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终南山中仙风长(2 / 2)

续倚天屠龙记 予云 14426 字 6个月前

范遥突然向张无忌跪下,重重磕下头去,喉头哽咽,泪流满面,可怜一条不惜自毁容貌混进汝阳王府的硬汉子竟一时间哭得话也说不出来。张无忌万料不到他竟会如此,一时惊惶失措,也是咚地跪下,一把抱住了范遥,泪水夺眶而出。两人便就如此哭了好一阵,范遥突然将眼泪猛地一抹,将自己左手无名指咬破,让指尖之痛暂时转移心痛,止住了哽咽的咽喉,沙哑着嗓子道:“杨大哥武功丧失一半;徐寿辉伙同倪文俊害死了彭莹玉彭和尚,自立为帝,号天完,公开叛教!”

听到彭莹玉死了,张无忌心中猛地一咯噔,疼痛欲裂,眼泪又脱眶而出,道:“我明教又丧失一个栋梁之才啊!”

范遥哽咽道:“自教主走后,扬大哥为了整顿教务,重用冷谦兄弟,虽执法如山,但法令却往往过于严峻!短短几个月,便将教中数千人都收监正法了!其中虽不乏罪大恶极有违教旨者,但也有不少兄弟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啊!”

张无忌心头灌铅般地沉。按说执法如山也没错,诺大一个明教,没有一个严明的法令如何能行?便道:“我熟悉的都有哪几位?所犯何罪?”

范遥道:“比如布袋和尚说不得、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厚土旗掌旗使颜垣等等!”

这一通话听来令张无忌的嘴张大得再也合不拢来,半晌才道:“所……判……何……罪……他……们……都……已……死……了……么……”

范遥垂泪点头道:“无非就是贪赃枉法,不尊教令,作战败阵之类的。就如说不得和尚,只因在殿堂之上直言顶撞,也许说了几句重话——其实这在以前,是很寻常的……但……冷谦便判了他一个侮蔑明尊,辱骂教主,处以吞剑之刑!”

张无忌打了一个寒颤道:“吞剑之刑?我做了这么长时间教主怎么不知道教中还有这么一个刑罚?”

范遥道:“吞剑之刑是教中几百年前的刑罚,是仅次于吞火之刑的口刑的一种,专门惩治犯了口忌的弟子,那是将剑从口中一直刺到腹中的极刑啊!还有剥皮填草、剖腹抽肠,等等极刑,由于过于残忍,早在两百年前就被废除了,谁知教主走后冷谦就请示杨大哥启用,杨大哥心想自己做教主确有很多人不服,诺大一个明教,管不了定会断送了明教,是以同意他量刑适量施用,只要能起到警示作用便可以了,谁知冷谦这人的心当真比万年寒冰还冷!他一杀便似上了瘾,也没见他细报上来所拿之人所犯何罪,甚至有些人连名姓都没上报,便已杀了近万人了。”

张无忌捏拳切齿道:“冷先生所为确有过之了,杨教主却如何不加以约束呢?”

范遥道:“教主走后,杨大哥勉为其难挑起了教主的重担,召集大家商议往后大事,冷谦提议将总坛移至中原。这个想法虽过于胆大妄为,但大伙儿想到教中义军之所以变得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确有总坛所在太过遥远,号令不力之故,便都同意了。本教虽历代受官府压迫,不敢像僧道那般大肆建筑庙宇殿阁,但在泉州尚存有一座,大家便一致同意先将总坛迁至泉州。另外,李天垣被新授法王一位,本该宣他到总坛受职的,但冷谦道天垣不宜远离,教主亲往授之即可。杨大哥想到自己需得三位法王的大力扶持,便欣然应允了。因冷谦颇有建教之才,又是张教主亲任的刑堂执法,便被杨大哥当堂任命为刑堂执法兼副教主一职,掌管三枚圣火令,带领教众先至泉州。杨大哥带同野王、蝠王和属下去往常州封授李天垣。我们一行到了甘凉,只见冷谦查阅当地分坛老练清楚,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几件困惑许久的孬事,处斩了几名不尊教义之徒,大快人心,大家都很佩服。后来大家要分道而行之际,杨大哥还握着冷谦的手道,泉州大事,还要全靠冷谦兄弟了!没想到便是这么一句话,冷谦便一路杀到了泉州去!到了泉州他也没停下,仅苏浙一带,被除以投周之名而杀的教众就达五千余人!我们闻讯要赶到泉州时,又闻讯徐寿辉公然叛教,冷谦飞鸽传书请杨教主颁下天下共诛大令,讨伐徐寿辉。令朱元璋率大军沿江西上。大家才到应天不久,便又惊闻新任法王李天垣叛教投周,并练成了邪功葵花宝典,杀了教主舅父殷野王!”

这一下张无忌失声呼出,眼前一黑,两股热泪轰的滚出,双手抓住了范遥的肩膀,失声道:“什么?我舅父他……他……他被李天垣杀了?”

范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张无忌通地跪了下去,哭喊道:“李天垣!我要杀了你!”

范遥道:“杨大哥和属下及韦蝠王三人带人去找李天垣算账,说不得同冷谦交好,便自己去了泉州,于是在泉州摩尼圣庙大骂冷谦,死在庙前;我们三人却一路追寻李天垣到了甘凉一带,也就是在那里,杨大哥遭到了神衣门灵鹫双怪的暗算,被斩去了右手四指,废去了一半的内力!属下和韦蝠王护送杨大哥去疗伤,当晚杨大哥越想越是惶恐,如不请得张教主重掌大局,明教数百年基业,只怕便就此到头了啊!于是杨大哥星夜唤属下到他塌前,叮嘱属下一定要找到教主,请教主重归总坛!执掌教务!请教主一定要答应杨大哥及属下,也是答应所有爱戴教主的百万明教教众啊!”

