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臣冒死谏言,言辞激烈,怒叱月氏王昏庸无道,为了美色不顾月氏大国威仪,枉顾群臣一片忠心……大臣竟然以死劝谏,当场撞破脑额……月氏王震怒,忍无可忍地将他下狱,留待处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宫之中亦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十多年来,王妃之位一直虚悬,各位夫人明争暗斗,死伤无数,如今风口浪尖上的,只剩柔夫人、云夫人等五六位夫人。月氏王看在眼里,却毫不理会,只因他心目中的王妃早已去世多年——悠夫人。
杨娃娃思忖着,月氏王封自己为王妃,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与悠夫人相像?而他如此举动,无疑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最顶端,可以预见,暴风骤雨顷刻间就会席卷而来……
果不其然,午后,云夫人不顾瘟疫之症来到飞雪苑。杨娃娃慌慌张张地“打扮”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让她进来。
“秋霜,帮帮我,帮我说给阏氏听。”云夫人抓住秋霜的手,脸色悲苦,接着跑到杨娃娃跟前,抓住她的手臂,哀求道,“阏氏,求求你,求你跟大王说说,放了我父亲,好不好?”
秋霜逐字逐句说了一遍。
此时的云夫人,再不是那个高傲而又妖娆的云夫人,而只是一个惊怕、悲伤的女子,为了父亲,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姿态,苦苦哀求着“敌人”。
杨娃娃闹不清楚是何情况,不解地问道:“你父亲怎么了?你父亲是谁?”
秋霜开解道:“云夫人,您慢慢说,阏氏不了解的呀!”
云夫人略略定神,脸上却仍是惶急,苦涩道:“今儿早上,大王提出要封你为王妃,我父亲劝阻大王,以死劝谏,大王一怒之下,把我父亲关入牢狱。阏氏,我父亲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他是为了月氏、为了大王,才冒死劝谏的……”
说到后面,已是哽咽。
如此说来,倒真是自己的关系了,不管他父亲到底是为了月氏还是为了女儿,能以死相谏,确实让人敬佩。杨娃娃轻叹一声,由衷道:“夫人,不是我不想帮你。你想想,我原本是匈奴单于的阏氏,何尝想成为月氏王妃呢?如果我能阻止大王,我怎会不阻止呢?”
“可是,你该知道,大王对你是最特别的,只要你说什么,大王一定会同意的。”云夫人抓住杨娃娃的手,楚楚地看着她,那个午夜的魅惑与妖娆全数消失不见,一双水色晃动的深眸中只有焦急与凄苦。
“可是……我……我根本……”杨娃娃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拒绝,或是答应,是一个相当困难的抉择。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帮云夫人。
云夫人一把甩开杨娃娃的手,浅黄色纹绣绢面锦裙的裙摆一阵抖动,扬起一股阴悚的冷风:“你就是不愿意帮我,你就是要我父亲死,是不是?你这歹毒的女人,你会不得好死——”
秋霜惊诧道:“云夫人,不是这样的,阏氏不是这个意思……”
“住口,连你也欺负我。”云夫人声色俱厉地瞪着秋霜,转向杨娃娃,怒目而视,眸中含着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倾溢而出,弥漫了整个脸庞,“我告诉你,如果我父亲有什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云夫人的一片赤子之心,杨娃娃并不是不感动的。如果她向月氏王求情,他真会有所宽容吗?如果做不到呢?于公于私,怕是不能不答应了。她稍作沉吟,悠慢道:“夫人,你想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阏氏真的愿意帮我?”云夫人惊呼道,愤怒的脸色瞬时转变成兴奋与喜悦,“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云夫人,我会尽量帮你,不过……”杨娃娃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她的胃口,方才继续道,“假如日后我请夫人帮忙,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推三阻四,或者根本就不睬我。”
云夫人略一怔忪,随即抹掉脸上的泪水,端正了哀伤的脸色,恳切道:“只要阏氏让大王放了我父亲,日后阏氏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好,云夫人果然爽快!不过,大王会不会听我的片言只语,我无法保证,请云夫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云夫人凄涩一笑,眸中光华流转,熠熠闪光:“关于这点,阏氏无需担心。跟阏氏这么说吧,自从阏氏住到飞雪苑,大王每日每夜都想着来看阏氏呢,只不过我们几个姐妹轮流陪着大王,不让大王过来。即使阏氏染上瘟疫,大王也忍不住想来呢,幸而医官严厉地阻拦着,不然,阏氏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是大王的女人呢?”
