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蝶都快急哭了,顿足道:“那妹妹我呢?这番做作岂不白费?”
赵敏看她如此,掩口笑了起来。花小碟心中大安,忙苦苦哀求,赵敏方才道:“办法还有一个,便是请一个人到武当山说媒,再把真阳的事情往琴箫八女的身上一推,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花小碟听说要小害一把琴箫八女,笑道:“那好!但请何人说媒好呢?”
赵敏道:“必得一能说会道,有头有脸的名士才好。”
花小碟道:“嗯,我有个人选了!非青城派掌门徐榕徐真人不可!本姑娘虽然年轻名薄,但他却一定会给本姑娘这个面子!”
赵敏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不行。而且,你也不要以为是给你说媒。”
花小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赵敏缓缓道:“此事非刘基刘伯温不可,让他去给小玲姊姊说媒,但这个盘费花销么,却要你花大寨主来出了。”
花小蝶都快哭了。
赵敏道:“过了今日,我们便要各分东西,以后的事如何,便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跟你细说了吧。刘伯温乃是功利之人,又极富智谋,看在你姐夫的面上,必会代你去做这场戏。以真阳的个性,必然不会答应和小玲的婚事,而我的师公师伯们听说真阳的过错原来是她们一手设计的,只为真阳还俗,方便婚娶而已,定然不喜;不过,看在古墓派威名的份上,他们又不禁怦然心动,两难取舍,最后,被免罪的真阳自然只能选择逃之夭夭。嘿嘿,我猜,他鬼使神差,定会跑上百花山打探你是否还在生气,倘若是,不用你去找,他定会先找你赔罪了。呵呵,我的魔教教主也算老实人了,可真阳这么老实的人,姐姐都还没有见过。你们两个,一个是占山为王的妖精,一个是老实本份的道士,倒正好是一对。不过,为了你的事,姊姊又开罪了夫家的人不说,还要拉其他的朋友做替死鬼,嘿嘿……却也冤枉。”
花小蝶听得张口结舌,目摇神驰,赵敏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事,她都不知先回应哪件了。
赵敏又道:“你现在就去想办法筹集一些银两。此事仅你知、我知、姓刘的知,多给他些银两好处,他自有办法成全你的好事!”
说罢赵敏便微笑摇头,延湖慢慢行去,赏玩风景了。这个百花山的小寨主初出江湖,她寨内的头领怎能放心得下?早就找来了。而且只怕连她的师傅毒手无盐丁敏君都闻讯赶来了。当年赵敏将丁敏君折辱得不轻,可说同她有不小的仇恨,是以见到她或许无甚趣味。
花小蝶愣了一会儿,终于全盘想通,道了声谢,便下山去了。只要到城里,她自有办法找到白先生他们,银子么,不是问题。
张无忌走出張三丰的草庐,堪堪已是寅时大半,卯时快到了。放眼望去,远处湖畔草亭之中,一缕青烟缭绕,一位身着藏青棉袍,头戴纶巾的中年文士,正神态悠闲地在石桌上煮着一壶水,旁边茶壶茶杯俱全,看来是在等张无忌了。
张无忌稍整衣冠,迈开方步,走了过去。
细雨刷刷,浮雾袅袅,瀑布水声遥遥传来,漫山墨绿,风流云转,整个山谷便似仙境一般。刘伯温遥遥看到张无忌,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张无忌走近,他便哈哈笑着迎了出来,携了张无忌的双手道:“刘基久候了!张公子请!”
张无忌点了点头,略报一笑,走入草庭,在宾位坐下。
刘伯温呵呵笑着揭开壶盖看水,笑道:“此乃大侠足下之碧丽湖水,正好烧开!呵呵,且看这水如何?”说着便将那滚开的热水倾注了少许在两只陶杯和茶壶、盛杯里,涮洗着茶具。刘伯温神情如痴地微笑道:“清澈甘甜,滴如凝珠,好水!”
