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给鬼安家(2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4726 字 2个月前

浅色西装的男人皱眉,“她不会把您供出来吧?”

周鸣山冷哼,“她没有那个胆子。”

他向左走了走,扒开一些陈年旧书,仍没有他想找的那一本。他接着说道:“我手里还有牌,可她已经没了。”

浅色西装男人抬头,“您是指?”

“最后一张设计图纸完成了吗?”

“是的。”浅色西装男人忽然想通了,笑道,“您还握着肖雅洁的软肋,所以她不敢把您怎么样。”

周鸣山将上面一摞书全部拿下来,转过身来拍了拍手。他额前的白发更加明显,脸上的几道皱纹犹如刀刻一般。只要有设计图在,肖雅洁就不敢乱咬,她被捕之前他故意将未完成的设计图寄到她办公室,就是为了让她知道,原该她盯着的那张图他会替她来完成。

浅色西装男人补充道:“段长惟留下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收拾书的手指微微一抖,周鸣山抬头,忽地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

西装男人也笑起来,“数据放在保险柜里,密码是612,幸好当时李唯西帮助我们找到了第七个房间。”

周鸣山又想起来段长惟的那张脸,心尖忽地一痛,他随即嘱咐道:“马上把最后一个设计图纸实施下去。”

“已经在做了。”

周鸣山又开始找起书来,他将一摞书从上到下一一丢出去,直到发现压在底下的那一本。

他没抬头,眉梢却充满喜色,“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西装男人更加低微地回禀:“快了。”

周鸣山缓缓靠着书桌坐下,叹道:“这场和李唯西的时间竞赛,希望我们能赢。”

浅色西装男人默默退下。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周鸣山手中拿着那本精装书,呼吸渐弱,缓缓打开了第一页。

是本四四方方的漫画书,书皮上画着两只兔子,书名叫做《猜猜我有多爱你》。周鸣山喑哑出声,喉咙里像塞了一块海绵。

小栗色兔子该上床睡觉了,可是他紧紧地抓住大栗色兔子的长耳朵不放。

他要大兔子好好听他说。

“猜猜我有多爱你。”他说。

大兔子说:“哦,这我可猜不出来。”

“这么多。”小兔子说,他把手臂张开,开得不能再开。

大兔子的手臂要长得多,“我爱你有这么多。”

嗯,这真是很多,小兔子想。

“我的手举得有多高,我就有多爱你。”小兔子说。

“我的手举得有多高,我就有多爱你。”大兔子说。

这可真高,小兔子想,我要是有那么长的手臂就好了。

小兔子又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倒立起来,把脚撑在树干上。

“我爱你一直到我的脚指头。”他说。

大兔子把小兔子抱起来,甩过自己的头顶,“我爱你一直到你的脚指头。”

“我爱你,像这条小路伸到小河那么远。”小兔子喊起来。

“我爱你,远到跨过小河,再翻过山丘。”大兔子说。

这可真远,小兔子想。他太困了,想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他望着灌木丛那边的夜空,没有什么比黑沉沉的天空更远了。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说完,小兔子闭上了眼睛。

“哦,这真是很远,”大兔子说,“非常非常的远。”

大兔子把小兔子放到用叶子铺成的床上,他低下头来亲了亲小兔子,对他说晚安。

然后他躺在小兔子身边,微笑着轻声地说:“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裏来。”

周鸣山一遍又一遍地读,书页已经磨损,留下淡黄的颜色。桌案沉沉,在他手肘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相框,照片中年轻的周鸣山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高高举起,笑意怡然,绿地蓝天,风轻云淡。

他的眼睛中升起雾气,他还在读,嗓子越读越哑。外面的日光寡淡,风也停了,整间书房密不透风,安静得似乎要将人吞噬一般。

沈秋薇失魂落魄地来到心理科时已满身是汗,李唯西连忙将她扶到咨询室中休息。

她喘了好一会气,眼眶中存着泪,“我又梦到它了。”

她浑身颤抖,李唯西将室内空调关掉,又给她递了一条薄毯。沈秋薇肌肤冰凉,不知道一路怎样从家中跑过来的。李唯西本想打电话通知陈西晚,却被沈秋薇及时制止。

“我不想见他。”

李唯西很是惊讶,医院里都知道陈西晚长情,和她感情一向和睦,不知她怎么这样说。他倒了一杯热水,走上前轻轻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么?”

