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澹勾了勾嘴角，脸色显出几分高深莫测：“地产、商贸、文化等都有涉猎，这种企业用来拖延孟汀洲扩张的脚步，最合适不过。”
“可是他不是——”
肖澹一副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的样子：“嗯，但是他跟你父亲的公司有合作，你可以去帮我预约。如果我直接找上门去，那个王总不会见我。”
江锦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心裏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正事告一段落，肖澹站起来拊掌：“小夏留在这裏就好，其余人今天就回北城吧。”
一个姑娘有些犹豫：“可是……”
“没有人能只依靠理想吃饭，你们还有各自的生活，这裏的事情交给我和辛安就可以了。”
虽然年纪相仿，但是肖澹的身上似乎早早就摆脱了“年轻人”的标签，有了一种能令人信服的领袖气质。
从他的口中说出的“交给我”这三个字，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这些人。
江锦的视线在肖澹和沈辛安身上晃悠了一圈，最后慢悠悠落到了小夏的身上，她笑得很漂亮，带着几分知心姐姐的味道：“啊，小夏，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吧。”
“啊？哦……好啊，谢谢小锦姐。”
看着小夏手足无措地道谢，江锦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单纯的孩子，最适合套话了。
一扭头，江锦就看见肖澹打量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的一切小心思。只是还没等江锦解释点儿什么，他就已经扭过头送那些年轻人出门去了。
晚餐是肖澹掌勺，沈辛安屈尊降贵帮忙洗菜，江锦和小夏坐在沙发上吃水果。
江锦看了一眼身旁坐得笔直的小夏，清了清嗓子，恍若不经意地问：“我听肖澹说，你曾经去欧博找过我？”
小夏的心思原本就不在电视上，听见她开口，连忙侧过身来，有几分面对老师时的拘谨：“是啊，当时我们仿真的实验数据并不乐观，大数据显示出在用户人数达到一定基数后，他们大脑里的芯片有可能产生微弱的磁场感应，这种磁场感应或许会影响神经系统……啊，我是不是说了太多话了？”
江锦摇摇头：“没有，我们很需要不同的想法，再通过实验去验证它的对错。对不起，我当时更留心一些就好了。”
小夏急得脸都红了起来：“不不不，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和你的父母一样，人都很好。愿意相信我们这些业余的人说的话。”
小夏说到了重点话题，江锦的身子坐直了些：“你见过他们吗？我是说，最近两年。”
“我们的实验室成立之初，跟江教授夫妇两个有过交流，他们都是很和蔼的人。”
小夏看似单纯，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真正想要了解的部分：“江教授实验室火灾发生前一周，我们还曾经在线上联系过。”
“你们说了什么？”这个时期，她的记忆恰好是空白的。
“只是探讨了一下我近期遇到的问题，江教授解答了我的几个疑惑。哦……我记得他当时的情绪并不是很好，我问他原因，他说，六爻系统的研究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因此与孟董发生了一些分歧。”
“孟董？”
“就是欧博科技的董事长，孟宪。”
江锦蓦地想起来，在外界的认知里，欧博科技的权力交接，恰好就是在他父母出事的那段时间里完成的，孟宪退居幕后，孟汀洲成功掌权，但这件事情只是在她脑袋里转了一圈。
小夏还在说：“具体的，江教授没有透露，但是我多少能听出他话里无奈的意思。江教授和江夫人虽然是欧博科技发展至今最大的功臣，但是小锦姐你也知道，他们俩对欧博的管理并不上心。依我看那些权力更迭在江教授眼中，还比不上一个实验数据动人。”
听出男孩子话里的崇敬之意，江锦低头笑了笑，语气略带怅然。
“我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能终年如一日地进行科学研究，很大程度上只是出自热爱，他们不会考虑这个研究有没有市场前景，能带来多少收入，而且他们的工资基本上都拿来资助那些家境不好的小孩儿读书了。”
小夏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父母去世前那段时光逐渐在江锦的脑海中完善起来。这时，肖澹准备好了晚饭。
“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聊。”
上了桌，江锦皱皱眉头，她不喜欢吃芹菜、茼蒿这类有特殊气味的蔬菜，可是眼前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却每一道都是她平时十分抗拒的食物。
她抬起头看向肖澹，后者慢条斯理地解开围裙，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江锦才刚升起的那么一点不满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算了，她身为不做饭直接享受劳动成果的人，还是不要太挑剔了吧。只是捏着鼻子吃进去的时候，心情还是没那么愉快。
