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原形毕露(2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7789 字 1个月前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池塘水面上,粼粼光波如珍珠一样璀璨。

李唯西开车将林落雪的姆妈带到了京大医院,泊好车后姆妈却迟迟不下车。李唯西斜倚在路旁,也不催促,等着她自己下来。

夕阳退没时,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最终缓缓下了车,一步步向医院花园走去。

李唯西拜托宋摘星将父亲推到花园中,如今两人已经在树荫下等待。顾伯棠还是痴獃的样子,目光无神,面色苍老,下体一片洇湿,今天已经是他第四次换衣服,在他的世界里已经不认得所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李唯西并没有强迫林落雪的姆妈,他到了她的家中说明来由,希望她见见自己的父亲,姆妈在静默半晌后便答应了他。

即便和姆妈说再多关于父亲的事情,姆妈也会觉得他离自己很远,与自己无关。但是当她亲眼见到父亲如今的样子,或许便会明白自己的隐瞒已经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李唯西在赌,赌她对父亲有愧疚感,赌她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会与自己说出真相。

出乎李唯西意料的是,在姆妈甫一迈入京大医院时,她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往事一幕幕袭来,她的眼睛里充满浑浊的泪水,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她在世上活不了几年,仅仅感怀二十年前的事情就已经让她崩溃。她走得越来越慢,脸上的泪水越多越多,当她最终走到池塘边看见顾伯棠的样子时,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嘶哑。

姆妈泪眼迷蒙地看着顾伯棠,他早已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老得像具枯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不是为了躲林雨泽,而是为了躲他。她无法面对他,他的下半生都因为自己当初贪念钱和安稳而被毁了。

她缓缓张口,口腔里的唾液黏在上嘴唇,声泪俱下:“顾老,我来看你了。”

顾伯棠仿似没有听到,只呆呆地看着她。虽然他的眼睛中映着她的身影,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情绪,他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只发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声音。

姆妈往前跪了跪,眼前一片泪雾。

“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不该揪着你不放,是我做了亏心事。”

苍老而松弛的手覆上面颊抹了一把眼泪,姆妈沙哑着嗓音道:“是你救了落雪,是你救了她。可我当时也是不得已啊,求你原谅我。”

站在后面的李唯西眸光变黯,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没有伤害林落雪,心尖袭来密密麻麻的痛感。

宋摘星从顾伯棠的身后绕出来与李唯西站在一起,姆妈还在碎碎念着,捂着心脏的地方不停地落泪。

“我老了,你也老了,我们这一辈子活得糙,活得不随性。我不知道落雪那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害她,当时那么骂你那么闹,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说到此处,李唯西一忙上前,“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姆妈跌坐在地上,呼吸有些不稳。眼看夏天都快过去了,空气还是闷得人难受。

他的突然质问让姆妈再次缄口,她别过头不去看他,似乎唯有这样她才会好受一些。

李唯西眼眶涌出热泪,颤抖着道:“我父亲当年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博士,他远渡重洋学习心理学,就是为了给汉州的人看病。他拒绝美国大学职位邀请,千里迢迢回来,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得到治愈的机会。他呕心沥血看好了那么多人,不求荣耀,不求报答,而你,你们!你们毁了他,你们毁了他的事业,毁了他的梦想,毁了他的家庭,毁了他下半辈子,你以为一句请求原谅就可以云淡风轻地抹去对我父亲的伤害吗?!”

姆妈的身子一抖,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唯西紧紧握着拳头心痛如绞,戚戚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全都是因为你们。”

宋摘星看着坐在轮椅上满头白发的顾伯棠,眼泪跟着簌簌流个不停。他那么瘦,脊背佝偻,眉间尽是沟壑,连胡茬都老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二十年挥霍,何况是他最重要的二十年,他和李唯西本都不该受那些苦。

姆妈终于转头,她看着李唯西,缺半的牙齿紧紧咬着干瘪的嘴唇。

“落雪在心理科的那天晚上,只有你父亲一个人值班。我去接她的时候她已经疯了,是你父亲把她送进急诊科抢救,落雪醒来后就满医院大跑,说自己被毁了。”

李唯西走近她,“你还知道什么?”

尘土在脚下飞扬,姆妈哭得筋疲力尽,她喑哑道:“落雪的病是在林家得的,她的精神分裂症在十几岁的时候很严重,可他们不让她看病,一直把她关在家里。后来落雪央求我带着她来京大医院,第一次来,我们是偷偷来的。后来林雨泽的父母知道了她去看病,并且看她有恢复的迹象,就没再阻拦。”

“他们为什么不让林落雪看病?”

