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1 / 2)

新宋2·权柄 阿越 3774 字 3个月前

在石越为李清照未知的命运出神的时候,数千里之外,西夏的君臣们,却都在为自己的命运而紧张地策划着。

大宋熙宁十一年,是西夏的大安四年。

几个月以来,兴庆府都一直显得有点死气沉沉。

熙宁十年的几场战争,其实宋朝与西夏都准备不足。但这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称得上有点冒险的战争,最后却是宋朝取得了胜利。西夏在这一年的战争中,损失了四成的精锐,横山地区控制权的易手眼看也是早晚间事,没有人提得起兴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明白,若非因为老天保佑,结果一定会更糟。

而最糟糕的是,在西夏国,几乎每一个握有权力的人,都能嗅到某种不祥的味道。

这是个真正只剩下沙漠了的白上国。

西夏王宫。

“太后。”嵬名荣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梁太后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天还没有塌下来。”

“太后,遣使向宋辽同时称臣,是迫不得已的法子。但若接受辽主的要求,与辽主夹击杨遵勖,却一定会激怒宋朝。我大夏兵力已疲,士气低下,岂堪再战?”

“结辽抗宋,是惟一选择。宋朝亡我之心,路人皆知。他们若有余力攻我,我们便是不激怒他们,他们也会找借口来打。”

“但毕竟可以拖延时日,恢复实力,静待有变。只要能拖过几年,辽主英武,必然平定杨遵勖,他又岂能容宋朝来亡我大夏?至少宋军也须忌惮契丹,不能出全力与我作战。若此时激怒宋军,其举国来伐,契丹亦无能为也。请太后三思。”

“待辽使来后再说吧。”梁太后却没有兴趣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我听说外间有人上表,要相国罢相?”

嵬名荣迟疑了一下,道:“确有此事。”

“那他们想让谁代相国为相?”梁太后冷笑道。

“以仁多澣呼声最高。”

“仁多澣?”梁太后讥讽地笑出声来,“他敢来兴庆府吗?”

“是……”

梁太后的脸色突然一变,怒道:“若非仁多澣贻误军机,石越都已成擒!又岂会有败军辱国之事?!”

嵬名荣的嘴唇动了一下,却终于没敢替仁多澣说话。

“他若敢来兴庆府,我必取他人头。”梁太后冷冰冰地说道,“辽使那边,你亲自去迎接,莫要声张出去。”

“是。”嵬名荣虽然不赞同梁太后的意见,但是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辽国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而辽使,也是绝不能出差错的。

“再派人去董毡那里,若是他肯答应和亲,我愿意将康乐公主许给他儿子。”

“是。”嵬名荣欠身应道,一种屈辱的感觉从心裏头冒了出来。不要说康乐公主是梁太后最疼爱的女儿,单单是女方主动要求和亲,便已经是极大的耻辱——这哪里是和亲?这分明是献女!

但这一切,都必须忍受。

李清府。

李清一身戎装,在府前翻身下了马,亲兵家将们连忙上前牵过马匹,迎他入府。

“将军,你回来了。”一个带着点怯意的柔软声音,向李清问候道。

李清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却是史十三寄在府中的那个唤作“嘉君”的女孩,正低头敛衽向自己行礼。他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手中提着个小篮子,点点头,道:“你要出门吗?”

“是。想去东市买点东西。”

李清扫了她一眼,皱眉道:“府中若是缺什么,问夫人要便可,自会着人去买。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门。”

“是。”嘉君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又向李清行了一礼,转身往内院走去。

李清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将军,禹藏驸马求见。”门房过来禀报。

李清回过神来,问道:“是驸马一人,还是还有别人?”

“只是驸马一人。”

“快请!”李清一面吩咐着,一面快步往中堂走去。

“李郎君。”禹藏花麻在客位上屁股尚未坐稳,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国中如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在传说,宋朝不仅要全面停止互市,还要严查私贩,于是茶叶之类价格飞涨;又有人在说,国中有人想联辽制宋……兴庆府与灵州又开始严格执行宵禁,灵州已有十几个百姓因为冒犯宵禁,被就地处斩……”

李清静静地听着。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来是想问问李郎君,有无救时之良策?”

