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洪流从魔森中涌出,熟悉的森林化身噬人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全身封着玄黑铠甲的骑士,胯|下坐骑似马非马,深邃的墨黑透着地狱般的火焰,所经过的地方像被火烧透了似的焦黑一片,湮灭所有生机。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起的罗密得开始发出蒙胧的光,却只反射出铠甲上漆黑的狰狞!最前方的骑士停住马,所有的黑骑在她的身后集结。她摘下头盔,露出长长的尖耳和绝世的美貌,只是沉淀成冰蓝的双眸只看得见跳动死亡的火焰。她控马转身,向着虚空欠身行礼。
在浓郁的漆黑之中,一点苍白灿若星辰!他凌空虚踏,每一步踏出都是数十丈之远,所到之处,骑士们依次退开,欠身行礼。无形的威压扩散开来,横排纵列里,瞬间踩出一方焦域。队列正中,高空之上,单人负手,白衣飘飘,只一丛长至腰际的发,浸透出利刃般的银。
全场死寂,安静里一片肃杀。
没人知道这变故意味着什么,猜到的人已经永远不能开口,而知情的人却已悄悄退出了队伍。本就因乱命而陷入混乱的魔界先锋军更加慌乱,全不因敌人也同样慌乱而感到安全。
漆黑的天空突然变色!苍白的闪电撕裂天空,舞动的银蛇张牙舞爪着无声恐吓!旋即,轰隆隆的雷声才迟迟而来。他抬头望天,隔得远远的,没人看得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伸出右手,极快的动作却显得极慢,所有人都看得清晰。他一把一把将闪电抓住,像是抓着一把一把败草,恐怖的电光只能在他的掌中拼命挣扎!
老天却突然愤怒了,像是被藐视后的羞恼!它怒吼!它发狂!闪电一道接一道从天而降,全向着一个人打去!他就是仇人!就是死敌!就是天空大地间无处可容的恶魔!
一把深黑巨剑凭空出现,他转身挥剑,剑与闪电相交,发出嗤嗤轻响。地上的人们只看得到十几道闪电全部纠结在一起炸成一片白光,无论是魔界人类还是落人群人都忘记了打斗。一声闷喝乍响,仿若平地里起个惊雷,震得人站立不稳,白光突然裂开,一轮裹着黑光的血色新月破空斩出!闪电摧枯拉朽的败退散开,被血月洞穿的天空露出了云后的月,正殷红如血!
握手连着剑柄向下形成修长的十字,十字星的位置镂着狰狞的骷髅,墨黑剑刃凝着死者的灵魂,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哭声。幽蓝的微光点点星星的依在剑身周围,像是要极力收拢那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浓烈血腥!
他平举着剑,指着落人群的城墙,指着魔界军和落人群厮杀的战场,指着魂牵梦萦的土地,指着一切开始的地方,斩钉截铁的挥落。
骑士们开始冲锋,背负着重铠骑士们的梦魇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跑出几步就开始了狂奔。静止的方阵一瞬间奔泻成洪流,冲破阀门发出无声的愤怒咆哮!骑士们纤细的身形向前伏着,一手擎着缰绳,另一手倒拖着等身高的两掌宽大剑,俯冲着杀进战场,正对着魔界军冲过去。
玄黑的铁线像是一把锋利的利刃瞬间割开了魔界军混乱的阵形,冰冷的刀锋无情的收割着面前的所有人!恐慌眨眼间吞没了先锋军的战士们,军团们在拼命的呼喊着,但是更快的被士兵们的惨呼淹没!
宽厚的大剑剑身上闪动着森蓝色的寒光,骑士们放平的剑刃被梦魇带动着化身杀戮机器。仿佛命令一般,骑士们身上一个接一个爆出蓝白色的光圈。光环一圈一圈的炸开,肉眼可见的光圈淹没开去,碰到的人们连反应都没有就变成僵硬的冰雕,即使还能动作的也变得迟缓。剑与剑相隔着,列成整齐的剑阵,巨剑在他们的手里失去了重量,仿佛割肉切割机在屠宰场轻易的收割生命!