胃口得不到满足，她也没什么聊天的精神，原本打好的亲切大姐姐的腹稿全盘作废，草草吃了饭，她就目送小夏跟着沈辛安离开了。
墙上的时钟时针堪堪指向了“11”。
肖澹进卧室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一直都没有出来，江锦打了个哈欠，敲了敲卧室的门。
“肖澹，你快出来，我要睡觉了。”
一连敲了三四回，门才半开。
男人站在门缝后面，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睡衣，手上抱着一卷被子，沉着脸看她。
江锦茫然地看向他：“你……你手上拿的什么？”
肖澹将手上的枕头和被子一股脑塞进江锦的怀里，居高临下地说：“你的床品。”
“我知道是我的床品，可是……”
“之前是情势所迫。你情绪不佳，我想着安抚你也要费事，还不如把床让给你好好睡一觉，可是今天看来，你的精神不错。”
“啊？”
“吃着我的水果，吃着我做的晚饭，还要睡我的床，你不觉得这已经超出朋友的范围了吗？不过看你跟小夏相谈甚欢的样子，你估计也并不在意吧。”
“我……”
“被子给你，去睡沙发。”
伴随着肖澹不近人情的冷声，江锦的手里被塞进了一床被子，而后门被重重地关上。
江锦面对着硬邦邦的门板眨了眨眼，被关在门外，她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感觉。
她隐隐觉得，她是知道肖澹为什么突然不高兴的，可现在并不是深究的好时机。
从北城“逃离”已经一周多的时间，等待沈辛安联系金鑫集团的空隙，江锦闲来无事，将肖澹给她的父亲的笔记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周日下午，肖澹回来，径直走到阳台的躺椅旁边：“走吧。”
江锦放下手里的笔记，疑惑地抬头看他：“去哪儿？”
“见个人。”
“谁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肖澹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将江锦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又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不是应该很有钱吗？除了这一套衣服，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了？”
他语气中的嫌弃溢于言表，江锦几乎气笑了。
“我去找你的时候没时间收拾行李，你也没给我留收拾的时间不是吗？实不相瞒，我换洗的内衣都是现买的——用的还是在你桌子底下捡的五十块钱。”
肖澹颇为无语，却也不得不先带着江锦到一元县最好的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达了一个位于北城郊区的写字楼。
这栋写字楼建得十分突兀，周围都是低矮的楼房或是空旷的土地，这么一栋巍峨的写字楼耸立在中间，俨然有了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暴发户的形象。
一进大堂，前面金光闪闪的“金鑫集团”四个大字，几乎闪花了江锦的眼睛。江锦敢保证，它的建筑成本与欧博科技大楼的成本不相上下，只是风格上走向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我们是不是来这裏见金鑫集团的老总，你认识他？”
“嗯，这个集团的老板姓王，他旗下有一家出版社，他找到我，说欣赏我，想要出版我那本《消失的凶手》。”
“是不是因为有阻碍没有成功？”江锦问得还算含蓄，因为肖澹身份特殊，许多带有刑侦色彩的元素是不被允许融入创作中的。
“不，不是有阻碍。”肖澹的脸色变得有几分古怪，“是我告诉他，他那家出版了二十多本他自己情感经历的小出版社，永远也别想出版我的书。”
江锦预感到这次会面会十分艰难。
果不其然，两人在大堂足足等了四十分钟，才有秘书将两个人带到了一个会客室坐着。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这位传说中的王总才露了面。
来人四十岁上下，身材胖胖的，大号的西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过于拥挤了一些。虽然个子没有肖澹高，可昂扬的头，似乎可以俯视二米的小巨人。
“肖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说着，王总坐到了椅子上，双脚抬了起来，交叠着搭在前面的办公桌上，那张狂劲儿就连肖澹也要自愧弗如。
“沈总应该跟您说过，我们有事想要请王总帮忙。”
王总哼了一声，脸上的肉也随之颤抖：“肖先生的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帮的，这一个搞不好，好处没捞着不说，还要被讽刺一顿。这儿可是我的地盘儿，我要是丢了面子，以后怎么管理公司？”
“您过虑了。”
王总掏出烟盒，抽出了一根塞在嘴裏，却半晌都没有点着。
气氛有点莫名的凝重。
江锦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都不说话，但是在来的路上肖澹已经交代过，到这裏之后不让她随意说话，全听他的就好。