李清望着禹藏花麻,笑道:“这等大事,驸马如何来问我?”

禹藏花麻冷笑道:“李郎君,我是个粗人,不会怕这怕那!如今这事,若是合我心意,杀头灭族我亦做了;若是不合我意,我大不了带了亲兵家将回老家去!谁又能奈我何?!”

李清笑道:“不知何谓合驸马之意?何谓不合驸马之意?”

“让皇上亲政!皇上亲政,他要联辽便联辽,要附宋便附宋,我都随主上干了。”禹藏花麻大声嚷了起来。

李清却知道禹藏花麻虽然是蕃人,却素是精细,哪里便是什么“粗人”了?这番话,他无非在李清府上敢说,在别的地方,打死他也不会说半句“皇上亲政”。

“皇上已经亲政了。”李清淡淡地回了一句,丝毫不理会禹藏花麻的嚷嚷。他以军法治家,管理将军府素来铁腕,五年前曾经因有个跟了他六年的亲兵泄漏了他在府中说的一句话给别人知道,李清查出后,毫不容情地将那个亲兵满门良贱十余口全部杖杀,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下,从此他这将军府上,便再也没有人敢泄话,因此禹藏花麻叫得再大声,他也绝不怕有消息漏出去。

“亲政?亲政个屁!”禹藏花麻骂了句粗话,恨恨地说道:“李郎君素受皇上之恩宠,不知道现在正是报效的时候吗?”

“我固知之。”李清微微叹了口气。

“那还要顾虑什么?”禹藏花麻瞪着李清,眼睛都突了出来。“诛国贼不过举手之劳!”

“驸马失言了。”李清脸沉了下来。

禹藏花麻站起身来,嘿嘿笑道:“李郎君,你我相交有年,你心中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心中想什么,你也明白。若想行大事,却不敢相信人,又能成什么事?”

李清默然不语。

“你想让皇上亲政,好推行汉政,一展心中抱负;我却只想扳倒梁乙埋,让仁多澣为相。你我二人虽然目的不同,但都是盼着皇上亲政的。若有梁乙埋在,李郎君你便有通天本事,也只能憋在心中,施展不得!”

禹藏花麻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已经是有进无退了。李清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犹豫,否则禹藏花麻为了避祸,一出此门,必然立即投效梁氏,反告自己谋反。

他沉声道:“非是我惧怕,实是梁氏不易图谋。况且……皇上心意未决……”

禹藏花麻一怔,随即压低声音,咬牙道:“迫不得已,便只能先斩后奏。”

“若无圣旨,你我能调动多少兵马?”李清反问道。

禹藏花麻顿时怔住,为难地皱起眉毛,道:“这……”

“此事所谋者甚大,若要凡事考虑周详,自然会误事。但若全然不考虑,只是莽撞行事,却也不过白白送死,反害了皇上。”李清又笑道,“我素知驸马忠义,但还请驸马忍耐,静待机会。”

禹藏花麻思忖许久,摇了摇头,顿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被梁氏占了先机,大势去矣!”

“他占不了先机。”李清冷冷地说道,牙齿发出轻轻摩擦的声音。

这是十天之内,李清第七次被夏主召见。

“改行汉法,势在必行。”秉常挥舞着手臂,空洞地喊道。

“臣亦以为然。”李清沉声应道,“但请陛下早日定策……”

“定策……”秉常心中忽然泛起隐隐的惧意,“你还是坚持吗?”

“臣以为,陛下若不能真正亲政,大夏绝不可能成功改制。”李清正视着秉常的眼睛,但是秉常却将目光悄悄移开了。

“诛杀国相,幽禁母后……”秉常在心裏喃喃念着,不觉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