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开那扇门(1 / 2)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阴天了,本应该阳光灿烂的午后,突然间乌云密布,天空压得很低,预示着大雨的来临。

江锦听得入迷,十分想知道后续,见沈辛安停了下来,急忙问:“然后呢?”

“啪——”

屋内的灯开了,惨白的白炽灯突然亮起来,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瞬间回过神来。

肖澹摘了厨房用的胶皮手套走过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话虽然是问两个人,可肖澹的眼睛却是看着沈辛安的,充斥着不信任与警告,沈辛安立刻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无辜。

懒得看他们两个大男人打这种眉眼官司,江锦“噌”地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肖澹,往浴室走去:“我去洗澡。”

“换洗衣服我昨天收起来了,你去衣柜底下那层拿。”

“嗯。”

沈辛安拄着手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听见浴室门关了,才兴致盎然地说:“你们俩这模式真像老夫老妻。”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怎么她的神色那么奇怪?”

“只不过是一些从前的事罢了。放心,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说。”

肖澹看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没有说话。

沈辛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衣服:“我走了。”

江锦出来的时候,沈辛安已经走了,肖澹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元县的地图。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跟肖澹嘟囔:“可能是外面阴天了,水温不大热,你洗的时候还是把暖风打开吧。”

肖澹抬头,挤了挤眉心:“抱歉,条件简陋,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我们找到实验室,就回北城,我在北城的房子装修得很好,不会让你吃苦。”

“回北城就回北城,去你家做什么?”

“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了,一个月之前我也想不到你会在一天深夜敲开我的房门,让我带你走。”他一边调侃着,一边也进了浴室。

“洗你的澡去吧。”

愤愤地咕哝完,江锦忽然看到他遗落在沙发上的换洗衣服,连忙捧起来去敲浴室的门:“肖澹,你衣服忘记拿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门被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手臂。江锦的余光里,肖澹的上衣已经脱掉,露出精壮的胸膛。

将衣服胡乱塞进去,江锦伸手关门,却被一只手抵住。

肖澹垂着眉眼瞧她,嘴角上扬:“怎么样——性感吗?”

江锦的目光呆滞了一瞬间,视线大大方方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他腰上露出来的一条腰带上:“黑色的,还不错。”

男人上扬的嘴角立刻落了下来,“啪”地关上了门,隔着门还能听见他愤愤的声音:“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知羞?”

“呵呵——”

江锦的淡定一直撑着她走回了卧室。关上卧室的门,她立刻跳上床,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再加上肖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以及行踪莫测但经常来串门的沈辛安,久而久之她甚至没有了寄居的感觉。

但今天肖澹的心血来潮却突然让她有了危机感——对哦,孤男寡女。

还说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乖一点,他才是在搞事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大约二十分钟,浴室又有了动静,门开了又关,她听见肖澹叫她:“江锦,你出来一下。”

她调整好了呼吸走出去,脸上还泛着尚未散去的红晕。这红晕在看到肖澹手上拿着什么的时候,飞速褪了下去。

肖澹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信封,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你把这个落在浴室了。”

那是程暖阳给她的那封信,她不想销毁,又无处可藏,所以一直都随身携带,洗澡时就随手搁在了洗漱台上,不料忘记拿出来,被肖澹看到了。

程暖阳说过让她保密,可她也答应过肖澹要相信他……

江锦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肖澹看着她,目光竟还有几分包容,像是在说,都可以。

她怎么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

江锦缓步走过去,伸手接过了信封,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展开信封,递了过去。

肖澹一愣,继而失笑,他将信封又推了回去。

“比起想看看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你愿意给我看,更令我高兴。”

肖澹主动说不看,她既不用因为程暖阳的叮嘱而心生猜忌,又不必因为欺瞒肖澹而产生心理负担,事情于是得以完美解决。

但江锦仍然挑了一部分告诉肖澹。

“暖阳她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失忆一样。”

“你是怀疑你失忆另有原因?”

