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开那扇门(2 / 2)

“听说他们最近忙着什么系统的研发,不便叨扰,程小姐也颇善此道,找你也是一样的。”

“好。”

她的裙摆被风吹着,掠过他的小腿。

不远处,几个人还在交头接耳,分明是在议论江锦。可她似乎毫不在意,但仅仅是似乎——她垂在身侧的手抠在裙上,身体与其说是腰背挺直不如说是紧绷。

男人忽然偏过头,语出惊人。

“需要接吻吗?”

他仿佛是在逗她。

如果不是他的眼中实在不含丝毫欲望之色,江锦可能会忍不住扇他一个巴掌。

她抿着嘴:“请您慎言。”

男人耸耸肩:“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现在你和我接吻,你身后那些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或许你也不用为了摆脱什么追求而为难了。”

“那我的八卦只怕是会越演越烈。”

男人饶有兴味地笑了:“那就快上车吧,省得再被人看热闹。”

忽然,车的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人,江锦这才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个人穿着一身黑金色系的休闲西装,带着一股和孟汀洲截然相反的富二代的气息。

没见过,这是谁?

男人坐进副驾驶,简明扼要地说:“司机。”

满身至少五位数起行头的男人,他说这是司机?!

这位司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色兴奋起来,像只开屏的孔雀。

这只小孔雀猛烈地晃动着他的尾巴,半趴在敞开的车门上,远远地衝着程暖阳喊话:“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富二代想要撩她闺密?

江锦正想说点儿什么,男人忽然伸手,从车内将准备坐上驾驶位的人推走,然后长腿一迈,自己坐到了驾驶位。

关门、发动汽车,一气呵成。江锦看着车外跳脚的男人,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勾唇一笑:“我想了想,今天我们俩的私人交流,不需要司机。”

后视镜中,男人的笑容中带着点漫不经心,还掺杂着和他的职业不大相符的慵懒和傲慢,江锦看了一眼,便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半晌,江锦悄悄扭回头,又看了一眼。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嗯……我姓肖。”

“哪个字?”

男人顿了一下,说道:“生肖的肖……”

江锦醒得很突然。

仿佛不是从沉睡中苏醒,而是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般,再也没有睡意了。

身下是卧室的床铺,她是什么时候睡到这裏来的?她毫无印象。

一转头,肖澹竟然也在,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卧室的窗边,正拄着下巴往外看。他想事情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仿佛是隔着一个世界。

她动了一下,肖澹立刻回过神来,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陡然变得深邃起来。

“你睡了一整天,如果今晚你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

一整天?江锦微愣了一下,看向窗外,天空月明星稀,显然已经和那个风疾雨骤的夜晚隔了许久了。

“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面。”

肖澹转身往外走。

直到男人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门口,江锦忽然出声叫住他,她被子下的手攥紧了床单,脸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肖澹。”

“嗯?”

“你是肖澹。”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很有趣,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睡傻了吧?”

“我说,我记得你是肖澹。”

“你是怎么了?”

他嘴唇半启,话突然哽在喉咙。

肖澹眨了眨眼,目光呆滞起来,就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突然改变了物种,变成了一只温顺呆萌的兔子。

男人疾走几步回到床边,在她身边半蹲下来,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地在问:“你想起我了吗?”

江锦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想起了你们。”

肖澹的眼睛睁大了许多,盯着江锦,莫名令人怜爱。

“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个表情不适合你。”她艰难地转过了脑袋,“虽然只是一小部分,最起码我可以确定,我的确之前就认识你和孟汀洲,而且……孟汀洲果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那我呢?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江锦觉得男人的重点落得不对,忍不住翻身下地:“你怎么想问这个问题?”

肖澹随之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说:“因为我喜欢从前的你,我想知道失忆前的江锦对我是什么感觉。”

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耳旁炸响。

喜欢她?没有含含糊糊地示意,没有暧昧不清地撩拨,肖澹直截了当地说,喜欢她?

还没等江锦决定怎么回应,肖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明:“毕竟失忆前的你,比现在要可爱,喜欢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灯“啪”地又黑了,不敢面对肖澹炯炯的目光,江锦竟分神想到,看来这裏的电路还没有人检修。

黑暗中,肖澹靠近,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卧室的窗帘没拉,大雨冲刷过后的城市万家灯火格外璀璨,遥遥地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来,遥远又清晰。室内一片寂静,因而她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江锦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隐隐地能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哪怕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的眼眸,如同一汪寒潭,深不可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你是说,现在的我不可爱,所以你喜欢失忆前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她大概发烧了,才会说胡话,听起来就像是小姑娘在跟心上人闹别扭。

肖澹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女孩儿的声音有几分愤慨,却也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几次开口,都只是发出了短促的气声,又收了回去。

过了很久,久到江锦觉得他是不是没有听清她的问话,就有一只手轻柔地压在了她的头顶:“再等一等,别着急,你希望的都会成真。”

这又是什么鬼话?

