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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 水未遥 2715 字 28天前

宫里的服饰安排,上到帝后,下至太监宫人,一概由尚服局负责。可皇子们回京述职,赶上宫中换季的当口,司衣房的婢子们却在为自己赶制宫装。

司饰房的宫人捧着托盘挨个屋院走,临到宁霜这屋,芊芊和青梅相熟,彼此相视一笑后,扁着嘴道:“都道奴婢的命贱,可唯独你们司衣房沾了福分。这不,上面让给你们重做腰牌,就得放下手里活计没日没夜地赶,差点儿连宫中换季都耽搁了。”

青梅拉着她的手,笑道:“又不光我们一屋,这回临到的是整个司衣房。你要是急,和我们锺司衣计较去!”

芊芊嗔怪地在青梅胳膊上拧了一把,“死丫头,说你一句,有十句等着我!”

青梅笑着将她送走,转身,看见绣儿一脸痴迷地摩挲着托盘里的腰牌。

红呢软缎子里摆放着四枚玉蝴蝶,通体盈白,下面坠着樱红色丝绦,比起尚宫局的碧绿竹节腰牌还要精美。绣儿拿起一枚,小心翼翼地拴在腰上,坠子叮咚作响,极为动听。

“这挂饰,配上新制的宫装,简直是扬眉吐气了。”宁霜格外兴奋,也取了一枚挂上。

除了麟华宫的一批挂缎尚未织染好,房里赶了几昼夜,终于将各宫的换季布料按时做完。崔佩和锺漪兰受了晋王赏赐,宫人们也得到特许,延迟了织染挂缎的进度。而后,崔佩便嘱咐司饰房打造一批新的挂饰,并让司衣房量体裁衣,新做一批宫装。

照例,宫掖未到冬夏换季,宫装一律不变。这次却是格外特赦了,而且,这一批宫装不再是老旧的浅灰色或者深灰色,改换成统一的初雪白,据说是宫闱局的命令。房里的婢子为此高兴了好久。

“次日就要和司宝房比试,这挂饰或许就是好兆头。”绣儿欢喜地道。

“是啊,练习了整整半月,和一个新进婢子比该是没问题的。”青梅说罢,和暖地将佩子递过来。

韶光回以一笑。

半月之内,发生太多事。麟华宫赏赐后,锺漪兰当众做出的许诺,让房里一应宫人皆上了心。宁霜几个人教习辅导,下了死功夫。而来自宫人的讨好和巴结几乎能将人淹没。韶光心裏却比谁都清楚,能不能胜出、被破格提拔且不论,这场比试之下,藏着很深的企图。刺绣、宫样、织染手艺练了又练,接下来更为关键的人、物件,则都要一一摆上桌面。

摩挲着雕工精美的金錾累丝花纹,将水红色的绦子绾了个结。对着阳光,微寒玉质透出一丝迷离的水纹。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在地面上勾勒出窗扉的疏影。

黑墨石铺就的地面被擦拭得不染纤尘,暗纹纵横,凿地为莲,四方垂花门缀着杏色的绡纺纱,琉璃八宝灯挂顶,辉映着中间奢华的藻井。

素雪绢衣的宫人相携跨进门槛,堂内瞬间一片安静。

宫闱不得穿白,司衣房也不能例外。初雪白的缎料上却印了莲花暗纹,领口和袖口是浅粉滚边,胸带飘逸,相衬成趣,显得盈盈可爱。

走在最前面的是锦瑟和桃枝,穿着一身月白缎高腰长裙。锦瑟有着无可挑剔的五官,干净利落的雪绢,更显出了冷艳的气质,压霜欺雪,成了绣堂里最抢眼的人。

这时,宁霜捅了捅青梅,用下巴示意另一边司宝房的婢子。

绣架前,一抹湖蓝色倩影格外引人注目。年纪不大,妆容却描画得极好,因为生得美,同样的宫裙穿在她身上,比其他婢子都要纤细,亭亭玉立,娇俏得像三月桃花。

“打扮成这样,也不知是比刺绣手艺,还是比相貌!”宁霜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这时,内堂正中央已经摆好了两副绣架,绷子、丝线、绣针、裹木——一应俱全。崔佩坐定,朝着负责验核的婢子示意。婢子颔首,刚拿起堂锣,却被一侧的锺漪兰给拦了下来,“等一等。崔尚服,还有两个人没到。”

崔佩一怔,“难道比试的不止她们两个?”

