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旧岁忆来(2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8183 字 1个月前

心理科在西楼,整个西楼分佈着内科、外科、皮肤科和消化科。如今大雨如注,一向喧嚣的西楼也变得安静下来。他缓步进入楼内,雨水从鞋子底下顺势沾到楼梯上,护士与他擦身,呼吸急促,想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

隔天的新闻报道记述着今日下了四十一年来最大一场暴雨,导致交通瘫痪,桥断树毁,线路阻断,多人遇害,气象台在第二天都没有解除二级应急响应。整个西楼已经没剩几个人在这值班,四处静寂,玻璃被狂风震得哐哐直响,整个楼道都灌着一股混杂尘沙和土腥气的风,冻得人浑身发抖。

陈西晚走得越来越慢,他在下面的时候就看到整个心理科只有自己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如今他来到门口,空寂的走廊风声呜咽,他有些不放心,抬手敲门。

然而手指还没碰到门边,他忽然停住。明润的眼眸变得有些闪烁,棱角分明的轮廓下透着一股隐忍。

几秒后,他后退一步,将长柄雨伞放在门口,转身下楼。

他刚已经再次打电话给姆妈,姆妈说她一会就到。陈西晚知道自己不能再给林落雪任何幻想,他只能是她的医生,以前是,以后也是。

漆黑的天边又打了几道闪电,咔嚓几声像要把天幕撕裂。

顾伯棠背着孩子往住院部走,吴聪把伞全部撑给顾伯棠和孩子,自己淋得一身是水。

顾伯棠嘱咐吴聪:“你多给孩子打伞,我不碍事。千万别让孩子着凉。”

吴聪扯着嗓子回应:“今天雨太大了,我在这值班,老师先回家吧。”

顾伯棠喘着气,将孩子背得更紧。他拒绝道:“等把孩子全部送到住院部,我留在心理科。明天统一给孩子们做检查,要整理很多资料。”

吴聪还想争辩,却一脚踩进水坑里,整个人趔趄一步。

“小心。”

顾伯棠拉他一把,整个人全部淋在雨里。吴聪由着他扶住,忽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

“陈主任?”

顾伯棠随着他的声音往左前方看,恰好看到陈西晚的背影消失在桃林中。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陈西晚,大雨滂沱,视线模糊,雨水兜头浇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走吧。”

顾伯棠弓起身子尽可能保护着孩子,一步比一步迈的吃力。

吴聪继续为顾伯棠撑着伞,他看到孩子手腕上的白纱布浸出好多血,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孩子身上。

自杀的孩子无力地攀在顾伯棠后背上,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桃花眸,睫毛长长的,一言不发地看着冷风冷雨。他以前特别喜欢雨天,可是父母不在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听雨了。

心理科内,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林落雪抬头,眼泪悬在眼角。她一瞬间紧张起来,眉心紧蹙,有些颤抖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林雨泽浑身湿淋淋的,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跟我回家!”

林落雪用手帕擦了擦泪,慢慢站起身,“我今天不会走的。”

林雨泽咣的一声将门关死,“你不能喜欢医生。”

林落雪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姆妈都告诉你了?”

林雨泽走上前,冷眼看她,“你偷偷跑来看你的精神病,家人虽然没有阻止你,但是你要记住,姆妈是林家的人,不是你的人!”

林落雪双眸盈泪,连连苦笑,“你在提醒我是你们家的养女,没日没夜的提醒。我出来看病,爸妈是谁都不能说,只能写上姆妈和她丈夫的名字。”

“爸妈都是有身份的人,你不能给爸妈丢脸。”林雨泽咬牙,“落雪,我不允许你以后再来心理科。”

“不。”林落雪惊恐,她跑到桌前恳求道,“哥,我求你,你让我留在这吧。那个家我可以永远都不回去,永远,我保证。”

林雨泽脸色忽地一变,他看见桌角的鸡汤盒子,又顺着盒子瞥到一行字,整个人像被一把尖刀刺入心口。

“与君初相见……”林雨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落雪,这是你的字,这是你的告白?!”