只是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天生就像一个聚光体,令人在冥冥之中向其靠近,尽管明知道光源的尽头有可能是无底黑洞,也依旧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就像肖澹。

灯“滋滋”地亮了起来,她一眼就看见肖澹目光中蕴藏着的无奈,只是不过短短几秒,便又恢复了锐利,让人觉得不过是眼花。

感觉自己又一次被耍了,江锦烦躁地移开目光。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上当,都怪这该死的电路。

江锦想起部分往事的事情并没有再跟别人说,经过昨晚的那场诡异的对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主要是江锦单方面地挑起冷战。

中午吃完饭,肖澹一走过来,就看见江锦趴在沙发上看着什么东西。她穿着一套买来的家居长裙,由于双脚来回摆动着,裙摆上挑,飞舞着灰尘的日光下,她腰肢纤细,身形单薄。

他仿佛是在欣赏什么画作,端着茶杯悠悠地靠在墙壁上,歪着脑袋看着她的侧脸,眼底闪动着细碎的光影。

“什么事?”

“……”

肖澹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要来客厅做什么。

江锦并没有回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没有事就别这么看着我了。今天的江锦和昨天的江锦相比,记忆并没有增加一点,也并没有变得更符合你的口味。”

这种“我吃我自己的醋”的诡异场景是怎么回事?

肖澹眼底的笑意显而易见:“哦。”

江锦瞥了他一眼,冷笑:“你昨天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听好了——失忆前的江锦,也不喜欢你,你和孟汀洲一样,都不符合我的审美。”

“那也好,我就不必为难了。”

“什么意思?”

“因为我身边,很危险。一旦你和我在一起,你也会很危险。”

江锦一脸冷漠,他以为自己在演电视剧吗?男主角为了女主角的安危不得不埋葬自己的爱情?

懒得理他,江锦盘腿坐了起来:“这本笔记我已经翻来覆去看很多遍了,除了实验记录就是研究心得,真的一点实验室的线索都没有。”

“没关系,沈辛安已经托人去北城那边查了,他们是从一元县去的北城,总会有些抹不掉的踪迹。”

可是,他们还有这个时间吗?

江锦下了决心:“那就不找了。”

因为是在家中,江锦便没有化妆,素颜朝天,女孩儿的脸庞清爽,少了几分攻击性,却依旧坚定。

“今天早上,我看到新闻,尽管我们一拖再拖,孟汀洲还是完成了第一批志愿者的招募工作,我们必须回到北城阻止他。我父母的事……已经两年了,可以再放一放。”

“那怎么阻止?”

“劝导、想办法破坏芯片,或者干脆曝光给媒体,哪怕没有证据也——”意识到自己的几个提议都不大靠谱,江锦一时语塞。

肖澹提示道:“不是说自毁系统吗?”

“那又怎么样,我只握有密钥,可自毁软件早就失踪了。”

肖澹走过来:“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借助欧博的力量,也遍寻不到的软件,就在一元县的这个实验室。”

江锦刚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极有可能啊。

一个除了父母,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最适合保管它了。隐隐约约地,江锦又想到,即便真的找到了自毁软件,她真的要将父母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女孩儿的眼中透露着迷茫,不自觉地低下头看着父亲的笔迹。那些严肃的专业用语之间,还掺杂着杂乱无章的画图,都是她小时候不懂事,见了纸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上面随意图画,父母也不拦着她,反而视若珍宝。

第一页,画成一扇窗子的边框里,有小树苗开成的路,再远处各种南方北方的植物都被胡乱画到一起,左上角画了一个红彤彤的大圆圈。

“森林……”

江锦猛地抬头:“你们划了区域去寻找,有没有想过,实验室可能本身就建在风景区或者是野外之类的地方?”

