得吴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面上与人无争,常带笑脸,性格好脾气好。实际上却心机深沉,精于算计,打压同僚自私自利。”
“你们想要挑拨胡梨与吴聪的关系,顶多也就是让吴聪不喜欢胡梨,让胡梨不再那么张狂罢了。”
宋摘星皱眉,“你的意思是?”
李唯西呼吸轻减,意味深长道:“擒贼先擒王。”
宋摘星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随即绽开笑颜。她的笑像菡萏出清水,月明照幽院,与半空中的莺啼流翠一样温柔明朗。
陈西晚带着沈秋薇来到心理科时正是科室正忙的时候,等了许久才见李唯西从咨询室出来。自上次见过陈西晚,吴聪再没有与他主动见过,眼瞧着陈西晚带着太太来到心理科,倒让吴聪吃了一惊。
陈西晚没和吴聪过多说话,率先让沈秋薇做了心理测量,然后带着她径直走进李唯西的办公室。
沈秋薇很是瘦弱,却带着中年女人独有的韵味。她穿着长衫,像素净的花枝,白皙的皮肤如瓷一般,似乎看不到岁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她被陈西晚扶着优雅落座,陈西晚与李唯西说道:“一直做噩梦,茶不思饭不饮,我带她来看看。”
陈西晚本身就是心理医生,却没有让沈秋薇郁结消解,李唯西猜测她的病况并不止做噩梦那么简单。
“持续多久了?”
沈秋薇淡淡开口,声音轻绵绵的,像黄昏的风:“十八年。”
李唯西心惊,看向陈西晚,“怎么没有早点过来?”
陈西晚抖动唇角,他想说倘若吴聪没去找他,或许他还不会带着秋薇过来。只是那些话被堵在喉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准备请辞院长一职。”他平静地看着李唯西,“这之前,希望你能帮我看好秋薇。”
李唯西不知道陈院长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还没回神,便听他继续说道:“秋薇十几年经常做噩梦,这阵子更加频繁,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
李唯西浅浅道:“我会尽力。”
陈西晚点头,默默退出办公室。他记得这间办公室二十年前还很小,很旧,如今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不想一不留神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李唯西看着沈秋薇安静寡言的样子有些困惑。沈秋薇是之前沈院长的女儿,沈院长退休时陈西晚刚升任副院长不久,之后隔了一届才成为京大医院院长。沈院长慈祥和蔼,谆谆善诱,陈院长又专情和善,风姿斐然,按说这样的家庭环境不该让沈秋薇如此低沉,似乎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似的。
李唯西看着沈秋薇的测量单子轻轻问道:“都做了什么梦?”
沈秋薇默了一会,才以极缓的语速说道:“我每天都梦到鬼,在阴森恐怖的屋子里,鬼死死地缠着我。我不能动弹,也喊不出声,鬼绕着我走了一圈又一圈,屋子里那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就能看到鬼。”
李唯西呼吸安宁,“你小时候梦到过鬼吗?”
沈秋薇点点头,“谁没梦到过鬼神呢,只是我这些年梦到的鬼和之前的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这十几年梦到的鬼看不见脸,或者说脸是黑糊糊的一片,长得全都一样,而且声音很细很尖,还能和我说话。”
“鬼都和你说了什么?”
沈秋薇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痛苦。
“它让我留下,让我不要回去。它有手,手又白又细,紧紧拉着我的衣服。我害怕极了,我想跑出屋子,可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李唯西按照她描述的样子推测:“是女鬼?”
“我不知道。”沈秋薇又有些颤抖,“我看不见它的脸,就知道它一直围着我转。它让我不要走,留下来陪它。它说它很冷,冷了很多年。”
李唯西平静道:“世界上没有鬼。梦到的鬼都是我们心灵无意识的投射,是虚幻的客体。因为鬼没有肉体却有人的心理,同时有超凡的能力,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影响。”
沈秋薇抬头,“什么影响?”
“有时候人会用鬼来实现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有时候人们也会用它来自我约束或者自我惩罚。”
“我不明白。”
李唯西的声音充满磁性和力量,像一泓深泉。
“鬼是恐惧的投射。我们恐惧什么,鬼就是什么。”
沈秋薇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有一瞬清亮无比。李唯西察觉出她的表情变化,确定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说。他站起身,轻轻说道:“你可以想想你第一次梦见这种鬼是什么时候,如果很久了,就慢慢地想。你再做梦的时候可以在梦里问问它,你能为它做点什么。”
简一凡一连跟了胡梨几天,终于有了重大发现。他将拍到的胡梨与王可的照片拿给大家看,确信她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办公室一下子就像炸开了锅,文静、方琳挤在一起看着胡梨与方达药业总监见面的照片,直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等李唯西与宋摘星忙完已经将近傍晚,心理科的病患全部咨询完,整个走廊忽地安静下来。李唯西拿着那些照片看了几遍,与简一凡安排了几句,随即嘱咐方琳给肖雅洁打电话,和她说吴聪出了事情,要她过来一趟。
倘若肖雅洁问出了什么事,就让方琳暗示她与心理科主任一职有关,别的不再多说一句。
此时的肖雅洁正坐在办公室中拆一份寄来的文件,上面的寄件人写着周鸣山,肖雅洁将文件取出,发现是一份未完成的设计图纸。她脸色瞬间变得不好,桌角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她拿起电话几秒后眉心紧皱,“他主任不是当的好好的?”