林落雪吓得手足发麻。

“不要脸的东西!”他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公然背叛我!”

林落雪嘴角立刻见血,捂着半边脸哭道:“我就是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别人?”

“贱人!”他满目怒火,一步步逼近她,“父母把你养着,就是给我当玩物!你就应该天天待在家里等我回来!你属于我,永远属于我!”

林落雪拼命摇头,“我就像你豢养的金丝雀,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你不能喜欢任何人。”林雨泽狠狠攥住她的腕子,呼吸粗重,“你是我的。”

“你放开我!”林落雪连连后退想挣脱他的束缚,争执中她的脑海中乍然多出另外一个声音,她吓得浑身瑟缩,手臂乱挥,“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然而林雨泽紧接着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箍着她。他的呼吸愈发急促,雨水打在她的肩上,让她的身体与自己一样湿润。

“不要离开我落雪。你好好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他哽咽出口,双目中已经满是泪水。然而林落雪却不停挣扎,大叫出声。窗外雷声轰隆,玻璃窗上映着林落雪近乎发疯的身影。而林雨泽狠狠箍住林落雪,任她在自己怀中发疯仍不松手。

林落雪哭得越来越凶,她的脑海中闪现出血腥的片段,她想到哥哥十八岁生日那天偷偷进入自己房间将自己强|暴,床单上全是血;她想到母亲使劲扇她的耳光说她勾引哥哥,让她跪在那里求哥哥原谅。记忆瞬间袭来,让林落雪心口麻痛,双目晕眩。

从那时起,她拼命压抑自己,拼命将自己的内心封闭在一个角落。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她感到自己经常被人跟踪,被人偷窥,感到自己被窃听,感到家里人的目光永远盯在自己身上,她每晚握着一把刀才能入睡,而梦里永远是血迹染满床单,哥哥趴在自己身上。

雨越下越大,一串又一串的雷声让林落雪彻底发疯。

而林雨泽却一边堵住她的嘴一边脱她的衣服。整个三楼几乎没有人,惊叫声瞬时湮没在雷声和雨声中。林落雪被他推到桌角,整个人抖如筛糠,她的头发全部散下来,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滴在林雨泽的手背上。

林雨泽也像疯了一般,将林落雪的衣服全部扒光。他长驱直入,狠狠蹂躏着她。林落雪哭得不能自己,脑海中混沌不堪,办公桌上的纸笔全部跌落在地,林落雪随手抓到一把镇尺,猛地向林雨泽摔去。

林雨泽的头瞬间受伤,鲜血顺着头顶缓缓流下来。他狠厉地抹了一把血,转而将她欺在身下,让她再也无法动弹。

风雨交加,窗外狂风大作,雨水从屋檐片瓦冲到地上,哗啦啦的声音久久不绝。

林雨泽终于从她身上爬起身来。林落雪整张脸都被泪水覆盖,发丝黏在脸颊上,呼吸越来越弱。林雨泽穿上宝蓝色的大衣,拾起那把沾着自己血迹的镇尺,看着地上还在颤抖的林落雪冷冷说道:“我让姆妈接你回家。”

林雨泽握着镇尺一步一步向着门外走去,身影越来越模糊。门打开的一刹,躺在地上的林落雪脑海中的片段不断重复,不断回溯,她想到第一天见陈西晚的时候就看他穿着相似的风衣,想到自己跪得膝盖都是血,想到连家里的下人都躲着她走……她觉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身体紧紧缩成一团,脸色惨白。

她昏厥在地,衣服凌乱地散在身体旁边。一颗眼泪顺着长睫滑到唇角,晶莹纯澈。

林雨泽打开门,看见放在门口的一把长柄雨伞,一脚将它踢翻在地。

他走到走廊尽头,将镇尺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拿出纸巾将额头的血擦干净,拍了拍手。

