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顿时大怒,谁说他们是“空待”?为了挽回颜面,二月份时,他不顾舟师对会稽沿海水文条件极其陌生,强令上百艘船,运三千兵出句章港,沿着海岸线继续南下。靠着本地向导指引,绕开暗礁遍布的“外越群岛”,也就是后来的舟山,奔袭三百裡外的回浦县(浙江台州)。
回浦,前汉时是会稽郡南部都尉驻地,为群山秀岭包围,若走陆路,非得在山里绕个把月,但从海上数日可达。
回浦县不在会稽到东瓯、闽中的交通要道上,因此消息闭塞,本地县令竟不知魏军已破江东。仓促间,他手下仅有百来县卒,根本无从抵抗。乘小舟登陆的魏师水卒很快攻破县城,回浦县令是个铁杆忠汉党,竟跳海自杀。
此处也成了战争中,张宗唯一夺取的地方。
区区一个县,难以挽回海上舟师的尊严,眼看手下们颇为沮丧,张宗却再度乐观起来,预言道:
“大战尚未结束,何愁功业不得?”
张宗这番话,连他的亲信们都觉得不可信。
战争还没结束?不是吧,这次南征的形势不是一般好,而是大好!
和东路军几乎没遭到抵抗就席卷江东差不多,荆北的岑彭率中路军进攻夏口,进而略取鄂地,南击长沙,与此同时,马援的西路军也从巴郡南下武陵,沿着黔中故道包抄零陵郡,试图歼灭荆南的汉军冯异部。
但冯异滑得像条鱼,居然还是跳出了包围圈,带荆州汉军从桂阳郡抵达五岭,就地扼守。
据说刘秀也自豫章南下,抵达交州,以番禺为行在,炎炎汉旗依然在极南之地飘扬。
魏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东西两路,倾向于一鼓作气,穷追猛打,强攻五岭,完成灭吴大业,不要给刘秀做“赵佗”的机会。
然而中路的岑彭,却有不同看法,武德十四年(公元38年)三月,他从长沙上奏说:“豫章、桂阳以南,五岭横亘,会稽之南,亦有群山为限,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时瘴痢横行,士卒多为北人,易水土不服。”
“再者,今魏于江东、荆南驻军,兵力分散,粮秣尚不足,若再发兵南下数千里,仰攻五岭,必千里馈粮。”
反观对面,刘秀虽然只剩下三四万人,却都是忠汉铁杆——墙头草早已做出选择,留下降魏了。其兵力收缩后,据守五岭、闽中、东瓯,都易守难攻,尚有一战之力,若贸然紧追,容易重蹈秦朝第一次征百越的覆辙。
刘秀的南遁,竟将一盘必输的棋,重新盘活,拖到了下一回合。
征南大将军提议,应该暂缓急进,而征募江淮、荆北、巴蜀的军队,在南方屯田。同时稳固新征服的州郡,等两年之后,粮秣充足了,再兴兵再战不迟,这样才能不给刘秀丝毫机会!
双方形成了相反的意见,张宗的态度,则介于两者之间。
他认为岑彭太过保守,而耿、马二将又不得其法,遂在奏疏里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由陆路攻五岭,需资衣粮,入越地,舆桥而逾岭,柁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夏月暑时,瘴病易发,臣唯恐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刘秀经营交州数载,我军与吴兵战于溪谷之间,篁竹之中,若不能速取,南方必乏,江东荆南恐生变乱。”
所以张宗以为,攻打闽中、交州的主力,应该是海上舟师!
他是有历史依据的:百多年前,汉朝的势力还局限在会稽北部,南方则是南越、闽越、东瓯三国割据,当是时,闽越国举兵围东瓯,东瓯向汉朝求援,刚刚继位的汉武帝力排众议,发兵出会稽,走海路去救东瓯,吓得闽越收兵称罪。
又过了十几年,汉武帝击败匈奴,腾出手来收拾南方了,遂派遣横海将军韩说,带着一支楼船舟师,横渡大海数百里,攻灭了闽越国。
如今海上舟师,强于横海将军,完全能重走昔日路线,自句章经过回浦县,奔袭东瓯(今温州)、东冶(今福州)——这两个滨海的县,与会稽本部间有群山之限,如今由刘秀部将臧宫镇守,保护交州侧翼。
张宗觉得,自己已经领会第五伦建立海上舟师的目的了:他们能将大海变成坦途,绕开群山峻岭,从琅琊到句章,只是一次演练。真正的大用,应在夺取东瓯闽中。等皇帝下定决心夺取交州时,大船更能运兵横跨南海,出现在交州番禺港口外!像一把鱼叉,狠狠刺入刘秀的背部,完成致命绝杀!
时间到了五月份,第五伦的诏令,终于送到了南方诸将手中。
第五皇帝命令马援将西路军撤回牂牁、巴蜀,着力经营西南夷,目标对准桀骜的句町国……
中路军驻扎荆州,大兴屯田,开发荆湖地区。
东路军则守备江东,兵临豫章,昔日会稽郡一分为二,北部是“吴郡”,首府吴县;南方仍称会稽,首府在余杭。
在给张宗的诏令里,第五伦对他“从海上进军瓯闽、交州”的建言大加赞赏,就这番见识,没白栽培,遂加户一百,以示勉励。
他还大笔一挥,将海上舟师一分为二:一半船只仍留于南方,整个新会稽郡,都交给他们军管,钱粮赋税用于供给军饷,修补船只,称之为“南洋水师”。
另一半船只,则返回琅琊,他们将继续警备渤海湾,清缴海寇,保护三韩和高句丽沿海越来越多的齐地商贾,称为“北洋水师”。
南北海上舟师,仍由张宗统御总领,为了适应新的职权,第五皇帝还给张宗,赐下了新的将号……
“伏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