杨娃娃沉默不语,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的。千里迢迢从月氏掳掠过来,却搁在飞雪苑不甚关心。不过,幸而有这群夫人们挡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阏氏还不知道呢,大王一定是把阏氏当作许多年前的悠夫人了。据说,大王要封悠夫人为王妃,群臣也是极力反对;悠夫人是罪臣之女,已有意中人,被大王锁在飞雪苑,重兵把守,防她逃出王宫。后来,悠夫人怀有大王的子嗣,难产而死。大王痛不欲生,自此,大王的眼中,所有的女人都只是一个悠夫人的一个影子。”
杨娃娃惊讶地愣住了,难产而死?这么说,最终悠夫人仍是没有逃过月氏王的“魔爪”,并不是月氏王自己所说的那样?到底哪个是真实的情况?
然而,真实与否,与她何干?追问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何意义呢?
云夫人的唇角艰难地撑开一缕紧涩的微笑:“大王见到了阏氏,认为是上苍对他的恩赐,又把悠夫人送回他身边了。因此,大王才坚持着封阏氏为王妃。即使大王把阏氏当作是悠夫人的转世,然而无论阏氏说什么,大王一定会照办的。”
云夫人之所以告诉她这些,或许是要她明白,她,只不过是悠夫人的替代品,大王是否真心待她,那还指不定呢!
这个道理,杨娃娃如何不懂?无论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可从侧面了解月氏王的点滴情况。
杨娃娃眸光暗转,脸上微含笑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夫人的事,我一定尽力。”
云夫人端秀的脸庞撩开一抹松然之色,扶了一礼,婉声道:“在此先谢过阏氏,哦,是王妃才对。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王妃尽管吩咐。”她转向秋霜,毫无居高临下的傲气,与第一次出现在飞雪苑的时候,判若两人,“秋霜,谢谢你帮我,要不是你,我也没办法向阏氏求助。”
“打扰已久,我这就先告辞了。”话落,她俏然转身,举步准备离开。
“慢着!”杨娃娃悠然出口,那浅黄色锦裙的裙裾轻松一跃,从眸心一晃而过,“夫人,我并不是王妃,而且,以后也不会是王妃,夫人大可以放心。”
云夫人微一惊诧,稍稍愣了一会儿,悄然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随即无所谓地一笑,转身旖旎而去。
秋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问道:“阏氏,你怎么就答应她了呢?”
杨娃娃淡淡一笑:“她父亲始终是因为我而下狱,我能帮就帮吧,也算是为了自己心裏好受一点。”
秋霜不以为然道:“刚才她那么楚楚可怜的样子,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呢,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真意的。阏氏不知道呢,她以前多么嚣张呀,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看着秋霜少有的尖酸刻薄,无奈地摇头……
秋霜忽然想起了什么,朗眉轻轻锁住:“对了,阏氏,王子让人传话过来,这两日王子怕是无法出门了。今儿一大早,大王下令,严密看守王子寝宫,只许进不许出,一帮侍衞团团围住整个寝宫,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杨娃娃倏然一震,没想到大王行动如此之快;她的眸心定定地呆住,凝眉沉思道:“王子也不能出来么?这么说,大王已经采取行动了。”
“是啊,大王为什么要关着王子呢?”秋霜甚是不解。
杨娃娃幽幽一叹:“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如此一来,父子俩已经演变成剑拔弩张的局势了。王子天纵英明,心机谋略一样不少,威武善战、胆略过人,定然是一个文韬武略的君王。此时,王子羽翼渐丰,周围聚集了一帮能臣武将,威望大盛。大王惧其气盛,恐怕早已有所压制,再加上昨晚之事,大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变相地软禁王子,架空王子的所有权势。
王子未蓝天会束手就擒吗?他是这种人吗?想起他说过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话,杨娃娃不得不相信,王子必然不会任人宰割,可是,他如何突出重围?如此水火不容的境地,他又如何在大王布下的天罗地网争得一席之地?
恐怕,一山难容二虎!
