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的建构和回归(2 / 2)

雪袍子 西篱 4358 字 2022-12-17

表情焦虑的现代都市人,其个体性消解了,如文中所言:“所有的男人都差不多,漂亮的小姐们也是一个样。”小说中有一个情景,“我”看着雅克离去,“他转过身去,立刻被匆忙的人流淹没了,那个通道就像一个巨大的吸管,很快把绵绵的人流吸走了。雅克到底知道什么?我感到疑惑。”雅克在主人公所有朋友里是极具个性的一位,但其个体性原是那样脆弱,在强大的人群里被轻易同化,如同一片薄脆的树叶被飓风卷走,富有魅力的雅克其实知道什么?“我”对富裕高贵的雅克之怀疑,实则表达了作家对现代文明的态度。

主人公流浪到都市后,“我判断不了时间。离开风镇后,我觉得自己的感觉器官全部失灵了。”对周忻而言,时间在此断裂,“我放开嗓子哭起来,哭我的校徽,我失去的正常生活,以及我将面临的各种磨难和考验。”主人公陷入了焦虑的泥淖。直到后来“我”遇到一本书——《寻找时间的人》,主人公才找到了时间的断裂点,对过去和现在的自己有了存在的确认。那么,“我”将走向哪里?主人公是迷茫的,焦虑并未消除。“我”在流浪中由于无*判断时间而陷入焦虑,是现代都市人和人类生存状态之体现。

流浪城市,大都市给周忻的整体感觉是:声音杂乱而狂躁地汇聚和搅动在一起,听似丰美,实则无用。主人公身处其境,被这样的声音搅得昏昏欲睡,对自身存在无*有清晰的确认。声音的杂乱无序,象征着现代都市的界限消失。界限消失意味着秩序混乱理性坍塌,个体在此境里将不能确认自身会陷入巨大的灾难中。当下中国的现代都市人生活在经济狂热而理性缺失的时代背景下,难以拥有宁静的心灵,精神焦虑是其无*逃脱的命运。西篱通过主人公心中的梦想——建立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学校,表达了她对重建当下中国社会精神文明的诗意探索,虽然缺乏现实力量不免天真,但作家的心灵是真诚的。当“我”返回乡下期望找到爷爷当校长时那座古朴学校时,发现它已被现代文明所毁灭,“我”的心是疼痛而伤感的,这是作家批判现代文明严肃而温婉的一笔。

主人公流浪“在路上”,内心趋于“回归”故乡。“回归”在文中主要以两种方式表现了出来,回忆和寻找。

“我”总在不断回忆,这使得《雪袍子》充满了冥想气质。海德格尔说:回忆是重建人和大地的关系,“回忆与诗不可分割”。通过回忆,周忻回到了故土的大地上,绵延的时间被重新缝合,现在被诗化。主人公对家乡的回忆,在文中以相当大的篇幅存在,尤其在“我”心灵极为孤独痛苦时,主人公自然回忆起在家乡时的美好生活。正如美国社会学家f?戴维斯所言,回忆“隐匿和包含了未被检验的信念,即过去的事情比现在更美好、更美、更健康、更牢;更令人愉悦……”回忆内容的美好幸福,是主人公内心趋于“回归”的体现。

主人公流浪于都市,内心在不停地寻找,一切的寻找都可归结为寻找终极物件——雪袍子。雪袍子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意象,其中一个象征层面是故乡。寻找雪袍子即“回归”家乡。“回归”在小说中有两个阶段:开始的无意识,后来的有意识。

小说第十八章之前,周忻流浪在都市里,寻找雪袍子是无意识的。流浪儿北川寻找雪袍子则是自觉而明确的,他对周忻说:“我就想和你一起流浪!我们走遍天涯海角,去找你爸爸,找我姐姐,找雪袍子。”“无意识”的周忻和“有意识”的北川相伴流浪在都市里,这无疑是作家的有意安排,北川的“有意识”,是周忻内心“无意识”的前兆和引导,可以说,北川是周忻心灵的曙光,也可以认为,北川是周忻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流浪中的周忻身心疲惫,他的好友阿星邀请周忻住在他家时,周忻有这样的内心活动:“我想,北川一定也和我一样,渴望小桌上的灯光,米饭的香味,以及洗澡水哗哗冲在身上的感觉。我渴望家。”可见,“回归”对周忻而言,乃大势所趋。周忻和北川寻找象征着家乡的雪袍子,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当下中国的漂泊一代,他们流浪在大城市也在寻找,寻找金钱,寻找爱情,寻找事业,寻找灵魂的终极归宿……寻找,成为他们的现实存在和理想化精神内涵及行为。《雪袍子》通过儿童寻找家乡这一生命存在触到了都市流浪者的脉搏和神经,这是作品之所以富有生命力的缘由之一。

第十八章“鸽子”部分,周忻意识到:“我想,我不会在这个城市待多少时间了,秋天一到,我还得回学校读书——如果我还有读书权利的话。”从此,周忻的“回归”成为一种自觉。后来,周忻在有意识“回归”的指导下,终于回到了家乡风镇。小说的最后一章为“雪袍子”。