他仰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迅速整理好衣服,这才转身下楼。

已将近午夜,顾伯棠打着伞返回西楼,还没上楼,迎面突然撞上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宝蓝色大衣,身上大半都是湿的,目光如鹰,在暗夜中仍然灼灼发光。

男人与他对视几秒,错过他的身子迅疾下楼。顾伯棠回身看了一眼,不知是哪个科里的医生现在才下班。

他缓步上楼,刚刚淋过雨有些咳嗽。

到了心理科,他看见陈西晚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缝虚掩,不觉感到奇怪。

他敲了敲门,隐约听到裏面有女子发出哈哈笑的声音。他推门进去,看见林落雪正披散着头发对着他咧嘴大笑。

整个办公室一片狼藉,顾伯棠快步走到林落雪身边,还没问出话,林落雪忽然向外面疯跑。

顾伯棠意识到不好,赶紧去追。空寂的走廊里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惨淡而阴森。林落雪脑海中另外一个声音越来越重,她疯了,赤脚跑到西楼外仰天大笑。

她最后倒在雨水中,双脚被路面上的坚硬石子划伤,鲜血顺着雨水往泥洼处流淌。顾伯棠将她背起来送往门诊大楼, 她的身体冰凉僵硬,像死去了一般。

远处,淋雨而来的姆妈藉着灯光看见顾伯棠正背着昏死过去的林落雪,吓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她应少爷吩咐,一定要将落雪小姐拉出来淋雨回去,没想到人没接到,竟然发现了多余的男人在这。她吓得赶紧往回跑,想把如今发生的一切第一时间告诉少爷。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仍没有停,阴云密布的天空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人心底。

林落雪在医院中醒来之后就大闹心理科,疯疯癫癫地大喊自己被毁了。她的喊叫迅速引来更多的病患和医护人员,闹得整个心理科鸡犬不宁。陈西晚抱着林落雪,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当医院对林落雪的检查结果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哭得像个孩子。

检查结果显示林落雪身上确实有被猥亵的痕迹,只是淋了雨,已经没有办法找到是谁干的。

林落雪的姆妈和姆妈丈夫赶到医院,确认顾伯棠昨天接触过林落雪,确认昨晚就是他在值班,两人在科里闹了一场又一场。慢慢的,流言纷起,顾伯棠近乎板上钉钉地被当成强|暴林落雪的罪犯,病患围在心理科门口砸石头,肖雅洁气不过为顾伯棠争辩,却被患者当成帮凶。一个人往她身上砸了鸡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围着她大骂出声。

顾伯棠的处境如履薄冰,然而就在他奋力抵抗那些污蔑时,压死顾伯棠的最后一根稻草迅疾地向他扑来。

林落雪的事情越传越大,院里按着不动,连连声明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会给予任何人处罚。然而铺天盖地的报道和流言让心理科举步维艰,患者纷纷转院,直到一日夜里,林落雪死了。

她偷跑出来,哪怕已经疯了,却还是一头撞墙,死在了陈西晚办公室门口。

一时舆论大哗,对心理科的攻击上升到街头抗议的地步。媒体不断涌进京大医院,要求采访顾伯棠,要求京大医院给一个说法。

孤儿院的领导前来心理科,希望顾伯棠放弃对孩子的治疗。

顾伯棠哭得不能自己,他向孤儿院领导大喊:“他们是未来的希望!他们是我们的希望!为什么要放弃他们!”

孤儿院领导的态度更加明确,他没有办法让孩子们身处这样的环境。心理科恰逢乱世之秋,他不能冒险让孩子们接触一个“强|奸犯”医生。

顾伯棠转头冲进陈西晚的办公室,咄咄相逼:“西晚,当天晚上你有没有来过心理科?”

陈西晚对顾伯棠冷冷的,“来过。”

顾伯棠再问:“你有没有碰林落雪?”