肖澹摇摇头:“这裏是三个大城市的交界,为了开发,连小山头都能给你平了,不可能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

“不一定是森林,只要是大片的有绿化的地方,并且平时不会引人注意……”

肖澹陷入了沉思,简洁地说:“我去找沈辛安。”

三天后,在沈辛安的帮助下,他们在一处植物园内发现了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小房子。据这裏的管理员说,这个植物园是很久前北城那边的集团主持修建的,想要大力发展旅游业,可是一元县的旅游业整体设施都跟不上,植物园也就连年呈现亏损状态,后来干脆就关闭了,一直空到现在。

这些年来,管理员都换了几任,只是这裏是边缘地带,又有超乎意料的安保措施,一直也没人知道裏面是什么样。

沈辛安去找人办理手续,使得他们进入探查也不算私闯。

江锦和肖澹踩着荒草丛生的路,绕到了小房子后面,挥开等人高的芭蕉,看见了一扇铁门。

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小方盒子,裏面应该是密码锁。

她看了一眼肖澹,后者回以无辜又懵懂的表情。得了,看来还是要靠自己。

她左右捣鼓了一阵,终于把小方盒子的外壳打开了,裏面果然是一个密码锁。她不抱什么希望地摸了一下,密码锁的屏幕陡然亮了起来。没有密码,只有一个启动的摄像头。

江锦试探着半蹲着身子,脸冲向摄像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某处传出齿轮的转动声……门开了。

室内的门窗都是封闭的,没有光,只有沉闷的空气。很奇怪的感觉,她明明没有印象了,却准确无误地触碰到了墙上的开关,一按——满室明亮。

就连肖澹也忍不住感叹:“这裏最起码有十多年没人来了,竟然还有电,不可思议。”

江锦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捋到了耳后,露出秀美的脸庞,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傲气:“我爸妈虽然是生物学专家,但是他们的兴趣爱好可不止生物。”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实验室的环境。相较于肖澹的游手好闲,这裏翻一翻,那里瞧一瞧,江锦则有目的得多。

她一把拉开肖澹,看向他身后的机器:“这是……”

从机器的构造上来看,江锦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六爻系统的主脑的缩小版。江锦按下电源,试探着敲了敲,主机开始“嗡嗡”地运转起来。

她观察着显示器,尽管只是由系统随机生成的脑激光图的仿真数据,她还是隐约看出了端倪。

“不可思议,是六爻系统的雏形。”

她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环顾着实验室四周,手抚摸过一条条积满灰尘的电线,语带惊叹:“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在技术不成熟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开始构建六爻的雏形了。”

对科学一窍不通的肖澹简洁地点评道:“可怕。”

江锦白他一眼:“你懂什么?最可怕的情况不是我们无法控制我们的创造物,而是当一部分人想方设法地开辟一片崭新的领域时,另一部分人因贪欲、因私心、因对未来的狂热而擅用这些。”

江锦看了一眼肖澹,啧啧摇着头,果然人无完人啊。

“奇怪,他们用来做实验的人脑的仿真数据,在六爻系统的影响下,无一例外遭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尽管这只是雏形,可是他们在欧博的实验室,却从来没有提过。

“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理想中的六爻系统就像是用积木搭建的一个建筑群,脑激光图就是这些积木的地基,有了地基之后,他们本可以踏踏实实地一层一层垒起来。可是在我接手六爻系统的研究小组时,进度已经绕过了这个漏洞,现在的六爻系统就像是空中楼阁,十分危险,我不明白,我父母当初怎么会同意绕过它……

“你看,这裏面有些实验数据,跟我在宋敏雅挟持付言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你再看这裏,我爸妈已经发现了问题,尝试修复,可是还没有解决。

“我爸妈不可能绕过这个漏洞,继续将项目推进下去……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改变他的理念呢?”

虽然听不懂那些技术性的问题,可不妨碍肖澹从中找出疑点。

“或许,这就是你父母的死因呢。”

巨大的利益,从来不能容忍别人阻止它的脚步。

江锦的思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孟宪、孟汀洲、付言、欧博的高层、嫉妒她父母成就的同事,抑或是竞争对手……仿佛人人都有嫌疑。

一阵风吹过来,将书桌上的灰尘吹起,江锦没有防备,瞬间被迷了眼。

“嗯……”

她咕哝一声,伸手想揉,肖澹一下子拦住。

“别动,我看看。”

小灰尘而已,吹两下就好了,江锦刚要道谢,肖澹忽然拉远了些,问她:“我记得你进实验室的时候,是关门了的。”

两人对视间,有一种硝石或者硫磺的刺鼻味道飘过来,江锦的脑袋中迅速闪过什么,还没等她想明白,肖澹拉着她就往窗口跑。

窗户上有遮光罩,肖澹一手拎起旁边的椅子就砸了过去,另一只手还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遮光罩和玻璃应声而破,外头的日光瞬间倾泻进来,与此同时,她的眼角余光里,有什么更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至。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

他喊:“江锦,跳!”

然后就是巨大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