只不到百息,魔界军就崩溃了。
恐慌变成了绝望,绝望变成了疯狂!魔界军疯狂的朝着落人群靠过去,仿佛那里不再是敌人的阵地,而是躲避恐怖恶魔的安全地带。他们拍打着紧闭的城门,祈求敌人给予他们保护,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无情的箭雨和落木巨石。城墙上的落人群人在纵声狂呼,当然,谁也不会去保护片刻前互相厮杀的仇敌。冥神也欢快的笑着,庆祝着今天的丰收。黑骑已顺着魔界军被切开的切口冲向城门。
二百息,骑士们已经杀出了战阵,在城门口打了个转,转身又杀进混乱的军阵。魔界军早已溃不成军,但是他们并没有停住脚步。这不是战斗,这是赤|裸裸的屠杀,就算是面对灭族仇人也不过如此。
城墙上的欢呼声在继续,但是声音已经渐渐的弱了下来。痛快的厮杀是一回事,战场中沉默的屠杀却沉淀着另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压抑,迅速而冰冷的蔓延开来,静静看着城下屠杀的落人群战士们沉默着,全身冰凉。
埃德蒙却已经看出不对,那并不是援军!他们就仿佛只为屠杀而来!要的只是纯粹的血肉尸体,至于是谁的,他们或许并不在乎。屠杀光了魔界军,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落人群?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徘徊,那似乎是只存在传说中一闪而逝的极大恐怖!
三百息,黑色的洪流淹没了战场上的一切活物。大地上散发着腐臭的败味,血腥味浓得连空气似乎都染上了红色,黑与红之间,只有那一点冰冷的白,冷冷的对着黑色的城墙。
最前方的精灵骑士停了下来,她转身面对着黑色的城墙高举起手中的大剑。无声的命令传下去,骑士们在她的身后列队,剑锋指着城墙。这一次,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城墙上一片死寂。
在他们面前如大山般沉重的魔界军被摧枯拉朽的摧毁了,若说对胜利还有信心的人除了疯子便是白痴。血狼团的战士们看着他们的统帅,亚伯特·阿格林看着多年的挚友,落人群的子民们看着他们的领袖,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许是裹着最后一次华丽的谎言甜美的死去,也许是残酷的现实让他们各自逃命,也许……
埃德蒙看着他们,缓缓举起剑,他已经想起了那个只存在传说中的禁忌之名。
“今天……我们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不仅仅是为了向世界展现我们落人群的英勇无畏。”埃德蒙突然停住,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已经太久太久了,大陆上的人们骂我们是垃圾是败类是畜生!是看一眼都懒得看的无耻懦夫!是一群没有未来的废物!”
黑骑在狂奔,铁蹄震响,城墙上的目光在汇聚,同一个地方,有什么在共鸣,发出颤动。
“……我,曾抱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在我怀中慢慢死去……我发誓不再容忍这样的事情!决不!我们不是懦夫!不!当然不是!今天!就在今天!我们要大声说‘不’!!我们不是懦夫!从来都不是!!!我们不害怕死亡!我们不害怕战斗!谁想摧毁我们的家园就要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今天——将是这样的日子,我们要告诉全世界:我们是英雄!挺起你的胸膛告诉所有人,所有人——我们是英雄!我们是英雄!!
“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们的名字将永传不朽!”
他看着亚伯特,看着死去的战友,看着年轻的面孔上还带着惶然,他举起剑,大声怒吼:“为了落人群!”
“为了落人群!!!”
“为了落人群!!!”
“为了落人群!!!”
“为了落人群!!!”
“为了落人群!!!”
“为了落人群!!!”
“为了落人群!!!”
……
疲惫到极点的大门在巨剑的撞击下摧枯拉朽的炸开了,发出悲戚的呜鸣后怆然倒下。梦魇轻巧一跃便跳上城墙,抵挡住魔界先锋军两昼夜围攻的城墙防御在黑骑面前仿佛豆腐般脆弱,被轻易的切割开来,黑骑们趁着冰冷夜色冲了进来。
落人群战士们大声喊着狂热的迎向黑骑!!箭射光了就用枪,枪折了就用剑,剑断了就用牙齿,用手,用脚,用身体!脚断了用手拖住,手断了扑上去用身体去挡,断成两截的身体被拖着前行也仍不放弃!
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
他们坚强的意志足以令世上一切军人失色赞叹!但黑骑不为所动,他们就像冲破河堤的洪流不顾一切的向前奔涌,碾过一切阻挡的物事,砍破一切阻拦,落木碎石利箭落在他们身上,却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他们的眼中跳动着幽蓝色的死亡之焰,身上时不时爆出冰蓝光环,无穷无尽的冰环使温度骤降,连空中都开始冻结出霜花!