陈西晚蹭的站起身,“我绝对没有。”

顾伯棠点头,紧接着拉着陈西晚毅然决然地走向院长办公室。

顾伯棠不知道的是,肖雅洁一直偷偷跟在他们身后。当两人进入院长办公室内时,她在门外偷听了很久。

沈院长看着心理科的主任和副主任同时站在自己面前,长叹出声。

顾伯棠率先出声:“我辞职。”

陈西晚一惊,“我不同意。”

连沈院长都眯着眼睛打量着顾伯棠,“为什么辞职?”

顾伯棠上前一步,“心理科在国内本来就备受非议,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有我的责任。我离开以后,病患们还会重新来心理科,不能放弃那些病人。”

陈西晚扬声道:“落雪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看到。但是现在我们应该把凶手抓到,而不是自己退缩。”

顾伯棠满目沮丧,“找不到了。警察问了保安和每一层楼的医生,都没有见过凶手。”

沈院长适时出声:“今天院里又阻拦了一波记者,事情闹得太大,上头问责,要让我们给个交代。”

陈西晚皱眉,“什么交代?抓凶手又不是医生干的活。”

沈院长有些怒意,“西晚,你到现在还没看清吗?那些病患,家属,医生乃至整个社会,是要追查凶手吗?事情发生在心理科,心理科就有责任!”

“岳父,伯棠不可能做那种事情。”

沈院长敲桌子,“人言可畏!这件事情医院一日没有交代,外面的人就一日不会放过心理科,不会放过京大医院。”

顾伯棠喉头微颤,他听明白了院长的意思,缓缓说道:“我要求院里开除我。”

“伯棠!”陈西晚劝他,“你这样等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如果我不这样做,就等于把心理科所有同事往火坑里推。”顾伯棠想的很清楚,语气反而平静下来,“孤儿院的孩子们都需要西晚的治疗,其他医院心理科的条件和设备都没有我们先进,我希望心理科能继续接收这些病人。”

沈院长揉着眉心,“这是你的决定吗伯棠?”

顾伯棠点头,“我承担院里的一切处罚。”

陈西晚紧攥拳头,“可惜进出我办公室的人太多了,无法提取他任何痕迹。”

“以后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顾伯棠转身,慢慢向门外走去。他的背影寂寥落寞,连续多天的攻击和谩骂让他身心俱疲,他觉得很累了。

门外的肖雅洁扬手抹了一把眼泪,赶紧藏在楼梯口。她紧紧靠着墙面不敢出声,泪水却再次决堤而下。

待顾伯棠走后,陈西晚还想为他辩解,却被沈院长猛地打断。

“秋薇和我说了。”

“说什么?”

沈院长冷峻地看着他,“林落雪的事情到此为止。”

陈西晚心口突突直跳,他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拳头紧紧攥着,却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顾伯棠被辞退之后几天,肖雅洁正式提出申请辞职。她收养了几个孤儿院的孩子,以一己之力将他们的心理疾病治疗好。再后来吴聪向她求婚,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在肖雅洁心中,她的爱情早就死了。

心理科终于恢复了平静,然而报社里,林雨泽还在不停写着攻击顾伯棠的报道。

周鸣山将一沓报纸丢给林雨泽,笑道:“没想到你对顾伯棠那么感兴趣,怎么一直写他?”

林雨泽拿起报纸,看着每一张报纸上都有笔名“甘草”对顾伯棠的报道,回笑道:“这可是个好案子,引起多少关注。大家一直以为心理科是关押精神病的地方,要是一个医生禽兽不如对精神病患者都能下毒手,可不要遭天打雷劈。”

周鸣山点头,“确实如此,顾伯棠的事情发生那么久,社会上对他的讨论也没有断过,可见大家都难以接受他这种人。不过……”周鸣山停顿了几秒,接着说道,“不过顾伯棠一直没承认他对患者做的事情,媒体一直围绕着他攻击,似乎关注错了焦点。现在大家更应该去想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林雨泽连连摆手,“鸣山兄此言有误,事情发生在心理科,女患者身上只有被猥亵的痕迹却无法再找到凶手的精|液,顾伯棠就是认定这一点才反覆狡辩不是自己做的,可谓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当天只有顾伯棠一人在,凶手不是他还能有谁。”