范遥说罢便拜倒在张无忌的足下,从怀中掏出一物道:“杨大哥右手残废不能提笔,便用断指鲜血写得血书一封呈于教主!请教主过目!”

张无忌接过血书,天色虽黑,但张无忌神功微凝,双目之中自有隐隐神光射出,将那不忍目睹的血书看了,当下紧握血书,仰天长叹一声,对范遥道:“范右使,杨教主虽然受伤,功力有损,但并无多大妨碍,本人教主之位既已传给杨左使,不便即刻收回。明教的事我绝不能坐视不管,你请起吧,我答应你回到总坛,协助杨左使理清教务便是。而且,我张无忌不为舅父报仇,又怎能安然归隐?”

范遥闻言抹泪大喜,心想教主虽不能答应即刻重做教主之职,那是怕人说他出尔反尔,但只要回到总坛,开始处理教务,兄弟们自有办法令他就范,那时我明教重归大统,万众归心,即使黄袍加身他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当即叩拜道:“多谢教主!属下这便告知杨大哥,大家一同迎接教主回归!”

二人下山途中,张无忌将张士信矢口否认同神衣门有关之事说了,范遥沉吟片刻,道也许此事张士信的确不知,似他这种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哪能堪得大事,若我是张士诚,这种秘密之极的事也不会告诉他。

他却不知张士信虽风流好色不堪大事,但张士诚素重兄弟情意,不但大事小事不瞒着他,便是大官重权也从来任他爱要便要。也就是如此义气用事,便使得能以数千对抗数十万元军的张士诚最后输在了实力本不如他的朱元璋手里。

二人下山后便没有再追问张士信了,除了丐帮外,其余人无甚他事,不等天亮,便大都已各自散去。方东白受伤虽重,但他功力深厚,一经解穴,不多时便醒来了。张无忌虽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但见他醒来也颇高兴,忙再输入一股内力帮他调匀内息,疏通经络。麻寻天也一直守在一旁,见他醒来,忍不住欢呼了声,道:“帮主,你还好么?”转身又向张无忌拜倒道:“多谢张教主!”

张无忌忙将他扶了起来,道:“麻长老不必如此,说来我还得罪过方帮主,正要弥补的。”

听此言方东白抬头看了看张无忌身旁的赵敏,深叹了口气道:“张教主高义……说起这条胳膊……那是本人艺不如人……张教主当日没取在下性命已经是仁慈之至了……何必自责?日前之事……只是……本人身不由己……借题发挥而已……”

张无忌道:“多谢方帮主。只是方帮主为何身不由己?在下心中一直很是疑惑,望方帮主能够告知!”

方东白艰难地扭头看了看四周,见周围除了丐帮中人便是武当派以及和张无忌同来的几位了,便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明教大闹万安寺后,赵敏久不统领群豪,汝阳王又久在各地镇压反叛义军,群豪群龙无首,逐渐散乱了起来。以前赵敏不在时有鹿杖客代为统领,但自打出了韩姬之事后鹿杖客固然离开王府许久,后来虽回,但威望大减,说话已是没人认真听了,而且其人受挫之后脾性大变,稍有不如意便对属下打骂刁难,众人对他不满,眼见前途无望,许多人都开始想办法离开汝阳王府,另做打算了。方东白也认为留在汝阳王府对丐帮无甚用处,正打算悄然离开时,秃头阿二和他师傅遗尊却找到了他。

阿二阿三二人自伤在张无忌手底后无日不忘报仇雪恨,伤势稍好,阿三便前往西域找寻师傅替自己出头,谁知师傅来了,他却不知到哪去了。后来在那客栈找到他的尸首后才知他竟已被妖丐制成毒人,他根本没有找到遗尊,反是遗尊来大都找到了阿二。

遗尊见到方东白便显露了一手极厉害的武功,并拿出了一块名为“招贤”的银牌,称自己乃是受神衣门使君之命前来招纳贤才,方东白一代英杰,先是被丐帮冤屈排挤,后又在汝阳王府受那窝囊气,不如到神衣门一展才华。丐帮推举了一名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做了帮主,正是神衣门的机会,神衣门要一统江湖,必要先拿下明教和丐帮这两个人手最多的帮派,只要如此,其余什么少林武当自是只得乖乖俯首听命,否则凭他们那点人手,想捏他们扁,他们不敢圆了。方东白初时心头反感,只想自己烂命一条,即使不是遗尊的敌手,无非一死而已,反正自己也是身败名裂无家可归,生不如死,谁知听到神衣门竟要对丐帮不利,当下不作声色,木然应承了。

加入第一件事便是领了一千两白银作为酬劳,然后找明教殷野王比武,说明假若杀了对方便可获得一种武功秘笈,输了,千万不必硬撑着,能保命脱身就算大功一件。

听来不错,反正方东白也痛恨明教,这笔保赚不赔的买卖便做了,结果当然没有杀得了殷野王,不是他输了,而是他没能赢得了殷野王。回去以后果然没受半分责罚,只是为表忠心,吞服了一枚叫回春丸的绿色药丸。