她顿了顿,陷入冗长的回忆之中,“我只记得林落雪有一次跪在他们面前跪了整整一天,她养母不停地扇她耳光。林雨泽的让我在外面候着,我透过门缝偷偷看她,她一直在抖。”

宋摘星与李唯西对视一眼,这样的家庭环境一定存在问题,也许正是这种畸形的关系才导致林落雪得了精神分裂症。

李唯西问道:“林落雪在家里最怕谁?”

姆妈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林雨泽。”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向她确认:“林雨泽知道她常去心理科吗?”

姆妈点头,“当时连家里的仆人都看出来落雪经常来京大医院,来得越来越勤。”

李唯西猜想这大概与林落雪的移情有关,既然林雨泽察觉到林落雪的变化,不知道他又会怎样对待林落雪。如今李唯西还有最后一点不明白,他逼近姆妈,一字一句问道:“出事之后,林雨泽为什么赶你走?”

姆妈身子微晃,“落雪……死了之后,他不愿意再看见我。”

“你说谎,”李唯西看着她的眼睛,“他绝不仅仅是因为林落雪死了才给你钱封你的口。”

树荫下的顾伯棠忽然惊叫起来,宋摘星连忙上前为他擦拭口水。她半蹲在地上,与姆妈离得更近,泪如雨下和她说道:“如果你不说,顾伯伯就一辈子活在骂名里,他救过那么多人,难道就应该是这种下场吗?”

姆妈的嘴唇急剧抖动,她再次悲号道:“那天落雪去心理科一直没有回来,傍晚时心理科打来电话让我去接落雪,是林雨泽去的。”

“什么?”

李唯西踉跄一步,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姆妈,心跳漏跳一拍。除了陈西晚,当天连林雨泽也去过心理科,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摘星赶紧问她:“他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姆妈伏在地上,下颌沾满了树皮与泥土的碎屑,“他不让我说。那晚他没接落雪回来,等我到心理科的时候,落雪已经疯了。”

宋摘星缓缓站起身,她看着李唯西震惊的样子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太过沉重,她走到他面前轻轻说道:“当年的事太久远了,你不要太着急。”

李唯西与她四目相汇,他的眸光幽暗深邃,让她看不透他。暮色四合,远处的树影变得暗沉沉的,他们隔着咫尺的距离,这一瞬宋摘星感受到他巨大的悲伤和无法说出口的难过,却不知道他要怎么办。

半晌,他与她道:“我要先见陈西晚。”

宋摘星皱眉,“这件事与他有关吗?”

“是。”李唯西黯然道,“当晚他也去过心理科。”

宋摘星十分震惊,头顶犹如炸了响雷。这些陈年旧事不见天日,被揭开时却让人魂飞胆颤,连一向温和慈祥的陈院长都牵连其中,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不相信,“陈院长平时彬彬有礼慈眉善目,难道都是装的吗?”

“他的妻子就是怀疑他当年做了坏事才导致流产,至今被噩梦缠身。而且……”李唯西微顿,慢慢说道,“当年林落雪喜欢陈西晚,这件事情沈秋薇也知道。”

趴在地上的姆妈眼泪悬在眼角,她终于明白当年落雪为什么频繁地往心理科跑,原来她早已与陈西晚有了感情!

宋摘星不知他有何打算,“你要去找陈院长当面问清楚吗?”

就在刚才静默的几分钟,李唯西已经想到下面要做什么。他否定了宋摘星的想法,“如果陈院长一直隐藏至今,即便我去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更何况沈秋薇的病还没有好,我需要一个两全的做法。”

李唯西说得对,陈院长是心理医生出身,就怕当面对质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他说的既能让他得到答案又让沈秋薇心病痊愈的办法是什么。如今林雨泽的病还未好,也只能先从陈西晚那里入手了。

翌日,宋摘星带着沈秋薇走到警局时天还没有大亮。夏天即将过去,即便喧嚣的马路在这样的清晨也散发着清凉的气息。国槐落了一地花瓣,淡绿色的细碎的花瓣为夏天染着最后的颜色。洒水车缓慢驶过,金芒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筛下一条缝隙照在干净的马路上,城市在破晓时重新恢复生机,一切都变得蓬勃而有活力。

宋摘星扶着虚弱的沈秋薇轻声道:“进去吧。”

沈秋薇眼睛看着她,想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孙鸣出来接她们,将她们带进审讯室的隔壁房间,透过房间中的单向透视玻璃可以看见审讯室中的李唯西和陈西晚。