她便乖觉地没有吭声，眼观鼻、鼻观心地充当着壁画。
肖澹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近王总。
江锦的心忍不住跟着提了一下，却见肖澹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打火机，打了两下，递到王总面前，替他将嘴上的烟点燃了。
云烟笼罩中，室内的气温上升了五度。王总吐了一口烟圈，手指点了点江锦。
“这位美女是？”
肖澹语气自然地回道：“这是我的女朋友。”
“哦……”
王总对她的兴趣肉眼可见地迅速消失。
“王总，我有话就直说了。我这次来也是受了沈总的委托，他公司今年最大的客户就是欧博科技，欧博科技预计要在今年的下半年进行十个城市的新产品推广试点，可是恰好这个时候沈总的内部出了点儿问题，这么大面积的宣传落地有些困难，可如果不能如约落地，这个违约金可是天价。”
肖澹说起谎话来，眉头都不皱一下，江锦忍不住在心底为他鼓掌。
“您的事业做得大，这些城市也都有涉足，所以才想请您帮帮忙从中运作一下，让他们的推广落地晚上一两个月。”
这个理由乍一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却经不起推敲。江锦有些替肖澹担心，虽然这个王总看上去有点像小说裏面的降智反派，但这是现实生活，人家毕竟掌握着一个不逊于欧博科技的庞大的集团。
果不其然，听了肖澹的话，王总仅仅是微微一笑，按灭了手中的烟头，悠悠道：“你和欧博的孟总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抢了人家未婚妻还不够，还要给人家的推广下绊子？”
江锦愣了一下。
这人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江锦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肖澹，却见后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让您见笑了。”
嗯？江锦也跟着睁大眼睛，这不是她认识的肖澹。
王总又掏了一根烟，自己利落地点上，吞云吐雾，胸有成竹。
“你呀，年轻人，还是嫩了一点。六爻系统谁不知道，我都心动。这个项目的总工程师兼未来的总裁夫人离职，有心人一探便知。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儿，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跟你在一起。”
王总的眼神在肖澹和江锦之间滴溜地转了一圈，促狭地笑了起来：“身为一个男人，我不得不说，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肖澹低了低头，薄唇中缓缓地吐出了渣男的经典语录：“我也对小孟董感到抱歉，但爱情是不分先来后到的。”
他脸上挂着谦逊的笑意，跟平时傲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王总此刻就如同一只被顺毛捋舒坦的大橘猫，鹅蛋脸硬是挤成了一朵微笑的菊花。
“如果你从前的性格能像现在一样讨喜，说不定我会让你做我的朋友。”
“不敢不敢，您过誉了。”
“哈哈哈，我看人一向很准，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果然如此！”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让江锦自诩聪明的脑袋里犹如被塞了一团棉花一般，晕乎乎摸不着门道。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给欧博科技下绊子这种事，总是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的。可仅仅是因为心情好转，这个王总竟然真的答应帮他们。
等秘书小姐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将他们送出来后，江锦的神志才回笼。
“就这样？”
“王总的爷爷是开矿山的，他的父亲是炼钢的，他自己是做房地产起家，一代一代的财富累积到现在，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数字。”
“所以呢？”
“你知道他的人生格言是什么吗？”
“什么？”
肖澹不知想到了什么，觉得好笑，眉毛都舒展了：“吃好喝好，好恶随心。”
江锦勉强跟着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大一个老板还挺务实的……”
所以只需要肖澹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办到的事，她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从欧博科技跑出来？
最关键的是——
“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肖澹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个时候，说你是为爱辞职，总比说你是因为理念不合而跟老板分道扬镳的好。人都有八卦之心，王总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就会变得很好说话。”