说着将涮洗之水倾至足旁岩沟,将一小把茶叶捏入茶壶,倾入沸水,双手端起茶壶,缓缓左七摇,缓缓右七摇,然后将茶水倾入盛杯,再倾入沸水,以盛杯内的茶水将茶杯再次清洗了一遍,又双手端起茶壶,缓缓左右各七摇,将茶水倾入了盛杯内,这才数指拈捏托扶着盛杯,在两只茶杯内倾入了青绿透澈白烟缭绕的茶水。
将一杯推至张无忌面前,双手托起另一杯微笑道:“此间主人秘制终南毛尖,等闲人等无福品尝!张公子,请!”
张无忌托起茶杯,稍作客气,便昂首一饮而尽。
刘伯温不禁摇首而笑,抿了一小口,给张无忌又续上了。道:“刘某煮的茶,滋味如何?”
张无忌虽对刘伯温心存隔膜,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此人的笑,无论如何看,都是那么地纯粹、温和、自然,哪有半分心存歹意的样子?于是也微微一笑道:“甚好!”
刘伯温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托起茶杯,朗声道:“与英雄对饮,当以烈酒,大碗豪饮!可惜此间无酒,仅粗茶一壶而已!公子千万莫笑刘某书生酸气!刘某先干为敬!”说罢一口饮尽。
张无忌脸上一红,也笑了起来,道:“先生说笑了,张无忌哪里是甚么英雄了!张无忌是个粗人,不懂饮茶的规矩,教先生见笑了!”
刘伯温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那是治国治家男子汉谋事而已;倘若平时也那般许多的规矩,岂不甚是无趣?饮茶者,小口品是雅,大口饮何尝不是雅?大丈夫但求一个舒心愉快而已,何必拘泥小节?”
此番话正好说进了张无忌的心裏。当下端起茶杯仰面一饮而尽,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刘伯温微笑着将茶续上,道:“看你从三丰真人房中出来,颇为失魂落魄,定是真人已去,空留数言罢。”
张无忌点头道:“正是。”
刘伯温道:“真人曾对刘基道,无忌眉头愁云满布,定有不解之事。盼晚生或能解得一二。呵呵,晚生不才,却不敢有违真人所托,却不知张大侠爱听否?”
张无忌心中大动,心想太师傅当真知我也!忙起身拱手道:“请先生不吝赐教!张无忌洗耳恭听!”
刘伯温微笑道:“刘基说话直陋,如有得罪之处,刘基先行告罪,还请大侠千万勿怪!”说着也是起来深深一揖。
张无忌心道:“昨晚敏敏交代我要防着此人,难道便是担心我被此人一番痛斥?伤了自尊?其实我张无忌早该被人痛斥一番了,也许如此我心中才会好受一些。”忙道:“先生千万不要再唤无忌大侠小侠了,张无忌听来背若芒刺,难受得紧!先生长我甚多,直唤我无忌最好!”
刘伯温仰面哈哈大笑,扶张无忌坐下,又拱手正色道:“刘某还有一礼要先行罢,然后才可和公子平辈论交!”说罢俯身下拜,道:“明教洪水旗弟子,青田刘基、刘伯温,参见教主!”
这番话听来,张无忌却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刘伯温竟然是明教弟子,而且还是朱元璋为掌旗使的洪水旗下弟子,心头当真如同蒙了一层灰般不舒服。原本见他下拜颇为惶恐的,此时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了,连忙将他扶起,道:“先生何须如此大礼,张无忌早已不是什么明教教主了。”
刘伯温道谢坐下,替张无忌续上茶,道:“刘基新入明教不久,在掌旗使、朱元帅帐下任一文书之职。”
张无忌道:“朱元帅现下军务繁忙,先生却如何有空来到此处?”
刘伯温道:“刘基专为张公子而来!”
张无忌心下一凌:“果然教敏敏说中了!不过太师傅却极为看重此人,便且看他说些甚么罢。”
见张无忌没有说话,刘基微笑道:“刘基知道张公子同朱元帅有些误会,是以听到刘基自朱元帅那里来,心中不甚畅快,但此事刘基决不敢隐而不提。相信张公子必不会以为刘基身份卑微,而不屑与刘某相交罢。”
张无忌忙抱拳道:“岂敢岂敢!先生乃当世大贤,我太师傅尚且敬之,何况张无忌后生晚辈呢!”