周鸣山半眯着眼睛想了想,随即一笑:“甘草兄说的是,这事儿还真不好论断。我听说女患者姓林,和甘草兄一个姓,看来甘草兄也是性情中人,写那么多报道是为民除害。”

林雨泽拿起笔,重新伏案而书,“女患者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甘草兄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周鸣山依稀记得他提过自己的妹妹,“我记得你很疼她,也叫什么雪,和同事们提过几次。”

林雨泽忽地顿住,勉强笑道:“我妹妹可比女患者有福气,我爸妈非常疼爱她,让她出国读书去了。”

“我就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妹妹,只见过你父母常来报社给你送吃的。”

“他们哪是来看我,我父母和社长是好朋友,借我名义来找社长叙旧罢了。”

林雨泽揉了揉眉心,这阵子几乎每天都会头疼,让他很是烦恼。

周鸣山意识到聊的有些多,拿起笔也开始写起来。

“顾伯棠的案子大家持续关注,我们也不要耍懒了。甘草兄那么勤奋,我也多写两篇。”

“我见你最近很忙,都做什么去了?”

周鸣山抬头,瞅了瞅四周无人,偷偷和林雨泽道:“过不多久我就要辞职了。”

“为什么?”

“我搞到一批货,只要出手,赚一倍。”

林雨泽来了兴致,“现在大家都下海经商,鸣山兄也做准备了?”

“和我一起干吧,商机大好。”周鸣山向他倾了倾身子,“你人脉资源那么好,咱们联手能干几票大的。”

林雨泽轻嘶了一声,他的头疼病更重了。

他闭着眼揉着额头,声调平缓:“三七分怎么样?”

周鸣山笑意盈眸,“我怎么好占甘草兄的便宜。”

“不,”林雨泽睁眼看他,目光灼灼,“我七,你三。”

一年后,初春,林雨泽别墅。

肖雅洁由管家引入正厅,林雨泽燃了几片龙涎香,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肖雅洁已经剪了短发,穿一身职业套裙,显得干练清爽。

她还未出声,别墅中的电话忽然响起。

林雨泽示意肖雅洁先坐,接着拿起电话:“已经安排好了,出货就行。”

对面似乎出了一些问题,让林雨泽皱了皱眉,“我来搞定。”

最后他嘱咐了一句:“鸣山,没有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几千万的生意出了这种错,不听话的人你知道怎么处理。”

他扣了电话,面色无澜,缓缓看向肖雅洁。

“你好,我是诚明心理诊所的医生。”肖雅洁坐在他正对面,目光朗朗。

林雨泽呷了口茶,“你能治我的头疼病?”

“我听说您正在四处看医生治疗头疼,我想您一直看不好的原因,应该是心理出现问题。”

她一针见血地回答让林雨泽微微顿住,整张脸立刻拉下来。

“你接着说。”

肖雅洁:“你在焦虑。”

“没有人不焦虑。”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焦虑而头疼。”

林雨泽没出声,肖雅洁继续道:“你遭受到背叛。你无法接受这种行为,身体做出防御。你不能看到背叛者留下的任何物品,会感到肮脏和不洁,你经常恶心反胃,一想到背叛自己的行为,你的焦虑情绪加重,引起呼吸不畅,身体其他部位同时做出相应反应,比如头疼。”

林雨泽慢慢放下杯子,回应她:“你调查过我。”

“我只是参考了其他医生的意见。”

“你很聪明。”林雨泽冷笑,“我一年内拒绝了那么多心理医生,你有自信留下来?”

“我可以让你永远不再头痛。”

“怎么做?”