“嗯。我昏倒的原因是孟汀洲说的,是他告诉我,我是受不了打击才失忆。”说到这裏,江锦有些难堪,“我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还不太清醒,再加上陡然知道我爸妈……我慌了,很多细节都没有追问,现在想来,很多事情真的不对劲儿。”

一只温热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按了按。

“你做得很好了,你一直都很好。”

他的称赞有几分朴实无华,甚至带着几分干巴巴,但他这样真诚又直白地夸赞她,很新鲜。

见她看过来,肖澹轻咳一声,别过了头,手不自觉地扯了扯衬衫的领口。

江锦的视线从他的手指移到他的喉结,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连忙缩了回来。

“我在想……暖阳在心理学上很有自己的想法,她在学校期间就在研究一种心理暗示疗法,她曾经跟我提过,只是我没放在心上,因为心理学毕竟不是变魔术……”

肖澹听出了她话里的犹疑与揣测,笃定地说:“你是在怀疑,你的失忆与程暖阳有关。”

江锦咬咬唇点点头:“他们兄妹两个都是从事心理学研究的,我想再去找一次程朝阳。”

沈辛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神色有点纠结,但最后还是表态:“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

出乎意料的是,肖澹拒绝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沈辛安,仿佛在研究什么,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沈辛安:“你别跟着。”

沈辛安差点跳起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程朝阳也不想见你。”

“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还未等两个人争论出一个解决办法,程朝阳却先找上门来了。

他是在一个雷雨夜来的一元县。

由于这个小区电路老化,狂风暴雨一摧残,不知道哪里短路了,断了电,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门被急促敲响的时候,江锦正在满屋子翻找蜡烛。

她刚想去门口看看,就被肖澹一手拦下,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更显得模糊,却出乎意料的坚实。

门一打开,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一个急促的男声:“我妹妹可能出事了。”

江锦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震惊:“程朝阳,你这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是我告诉他的……快点儿进去吧,可淋透我了。”

江锦这才注意到,程朝阳身后还有一个人,正是沈辛安。

几根蜡烛燃起,照亮了客厅这一方狭小的空间。

程朝阳像一只可怜的落汤鸡,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暴躁。肖澹从卧室里走出来,伸手将两块毛巾扔到两个人的脑袋上,在单人沙发上跷脚坐了下来,等待着沈辛安的解释。

沈辛安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那个……我昨天去北城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然后路过程朝阳的心理咨询室,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待见我……结果联系上的时候,程朝阳就说有大事要找你们,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于是视线的中心又从沈辛安转移到了程朝阳身上。

程朝阳比进来时冷静了不少,他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文件袋。

哪怕外面瓢泼大雨,这个文件袋也丝毫没有淋湿,一看就是被人悉心保护着的。

江锦不由得多看了程朝阳一眼,视线这才移了下去,这一看,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暖阳的笔记本?”

蓝色星空的牛皮手制封皮,厚厚的一本,曾被江锦戏称为“可以用一辈子”的笔记本。时隔两年,乍一见到故人之物,江锦忍不住激动万分,程朝阳还没有松手,她就将本子抢了过来。

程朝阳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什么。

见江锦翻动着笔记,他才淡淡开口:“我和程暖阳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两年前,她托我在恰当的时机转交给江锦一封信之后就消失了。

“我和她关系平素并不亲密,但是我也多少猜到,她惹了麻烦,需要去躲一躲。我本来无意参与,想着帮完了这个忙就袖手旁观的,但是她邮来了这个。这是她不离身的笔记和一些学术资料,如果不是她出事了,她不会把这些东西都邮给我。我担心,她有危险。”

肖澹这时才开口插话:“你当真不知道暖阳为什么失踪?”