沈秋薇呼吸有些慌乱,“上次你让我在梦里问它,能为它做些什么。可我忘记我在梦里说了什么,醒来的那一刻我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回家。”

李唯西缓缓坐下来,眸光深邃,“鬼者同归者。不能归者便回不了家,回不了家便成了鬼。”

沈秋薇唇角不停地颤抖,她目光迷离地看着李唯西,“回不了家?”

他点头,“或许你梦到的是个无法回家的鬼。”

沈秋薇喝了口水,面色却依旧苍白。她低着头回忆道:“我这次在梦里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李唯西寻到一丝奇怪的痕迹,皱眉问道:“你今天的状态很让人担心,难道不是因为梦到鬼?”

沈秋薇摇摇头。

李唯西猜测如今只有一个可能了,问题出在陈西晚身上。

“我听陈院长说你这阵子做噩梦的频率增加了?”

沈秋薇没有说话。

“倘若你不想说,我就需要问一下你的家人。”

沈秋薇的身子再度发抖,不停地摇头,“不要问,不要。西晚要辞职,他很忙。”

李唯西淡淡皱眉,“你是说他辞职的事情让你不快?”

“没有,没有。”她一直摇着头,整个人却惊惧不已。

李唯西面色清平:“你害怕的不是鬼,是你内心不想碰触的东西。”

沈秋薇拿杯子的手跟着身体一起颤抖。

李唯西试图让她纾解心中郁结,“十几年前梦到它的时候,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沈秋薇眸光黯淡下来,“那时我女儿刚刚出生,我就开始做噩梦。老辈人都说我刚生产完体质虚弱才会这样。”

“陈院长当时在做什么?”

沈秋薇又不说话了,一旦聊及陈西晚,她就缄默不语,让人奇怪。

“为什么每次谈及他的工作,你都会做噩梦?”李唯西准备直击她的痛处,“你梦见鬼,和你丈夫有关系是不是?”

沈秋薇紧紧咬着唇,半晌道:“他一直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家。”

李唯西忽然明白其中的原因。陈院长本身就是心理医生,这十几年他势必和沈秋薇沟通过梦见鬼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件事本身就和陈西晚有关,沈秋薇就不可能和他说实话。沈秋薇早已学会了隐藏,学会了静默,但她骗不了自己的内心,鬼总是出现在她梦里。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秋薇,“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恐惧,我们便常常把这莫名的恐惧放大到无形的鬼身上。因为鬼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如果想不再恐惧,就让恐惧变得可操作,可控制。”

沈秋薇毫无知觉地流下两行清泪,她重复着他的话:“可操作,可控制。”

“对,鬼可存在,可意识,可操控。”李唯西希望这些话可以给到她力量,“我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十几年前,你一定有害怕的东西。”

沈秋薇缓缓抬头,近乎迫切地问他:“鬼会消失吗?”

李唯西身子微微一晃,他站起身来,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她问的问题让他迅速了解到症结,沈秋薇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鬼,她早就知道鬼对她来说是什么!