那天同他一起服药的有青海三剑,接待他们的有遗尊、鹿杖客、阿二、河间双煞和玄裕和尚,神衣门使君却始终没有见到,但即便如此,凭他和青海三剑四人想要反抗是绝对不成的。

此后一直无事,好长时间过去,他们都领任务出去了,但他还是闲待在河北沧州的一个庄子里。直到有一天,鹿杖客和李遥李寡妇找到了他,称丐帮一年一度的大会就要到了,要他设法去夺那帮主之位。为此,使君早已提前安排了方瘦二丐从中挑唆帮中内乱,下毒制住掌棒龙头,令张长老打伤了刘长老,挟持史帮主到了洛阳紫岳山庄,刘长老已经派人去往终南山请主母余天艳去了,此时方东白正好可以前去迎上余天艳,先同她套好旧情,取得信任后带同丐帮中人前去营救史红石。救出来后决不能泄漏出去,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使君之所以先让方东白打着神衣门的旗号去杀殷野王,就是要让张无忌知道方东白已经进了神衣门,而神衣门要夺丐帮,依张无忌的个性决不会不去设法阻止。至于丐帮中的人么,到时令余天艳亲口一解释,自然不由他们不信。

神衣门主公使君料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股外力窥觑丐帮,那就是曾为丐帮八袋长老的陈友谅。虽然他亲自来夺名不正言不顺,但他一定会想办法收买扶持丐帮中人,但会是谁呢?通过数十天的暗中查察,谁知他竟会将隐居在汉中古墓中的瘸子仇海英引出来了。

仇海英和方东白的私人恩怨方东白没有诉说,但好在张无忌知道。此时见他说到仇海英的名字眉头皱了皱,想是依然怨恨甚深。

这时使君已经派了许多高手前来,大家分头行动:方东白筹备召开大会;鹿杖客和李遥去阻拦仇海英上山;遗尊、玄慈、空智和秋苍苏一直藏在方东白的身边;玄裕、灵鹫双怪以及太行四义等人在外策应;青海三剑暗中网络其他江湖门派作为幕宾,准备上山起哄,随时见机行事。说到此处,后面的事大家也都清楚了,只是最终,神衣门到底是一个什么邪恶门派、使君是谁大家却依然不能知晓。

张无忌甚是沮丧,又感慨方东白用心良苦。查问他那绿色药丸服下去后有何不良反应,方东白道还未出现过什么不良反应,只是听说每年年底使君会给大家发放一次解药,如果得不到这个解药,毒性发作便会头脑发晕,出现幻觉,痛苦难当之下会胡乱杀人。仅此而已。张无忌试着诊断了一下,猜想这其中定有金银花、赤蛛毒的成分,却判不全,请何绿嫣一试。因为毒性尚未发作,何绿嫣也无法取血查验,只能根据方东白所言来判别,虽多猜出几味毒药来,但到底无法定论。

方东白惨然一笑,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余天艳,只见她面包药泥兀自昏迷不醒,长叹道:“你们不用再为我多费心思了。我的使命已完,年底的解药我说什么也拿不上了,万幸丐帮没有落入他人之手,我死也甘心了。我死之后,帮主之位传给史夫人余天艳,升麻寻天麻长老为九袋弟子,领执法长老一职,望麻长老能鼎力辅佐余帮主重振丐帮!”

麻寻天通地跪下,泣不成声,道:“谢方帮主大恩提拔!麻寻天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报销丐帮!”

方东白又扭头看了一眼余天艳,泪水滚出眼角,道:“天艳哪,其实我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你……现在,我终于可以去伴我的小娥去了……”

说到小娥,张士信和何绿嫣等人便看向了正站在何绿嫣身边的小娥。小娥俏脸一红,嗔道:“都看向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说的那个小娥!”

话音未落,方东白已经自绝经脉而亡了。大家心中酸楚伤痛,却被这么一逗,又忍不住想笑,但丐帮群丐伏地嚎啕大哭之下,谁又好意思笑出来?

麻寻天哀嚎道:“天机、寻根、宝助!便是帮主说的心底之言吗?麻寻天愚陋,现在才全然明白过来啊!”

天明后各人欲离去,张无忌要协同赵敏随范遥而去,灵虚子却道张无忌体内阴阳二气尚未调和,现下张公子应先上终南山,趁三丰真人也在的难得之机,由火龙真人亲自出手,再辅以三丰真人的引导归宗,彻底除了病根才好,否则难保何时会再次走火入魔,命休于顷刻。

治病疗伤是顶重要的大事,众人尽皆赞成,尤其赵敏,张无忌见大家如此,再说去甘凉也正好路过终南山,便欣然应允了。俞莲舟和张松溪久不见师傅,十分想念,再加上还有一位世外高人火龙真人更是一生难得一见,便有心也要一同前往,还有范遥、何绿嫣等人,征询灵虚意见,灵虚颇有难色道:“终南草庐能得武当掌门等众位武林英豪光临,不胜荣幸之至,但家师隐居日久,恐难见许多生人,还请原谅则个。”

访世外高人去得人多了自然甚显唐突,俞莲舟等都是达理之人,心道容日后再睹仙颜吧。也便作罢了。于是仅灵虚杨昳父女、张无忌赵敏夫妇以及郑玄真阳二道六人找到周颠和花小蝶,一行八人一起向终南山去了。

临行时范遥看了一眼周颠,周颠从范遥口中得知张无忌将重归明教,欢喜之余不免微感沮丧,心想自己一直跟着教主苦了心智饿了体肤劳了筋骨还空乏老身反倒不如这姓范的丑八怪三言两语,当真是岂有此理!难怪自己要排名在他之下。