乡土象征着生命的源头、根基和家园,能够提供人生的亲近感和安全感,天然地具有诗性美的意旨和平衡人生的效能。家乡在“我”眼中是怎样的呢?刚种下小麦的土地和几间草房子是那样亲切,即使牲畜粪便的气味也是如此新鲜,冬天的井水热气腾腾依然甘甜,高大茂密的灌木让我觉得安慰,粉红色的刺藜花如童年的笑脸来迎接我们。可见,作家具有朴素真诚的乡土情结,这与她对都市现代文明的批判态度现成鲜明对比。刘士林在《中国诗性文化》中说:“农业文明所能理解的最高自由……成为一种最具现实意义的诗意栖居与自由活动的在世结构。”[4]小说结尾处,主人公周忻对爸爸说,“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含有寓意的“爸爸”和“金黄色的麦子”正是我“回归”的诗意乐园。

在这里,“回归”到故乡似乎是一个终结,《雪袍子》在此划了一个美满的圆。作家的笔触并没有止于此。文中周忻问爸爸:“哪里才是真正的故乡?”爸爸回答道:“说不清。你想想,以后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的孩子,也不知道会出生在什么地方呢。”显然,周忻并没有寻找到真正的故乡,“在路上”成为一种永恒存在。当爸爸回答了周忻关于“真正的故乡”问题后, “雪越下越大。它们好像憋得太久,终于可以飞翔了,所以,那么急切地挣脱天空的抑制,飘向大地。”在这里,可以理解到,这是作家探索到的理想人生存在状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以“在路上”的存在方式。这种诗意的“在路上”具有鲜明的行动特征,并且以一种个体存在的方式呈现出向世界的开放姿态。小说结尾并非终结的圆,而是充满着无限可能性的未知世界,这无疑增强了文本的艺术魅力。

三 或浓或淡的诗性艺术美

身为诗人的西篱,其小说艺术不免浸染着或浓或淡的诗性美。《雪袍子》具有诗性韵味的缘由在于运用了以下艺术手*:儿童视角,心理小说,诗性语言,意象,情境。

通过一个十三岁儿童的眼睛来看世界,用儿童的口吻对世界作出评价,由此给文本带来了一种温情、纯净、明丽、唯美的气息,正如小说的名字——《雪袍子》给读者带来的审美初感和诗意想象。作家西篱创作过电影剧本《我不是坏小孩》,可见她对儿童视角这一叙事策略的衷情。

《雪袍子》以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心智来观察和思考世界。儿童思维象征着人类生存的本初体验,是诗的渊源,通过儿童的眼睛来看世界,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诗意的光芒;儿童视角细节化、片断化特征会给小说带来散文化的诗性风格。《雪袍子》采用儿童视角的叙述策略,增强了小说的诗性特征。

《雪袍子》借儿童视角来表达对日常生活的新发现,以达到对社会和文明的批判作用。如文中“我”眼中的都市人:“人好奇怪!……怎么就长那样子?怎么那就叫人呢?真难看,……”;“他怎么就长了个脑袋动来动去,……为什么人的脑袋不变小一些,……还有,人的皮肤,光光的,害得他们不得不穿衣服。……”等等,作家借助一个儿童的新奇视角,运用富有童趣的语言,表达了她对现代都市人及人类的怀疑和温情批判。

《雪袍子》是一部“美丽忧伤的心理小说”,这无疑是文本富有诗性魅力的重要原因。身处荒原的孤独心境,心灵诗意乐园的美好温情;“在路上”流浪的忧郁,“回归”故土的幸福向往,小说的内在结构和深层意旨,使得《雪袍子》可称为“美丽忧伤的心理小说”。

作家追求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即诗性语言。诗性语言即反映生命理想的启示性语言,一种能够“抚慰人的生存,‘最贴己’的关心人生的语言方式”。《雪袍子》的语言是富有诗性美的,如文中“我”和朋友的接头暗号是“真在情,善在心,美在意,形在神。”;“柔若水,义薄云,人心归,天下顺”等,一方面暗示了文本的意旨,另一方面则体现了语言的古典诗性美。又如小说结尾处,“我”对爸爸说道,“爸,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是你养了我!”读来感动人心。

意象在小说中的运用,是《雪袍子》富有诗性美的原因之一。雪袍子是小说的重要意象,它象征着家乡、信仰及人性的真善美;黑色爱丁堡是一个意象,象征着当下中国的农民工在大都市的真实处境,亦象征着现代人和人类丢失了精神家园的生存状态。石头人亦具有意象的意味,它是诗性“美”的象征,主人公“我”对他的爱意和敬意,实则隐含着作家对现代人和人类的温情批判。

西篱在一个个意蕴优美、情致盎然的情境中构筑起诗性人生境界。回忆机制构成了牧歌式情境;“梦”构成了浪漫唯美之情境;现实世界构成了荒原和乐园交织的忧伤美丽情境。情境之营造,使得《雪袍子》读起来富有诗的韵味。

诗性灵魂,与梦同行,人生将是诗意乐园。《雪袍子》为生命作证。

注释:

[1][西]乌纳穆诺著:《生命的悲剧意识》,王仪平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24页。

[2][德]西美尔著、曹卫东译:《现代人与宗教》,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41页。

[3][*]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288页。

[4][中]刘士林著:《中国诗性文化》,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98页。

(作者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中文系研究生)(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