糟糕!她心头一紧,突然想起昨晚之事……大王没有发现她的瘟疫之症是假装的吗?以他多疑的个性,即使当时没有发现,事后想起,也会有所怀疑。那么……今晚,大王一定会再来飞雪苑探个究竟。
杨娃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刚刚用过晚膳,大王便匆忙赶至飞雪苑,而且不经通报便只身闯进来;此时,她正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树影萧萧——夜里总是风声呜咽,悲凉的呼声铺天盖地而来,仿佛群魔乱舞一般可怖。她的思绪漫无边际,只觉今夜风声鹤唳,不由得产生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秋霜捧着衣物,慌忙跪了下去,惶恐道:“大……大王……奴婢参见大王。”
杨娃娃不由得一阵惊呆,愣愣地转身,看着一脸和笑的月氏王。纯白色宽袖锦袍拢在他高挺的身上,与暗黑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对比,修出一身英锐、明朗的气势。
月氏王朗声道:“你来得正好,把我的话说给阏氏听,也把阏氏的话说给我听,要一字不漏,知道吗?”
秋霜瞥了一眼杨娃娃,无奈道:“是,大王。奴婢先把这些衣裳搁着。”
月氏王点点头,朝杨娃娃走去,站定在她面前,热切地看着她,凹陷的深眸光泽熠熠,涌动着让人无法逼视的濯濯;良久,他轻轻叹气,开口道:“你没有染上瘟疫,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杨娃娃听不懂,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隐约感觉到他眼中交织着的热情与落寞,心中暗暗估摸着他会说些什么。
秋霜站在边上,颔首道:“大王,奴婢已经备好酒水。”
于是,两人坐在外屋的木凳上,月氏王接连喝下三杯烈酒,生猛而迅速,呼啦啦地就灌入喉咙,仿佛沙漠旅人终于看到清泉一般的如饥似渴。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酒香,沁人心脾,杨娃娃沐浴在浓郁的酒香之中,丝毫不得放松,他的沉默不语,让她觉得压抑,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沉甸甸的闷沉。
月氏王抬头直愣愣地瞧着她,混浊不清地说道:“你喜欢蓝天,是吗?”
当秋霜说完之时,杨娃娃轻舒眉心,唇边抹了一丝轻巧的笑意,反问道:“大王为什么这么问?”
“昨夜……我听见你和蓝天在谈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是,蓝天对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月氏王猛然刹住,眼眸紧紧收缩,闪过一丝极冷的厉色。
她微沉语气,小心翼翼道:“既然如此,大王如何处置?”
月氏王锐利的眸中涌现丝丝怒气,一字一句地宣告:“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杨娃娃毫不惊讶,笑着看他,语气冷淡:“那王子呢?大王如何……”
“王子,仍然是王子。”月氏王顺口接上,语调沉沉,像是棉絮浸在冰水中,沉重得发凉。
她微微笑道:“大王胸襟宽广,让人钦佩。然而,大王不担心王子会有所……”
月氏王英眸微敛,目光犀利,讽刺道:“你是说,王子会谋反?哼,他没那个能耐,他已经被我软禁,身边的文臣武将都已经遣散,王子,已经不再是昨日的王子。”
杨娃娃看着他自信不凡的脸庞,稍具异域特色的容貌纵横着笃定的表情,笔挺的鼻梁勾勒出神武的弧度,也勾出一抹嗤之以鼻的冷意。她思忖着此时要不要提出云夫人父亲的事情,如果提出来,会不会太过突兀……
他朝秋霜挥手,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秋霜担忧地看着杨娃娃,语气微有无奈:“阏氏,奴婢先退下了。”
杨娃娃心头立时收紧,转脸看着秋霜恭敬地退出去,掩上门……端正了身子,即刻发现月氏王已然站到了身侧,温热的男子气息顷刻涌来,灼热的是他那炙烈的目光,落在身上,有如火星,嗤嗤作响。
此时的月氏王,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与饥饿的野狼并无二致。她略为慌张地起身,不及防被他抓住了手,无法自如地退开。她一边寻思着,一边使出五成力气挣扎着,自然抵不过他的手劲,一时之间,两人尴尬地僵持着。她抬眸瞪着他,眼中薄怒丛生,而他的锐眸虽是凌厉,仍自含了热辣的情味。
月氏王笑意清澈,温和道:“今夜,你就是我的王妃。”
她听不懂,只觉阴风阵阵,森然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