“我只能确定,她是为了江锦。”

听到程朝阳的话,江锦霍地抬头,两个人对视间,一股看不见的硝烟四起。程朝阳不喜欢沈辛安,也不喜欢她。

江锦别开眼,伸手指了指笔记的最后一篇。

“你别担心,你看这裏——最后一篇记录,她的字迹很乱,但还是坚持写完了,条理清晰,标点符号都不少。落款的日期就是前几天,这就说明她当时的情况紧急,却没有危险。何况,我们两年没有暖阳的消息,现在知道她没有危险,这就是个好消息。”

程朝阳是一个心理医生,她都能看出来的细节,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终究还是……关心则乱。虽说程朝阳声称兄妹两个关系不亲,但他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下,说不定还在责怪她,令程暖阳陷入了未知的危险之中。

肖澹也认同这个推测。

几人细细地聊了一遍有关程暖阳的线索,最后得出了一个靠谱的猜想:因为江锦遇到了某种困难,所以身为她最好的朋友的程暖阳不得不远走高飞。可是有人在这两年都没有放弃寻找程暖阳,目的直指江锦。

症结还是在江锦这裏。

女孩儿一筹莫展,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哪路牛鬼蛇神。

再聊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程朝阳不耐烦地再次赶客:“你们该走了。”

客厅静默了一瞬。

空气中响起了细微的电流声,灯光摇摇晃晃地亮了起来。

肖澹撇撇嘴:“程先生,这裏好像是我的家吧。”

程朝阳愣了片刻,“噌”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不打扰了。”

“外面的雨下成这个样子,要不你今晚留下来将就一下吧。”江锦忍不住开口。

肖澹玩味地看着她,笑了一下,这一笑,轻蔑且骚气:“一间卧室,一个沙发,他跟我睡还是跟你睡?”

沈辛安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我在这裏有房子,我带程先生去我那儿将就一晚就行了。”

程朝阳皱起眉头,又看了看窗外不停歇的暴雨,终究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肖澹脑袋里哪根弦儿没搭对,再次孩子气地把江锦的床品扔到了沙发上,居高临下地关上卧室门睡觉去了。

江锦揉揉脑袋,也只得洗漱之后,乖乖爬上沙发。

她打开旁边的落地台灯,就着昏黄的灯光和窗外的电闪雷鸣,重新翻开程暖阳的笔记。

前一部分大多都是她自己的心得,偶尔加两句主观意味浓厚的点评,甚至有时夹带私货记录一下某一日发生的事情,有一些江锦甚至还有印象。可到了后半部分,笔记的内容变得奇怪起来,偶尔带出几个不像是心理学的名词与课题。

记忆受损与神经系统间的联系?

受到刺|激失忆,在心理学上是一种人为的防御机制。通俗地说,就是当事人遇到一个强大的刺|激,强大到让这人无法接受,那么,他就会潜意识选择忘掉这件事情。这是人类大脑的自动保护,以避免过分悲痛导致崩溃。而选择性失忆经过时间的流逝有可能会逐渐恢复,但如果这个心理阴影过大,也可能会选择性地一直遗忘,不过当心理医生介入后,大部分都有可能被治愈。

到这裏为止,江锦都是明白的。

可是随后程暖阳又提出了一种设想——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反推?

如果想要忘记或混淆某一段记忆呢?只通过技术层面,而不是靠催眠或者什么玄而又玄的理论。

虽然这是另一个领域的知识了,但程暖阳依旧很感兴趣,她觉得,可以。

因为脑激光图的研发,给这个社会带来了太多可能。

看着笔记,江锦推敲着程暖阳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或许还不够了解这个好友。

至于“遗忘”和“治愈”两者之间要如何反推,按照程暖阳的说法,当事人需要在特定的环境下,利用外部环境刺|激,用脑激光图对当事人此时的大脑波动进行记录——听起来倒有点像芯片移植后,与六爻系统初次建立连接的过程。