至于彭和尚、说不得等人的事便没有告诉他,怕他冲动坏事。五散人中周颠同那两个僧人的感情最好,尤其是说不得,两人性格相近,武功相近,又都老来无伴,在一起时每日里说说笑笑,谩骂世间可骂之人可骂之事,何等快活?都常有相依为命之感,假若让他听说说不得死了,又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非立时气疯了不可。

下山不久张无忌等人便买了两辆大车和几匹马,战乱年月这些物事都很紧缺,价格又是奇贵,但好在花小蝶有的是钱,随身金银用完了还可用首饰。花小蝶花得毫不在乎,连赵敏有时都不由得暗自艳羡。

自打在毫州城外同父兄决裂,铁定跟了张无忌后,已经逐渐不知这种豪爽是何物了。她的那几样随身首饰,已经早已派发殆尽,现在随身所带,只得是香包之类的便宜货色。金银沾手越来越少,身上所带的,多是些叮当作响的铜钱。去饭庄吃饭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价格不问,好酒好菜只管上,吃完了甩个元宝还咧着嘴说不用找了。毕竟张无忌现下连个正经事也没一个,还不得不东奔西跑大把花钱。如果不是花小蝶,别说赵敏,这群人只怕都得喝西北风。

花小蝶心中一直惦记着赵敏说过要设法促使張三丰老道将真阳革出道门的,便一路热心照顾伺候赵敏,花小蝶一直想要问她到底用什么办法,赵敏笑着对她耳语道:“妹妹放心便是,到时候姐姐自有分处。”花小蝶也便红着脸吃吃地笑了。

元军的围歼奇计虽也算得比较成功,杀死杀伤反贼无数,但自己也损兵折将几近千员,尤其主帅太不花竟然战亡,也可算落了个惨败的下场。余下残兵败将回到洛阳自然讨不了好去,由是各处元军严查汉人,如张无忌等人这般大马大车七八人,当真是寸步难行。最后只得赵敏张无忌扮作了陕西巡查使都史土不拉的女儿女婿,号称自山西太原府回娘家探亲,而灵虚子、真阳等人只得扮作了随车亲随、家将、丫鬟什么的,一路但逢官军盘查,皆由赵敏抵挡。于路元军见他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着华丽,举止高贵,便先信了几分;赵敏又口才甚佳,还常有不怒自威之势,有时虽是总兵将军之流,亦常常不能正眼看她。

五六日后到了蓝田,已是终南山下。歇宿一宿,次日入山,第二天到达重阳宫,却只见断壁残垣、广场石坪,漫山遍野杂草丛生,积雪四布,数十间房舍殿阁空然耸立,腾草悬挂,鸟雀声声,显是许久没有人迹了。灵虚和杨昳面无表情,也未对大家作些介绍,便绕过了这片萧索之地,到了后山的一片树林内,只对着一片高耸之地淡然说了声此处便是我家祖先安息之地,拜了几拜,便领众人继续翻山越岭,一日之后,来到了几座景色奇丽,祥云缭绕的山峰之前。

灵虚道:“此山名曰圭峰山,这边这座山峰名曰紫阁,贫道业师火龙真人便结庐于此,峰下有飞瀑深潭,正是家师炼丹之所。此处有贫道草庐,各位且先歇息。”说罢引众人来到一片明镜也似的湖边几所木质房舍内,早有童儿欢喜迎来,接了马匹行囊等物,迎众人入内坐下了。

众人用过茶饭,灵虚道:“家师和三丰真人终日打坐悟道,性喜清静,为不至冒昧打扰了二位真人,且先由我与张公子二人上山拜见,余下各位且由小女作为向导,同去四处走走,看看此间景色如何?”

陡闻如此,张无忌心中一紧,心想敏敏这几日来一直同自己形影不离,听此话只怕会当场反对,冒犯了此间主人。谁知赵敏却满面喜色,不顾大肚不便,跳将起来双手直鼓叫道:“好哇好哇!杨姊姊咱们这便走吧?小蝶妹妹、真阳小道,你们还不起身?”

花小蝶自是欢呼雀跃,真阳脸上喷红,但少年人爱玩,也跟在郑玄身边随大伙儿去了。此时周颠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出去便长伸几个懒腰,呜啦啦地清了一番怪嗓道:“花姑娘,这许多人中,只你武功最低,还和杨姑娘走在一起,也不羞么?”

花小蝶一愣,柳眉倒竖,但转眼又乐了:“本姑娘才不上你的当呢!要吵架,找真阳去啊!你老有种将他的嘴撬开了本姑娘才服你!”

周颠道:“小丫头,你以为我老周不成吗?”便想方设法引诱真阳开口了。逗得其他人倒想笑。杨昳不禁心想,这裏本为清静无为之地,这几日看来定然难能了。若按自己往日个性,哪里会有心情同这许多生人混在一起,只不知怎的,现在却可以了,难道此次下山,自己便连性情都有些改变了么?