刘基慨然道:“想我刘基读了一辈子的书,自负胸中满怀报复,颇有韬略,只可惜一直报国无门!现下加入明教,便如重见天日一般,大可一展才智,驱逐鞑虏,还我河山啊!”
“驱逐鞑虏,还我河山”曾经一直是张无忌铭刻于心的八个字,可是到后来,每当看到赵敏,他的心中却升腾起了丝丝的不忍。他知道大丈夫不应该为了私己小义而舍却民族大义,但最起码面对着赵敏,这八个字是不忍心提的。此时听刘伯温说来,当真字字如惊雷一般,心中的一团熊熊烈火不禁便升腾了起来。心中暗责自己心胸未免太过狭窄,竟然因为他身在朱元璋帐下而对他心存偏见,当真非大丈夫所为!
只听刘伯温续道:“前些日张士城高邮大败元军,蒙元元气大伤,一时难以南顾,我教方才得以稍稍喘息,刘基便借此机会,告假前来拜访高人,没想到固然见到了三丰真人火龙真人二位当世高人,更加见到了张公子!呵呵,当真不虚此行啊!哈哈哈哈哈。”
张无忌笑道:“先生真是高抬张无忌了,张无忌何德何能,如何当得先生如此看重!”
刘伯温道:“刘基乃是一介书生,对武功不懂,是以张公子武功尽管天下无敌,但在刘某看来,也是不值一提的。便如你们江湖豪杰,更不把我这个自负天下最富才智的酸腐儒生看在眼里一样。哈哈哈哈,所以张公子为我所敬佩的,却只有三件事而已。”
张无忌奇道:“何事?”
刘伯温道:“第一件,便是张公子曾经乃是我家教主,曾经力挽狂澜,独抗六大门派,保全明教;大闹万安寺,救曾为敌人的各路豪杰于危难之中,当真英雄无敌,豪侠无双!”
张无忌摇头笑道:“这些事刚好教张无忌遇上,便是从私情上讲,也不得不舍命而上而已,算不得甚么。尤其做教主,更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以而为之,更不值一提。”
刘伯温笑道:“张公子不必太过自谦。这第二件事么,便是张公子少林寺大退元军,并将兵法奇书传于徐达徐将军,英勇豪迈,大度识人!”
张无忌道:“兵法奇书,当以为国为民的英雄将军得之,这也没什么,况且,徐大哥对张无忌尚有救命之恩!”
刘伯温点头续道:“这第三件么,却是更加难能可贵,世所难能了!”
张无忌很好奇:“到底何事?”
刘伯温捋须沉吟道:“徐寿辉公然叛教称帝,公子想必已经听闻了罢。”
张无忌点头道:“正是。”
刘伯温道:“公子可知其中的原因?”
张无忌叹道:“想必是张无忌令教众大失所望吧……”
刘伯温摇头道:“张公子可曾想过这天下由谁作主最为合适?”
张无忌摇了摇头:“只要能够驱逐鞑虏,还我山河,令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何人做皇帝都可以!”
刘伯温道:“假若徐寿辉当皇上,公子反对么?”
张无忌道:“虽然他公然叛教,但只要他能仁德爱民,惠及天下,张无忌却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刘伯温道:“那么其他人呢?”
张无忌道:“都是如此。”
刘伯温道:“公子自己呢?”
张无忌道:“张无忌从未有过夺天下,坐江山的非分之想。”
刘伯温道:“那么教中还有其他人有如此非分之想么?”
张无忌苦思许久,慨然道:“人心隔肚皮,张无忌猜不透。”
刘伯温道:“明教数十年无主,便内乱了数十年。众位头领虽然武艺高强,都窥觑教主之位,但要说到夺天下坐龙庭,却未必有这个雄心壮志。以前没有,张公子做了教主之后,他们则更加没有了。唯一大有此心的头领,便只有一个和尚。”
张无忌奇道:“先生说的是彭莹玉大师?但我看不像啊?他一直是我衷心钦佩之人,怎会有僭越之心?”
刘伯温摇首道:“彭大师一世英雄,确然毫无僭越之心。但他一直在找寻明主,试图效仿子牙孔明,助他夺了江山!这个人后来他找到了,便是公子你!”