一边记录,一边以心理学手段干预,使当事人遗忘部分记忆。治愈时,调整大脑波动至同一频率,再由心理学专家进行引导恢复。

江锦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又翻了一页,发现有几页纸被撕掉了,她的手指刚要从锯齿状的纸张上移开,却摸到了一个凸起。她疑惑地翻过去,厚实的牛皮封皮上,有一张透明胶粘住的储存卡。

江锦犹豫了片刻,还是借用了肖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储存卡。

裏面是一段音频文件。

起先传出的是一阵“咔咔”的电波声,听不真切,间或掺杂着程暖阳的轻语,似乎是在跟什么人讲话,只是内容亦听不清楚。江锦立刻想到,这张储存卡里,应该是记录了一场实验过程。

音频很长,江锦窝在沙发里,不知是因为今日情绪的波动,还是时间太晚,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她手里攥着的程暖阳的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完全没有停歇的架势。

毕业季,江锦比平时更忙碌,除了要兼顾论文,还要躲避着某个人—— 一个据说刚从国外回来的富二代,还是江锦父母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程暖阳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她的人影,此刻见到了,非要拉着她去校外好好吃一顿。两人一边往学校门口走着,一边唠着嗑。

“小锦,你这两天都去哪儿了?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没什么,就是我爸妈这几天吵架,再加上……反正我干脆住在实验室陪他们了。”

程暖阳点点头,也就不问了。

她们俩一个是接连跳级,以后要女承父业的生物学天才,一个是性格古怪的心理学怪才。两个特立独行的人自然而然成了朋友,可她们两个在一起,却都默契地没有过多谈论家事。

“想吃什么?”

刚问完话,程暖阳忽然停了脚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迎面而来。那几个人是这一届的毕业生,年轻的男子则是近日经常出现在江锦周围的孟汀洲。

其中一个毕业生紧紧地跟在孟汀洲身边:“孟同学,这次毕业设计多亏你资助,我们才能顺利结业。真可惜,过两天你就要离校了……不过我给你们公司的人事部投了简历,要是侥幸通过,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呢。”

孟汀洲笑得温和:“那等我回去跟人事部的人打个招呼。”

“那……那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刚回国也没什么朋友,相识一场,也算有缘。”

说着,孟汀洲一抬眼就看到了江锦,他脸上礼貌性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小锦,这么巧,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

那几个毕业生看江锦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他们都知道欧博科技的继承人最近一段时间频频来学校,表面上是为了资助金融专业才子们的毕业设计,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见此,江锦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她不喜欢孟汀洲,也不想直面他的追求。可是,他们两个之前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场,如果就这么视而不见,多少又会显得不近人情。

江锦垂着头,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有人扬声喊她——

“江锦。”

众人循声看过去,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型是那种看了第二眼才能看出昂贵的低调款式。车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人,身量修长,面姣如玉,袖口微微撸起,露出一小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即便穿着一身休闲服,却掩饰不住他一身硬朗的气质。

即使是见过了孟汀洲这种优越家境培养起来的贵公子,程暖阳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实在算得上极品,甚至比起斯斯文文的孟汀洲,多了三分从容淡定的味道。而男人自身的优势,更是将这三分从容,扩大成十分傲气。

而他看着江锦的时候,就只看着她,旁人一点都不能分去他的目光。

程暖阳抓紧了江锦的手臂,使劲儿地晃了晃:“小锦……叫你的男子是谁啊?”

孟汀洲身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两天疯传的,不应该是孟汀洲和江锦的八卦吗,现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汀洲被人挡住视线,虽然看不到对方的长相,但也知道对方不是个普通的人。

“一个之前在我爸妈实验室门前见过的人。”说完,江锦皱起眉,“暖阳,中午我可能有点事,没法陪你吃午饭了。”

她匆匆衝着孟汀洲点头道别,又朝校门口的男人疾步走了过去,面带疑惑却还记得压低了声音:“您不是要去实验室找我父母问一些专业问题吗?怎么来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