肖雅洁缓缓站起身,余光看着林雨泽身侧小桌上摆的一束淡绿色玫瑰花,她从未见过这样颜色的玫瑰,如碧海云天淡雅清新,不知比普通的红色玫瑰高级多少倍。然而比起不多见的绿色花儿,插花的红釉玉壶春瓶则更为罕见和昂贵。春瓶是梅子红,与她刚刚染过的指甲一个颜色。

房间中的任意一件物品都彰显着林雨泽不凡的财力,肖雅洁心思微转,抬头时已笑意盈眸,看着他缓缓道:“很简单,信任我。”

房间外桃花如海,成团成簇如漫天云霞争妍斗艳。暖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飘向远处,满地尽留芬芳。蝴蝶停在花蕊之上缓缓扇动翅膀,草色轻轻,柳芽嫩黄,和娇烂漫,丹彩灼春,一派青春之景。

肖雅洁想这一年竟过得这样快,去年此时她和老师还带着患者们在医院花树下散步聊天,老师温润如清风明月入怀,和他们聊“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的趣事,聊弗洛伊德和荣格的胶葛纠缠,聊他自己独处美国时的浮寄人生。她的眼睛中泛着些许泪光,那样好的时光,此生竟不能再有了。

一年前,京大医院亦是有花如海,桃红含宿雨,柳绿带朝烟。一夜狂风后,天空依旧阴翳,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林落雪醒来大闹心理科一边疯跑一边大喊 “有人强|奸我”的同一天上午,警员们进入陈西晚办公室房间。无奈从林落雪出事到现在,房间内已经进入过很多人,地毯还沾了很多雨夜中的泥土,勘查工作增加了很多困难。

走廊外围得水泄不通,病患们窃窃私语,甚至对顾伯棠指指点点。陈西晚抱着再次昏过去的林落雪与顾伯棠大吵一架,声音穿透心理科的墙壁,廊院外都还能听到。沈秋薇捂着肚子停在二楼拐角处一动不动,她从没有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陈西晚竟有这样怒极叫嚣的样子。半晌,她缓缓转身下楼,瘦弱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心理科治疗室门口,从孤儿院被接过来治疗的小男孩手腕上还包扎着白色绷带,隐隐渗出一些血迹。他待在那等着顾伯棠,一双桃花眸波光缱绻。只是等了很久,顾伯棠都没顾上自己。只看着他不断地与人解释,任别人怎样苛责,他依旧隽逸有礼,语气温柔。

小男孩趁他不注意慢慢走到陈西晚办公室门前,停在门外看着警察们在裏面搜来搜去。他听见门口围观的人不停叹气,一个说“患者都疯了,查到也没办法立案”,一个说“疯子的话连口供都做不了”,诸如此类的讨论不一会就湮没在门外的叫嚣声中。小男孩瞪着一双大眼睛,余光看到衞生间门口的垃圾桶,他转了身,向着垃圾桶走去。

他惦着脚尖抬起垃圾桶的盖子,看到裏面杂七杂八的脏物,缓缓放下盖子。

他沿着走廊一直走,步子停在每一个垃圾桶前,将垃圾桶都看了一遍。

几分钟后,他走到走廊尽头,掀开了最后一个垃圾桶。他看见上面都是一些带血的纸巾,皱了皱眉,随即扬起胳膊将纸巾都抓了出来。

他轻巧的指尖碰触到一块冰凉却有质感的东西,顺着纸巾往下摸了摸,最终掏出来一块长方形的石块。石块上描绘着丹青山石,尾端一角沾着血,血迹染到他指尖上黏腻腻的。

他隔着人群向走廊另外一头望去,看见警察们陆续出来,看见顾伯棠紧接着被警察带走。白皙的面容下黑眸忽然变得锐利有神,他掉转头一路小跑奔向楼下。雨终于停了,天际裂出一条细缝出来,阳光乍泄。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一直不愿意碰触任何东西。他有了严重的洁癖,即便在孤儿院也备受排挤,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他玩。然而如今小男孩紧紧握着长方形石块一路跑到太阳底下,他与沾着血迹的石块一起暴晒了很久很久。

桃花眸中有了一点点笑意。他不常笑,那一笑竟如满院桃林万朵压枝,次第盛开,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