他们是永不疲倦的不死者!介于死者与生者之间的死亡骑士!即便明知道对手便是传说里禁忌中的禁忌,但是埃德蒙却没有丝毫动摇——唯死而已。
他每一次挥剑都会大声怒吼“为了落人群”!场上四处在回应他的呼喊,更多的声音在呼喊,他们在面对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却没有人退缩!这一群被遗忘者,这一群雪舞唾弃而自嘲的被遗弃者们,在战斗!为了家园!他们大声怒吼,就算面对的是大陆恐惧的宿敌!就算面对的是不知为何的怪物!舍生忘死,狂热疯狂!
回应声却越来越弱,越来越少,埃德蒙看见亚伯特被巨剑斩成两半,一半挂在墙垣,一半摔下城墙……他看见博拉恒战死在城门前,被一支巨剑顶着推上天空……他看见年轻的布拉格英俊的脸庞连头颅被整个踩得粉碎!……
他紧盯着战场上那缓缓的白衣男子,猛的飞身踏步,跃出城墙朝着对方全力斩去!重力藉着下坠之势更增力道,利刃在虚空中发出猎猎呼声!然而——
错愕!
那是他无比惋惜的人,那是他以为已经死去的传说!
云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前,左手两指捏住他的剑柄。他全力出击的一剑,他赌上生死的拼死一击,就被这么轻描淡写的接下了!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看见云的错愕!
“怎么是你!!”愤怒,不信,痛苦,失望……无法相信不能相信不敢置信不能置信!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怎么能够是你!!!
“是我。”云冷漠回应,声音冰冷空洞不似人类。他突然笑了,僵硬的肌肉却只是颤了颤,像是忘记了怎么动作,仿佛死人被拉动嘴角,视之胆寒。
“我回来了。”他说。
猛的炸响一记闷雷,跃出的黎明被这一声清淡的宣告吓回山头,无形的能量腾上天空将天空洞穿,驱散罗密得的光芒!黑色闪电临空咆哮!天地间四处回响那压抑着愤怒,痛苦,绝望以及熊熊烈焰的宣告!
我回来了!
大陆各处,同时有人抬头望向落人群所在的地方,那里的天空已浓成漆黑!
埃德蒙感到痛苦,他知道云所经历过的痛苦,但是等到他知道的时候他已无力做些什么,之后他更不能因为自己的愤怒而将落人群拖入灭亡的战争。这种无力,在面对云的时候,更被放大了无限倍!
“你……”
他才刚开口就被打断了,涌出喉咙的血堵住了他的话语。透胸而过的巨剑撕开巨大的伤口,双眼模糊,以至于他看不清云脸上到底是笑是哭。意识却已经开始混乱,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将他拉离冰冷的剑锋,落入一个熟悉的怀里,就像当年失去了妹妹之后一样。
海浦·科顿动作熟练的为埃德蒙包扎伤口,就像是当年从战乱中将他抢救出来后一样。他的动作敏捷,一点都看不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只是胸前的血渍和眉下的疲惫无法掩饰他的衰落,鞠楼的身子已不复当年伟岸。
云静静的看着老人的动作,既不出手阻拦,也不动手厮杀,就像是一尊雕像,静静的站在门口,站在当年相遇的地方。那浅笑嫣然的俏皮模样又悄然浮现,嘴角微笑越来越柔,像是回复了人类的身份,只是很快褪去变成无情的脸孔和透胸而过的剑光。笑与痛纠结着又各自区分,同时浮现在他脸上左右两边,像是被撕开两半的人强行拼合在一块。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老人开口了,仍如当年般清澈的眼瞳中闪过一抹痛苦,他摇头,“只是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想不到。”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依然站着,静静的听着,一语不发。淡紫瞳孔上矇着淡淡的幽蓝光华,捉摸不定的游动着显现出一个又一个痛苦的骷髅形状,一半哭一半笑的模样诡异异常。
老人却视若无睹,他挺直身躯,一瞬间强大的气势又回到身上,仿佛初见时高山般不可攀越的巨峰。眼中精光闪闪,随手拔起埃德蒙掉落的佩剑,老人虚挥几下,凝滞的气流被他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