张无忌心想赵敏曾大大地开罪过太师傅張三丰,这般在许多人的面前带她拜见确实尴尬,还是寻机会私见的好。

随同灵虚沿着石湖右岸蜿蜒缓缓向上,但见湖面波平如镜,湖水清澈见底,湖周青山似屏,峭壁奇绝,白雪闪耀,尾冬的丝丝凉气回荡山间,鸟兽啼鸣之声忽远忽近,日头已经西斜,隐入绝顶之后,将山峰巨大的阴影投映在了对面的山壁上,一片晶亮的光芒便分割了这阴阳两个世界,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无限赞叹。不一会儿地势便开始陡峭起来,湖水远去,沿着碧溪在峡谷中不断上行,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便逐渐清晰来,山势回转,山风陡急,眼前不禁一亮,一条银色巨龙般的瀑布正悬于眼前,气雾弥漫,万雷奔腾,激得崖下水潭滚卷翻腾,白浪滔天。

远远便见离瀑布不远之处一巨岩之下的草棚之中正闭目端坐了二老一少的三位活似神仙般的人物。其中鹤发银须,面色红润,身材高大,道袍迤地者不是張三丰是谁?另一老道略比張三丰矮了少许,面额宽广,道冠端正,五缕雪白长须飘于胸前,道袍花纹精美,手持灰白拂尘,想必便是奇人火龙真人了;第三位年少者也有三十余岁的模样了,却作儒生打扮,长袍纶巾,黑须五丛,面皮白净,宽额高鼻,耳轮清奇,双手各捏一指决,平置于双膝之上,身形又矮了火龙真人一些。此人便连灵虚也不识得,假若他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年纪轻轻便能同張三丰火龙二人并排在一起打坐,当真匪夷所思,只能说明这世上卧虎藏龙,未出世的奇人当真是太多了!

这三人都是如此的道骨仙风,便是灵虚张无忌这般早已熟知其人,也不由得深以为他们二老都已得道成仙了,而那位儒生,可能就是降临世间的神仙!很可能还是度化三丰火龙二老的。二人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深恐打扰了他们的清修,一时间不敢言语。过了好一阵,張三丰的长眉才微微一动,轻轻道:“火龙道友,贤徒归来多时,何不唤他们过来?”

火龙睁开双目哈哈一笑,道:“伯温道必有武当贵客光临,这不也来了么?”

那儒生哈哈一笑,抱拳而起,向灵虚张无忌朗声道:“灵虚仙长,张无忌张公子,青田刘基拜见二位了!”

说罢拜了下去,算是还了他们适才的跪拜之礼。

倘若他们是混迹科举的儒生,或者能够听说刘基刘伯温的大名,因为刘基乃是江浙一带的大才子、大名士,少年时便考中进士,官拜江西高安县丞,后又任元帅府都事,因与当权者不睦,愤而辞官回乡隐居,期间撰写了《郁离子》一书,名闻天下,为天下名士所广为称道。但偏生灵虚、张无忌二人都是乡野武夫,哪里闻得读书人的事?仅只见此人呼吸粗重,举手投足间竟显是几乎丝毫不会武功,虽面相清奇,气度不凡,但这也太令人难以想象了。忙还礼,双方站起。

張三丰哈哈大笑道:“无忌,来来来,快来见过火龙真人!他可是太师傅的师傅啊!”

张无忌大喜上拜。火龙大袖微拂,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三丰真人惯会说笑,贤孙勿当真!哈哈哈哈!”

张无忌离他们尚有数丈远,但火龙那一看似不经意地微拂,一股和缓而强劲的气劲便推了过来,托着他的身体往上起。张无忌心中钦佩,膝头一沉,依然跪了下去,拜道:“弟子拜见火龙真人!”

火龙见这一拂过去,这少年混似没有感觉,心中暗道武当门下果然了得,连这小小少年也有如此内功根基。不再当他是隔代晚辈,走近前去托住张无忌的双肘,扶他起来。张无忌只觉一股温和、渊深、绵长之力传来,当下顺势站起,依旧抱拳,口中谢道:“多谢真人!”

张无忌虽顺势而起,但火龙分明感到自己送去的内力如触棉花堆,去而无果,哈哈笑道:“三丰真人,想不到你徒孙也这般了得啊!难怪你武当派在江湖上闯下了这般大的名头!”

張三丰甚是得意,手捋胡须道:“不过我无忌孩儿虽我亲徒孙,但一身的武艺却大部分非我武当传授。这一点只怕道友现下才有所察觉吧?”

張三丰所言果然如此。灵虚和张无忌二人走来时火龙真人便只听到灵虚脚步轻灵,气息绵长,而张无忌,一切只同普通人一般无二,脚步粗重,气息粗重,哪有半分身怀绝技的样子?只在火龙将真力传了过去后,才隐隐察觉,这少年的内力实则如汪洋大海一般广大充沛,又如浩瀚宇宙一般缥缈无边,只这一点,自己近百年的修为几有隐隐不及。心头大震,忙抱拳道:“少年奇人!少年奇人!来!这裏请!”

張三丰哈哈大笑,牵了张无忌和灵虚二人的手,入草棚内坐了。又介绍刘伯温道:“这位先生乃是青田人氏,姓刘名基,字伯温!乃当代大贤!西蜀名士赵天泽曾称之为江左第一人物,将他与汉末诸葛孔明相比较!乃济世之大才!便连我老道張三丰同他畅谈之后,也是受益匪浅!哈哈哈哈。”

灵虚和张无忌同他见礼。刘伯温拂袖笑道:“张真人当真会说笑,鄙人乃一腐儒尔,手无缚鸡之力,站在几位绝顶高手面前,可当真惶恐得紧啊!”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拘谨之氛尽消。

張三丰笑道:“一人再勇武,无非一人敌万人;胸有大才者,战阵夷灭百万军,朝中安定天下事!岂是一介武夫所能及啊!”

众人笑了一阵,張三丰又对张无忌道:“这位火龙真人的亲父,便是当年襄阳城下,百万军中,掷石杀死蒙古大汗蒙哥的神雕大侠杨过!想当年在华山之巅,东邪黄药师、南帝一灯大师、老顽童前辈、大侠郭靖、神雕大侠杨过等前辈高人重论天下五绝,我便有幸受到杨大侠的授教,感恩至今啊!”