他稳住心神,十分认真地告诉她:“你心中的鬼回不了家,你就给它安一个家。”

既然她早已知道鬼是什么,那么这句话就势必直击她的心口。李唯西现在要做的根本不是问原因,而是直接给她答案。

果然,沈秋薇在听见他说的话后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般,杯子陡然落地,她开始捂着脸嚎啕大哭。孱弱的手指将面部全部挡住,只有声音愈发凄凉。

“我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在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失去了他,我可怜的孩子。”

李唯西捡起杯子,声音平静,带着莫大的力量:“他是你的孩子,你应该在心中给他一个安放的位置。倘若你不收留他,他(鬼)又该去往何处呢。”

沈秋薇还在哭,哭得歇斯底里肝肠寸断。李唯西走到门口,他想给她一些空间让她好好发泄。虽然让她放不下孩子的原因还没有找到,但是现在的她更加需要安抚和宽慰。很多人不敢去面对心裏的鬼,采取的方法就是否定。鬼不过是一个象征,是人们心中的负罪感。

沈秋薇一直没有放下她的第一个孩子,十几年了,她还没有学会如何跟他告别。

同一时间的西山精神病院,云月华正在病房中观察高妈妈的状态。

高璨给云月华拿来了消夏的水果,她知道云主任马上就要回心理科了,暗暗为她高兴。

云月华在病床前支了个板凳,这阵子她都是这么观察高妈妈。用药之后,高妈妈变得沉默不语,已经不疯不闹了。偶尔云月华能与她对话,只是驴唇不对马嘴,她问什么高妈妈都没有准确地回答过。

云月华查阅了大量的有关Zersetzung的资料,按说这种政治迫害手段需要长期的时间才得以完成对受害人的迫害,让其彻底疯癫,但是高妈妈一夜之间就能疯到这个地步,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高妈妈的病症过于离奇,不仅仅是突如其来的疯掉,更多是病症的表现。原来哭闹,大喊大叫的外在表现都已经消失,反而变成了现在一天不说一句话,脸上毫无表情的状态。云月华刚来给她治疗的时候高妈妈完全拒绝人接近,治疗了一段过程,高妈妈能与她说两句话,回应她的动作,让云月华一度以为她开始恢复正常了。但是现在高妈妈却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糟糕,连她的话都已经听不懂了。

高璨反倒有些欣慰:“以前要天天换床单被褥,现在自己知道去衞生间了。”

云月华心中有团疑云,只是一时想不到怪在哪里。

她看着病床上的高妈妈,轻轻问道:“吃饭了吗?”

高妈妈抿着唇,见她说话,自己也说话:“毛匣易类(安逸啊)。”

云月华只能听懂她方言中的个别词句,她转头看向高璨,“之前你妈妈有强迫症,现在是不是已经好了?”

高璨点头,“疯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洗手了。”

“平时精神也是这样吗?”

高璨看了看病床上的母亲,慢慢说道:“能睡大半天。”

云月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她看着高妈妈的神情,回忆自己对她治疗的点点滴滴,轻轻说道:“我来之前唯西和我分析了你妈妈的病情,你妈妈之所以疯就是因为心中对你父亲有愧疚。她放弃了你父亲,给他拔了管子,心裏过不去才有了强迫症,觉得自己手脏。害你妈妈的心理师就是看过你妈妈的资料才从这一点下手逼疯了你妈妈,所以治疗的思路也是从这一症结入手。事实证明是有效的,你母亲之前能和我说话和沟通,我甚至以为你母亲快要康复了。但是现在,你妈妈突然又出现了另一极端的状况,真是奇怪。”

高璨抖了抖唇角,“是不是治疗方案还需要改进?”

云月华一脸严肃,“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有可疑的地方,我需要让唯西过来看看。”

高璨有些惊诧,甚至表现出一丝拒绝:“之前……之前不是说他让你来做治疗吗?”

云月华站起身,“其实治疗方案都是他来做的,因为林雨泽涉及周鸣山非法游戏一事更加急迫,所以才让我过来辅助治疗你妈妈。你妈妈现在的情况有些怪异,我需要让他过来一趟。”

高璨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云月华已经准备拨通李唯西的电话。只是电话还没拨出去,潇潇忽然闯进来大喊道:“快让李医生去通平,小雪妈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