李唯西之前帮助警局破过案子,又涉及父亲当年强|暴患者一案,便连夜委托孙鸣借用了如今的房间,流程还算顺利。其实他只需要一台测谎仪,之所以选在这裏,是因为选在心理科会让沈秋薇觉得他们暗下帮助陈西晚,失去了测谎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这种环境也会让陈西晚觉得正式和严肃,即便是心理师,也很难逃脱测谎仪针对人体呼吸、血压和脉搏的探测。虽然测谎仪至今无法替代侦察和审判工作,但对李唯西的事情而言已经足够用了。

昨晚李唯西将计划告知孙鸣和宋摘星后,宋摘星起初有些不明白,李唯西本身就可以通过微表情探查人是否说谎,但他坚持让孙鸣帮助,不知到底有什么打算。直到他让自己通知沈秋薇,她才明白他的苦心。沈秋薇对陈西晚的怀疑长达十几年,却又无法问出口,那么当年的事情是否是陈西晚所为,今天都会给到沈秋薇答案。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结果,而不是永远怀疑下去,惶恐度日。

李唯西笃定陈西晚会来,是因为院里都知道陈西晚爱妻心切。无论他是有意如此宣扬,还是真心对待沈秋薇,两种情况下陈西晚都不会拒绝配合。李唯西只需要在问他感情生活时提及当年的事,已经在这裏的陈西晚也会在惯性的驱使下如实回答,欺瞒不了李唯西。

李唯西看了一眼时间,而后对陈西晚道:“开始吧。”

陈西晚胸下和肚腹上缠着拉伸传感器以测试呼吸速率,右臂肱骨位置绑着血压测量仪,左手五个手指戴着皮肤电传感器用来测量皮电活性。他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李唯西透过主机电脑观察着他的呼吸和脉搏,现在看一切都很稳定。测谎技术本身就是一种心理测试技术,李唯西虽然可以通过面质和引导来治疗沈秋薇,但是关系到父亲的清白,他不得不采取现在的手段。

李唯西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晚。”

“年龄。”

“57岁。”

“结婚了吗?”

“结婚了。”

“职业是什么?”

“医生。”

李唯西测出了基准线,抬头看向陈西晚,“下面的问题你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

陈西晚点头。

李唯西继续问道:“沈秋薇是你妻子吗?”

陈西晚:“是。”

“你们的第一个孩子没有出生是吗?”

他的声音低下来,“是。”

“你从不关心你的妻子。”

“不是。”

“当年你有个患者叫林落雪是吗?”

主机上显示出陈西晚的脉搏和血压都在急剧变化,他答道:“是。”

“你强|暴了她是吗?”

陈西晚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唯西,他的瞳孔扩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体下汗腺分泌增加,所有的数据都通过传感器显示在主机上。

李唯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再次问道:“你强|暴了她是吗?”

陈西晚微微低头,答道:“不是。”

隔壁房间内沈秋薇捂着嘴巴看着坐立不安的陈西晚泪如雨下,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宋摘星将她拉近自己,给予她倚靠。审讯室内的陈西晚还在继续回答李唯西的问题,“是”和“不是”的声音不断传来。孙鸣看了看时间,心知测试快结束了,然而沈秋薇的状况却更加让人担忧。

天光大亮时,陈西晚缓缓走出房间,已是满头大汗。

李唯西让他进入别的房间休息,转而将测试结果交到沈秋薇手上。沈秋薇还在发抖,她不敢接过来那张纸,生怕自己承受不住。

李唯西浅浅道:“他没有说谎。”

沈秋薇眼眶中盈满泪水,她发出痛苦而隐忍的哭叫声。李唯西什么都没说,直到她缓缓将测试结果接过去。她的手指不停地打颤,她一句句读着测试的结果,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张纸上。

他没有说谎,在这样的地方,在李唯西的逼问下,他回答的都是真实的话。

陈西晚悄然走进房间,他看着满脸泪痕的沈秋薇,同样泪光莹莹。沈秋薇扑进陈西晚的胸膛,她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陈西晚拂去她的眼泪,沙哑出声:“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是我不好。”

房间里的白炽灯发出明亮的光,两人依偎在一起,交叠的身影映在巨大的玻璃窗上。沈秋薇的眼泪终于停了,她现在对陈西晚满心的愧疚和羞惭,她的怀疑让她与陈西晚之间横亘一条鸿沟,二十年来的若即若离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摧残,更是对陈西晚的伤害。

沈秋薇缓缓闭上眼睛,她很想回到最初认识陈西晚的那一刻。那时他风姿斐然,一身明朗,一笑湛然若神,那样独艳无二。都说林落雪的案子毁了顾伯棠一生,可它无形中也毁了她的西晚,他们的家庭在二十年前就已崩塌,再也没有重塑。

宋摘星跟着李唯西走出房门,叹道:“沈秋薇的心病终于好了。”

然而李唯西却迟迟没有说话,孙鸣赶过来时看见李唯西的样子有些不解,“你盯着他的微表情,难道和测试结果不符吗?”