此话听得众人悠然神往,连声吁叹。但張三丰突然话风一转,又呵呵笑道:“不过杨大侠当年仿佛并没有传授过什么人武功,贫道有幸得传四招、峨嵋的郭襄女侠多一些、火龙道友最多,只我们三人吧?如何我们三人走到后来均非道即佛?全都出家了呢?哈哈哈哈。”

張三丰的风趣引得几人均哈哈大笑。火龙也是性格爽朗的世外高人,听到此言丝毫不以为忤,也是哈哈大笑道:“偏生神雕先生生平最恨道士!想当年贫道离家访道,费尽千辛万苦于一绝顶之上铸得太上老君八卦炉炼制金丹,本欲孝敬二老,多少讨得一些欢心,没想到闹得老父怒摔宝瓶,足踏金丹,家母垂泪啊!”

張三丰哈哈笑道:“不肖、不孝!哈哈哈哈。”

火龙笑罢又长叹一声道:“也怪贫道年轻时不懂事,着实令老父慈母生气不少啊!先是住不惯暗无天日的墓穴,日日闹着往外跑,后又娶了重阳宫一名道姑为妻,受尽重阳宫阻挠唾骂!再又出家为道,更加令二老伤心。唉,说来那也是爱妻不幸早亡,贫道便一心出家为道,任老父打骂也自不听,呵呵呵,这一切当真乃是天意。无量寿佛!”

張三丰呵呵笑道:“道友娶道姑时想必令尊非但不反对,反而大加赞赏吧?”

火龙呵呵笑道:“确然如此。”老父当时昂首道:“嘿嘿,想当年我和你老母在重阳宫王重阳老道画像面前拜堂成婚已气了贼道们半死,现下我儿青出于蓝胜于蓝,竟把王重阳的女徒孙道姑也娶了!那还不要了重阳宫众贼道的命啊?哈哈哈哈!好!”

听得众皆宛尔,灵虚心酸。

(火龙真人史上确有其人,在终南山修行,以炼丹密术闻名于当年道界,張三丰曾于山上同其修行一年多,广研道家经典,着书立说,为中国道教文化的发展壮大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作者注。)

闲聊一阵后,灵虚便将张无忌身受阴阳二气相克不容之扰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最后说到他和杨昳二人之力不敌张无忌体内的九阳神功,最后无法,只得请师傅出手了。火龙点了点头,握了张无忌的一只手,送了一股极细极柔的内力过去。张无忌放松肌肉,收摄内力,任那股内力沿着手臂经脉缓缓流入丹田。只觉自身内力遇此外力便欲本能相据,还好已有准备,九阳九阴等诸般内力才没有动作,令火龙的那股真力未受任何阻滞便流入丹田之内。灵虚轻轻摇头,温言道:“贤孙要全身放松,令经脉自然流畅。”

张无忌依言放松下来,丹田内的内力自然流出,如平常一般按大小周天自行旋转,外力干扰,自然吸入,如小溪流入大河,被融为一体,一同流转,一时间相安无事。但一刻之后这小溪突然改道,逆流而上,那如何使得?但小溪陡然凝聚变形,成了一条梭鱼,强而行之。行便行吧,只要不冲撞河堤、破坏各处闸口,也能容你了。但河流太急,能量巨大,逆流而上极其费力,不多时,这条小小的梭鱼便无力前行,稍一喘息,反而顺流而下。要想继续前行,看来势必得换条更大的才行。

火龙真人长吸一口气,收回了真力,放开了张无忌的手,半晌,叹了口气道:“这后生年纪轻轻,怎地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这是如何办到的?”

张无忌便将自己练得九阳神功后又经干坤一气袋所困,九阳神功凭空提高了许多,后又习得干坤大挪移、太极拳、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等武功的事说了。最后说道:“自从练了九阴真经后,自己有时虽感觉极为舒畅,便连从不见长进的九阳神功也跟着长进了,但由此也越来越不容易控制内息,上次走火入魔若非得到灵虚前辈相救,便早已不在这个人世之上了。现下晚辈体内的阴阳之气只是暂时相容,隐隐间仍有随时爆发的迹象,闻得世间唯有火龙真人能治晚辈之症,特来拜访,还望真人予以垂怜,施以援手!”

说罢起身跪拜了下去。火龙真人扶起了张无忌,捋须跺了两圈,然后看着張三丰呵呵笑了起来。

众人有些莫名奇妙,刘伯温哈哈一笑,捋袖站了起来,道:“岸口悬飞瀑,半空白皑皑。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雷。终南山景色如画,儒生与其在此帮不了忙,不如游游山,看看水,访访其他朋友!哈哈哈哈。”说罢团团一揖,对张无忌道:“久闻张公子大名,如雷贯耳,最多不出数日,公子定当神功大进,冠绝天下,刘某再来道贺!”说罢笑着信步而去,沿途吟诗赞叹山色风光不绝。

火龙呵呵而笑,吩咐童儿伺候去了。

張三丰笑道:“道兄所笑何事?”

火龙捋须笑道:“我笑武功之事当真无穷无尽啊!”

張三丰奇道:“此话从何说起?”