张无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本人却无此意,教大师空废苦心了。”
刘伯温道:“明教众大头领尽皆江湖草莽,所行的都是江湖之事,常常便将冲杀疆场封城占地看得小了。人人心头想的都是如何练高自己的武艺,有朝一日在人前称雄,觅那一点小小的得意。便将举事造反、冲阵杀敌的小事交给了最低等的兄弟们去干,其中的大事小事,都没有兴趣过问。仅仅只是哪里失守死人了,大伙儿一声长叹,哪里攻城掠地,大败元军了,大伙儿又是一声欢呼,至于明教何以一下子从数万教众发展到了百万,总教却茫然无知,从不管这些人的粮饷住所如何安排,从不管这些人伤残战死后的抚恤如何安排,便是连个起码的花名册,总教也没有一份。可见,明教占山为王做土匪是绰绰有余的,但夺天下坐江山么,却还数张士城、张国珍之流。”
一番话说得张无忌频频点头,拱手叹道:“明教确实乃是一江湖帮派教会而已,四处举义只为反抗暴元,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何敢妄图摄取高位,贪图富贵?”
刘伯温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唯独不能为了自己,这便是大侠为何不能取江山的道理了。于是明教百万教众,能称得上江湖豪侠的,难以超过百人,除了这百人以外,全是普通低级教众,包括韩世充、芝麻李、徐寿辉、朱元璋这些当世英雄!豪侠们大可无所谓,功成身退,继续修习高深武功,有教众贡着,自也不愁吃喝,但其余百万教众呢?却如何是好?不夺天下占土地,兄弟们吃甚么,喝甚么?再者,即使打下天下你不坐,让与别人,又有甚么皇帝能容忍一个拥有百万教众的帮派势力存在?明教依然还是朝廷倾力剿灭的对象!豪侠们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或许不怕,芝麻李、徐寿辉、朱元璋之流,则不得不凛然自危了!所以眼睁睁地看着总教没有希望,各路诸侯只得各寻出路,徐寿辉便自立为王,让总教还是做他的总教,做他的英雄豪杰,徐寿辉却要打天下做皇帝了。”
张无忌叹道:“徐寿辉叛教,说来还是我张无忌的错了。”
刘伯温摇头道:“不是公子的错。公子本就无心取天下坐龙庭,大公无私,豪爽洒脱之至,何错之有?错的,只是大家的志向不同罢了。”
张无忌摇头叹息道:“但他却杀了彭莹玉大师,这件事,他须抵赖不过。”
刘伯温道:“他想叛教,彭大师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的,是以,徐寿辉自然要杀他!”
张无忌道:“便仅此事,总教须不能轻饶。”
刘伯温道:“现下徐寿辉天完刚立,帐下能臣猛将如云,急不可拔,但此事倒不须烦劳总教费神。刘基推算,徐寿辉必活不过来年。”
张无忌道:“何以见得?”
刘伯温道:“徐寿辉帐下养得一狼一虎,岂能久之?到时天完必将内讧,自相残杀,人心离散,朱元帅自江东起兵必可全歼之!”
张无忌道:“这一狼一虎指的是何人?”
刘伯温道:“狼者倪文俊,虎者陈友谅!”
张无忌对倪文俊不熟,只知他是徐寿辉帐下第一谋事,军中地位尤在彭莹玉之上。陈友谅则太熟悉了,听到此人的名字便忍不住牙根发痒。只听刘伯温续道:“陈友谅虽能称之为虎,心狠手辣,文武双全,胸怀大志,但其人器小气盛,大业之中必多疏漏,兵败身亡是早晚之事!”
张无忌沉思点头。
刘伯温道:“明教传自波斯,原本如佛道般,向以传扬教义,引人向善为主,可后来教中武林高手越来越多,发展到后来,便俨然变成了一寻常江湖帮派,教中高手一心研习武艺,疏于教义,全教上下几乎早将那教内的经籍典律抛之脑后了。”
此言不假。张无忌叹息道:“正是如此!张无忌虽做教主时日不短,但于明教的教义,确是极少钻研,至今仍一窍不通,说来也惭愧!”