没说两句肖雅洁随即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向诊所外走去。
半个小时后一直守在窗户边上的方琳气喘吁吁地回来报告:“肖雅洁下车了,正往西楼过来。”
李唯西与简一凡对视一眼,大家随即准备。几分钟后,简一凡揪着测量室里的胡梨直接冲向吴聪办公室。
胡梨被简一凡生硬地拽着,本还大吵大叫,可一走到主任办公室忽然就不再喊了。此时除了李唯西之外所有人都站在吴聪办公室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门口的简一凡和胡梨。
文静、方琳与宋摘星刚把对胡梨的不满向吴聪抱怨了一遍,吴聪还没安抚,简一凡就嚎开了嗓子。
“主任,科里出了个叛徒你还管不管了?”
吴聪表面一向待人客气,见简一凡生这么大气,劝慰道:“快坐下,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简一凡没动,他冷冷地看着胡梨气愤道:“叮当之前是我的患者,后来竟然跑到外面看病去了,我当时还纳闷呢怎么说走就走,没想到是胡梨暗中让她们走的,这不是叛徒是什么?!”
胡梨被他大声斥责的声音吓了一跳,梗着脖子辩驳:“我没有。”
“叮当妈都和我说了,你还狡辩!”
“她是诬陷我,有什么证据?”胡梨看向吴聪,示弱道,“主任,叮当妈妈当时就问我简医生的医术怎么样,她孩子能不能看好。我还能怎么说,肯定希望她留在心理科,但是她自己说起来外面有其他诊所看这病看的好,我建议她都试试,总不能连这样的话都不能说吧?”
吴聪知道她暗示自己诚明心理诊所的事情,假意点了点头道:“胡梨说的对,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污蔑同事,伤感情。”
简一凡嗤之以鼻,“还真是个狐狸,狡猾。”
他说罢直接从兜里拿出来一沓照片,啪的一声丢在吴聪办公桌上。吴聪打眼一看脸色已经大变,“这是什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简一凡从小被孟美丽喊“混世魔王”,如今玩性大起,笑嘻嘻道,“吴主任你看这是什么,胡梨偷偷背着心理科和方达药业的人来往!”
声音未落,胡梨也是一惊。她快步上前看着自己被人抓拍的照片,呼吸有些不稳。
“主任,我和王可是好朋友,经常见面的,和科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连忙狡辩,目光闪烁。
吴聪心知她与药品公司来往的事情已经败露,心中有些不高兴,只是脸上没多大变化,仍然带着笑意,“一凡啊,你私下拍胡梨的照片做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凡事要讲证据。”
宋摘星站在桌子一侧打眼瞧了瞧那些照片,清冷道:“心理科的人公然和药品公司的人在一起,不能说不奇怪。而且一个制药的,一个刚毕业的,你们怎么成了好朋友?”
胡梨编的借口完全不值得推敲,宋摘星这样一问倒把胡梨问住了。
“我……我们在别的医院见过,聊起来很投机。”胡梨白了宋摘星一眼,又看向吴聪说道,“主任,简一凡偷偷跟拍我,用心真是恶毒,你得替我做主。”
吴聪点点头,只是还没说话,简一凡就噼里啪啦地说道:“主任你要是包庇胡梨,我就告诉院办,告诉院长,让他们查一查咱们科室里的药,到底有没有方达药品,到底合不合格!”
若这话放在别人说也就算了,一个普通小医生哪来那么大架子。但是这事儿难就难在简一凡身上,他之前花很多钱救助患者,媒体一直跟踪报道,院长还为此大加褒奖,不得不让吴聪有所顾忌。
他现在怨恨胡梨做事这么不小心,简直给他添乱。
胡梨哇的一声哭出来:“主任我没有做。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从来没有干涉过科里的药。”
吴聪摆摆手,给了她一个眼色,看向简一凡道:“这件事情我会一查到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胡梨这阵子太闲散了,以后她让你们干什么你们都不用听,小小的实习生还没有权力对你们吆五喝六。”
文静和方琳面色一暖,简一凡使的这招果然管用。
唯有宋摘星不动声色,心中想的是李唯西的一番话。做到这个程度,也顶多是离间胡梨和吴聪,让胡梨不再那么猖狂,但是所有的坏事都是吴聪做的,他不能把自己撇干净。
门口风声灌进来,宋摘星细听了听,猜测肖雅洁已经到了,随即上前和吴聪说道:“吴主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定要重罚胡梨,不然难以服众。之前我的论文被偷就是胡梨干的,上面有家族性心理问题的全面解读和分析,让我错失晋升机会,这事儿要是细究起来,胡梨早就该被辞退了。”
吴聪皱眉,笑意全无。他没想到宋摘星如今竟提起这件事,有些惊吓。
“摘星,这件事当时咱们……”
他不好再说,胡梨抹了一把泪,逼近宋摘星骂道:“你就是落井下石!要是有证据怎么不早告我?现在再说有什么意思!小心我告你诽谤!”