火龙昂首叹道:“贫道自负家学渊深,自身悟性不低,习武刻苦;三丰真人更是天纵奇才,屡创神功,自成一派。你我二人毕生修习武艺,九十年至百余年者,原本放眼天下,血肉之躯,习武者能成就如此,已经达致绝境,更难再进半步!谁知现在见了这位贤徒孙……他年纪轻轻……内力之深厚广博,竟都隐然在你我二老之上,当真令人想不通了……”

張三丰哈哈笑道:“无忌,武功又有长进了?要将太师傅也抛在后面了罢?”

张无忌脸上火红,忙双手乱摆道:“哪里啊!太师傅博大精深,无忌便是一辈子也赶不上!”

張三丰哈哈笑道:“无忌孩儿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是不是做教主被拍马屁拍多了?自个儿便也学会了?”

张无忌脸上更红,急切之下,也不知说甚么好了。火龙点头道:“要调和贤徒孙体内的阴阳二气,须得贫道将九阴真经内力输入贤徒孙体内,平衡阴阳二力后重行搬运周天,打通玄关,新筑气海,汇通三元,令阴阳自然调和,圆转自如,随心所欲,再也不起内乱。但如此以后,贤徒孙必将脱胎换骨,武功更上层楼,你我二人固然不如,却又不知他会高到什么程度?那岂不令人想来便心痒难搔,好奇之致?”

張三丰和灵虚都哈哈而笑。张无忌也忍不住心跳加剧,暗自欢喜。

火龙又道:“贫道自身的九阴内力恐有不足,尚需灵虚协助。用功当有九日,我二人每日牵动贤徒孙的内力搬运三百六十个大周天,每日完成归元时还要请三丰真人自贤徒孙百会穴输入内力,助其归宗固本。这可是令贤徒孙脱胎换骨的最要紧时刻啊!”

張三丰点了点头,轻叹道:“整整一百零八个时辰,当真要辛苦二位道友了!我張三丰先替我徒儿翠山谢过二位了!”

说罢抱拳躬身向火龙灵虚二人行礼。二道忙扶住了張三丰,连说不可。张无忌心中亦是感激,又听到張三丰提到了亲父张翠山,心中更感酸楚。便听火龙真人安排了道人前去准备晚饭,又令灵虚前去做准备,往一处山洞内搬运了九日的干粮清水,安排好杨昳暗中看守洞口等事,用过晚饭,四人便相携入洞了。

此洞位于一离地十数丈的山壁之上,山势陡峭,洞口狭小,洞顶滴水似雨,须撑伞而入。渐行渐高,洞内分支极多,洞径忽大忽小,大时四人可并肩而行,小时只能收伞躬身侧躯穿过,如非火龙真人引路,余人定然不知如何行走。行数百丈后,山洞便豁然开朗,耳中惯闻的滴水之声换作了叮咚作响的泉声,一个清澈冰凉的小石潭突然出现在眼前,火把映照之下,众人眼前一亮。

石潭对面倒颇宽阔,一座雕有八卦图案的巨大丹炉便矗立在那岩石之上。张无忌啧啧称奇,过去抚摸细看,只见此炉遍雕龙凤祥云等图样,背后另刻古篆《道德经》,投火孔,排烟孔等等雕刻巧妙,精美之处令人称叹。不仅心想这丹炉高几近丈,厚实粗重,至少也有万斤重量,却是如何运到了这座山洞中来的?火龙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点头微笑道:“这座丹炉乃是以老君山紫赤岩雕筑,重一万八千斤,分为八部分,自河南伏牛山运到此处,再行契合而成!”

张无忌这才隐隐看到炉身果有八条齿形纵纹自炉顶一直延伸到炉底,啮合之紧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直叹技艺巧妙,而且从伏牛山那么远翻山越岭而来,当真不易。

火龙真人捻须微笑道:“确属不易啊!”说着绕过了丹炉,向前走了数步,双手行礼,在一个岩石蒲团上跪拜了下去,此时张无忌也早已发现那石壁之上有一突起平台,平台之上赫然停放着一口巨大石棺,一种阴森邪乎的感觉立刻涌上心来。但见張三丰和灵虚也跟着拜了下去了,心中虽然疑惑,但也跟着拜了下去。

施完礼,火龙真人方缓缓道:“此处原本是一座千年古墓,墓主乃是秦昭襄王,此王生前尚道,筑有此炉为陪葬品,炉前又有淬炼池,风水绝佳,为老道无意中发现后,便有时借来一用了。其他随葬品都已搬至了后洞,我等走到此处便不应再往里去了。”

听说此洞原来竟是一座墓穴,那高台之上的石棺内更躺了一具千年古尸,难怪一直感觉阴森森的,饶是张无忌自负艺高人胆大,身边又有三位高道,也不禁多少有些感觉浑身不自在。

其实这高台背后的洞穴张无忌没有进去,若是进去了,恐怕心内会更加添堵;原来这位老秦王生前向道,死后竟以童男童女各九十九名殉葬,也算是妖道了。这些童尸原本以高台为中心,按奇门方位围绕排布,个个口含明珠,外人若贸然进入,心魄立为所摄,产生幻觉,死于其中。火龙发现此处后,幸得未为墓穴中的珍宝所惑,弄清其中玄妙之后,尽将这台前的童尸和其他殉葬品全部移至了后洞,将这台前做了自己的闭关修行之所。

在这样的墓穴中修行练功需要极大的定力方可为之,否则即使不胡思乱想导致走火入魔,也会因阴气过甚而性情大变,变得怪诞阴鸷,成为妖邪之物。但火龙真人性格爽朗,精神矍铄,全无受外界所惑之感,令張三丰也不由得暗自钦佩。