刘伯温笑道:“非公子一人而已,教中上下,或许仅杨教主、冷副教主二人省得一二而已,其余人,尤其如彭大师、说不得大师、铁冠道人、朱元帅等人,本就非佛既道,他们更不会把甚么摩尼明尊当回事,更何谈甚么研读波斯典籍?嘿嘿,近数十年来明教四处举义,看似红火热闹,其实却是很多人打了明教的幌子,头上缚条红巾便自称为明教弟子,捅了篓子自有明教大家承担,占了城池便自立为王,于明教何干?便如徐寿辉、韩山童、郭子兴之流。便是我家朱元帅、徐大将军、常大将军、花将军等等也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明教教徒!”
张无忌想起汉水中遇到常遇春的事来,道:“常大哥当是真正的明教教徒罢。”
刘伯温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常将军乃是回人,自小信奉的乃是回教,便是伊斯兰教,同明教没有半点干系!他所以身在明教,仅为反抗暴元,拼杀疆场而已!刘基虽是一介书生,足不出户却颇晓天下事:现下波斯同中土一样,也在反抗暴元,我们叫举义,他们称之为圣战,除了要赶走暴元外,一切异教都将在所难免。波斯绝大多数人都信奉伊斯兰教,而明教只是一个隐于深山鲜有人信仰的神秘教派而已,此次或许……”说着摇了摇头,为张无忌续上了茶水。
张无忌猛地想到前不久小昭才坐上波斯总教教主之位,刚刚西归,不会便正好碰上大战吧?那可……
刘伯温道:“中原到波斯远隔数万里,道路艰险,即使咱们有余力,也是鞭长莫及,何况现下我中土明教自身尚且危机重重,朝不保夕。波斯明教存亡,只得由天意决定了。过不多久,自会有消息传来,公子倘有故人在波斯,也必吉人天相,公子不用过于担心的!”
此时张无忌心裏想的却是,如若小昭当真有难,我去不去救她?如果去,敏敏又怎么办?她如今已经身怀有孕……但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去;于情于理,我又难以去!如何是好?
刘伯温摇首道:“说着说着,便说得远了。常言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所取,必有所舍。这便是我佩服公子的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张无忌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刘伯温续道:“公子能够功成身退,慨然禅让!视权力富贵如粪土!这一点非大圣大贤难以做到!刘伯温衷心钦佩!日后定当效仿!”说着起身抱拳深深一揖。
张无忌辞去明教教主,知道的人,除了赵敏,在张无忌面前不是反对便是深深惋惜,没想到今日终于被人大加赞赏,心中的感慨,当真无以复加!当下忙扶刘伯温坐下,道:“先生言重了!张无忌哪里敢称功成身退,实在是自觉难以胜任大位,方才礼让贤能的!”
刘伯温道:“明教濒临危亡之刻,公子力挽狂澜,短短数年,便发展壮大,繁荣鼎盛,从所未有!自然算得上‘功成’二字的!公子不必过谦。”
张无忌道:“明教发展虽快,但正如先生所言,各路义军往往都是打了明教的幌子举义,并非真正的明教教徒。明教在外人看来虽为庞然大物,教众百万有余,其实只是一盘散沙,各路义军各自为政,均不受总教约束。”
刘伯温笑道:“敢问公子平生之志向。”
张无忌道:“驱逐鞑虏,还我山河。”
刘伯温点头道:“这便是了!各路义军举义,除了官逼民反、无法为生,为的大多正是公子所言的八个字!张公子做教主期间,做的最大的大事便是为明教正名,改变了世人对明教一惯以魔教视之的看法,这才天下归心,轰轰烈烈举义!要完成公子的志向,凭公子武艺再高,一个人也是永远做不到的,但如此一来,用不了多久,公子之大志必成!这便是公子的丰功伟绩!”
张无忌轻叹道:“但愿果真如此!”
刘伯温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明教终归乃是江湖教会,做江湖的事凭明教高手如云,绰绰有余;但做带兵打仗安天下的事,明教众头领中,却鲜有这个人才。便是公子没有让位,各路义军要自立称王,公子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因为公子不会忍心同室操戈,带领属下回头残杀自己族类的。但听之认之,又难以服众,是以公子选在明教鼎盛时期禅让,实为明智之举!”