锺漪兰挑起一抹笑,“尚服少安毋躁,您看,她们来了。”

门帘被掀开,柳絮随之簌簌地飘进绣堂。

先跨进门槛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宫人,身着墨绛红的宫装,老练沉稳,赫然是暴室几大掌事之一的徐袖;而身后的绰约女子,一袭紫藤色环花绢衣,云髻高绾,方桃譬李,竟是麟华宫大宫婢,薛蘅香。

崔佩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人,直到她们敛身行礼,才反应过来吩咐婢子搬来敞椅。

薛蘅香是代表晋王殿下,倒在崔佩的意料之中,可徐袖……就在这时,锺漪兰已经亲自拿起堂锣,敲响了清脆的一声。

绷子上,缎料早就架好了。

准备了半月,练习了半月,针线仅仅到了娴熟的地步。而右侧隔着不远距离,湖蓝绢纱裙的娇俏少女端坐在绣架前,一双青葱似的纤手灵巧地穿针引线、下针、回织……绣的是百蝶穿花,细致且内行。真是下了很深的功夫。

韶光徐徐从笸箩里挑线,抬起头,锺漪兰正在堂上微笑——

于是放下针,将另一块素色暗花的料子支在绷子上。

日照在那一刻斜射进内堂,正好将绣架折射成一道刺眼的影子。烟影里,新架起的月白缎绢布盈洁如雪,刀裁边缘,还残留着细碎线头。韶光在袅袅烟光里拿着绣针,那一瞬,余西子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春雨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惶恐。

“余司宝,布料看着还眼熟吧?”

专属于韶光的绣架上,没有宫样,没有绣线,只有一块月白缎的绢布,质地上乘,却是绣工成品——一切谋划、一切等待、一切隐忍,似乎仅是为了此刻。

余西子死盯着那块绢帛,费了好半天劲,才转过脸,僵直地对上锺漪兰笑靥如花的眼睛,“锺司衣,这是什么意思?”

“余司宝不该眼生啊!还记得,三月前,崔尚服嘱命司衣房和司宝房一起打造一批料子,后来因为图样不合,被宫闱局勒令拿到暴室徐妈妈那里销毁。是有这么回事吧?”

锺漪兰说罢,看向徐袖。后者蜷着肩,没底气地点点头。

“不知道,后来那批料子作何用了?”

徐袖咽了口唾沫,“卖……卖了。”

语毕,绣堂顿时哗然。

锺漪兰翘起唇角,步至崔佩跟前,高声道:“尚服容禀。余司宝在任期间,曾多次勾结宫外织造,倒运丝线;更唆使暴室管事妈妈,将本该销毁的缎料私自贩卖出宫,中饱私囊。在局内,曾对下属宫婢进行迫害,导致其枉死宫中。”

崔佩感到极大的震惊,“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余西子罪恶滔天,奴婢岂敢胡言妄语?”

捉贼拿赃,当然不需要半月之久,可她要的是一击即中。哪房没有贪赃枉法的事,单就贩卖宫缎一件,并不能如何。然而再加上敛财、以次充好、谋害宫婢等诸多罪行呢?内侍监用这半月搜集司宝房违制、贪赃的罪状,不知凡几。捅到宫正司,惊动了太后,怕就不是丢差事这么简单了。

锺漪兰微扬起下颌,“崔尚服,因余西子而被迫害致死的宫婢,名叫流萤。”

绣堂里已经乱了套。

千余婢子在场,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璎珞则是愣在那里,拿着绣针,不知该继续绣,还是退下去。这时,原本作壁上观的言锦心和白璧惊诧地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地站到崔佩身侧。

“锺司衣,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崔佩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觑着锺漪兰。

如果说徐袖的到场已让她隐隐预料到了什么,锺漪兰后面的话则让她进退两难。流萤是尚服局,乃至整个宫闱局都讳莫如深的名字,竟被这么轻易地叫出来。崔佩下意识地将椅子上的手攥紧,整个人临近暴怒边缘。

“料子的事,老奴可以作证。”

这时,崔佩硬着头皮起身。

崔佩盯了徐袖半晌,幽幽地道:“徐妈妈,你是暴室的老人儿,怎的这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