李唯西摇头,“当时他的微表情也透露出他没有说谎,我只是希望这就是最终结果,希望父亲的事情真的和他无关。”

宋摘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即便是测谎仪也仍然有失误的可能性,虽然它足以应对沈秋薇,但是对于李唯西父亲的案子来说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只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陈西晚还有强大的克制力和欺骗的能力,那么他就太可怕了。

“我相信陈院长。”宋摘星对李唯西说道,“一个人可以伪装一时,却不能伪装一辈子。陈西晚对沈秋薇的爱我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和痛苦我也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痛和爱都欺骗不了人。”

李唯西静默,他并没有对陈西晚的结果产生怀疑,他只是在想如果不是陈西晚,那么极有可能是林雨泽。只是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得到的线索像罗生门一样扑朔迷离,难以甄别真相。

李唯西看向孙鸣,“肖雅洁招供了吗?”

孙鸣叹气,“她知道你得到了催眠指令发了疯,疯完后口口声声说她还没输,还没输,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察觉到肖雅洁背后还有隐瞒的事情,否则她不会到现在还缄口不言,被周鸣山玩弄于股掌。

还不到七点钟,楚茵急匆匆给宋摘星打来电话。宋摘星看了看李唯西,在他面前按了接听。

“我查到了,当年领养时越的是个女人,叫肖雅洁。”

电话挂掉一分钟后宋摘星仍懵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像被人浇了一桶凉水,她呆呆地看向李唯西,颤抖道:“时越和肖雅洁是……是一伙儿的。”

李唯西一口气跑到西山精神病院,他并没有去找时越,而是先去了高璨妈妈的房间。他急于确认一件事情,一件让他困惑许久的事情。

一大早病房还很安静,高璨刚刚给妈妈洗漱完,见李唯西来了整个人一愣。她还没和他打招呼,李唯西直接靠近高妈妈,看着她的神态问道:“还是整天不说话吗?”

高璨站在床尾,手里端着杯子吞吐道:“是。还,还是不说话。”

云主任回心理科之前已经将高璨妈妈的事情和李唯西说过了,希望他有时间去一趟。只是这两天他忙于破解苏静芳和陈西晚的案子,才将高妈妈的事情耽延。高璨已经很久没见过李唯西了,她看着他想到之前对他的攻击和误解,如今有些窘迫。

李唯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疏离,他再次盯着高妈妈,试图与她沟通,只是任他说什么话高妈妈都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李唯西心中一沉,他知道云月华的分析没有错,明明选用了正确的治疗方案并且已经得到效果,如今却在康复时高妈妈竟一夕间再次陷入另外一个极端,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就在他得知时越是肖雅洁背后的操盘手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也是他迫不及待来这裏的原因。

他转身看着高璨,十分认真道:“我要带你妈妈做一次心理测验进行效度分析。”

备注:效度指所测量的与所要测量的心理特点之间符合的程度,简单说是测量的准确性。

高璨脑中一片空白,“我妈妈只能在这裏。”

李唯西解释道:“效标是衡量测验有效性的参照标准,在精神病诊断中有重要的作用,我不会害你母亲。”

高璨紧抿唇角,她迟迟没有说出话。任她平时如何干脆利落,在李唯西面前她都像个被人看透的孩子,即便什么都不说,他也全都知道。

颀长的身姿靠近她,他的目光如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我有一件事情急于确认,效标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李唯西与时越见面的时候窗外有一丝诡异的宁静,似乎这一天等待了许久才终于到来。他打开时越办公室的门,看见他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窗明几净,他穿着白大褂一身素雅,阳光打在他的头发上发出明润的淡淡的光泽。

时钟指向九点半,他一手托着咖啡杯在窗前回头,面色如初时那般冷冷的,没有半分温度。

“我等你很久了。”时越呷了一口咖啡,声音意味深长。

李唯西走到办公桌旁,看着金色的光影在他身侧的墙壁上流淌浮动,道:“高璨妈妈是你逼疯的。”

时越停在原地,眼睛中隐着锋芒。李唯西接着说道:“肖雅洁一直没有招供,是因为她身后还有你。之前我一直以为高妈妈的疯是肖雅洁施用了心理手段,可当她在狱中笑着说她没有输时我便想,肖雅洁和周鸣山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人,那就是你。”