此言的确逆耳,但事实确然如此。张无忌点了点头。
刘伯温续道:“杨教主才高学深,但无甚志向,但求得过而已;冷副教主倒是难得人才,但性格未免怪异了一些,行事易处极端,量才施用固然极佳,但若身登高位,未免会弄得人心不安,最终众叛亲离。”
张无忌忙点头道:“对了,听说冷先生最近将总坛迁至了福建泉州,还大开杀戒,连说不得大师、吴劲草、颜垣二位掌旗使都处以了极刑!是否当真如此?”
刘伯温点头道:“确有此事。说不得大师口无遮拦,在明尊座前破口大骂教主副教主,砸了香案;吴劲草则利用采矿鍊金打造兵器之便,除了给教中供货之外,还悄悄卖给明教对头张士城、张国珍等人,暗地里大发不义之财,擒住他时,他的密室内都堆满了金银财宝;颜垣则在攻城之后强占了一户大户,将城中俘虏而来的数十青年女子养于园中,贡自己享用,日日饮得烂醉,不理军务,以至淮南友军失利,救援不及,贻误军机!此三人可说都是罪至当死,冷副教主倒也没有过错。稍有过之的便是冷副教主的刑罚手段颇过残忍,株连甚广。”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沉默良久,张无忌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范先生不久前尚就这些事前来找我,要我出头整治,看来我即使去了,也是无从下手的。”
刘伯温微微地点了点头。
张无忌道:“除非先生能够跟在我身边,或可解得一二。”
刘伯温摇头道:“高邮一战,张士城名震天下,现下他已攻占江浙,不用多久,必然侵犯应天。他的势力远在我方之上,我不能不速速回去。否则,基业难保!再说,我刘伯温虽然自认尚有治国安邦之才,但于江湖上的事,却丝毫无能为力,即使同公子去了,也无甚助益。”
张无忌没想到他断然拒绝,颇为失望,叹了口气。
喝得几口闷茶,张无忌方才理清了心中乱成一团的思绪。道:“现下张无忌还有最后几个问题请教先生,问罢便去了!”
刘伯温点了点头:“公子请直言。”
张无忌道:“先生觉得今后天下由何人作主?”
刘伯温望着张无忌的眼睛道:“朱元帅。”
张无忌道:“朱元璋这个人,到底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刘伯温道:“雄才大略,极富天子气象!”
张无忌道:“明教何去何从?”
刘伯温道:“脱离义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张无忌道:“张无忌该何去何从?”
刘伯温道:“不可有违三丰真人的深意,中隐隐于市,继续尽你之所能,造福于民!”
张无忌道:“神衣门是何门派?图谋如何?”
刘伯温道:“江湖门派,刘基无从知晓。”
张无忌仰头饮尽杯中茶,起身抱拳道:“多谢先生教诲,张无忌感激不尽!他日有缘,再听真言!”
刘伯温起身抱拳哈哈笑道:“有缘再会!”
张无忌道:“先生何时下山?”
