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多澣笑着打断了慕泽的话:“昨日军中截获一个奸细,从他身上搜到一个蜡丸,其中有十分有趣的军情,所以召将军回来一道商议。”他说完,朝中军官努努嘴,中军官忙从帅案上取过一张纸来,双手递到慕泽面前。
慕泽疑惑地接过纸来,只瞄了一眼,顿时冷汗直冒。他虽然只是粗识汉字,但是这张纸条写的东西,他却看得懂。这是一封“他本人”写给石越的密信,说以前自己为奸人所误,现在悔悟,愿改投宋朝,约宋军于某日劫营,他将率本部人马于軍中接应云云。
慕泽自然知道这封信是伪造的,但无论这个陷害之计是多么的容易识破,都没什么意义——因为他知道仁多澣压根就不愿意“识破”。慕泽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仁多澣,竟导致他要置自己于死地?
“我只想死个明白。”慕泽将那封伪造的书信很郑重地交还到中军官的手中,抬起头来注视仁多澣,语气平静地说道。
仁多澣在这一瞬间,倒真有点欣赏慕泽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慕泽居然没有撕毁那封书信——否则的话,他就更可以把慕泽的罪名坐实得死死的。不过这显然都不重要。
“本帅也正想问慕将军要个明白!”仁多澣的脸沉了下来,如同乌云蔽日,整个帐中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许多。
“这是有人陷害末将……”
慕泽的话再次被人打断,但这次却是来自帐外:“报——”
“何事禀报?”中军官快步出帐,厉声问道。
来禀报军情的小校却顿时结舌,想了半晌,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禀道:“宋军骂阵!”
“这也要大惊小怪,拖出去,军棍伺候!”中军官说罢便要转身,却听那小校大声喊道:“冤枉!实是宋军骂得厉害……”
“蠢货!”中军官抬起了脚。
“报——”又一个小校跑了回来,脸上神色十分的古怪。
“何事?”
“宋军骂阵。”这个小校要伶俐许多,不过他的要求却十分的无礼:“十分厉害,请将军亲自去听一下……”
“混蛋!”中军官厉声喝骂道。却听帐中传来仁多澣的声音,“是何事禀报?”
中军官连忙快步入帐,禀道:“是宋军骂阵。”
“这等小事,要两人来禀报?”仁多澣顿觉奇怪,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有鼓噪之声,似乎宋军骂阵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便在中军帐中,也可以清晰地听见一些污言秽语。有几句话清晰入耳,骂的却是梁太后如何与臣子偷情!
帐中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仁多澣也是意想不到,站起身来,道:“随我去阵前看看——先将慕泽绑起来!”
西夏众将到了阵前,仁多澣才知道自己不该来这裏。
只见庆州城楼上,一个女子云髻高耸,身着素衫,裹了一件淡墨色披风,正在那里清晰地骂着梁太后的一件件阴私之事,有许多事情,连时间、地点、人物都说得清清楚楚!她每说一句,身后便有几十个妇人跟着大声喊出来。庆州城上的宋军,一时间笑声震天,不时还有几个宋军大声附和着加几句点缀之言。
而西夏阵前士兵,却是一个个捂紧耳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
眼前之情景,绝对是仁多澣做梦都想不到的。两军交战变成泼妇骂街,固然十分的可笑,但是仁多澣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只愣了一会儿,立时便做出反应:“弓箭手,射那个女子!”
很快,一阵箭雨射了出去,但是弓箭飞到空中,便变成名副其实的“箭雨”,无奈地跌落下来,根本伤不到那个女子分毫。
反而,那女子仿佛被这阵箭雨激起斗志,骂得更加起劲了。
“罢了!”仁多澣挥手制止住正要再射的士兵,这种浪费箭枝的事情,不做也罢。
但是这个局面却是尴尬得紧。仁多澣一时之间,竟然是想不出对策良方。他却不知道被绑的慕泽在心裏冷笑——这等计策,实在容易化解,只要将战鼓搬到阵前,擂动战鼓、吹响号角,便可将那女子的声音淹没,不过慕泽此时却没什么兴趣帮助仁多澣脱困。
“统领!”嵬名讹兀策马走到仁多澣身后,低声说道:“僵持下去,有害无利。此事断难掩饰,趁现在诸将都害怕被太后迁怒灭口,不如就此下令退兵。”
仁多澣心中一动,这的确是退兵的良机,此时撤退,军中没有一个人会反对。
但是,仁多澣却还有一点顾虑,他担心这样退兵,日后难免成为笑柄。
正在犹豫之际,最后一根稻草被轻轻放了上去。
庆州城以东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漫天飞扬的尘土!
这奇异的变化很快被西夏的将领们所注意到,紧接着,庆州城中,出现了震天彻地的欢呼声!
援军?
仁多澣与嵬名讹兀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难道绥州这么快就败了?还是渭州的援军?或者只是疑兵之计?”几个念头在一瞬间同时涌上仁多澣的脑海中。
“拔寨、撤兵!”终于,仁多澣掉转了马头。
庆州城上。
望着渐渐远去的夏军,石越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转身问站在身后的贾岩道:“要不要追击一下?”
“待西贼撤得远一点,再虚张声势地追击一下,把戏演得逼真一些。”贾岩沉声说道。
石越点点头,道:“待仁多澣撤回清远军,便派人与他交涉。赎回狄将军与王将军的首级,凡是被掠入西夏的汉户与熟蕃,用四匹绢布、四匹棉布一个人的价格赎回。现在首要的是看看环州城还有没有幸存者。”
“是。”
在众人心中,环州城此时必无谯类。
石越没有注意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远远站立在下首的李清清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被掩饰得极好的敬意。在战争胜利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战死者与被掠的百姓,这样的上位者,并不是经常能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