他又恢复了一贯傲慢的神情，再次刷新了江锦对他的认知——能屈能伸，高冷戏精。他并不讨厌王总，所以可以配合出演谦卑的戏码，并且乐在其中。
看着他眼角尖透露出来的那一点餍足，江锦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攥了起来，有些话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副样子，为了帮我，你竟然也能放下身段。你答应帮我调查我父母的事，又帮我阻止孟汀洲的计划，当真只是因为你是我父母的旧识？”
“要不然呢？是为了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为了女人可以卑躬屈膝的人吗？”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江锦心底那些不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还没等尴尬的绯色漫上她的脸颊，肖澹突然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怀里一带。
没什么人经过的道路上，江锦被他困在冰冷的墙壁和他灼热的胸膛中间，仿佛狭小的空间内，空气也稀薄起来，她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偏偏雪上加霜，肖澹凑到她耳旁开口：
“如果我说，我是呢？”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像是认真，又像是漫不经心。
“如果我说是呢，如果我说我其实就是这样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那么你呢……会回应我吗？”
“你……”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要蹦出胸腔的样子，慌乱之中她偏了偏头，两边的碎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肖澹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细微的气流扑面而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吹开了江锦脸上的头发，也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眼睛看不见，听觉就更加灵敏，他的声音似乎比往日要低沉和认真。
仿佛已经等了许多年一般，他再次问——
“之前我说，你会需要我的帮助的，然后我把你从孟汀洲身边带走了，现在我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会回应我的付出吗？”
“不是说认识我的父母吗？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她着急地辩解，带着几分欲盖弥彰。
抬眼看见肖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又说：“你刚才跟王总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理解，但是，以后澄清的时候，你可要跟他说，是我甩的你。”
肖澹怔了一下：“你的关注点还真是奇特。”
江锦回以客套一笑：“好说好说。”
气氛仿佛又回到了正常。
江锦松了一口气，刚要从他和墙的缝隙中挤出来，忽然，他一伸手把她搂了回来。
他冲她伸出手，手指停留在她的嘴角，头低了下来。
这一瞬间，江锦的神智在九天之上飞了一圈，晃悠着落不了地，只得看着他的唇越凑越近，然后——吻在了他自己的手指上。
这是什么操作？
她费力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差点看成了斗鸡眼。
肖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薄荷的烟味。
肖澹的睫毛真长啊。
肖澹的……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眼前一亮，男人直起了身。
肖澹神情平淡，一派光风霁月。
“可以了。”
“啊，什么？”
“刚才王总在偷看。”
江锦无语，余光里，果然有一个胖胖的身影在角落里闪了一下，迅速消失不见。
江锦无奈地摇摇头：“这个王总真是……”
有未尽的话，也不知是真的想感叹，还是想借此从什么模糊不清的气氛中挣脱出来。自以为整理好了心绪，江锦一扭头，就看见了肖澹盯着她那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肖澹。”
“嗯。”
“你耳朵尖儿红了。”
江锦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双手抱肩调笑道：“亲吻自己的手指也会红耳朵？”
他看她时，眼底有浓烈的情绪。
她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个看似全世界都在掌控之中的男人，和她一样，也行走在心跳紊乱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