刘伯温笑道:“此间少年女子甚多,尚有一个大媒等着刘某顺便做做,稍候二日,也便回应天了。”
张无忌拱了拱手,道了声保重,转身去了。挽了赵敏和周颠,一起去火龙真人等处,称谢道别,不一日,走出了终南山,到达长安,翻山至宝鸡,取道甘凉。
刘伯温在终南山待了两日后,花小蝶果然携带银两回来了。不须花小蝶多言,他便接了银两带了随从上路了。他此次来终南山可说是功德圆满,仅以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兵不血刃,丝毫不动声色地替朱元璋做了一件大事,永远化解了朱元璋前进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将神衣门众多高手,穷尽心机,数次努力而不能成之事,轻易做成。下一步,便是除掉陈友谅、张士城等势力,挥军北上,一举夺得天下。
刘伯温识人之能天下无双,他看准了朱元璋极有雄才大略,能够夺得天下,但也看到了朱氏其人心狠手辣、狗肚鸡肠。自被朱元璋以宝剑要挟入军营时起,便下定了决心功成身退,归隐田园。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做到了,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脱了朱元璋的迫害,悲惨而亡。
陕甘交界多山川,这年春季又气候怪异,雨雪交加,日夜不休,官道泥泞塌方严重,年久失修,车马无法行走,张无忌三人只得买了硕大的蓑衣穿了,徒步行走。张无忌虽然武艺高强,横抱着赵敏跋山涉水终日而不甚疲累,但看着赵敏身上依然被雨水淋湿,玉面苍白,忍着巨大的痛苦而不言,心中便疼痛已极。
尤其到了夜里,山中常常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处歇宿,天地间暴雪弥漫,别说怀孕好几个月的赵敏,便是张无忌和周颠二人,也都大感吃不消。天明后,大雪漫山,常常便连路也找不到了,又没吃没喝,苦不堪言,此时周颠的心裏也歉疚不已,连说到了天水便住下来,哪儿也不去了,设法宣杨逍老儿等人过来!娘的天水虽然不是明教地盘,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张无忌也对赵敏说了,此去只为给杨逍说几句话,另外,舅父的仇,也许得等赵敏将孩子生下来,住所稍稍安定,再做打算了。好在,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赵敏道:“李天垣杀了舅父或许是真的,但李天垣是神衣门主使,说甚么我也不能相信。”
张无忌也不相信,但现在却没有证据。一切谜底,或许只有见到此人,方能明白。如果他是被陷害的,他一定会设法查个明白的。
直到四月初,三人才艰难地行到了天水境内百余里。此刻雨雪虽然早已停了,但各处受灾严重,沿途田园被毁,房屋倒塌,灾民嚎啕流离,惨不忍睹。天水县丞托思尔倒是一名好官,很早便于四乡张贴了榜文,言道天降大灾,万民受苦,原本县灾民无处安身者,可于当地乡保处暂住,或讨一纸文书至城池暂住。非本县灾民,盖因现下时局混乱,城防不可疏漏,故西门放粮施粥十日,异地灾民食后速速上路。其余如安抚百姓安心劳作,恢复生产,自己前往甘州拜求将军,上书朝廷尽量减免灾民今年钱粮等等。
天水地处长安之西,甘州之东,自古便是商路要道,兵家必争之地。此处群山环绕,携长江黄河两大水系,渭河穿流全境,其余大小河流数不胜数,水量充沛,气候温润,物产极丰,素有西江南之称,历来皆是西部粮仓之一;因传说中的女娲、伏羲生于此,故又有华夏各民族发祥地之称。
赵敏见进城不易,便提议在附近寻一客栈先行住下,稍作歇息再说。周颠大加赞同,道公子和少夫人先住下歇息,周颠前去打探消息,自己一人干手净脚方便利落更加容易一些。张无忌心想如此也好,便于一镇上寻了一间客栈歇宿了。
向店家打听,此去天水尚有两日的路程,现下路毁,可能要走得更久一些。周颠对张无忌道,他去四五日便回,请张无忌二人在店内安心等候。
周颠去后,赵敏道:“咱们身上携带的大钱恐怕撑不了四五日了。”
张无忌笑道,此事敏敏放心便是。扯了块麻布,讨来笔墨,写了个大大的“医”字,扎竹竿挑了,背了药囊,步出店去。
赵敏将二人换下的衣裤端去井边浆洗,心中暗道张无忌终于想到日后安身立命的路子了。
去远离人间的深山远海过野人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便是过日子少不了的油盐酱醋灯油针线布匹犁头等等也难买,总不能样样自己生产。再有那田地间的物事,他张赵二人也没有一人会做。拐带掳掠一群人去当奴隶,自己做土皇帝,赵敏或者可以做到,但张无忌是不行的。张无忌便是除了武功以外,只有天下无双的医术,借以安身,应当无衣食之虑。
张赵二人都是朝廷张榜缉拿的要犯,江湖上的仇家对头又多,是以常常都是化妆易容见人的。此刻张无忌便是罩了一件灰布长袍,头戴方巾,贴了一部三绺黑须,染黄了面孔,步履粗重,全然一副穷秀才、江湖郎中的模样,半分没有武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