宋摘星面色平静,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眉梢轻挑,“你做了错事,我想哪天说就哪天说。别说偷我论文这一件事,你介绍叮当去诚明诊所,背着吴主任给郑亮亮做电击治疗,又设局让云主任签字,哪件事情不是你干的?吴主任心善,被你蒙骗,可心理科的同事都不傻,如果这些事儿都捅到院里去,到底是谁会吃不了兜着走?”
胡梨大喊:“你胡说!我没做过!”
宋摘星冷冷看着她,“吴主任是心理科的主任,不是你一个人的主任,你要是再瞧不起同事,对大家趾高气扬,连主任都救不了你。”
胡梨被她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心裏怒火大起,嘶吼道:“你算什么东西!宋摘星别以为大家惯着你,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我帮主任做事,我问心无愧!主任才不会听信你们的话,没有证据的事情我看你们谁能告我!”
吴聪赶紧阻拦道:“别吵了,都别吵了。”
吴聪平日里和稀泥惯了,胡梨此时只恨他不为自己说两句话。眼瞧着自己被宋摘星和简一凡欺负他却无动于衷,胡梨又怨恨又委屈,只想把事情挑明了让吴聪心裏有数,她到底是因为谁才被同事们攻击。
胡梨看向吴聪恨恨道:“主任,我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该知道我没做错!”
“够了!”
一声冷冽从门口传进来,肖雅洁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目光凶恶地瞪着胡梨。
胡梨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谁,提着口气问向吴聪,“这人谁啊?”
说话的腔调是这阵子胡梨的习用腔调,轻蔑的,不懂规矩的,带着三分优越感的质问。她一向对文静盛气凌人,霸道地支使文静做这做那,如今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再度使用这样的语气,让人以为她才是主人。
肖雅洁一步步走近胡梨,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又狠又脆。
胡梨嘴角出血,捂着右半边脸瞪着眼睛看向肖雅洁:“你他妈谁啊?保安!这裏有个疯子!”
她近乎尖利的大喊,然而下一秒却猛地被吴聪制止。
吴聪连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肖雅洁:“你……怎么来了?”
肖雅洁早就站在门口,只是还没进来就听见吴聪办公室人声鼎沸。她站在门口很久了,从知道胡梨偷论文的事情就满脸阴云,她最恨别人欺骗她,吴聪当时信誓旦旦说是他写的,没想到论文竟然出自心理科的人之手。
然而比这更紧要的,是胡梨的嚣张跋扈和不知分寸。
肖雅洁就站在胡梨面前,眸光如鹰目般尖锐,似要将她穿透。
“我是吴主任的太太。”肖雅洁比胡梨高半头,清寒出声,气场无比强大。她瞪着胡梨说道:“你们科里的事情我都听见了,像你这样的小丫头根本不适合待在心理科。”
胡梨的半边脸都处在麻痛之中,她讥讽道:“你算什么人,也配说心理科的事。”
“胡梨!”吴聪哪里能让肖雅洁听到这样的话,原还慈祥的一张脸立刻冷漠无比,“你先出去。”
肖雅洁严肃出声:“不处理她,这样人在你身边早晚害了你。”
心理科的同事都在,吴聪一时半会无法与肖雅洁解释,只能劝道:“科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消消气。”他给肖雅洁递了杯水,温柔之情尽显。
胡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那么多人都看着自己被打被骂,吴聪竟然一句话也不帮忙。她怒火攻心地看着肖雅洁,直接骂出声:“是主任太太了不起啊,主任介绍那么多客户给你,你从心理科赚了多少钱你没数吗?你以为自己是谁?没有我,那么多人能去诚明诊所?你有多干净轮得到在这教训我!”
啪!
肖雅洁再次给了胡梨一耳光,声音又寒又厉:“辞退她!”
“胡梨!”吴聪气急败坏地指责,“你胡说八道什么!看来你真不适合待在这。”
胡梨眼泪快要流干了,“主任!”
“你走吧!明天就办离职手续。”
胡梨踉跄一步,她没想到吴聪竟然这么狠。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吴聪和肖雅洁,连连冷笑,“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踢开是吧?”
肖雅洁的目光始终都没从她身上移开,她看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带着鄙夷与蔑视的神情和吴聪说道:“心理科人员的质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连这样的人都收。”
胡梨的嘴角肿了起来,她不再哭,眼瞧着吴聪从肖雅洁进来之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知道他根本无心帮自己。
她咬牙切齿地喊:“人渣!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话没说完她随即转身,吴聪眼瞧着大家都在,也没有出口拦她。胡梨风驰电掣地出门,还没走两步,却一头撞到陈西晚身上。
走廊里李唯西正带着陈西晚和副院长向心理科走来,胡梨嘴角的血迹沾在陈西晚的白大褂上,极为刺目。
“小丫头怎么了?”陈西晚关切地看着胡梨,很是担心。
“院长……”胡梨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要举报,我要举报吴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