他说得这样清楚明白,时越扬眸,缓缓道:“肖雅洁知道我已经落在周鸣山手里,所以她不会招出周鸣山。高妈妈的事,确实是我做的。”

李唯西已经不再惊讶了,当宋摘星告诉她如何进入孤儿院,如何查到时越身份时便已经猜到会有现在的情形。

“你故意引摘星去孤儿院,让她查你,也是另有目的吧。”

举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颤,时越没想到李唯西聪明如斯,竟然连这一步都猜到了。他垂眸,白皙的面容隐着暗影。楚茵当天就告诉了自己宋摘星的打算,他反而让楚茵保密,尽管告诉宋摘星真相,因为他当天有意去图书馆,就是为了腾出时间让宋摘星求楚茵帮忙。

时越转回身,将咖啡杯放在桌角,隔着一方桌子看着他,“一切都要结束了。”

李唯西呼吸微滞,“即便肖雅洁领养了你,你也完全可以拒绝为她做事。凭你的本事,肖雅洁根本约束不了你。”

“我从十岁时就认识她了。”时越的声音愈发冷,“当日她还离不开林雨泽,要帮助林雨泽报复你,所以才搞疯高妈妈让你陷入媒体舆论之中。我不能不帮她,即便不是我做,她也会亲自做的。”

“肖雅洁做了那么多坏事,你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李唯西如今含着满腔的愤怒和不解,“摘星会非常伤心和失望。”

时越淡淡笑起,眼底却仍是冷色,“可惜从一开始就错了。”

李唯西上前,“你现在还在帮助周鸣山?”

时越没有回答他,转而道:“林雨泽斗不过他,肖雅洁斗不过他,你也斗不过他。”

“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肖雅洁还有很多资产在他那里,更何况心理游戏都是肖雅洁参与设计的,这也是她的梦想和心血。”时越陷入年少的回忆中,肖雅洁对他的培养和爱护如涓涓细流,支撑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倘若没有肖雅洁,或许他早在孤儿院死过很多次,不会有任何人记得。

李唯西解开了所有的疑惑,心中哀凉。他嚼穿龈血,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抓住周鸣山。”

时越直视他的目光,知道他如今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然而正如他所预料的,他引他到这,另有目的。

“我有东西送给你。”时越缓缓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方镇尺。镇尺描着丹青山石,一角带着黑幽幽的早已干透的血迹。看得出镇尺很有年头,上面的颜色都已变淡,带着岁月的痕迹。

李唯西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越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跟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李唯西眸光乍亮,他心绪有些不稳,却在一瞬间明白这方镇尺一定是当年犯案的证据。

“我不知道这上面的血是谁的,我从未当面接触过林雨泽和陈西晚,所以一直没有查证。”时越唇角微扬,泛着苦涩的意味,“至于我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或许是因为当年年纪还小人微言轻,也或许是因为肖雅洁带着我时,我已经察觉到她没有查找真相的心思,又或许你来到汉州时,我早已卷入肖雅洁的阴谋中,无法在第一时间给你真相。不过现在给你,也算适逢其时。”

李唯西站在原地,他看着镇尺上面的血,整个人竟微微有些颤抖。真相与他咫尺之遥,然而这一瞬他却害怕得不敢接过来。

时越的目光错过他的身子向门口望去,声音充满温度和力量,“摘星。”

李唯西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时越忽然在他耳边打了一记响指,又脆又亮,整个房间都寂静下来。

时钟指向十二点半。

李唯西不知自己何时回了神,看着桌子上的镇尺,喉头滚动出声:“你在赌,赌如果这血是林雨泽的,我就不会再治好他,周鸣山从此安然无虞。”

时越转身为他倒咖啡,“如今它归你了,你可以任意处置。”

他再回身时,办公室中已经没了李唯西的身影,连桌角的镇尺都一齐不见了。阳光正盛,时越浅浅笑起,桃花眸清雅至极,没了半分冷冽。他将咖啡杯端起来顾自喝了一口,浓浓的黑色液体香萦绕齿,每次喝咖啡时他都会想到宋摘星,可如今他再也不能想了。在他告诉宋摘星自己是谁时,便已经离她千万里之远,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

他将咖啡杯缓缓放下,手指却依旧勾着杯子握柄没有松开。他的指节泛白,指如寒玉一样干净瘦长,他凝视着李唯西刚刚待过的地方,想起自己打响指的一瞬间李唯西呆愣在地。他知道李唯西最在意的就是宋摘星,所以喊了摘星的名字,他在那一瞬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