前面言道火龙真人自铸过炼丹炉,张无忌一时没有注意此事,还道这便是练了神丹敬献给神雕大侠,被其踏碎的那座。其实不然,火龙真人的炼丹炉甚多,大的,着名的就有九座,散布于这数百里苍山翠林之中,数座至今尚存。若非如此火龙真人的炼丹之名也不会那般之大。至于火龙高道到底有没有用宝炉练出真正的神丹,那是其他人不得而知的事了。总之炼成仙丹绝非容易之事。曾有许多不轨之徒来偷窃金丹,火龙真人往往并不阻止,反倒劝人金丹食之要千万谨慎,切不可心存半分贪念,否则非但白吃,严重者还会伤了性命。果然,有不听的人大吃特吃,最终腹大如桶,咆哮数日而亡。而有病痛者求之服用的,又往往丹到病除,由此众口相传,越传越是玄神。

这些事火龙真人实不愿多提。张无忌心中甚想求几粒仙丹尝尝,终没好意思开口。一切顺其自然罢。

火龙真人自不愧为炼丹名家,招呼大家在石蒲团上坐定后,便取出丹药葫芦,倾了三粒墨绿色的药丸来递于张无忌道:“服下这三粒玄阴蚀骨丹,以九阴内力包裹,尽量慢慢化开。”

张无忌大喜,忙称谢接过,放入了口中,尝之口味苦极,粗辩之下显是草药蛇胆等制成之物,显非出自丹炉的烈火炼制之丹药,心中微感失望,暗运九阴真经中的内力将之包裹,试探药性,但觉一股极阴寒怪异的药力缓缓倾了出来,流入经脉,渗入骨骼,若非张无忌内力极强,便要发抖起来。难怪名叫玄阴蚀骨丹,竟是一种极厉害的毒药。

传感到不对,九阳神功立刻便要自然升起驱逐,耳边只听火龙缓缓道:“收摄心神,唯用九阴。”

张无忌依言止住了九阳内力,只觉那玄阴寒气散发越来越快,夹裹着九阴真力,化成千丝万缕,迅速向全身散布而去,再也克制不住,浑身簌簌发抖起来。欲加克制,只得不停地增加九阴真力,不一会儿,竟将丹田中所有的九阴内力全部倾了出去。良久,方听得火龙真人道:“灵虚,用功罢。”二道各出单掌抵住了张无忌的背部,张无忌正觉浑身寒冷彻骨,痛苦难当之下,突然背上似被打开了两个缺口,这些散布于浑身经脉的内力便纷纷奔向那里,奔流而出。

张无忌只觉自己飞到了全然空旷的空中,黑漆漆,望不到边际,四面八方只有不知哪来的光亮一闪一闪,忽而幽暗,忽而夺目,自己的身体也成了虚幻般,无论何种光,竟都能透体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火龙空灵的声音缓缓道:“破而圆,废而立,散而聚,空无方欲纳有,足满则易溢出。收摄九阳,抽丝而发,绞绕九阴,以正阴阳。”

张无忌依言而行,全然腾空了身体,只觉一股纯良冰爽的凉气如丝而来,便抽出相同的九阳内力缠绕了上去,运行大周天。

此时外面天色已是极黑,屈指算来,竟是除夕之夜。山中荒僻,道家又喜清静无为,是以没有多少过年的热情,但由于来了不少客人,尤其有周颠花小蝶等人,才算热闹了一些。此时杨昳和赵敏二人已是相处极为融洽,但因白天游览山水之时赵敏身体不便,跟不上其他人,一直都是杨昳陪伴身边。

那湖边的草庐乃是火龙真人和灵虚的修道之所,杨昳住在几裡外山下的几座房屋内,除几名老仆,琴箫八女也在其中。这晚众人便是在此用饭和歇宿。晚饭过后,令琴箫八女安顿好众人歇息后,杨昳便领赵敏去见过了一直未出来露面的母亲,这一见令赵敏心中诧异之极,原来杨母的卧房竟是一间小小的庵堂,杨母一身灰布纳衣,头顶光秃,手拿棒槌,不停地敲击木鱼,二女来拜,也只微微地杨了杨眉而已,未发一言。

赵敏心中奇怪,但此事不好过问,同杨昳退出来走远后,杨昳轻叹了一声道:“我娘当年不同意我爹出家,但苦劝不听,于是自己也出家了。她有意同爹赌气,竟出家做了尼姑……”说罢又是轻声长叹。

赵敏点头,奇道:“姊姊为何如此叹息?假若是我,可连他那道堂也设法拆了,香炉给他砸了!日日令他上当犯戒,做不了一天清静的道士!姊姊,你应该为伯母感到骄傲才对啊!咱们做女人的岂能当真便轻易地逆来顺受了?”

此话听得杨昳忍不住想笑,但她自小甚少言笑,立时扭过身生生忍住了。这时琴箫八女中一女过来福道:“小姐,热汤已经备好,请客人先行沐浴吧。”

杨昳这才一抿嘴对赵敏道:“好妹妹,听见了么?唤你前去沐浴了。”

赵敏心想杨昳表面上看来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心静无尘,但其心底深处定有许多苦楚无人诉说,正好趁此时试着开导开导她,便道:“热水多么?”

那女微微一愕,道:“我们八姐妹一起烧水,因今日客人众多,是以格外多烧了几桶,张夫人要用多少,尽管用便是。”

赵敏点头道:“好,那么杨姊姊,你同妹妹一起沐浴如何?说来可笑,妹妹如今笨得紧,自己洗已有多处洗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