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胭脂蓝 悄然无声 3728 字 1个月前

今夜皇宫夜宴,说是宴,其实只不过是变相的选妃会,各家适龄的女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乘着一顶顶软轿进了宫。

罗迦自宁夜宫请了安出来,走在御道上,看着一顶顶装点的繁花似锦的软娇,心中不禁一阵阵厌烦。

随侍的宫人见他心情不好,更是鸦雀无声的跟在他的身后。这样的静让罗迦反而更加想念起那个毫不回避、总是直视着他,那个会毫无顾忌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少女,可是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她随着摄政王谢流岚去了灵州巡查,这几个月间他们连书信也不曾有过。

正想着,不妨迎面又来了一顶软娇,宫中惯例绝对不能挡住君王和太子的去路,抬轿的宫人见是罗迦,一惊,就急忙抬着轿子避让到了一旁。轿子抬得猛了,轿前的水晶串成的珠帘,荡了起来。

在这样一个的瞬间,水晶珠帘轻轻的彼此碰撞,几声轻响,在珠帘的旋转之间,他隐约的看见轿里女子娇媚的容颜。

轿里青衣的美丽少女,隔着帘子对他微笑,但是她只是安静而娴雅的坐在那里,并没有说话,矜持有礼的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和那双非常清澈的眼睛对视的瞬时,罗迦楞了一下,不知不觉的止住了脚步,只觉得心裏某个位置轻轻一疼,呼吸也仿佛停滞了片刻。

察觉到罗迦的恍惚,帘子后的女子小声说着,声音也变得温软。

“殿下先请。”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迦难掩喜悦的问着,连自己的呼吸都觉得一下字被哽在了喉咙里,只能贪婪的看着那勾魂摄魄让自己朝思暮想,变得更加美丽的少女。

夜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微垂下头,髻上扣着攒珠笄明晃晃的珠珞挡住了她的低垂的明眸。

他也不急,便站在轿旁,一时间两人都没有了言语。

小别之后,都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倾诉给对方,可是此时此刻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倒是一旁抬着轿子的宫人们,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密的汗水。

“呆子,有人呢,还不快走。”

夜熔微微抬起了头,冰一般清澈却又春风一样温暖的声音,微弱的响起,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保持着端庄,只是一双娥眉下明亮的眼睛,隔着水晶帘子深深凝视着他,带着一丝轻轻的情。

罗迦这才平静下了心神,沈稳的向她微微一颔首,不再多说什么,迈步而去。

走出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却发现她用握着帕子的手也正掀了轿侧的帘子看着他,见他望来也不惊慌羞涩,只是那握着丝帕的手一松,美丽的雪色带着几乎透明的色泽顺着风在空中翻飞,而阳光则射透菲薄那如水晶剔透,镀上着黄金一般的灿烂的丝帕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看着他接住丝帕,她方才抿唇一笑。

当晚在菱阳殿中,因为是太后设宴,各府的闺秀都不敢穿得太过素净,于是满眼的姹紫嫣红,可是他看见的只有那一抹雪青身影。

而就在他凝视着她的瞬间,那正同旁人含笑轻语的人一双仿佛皎洁如月的眼正好看向他,于是她的表情在这一刻的娇羞,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清晰。

接触到罗迦温润眼神的瞬间,夜熔抿唇,轻笑,不是虚应的礼节,只是一种情意的传递。

眼波漫溢的是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情意,轻轻用手掌按上心口,罗迦只觉得其下的跳动,竟是为那眼神里的脉脉情意而悸动,而随着那样的眼神婉转轻移,他听到了自己胸膛中注入了什么的声音,于是他的万般心事在她的眼中再无处遁形。

午夜时分,他在东宫之内辗转难眠。

紫玉炉中焚着佛手柑,浓郁的暗香散入衣袖发间,搀杂了在菱阳殿中染上的各色熏香,那混合的味道,让的头他隐隐的一抽一抽的痛着。

陡然,窗前传来咯的一声,他转过身望去,就见夜熔正斜坐在窗棂上。

黑色发髻上的攒珠笄,璎珞垂落在裹着淡青色的罩衫的肩膀,窗畔正摆着一瓶子寒梅开得如火如荼,映得她嫣红脸颊上的笑容也如云霞一般绚丽动人。

深深的看着她,罗迦漂亮的嘴角向上弯起,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笑,还不过来扶我一下。”

听着她的娇嗔,他唇角含着笑意走道了窗边,伸出了手臂。

她一手轻置在他的臂上,一手握住他的手,方才轻盈一跃,跳到了室内。

等站稳了脚,她便要收回手,他却反手一带,把她扯进了怀中。

“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怎么进来的?”

她柔顺的依在他的怀中,享受着被他温柔的气息。

灯色晦暗,他已经长的越发的高挺,她只能看到他胸前上金线绣出的五爪金龙,那龙鳞每一片都是熠熠生辉,宛如鲜活。

“爬墙啊,不过摔了下来,手好痛哦。”

稍稍离开他的怀抱,伸出拢在袖里的双手,那白玉上的手上清晰可见几处擦伤,还有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急忙把她放置在湘妃榻上,匆匆的从匣子裏面找出了金创药,一边小心的为她敷上,一边形状优美的嘴唇还是忍不住微微向上挑起。

“笨蛋。”

“还骂我,我为了见你可真是辛苦死了。”

斜依在铺着厚褥的榻上,看着忙碌的样子,她的心裏竟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

这三个月以来他们两地相思,她的心总是空落落的,直到现在才被添得满满。

擦完了药,凝视着坐在眼前的她,罗迦再也忍不住伸手把她抱了个满怀。

她的身上还是那种甜腻腻的香味,罗迦深深的呼吸,用力的抱住她纤细的身体。

“不要没事就说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我爹爹了。”

依着他,小声的说着,手轻轻的抚摩着他的头发、他的肩膀,轻轻的抚摸着少年那毫不隐藏的浓浓的深情。

许久,才从他的怀里挣出身子,水葱似的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略带酸气的开口:

“太后想让你娶她的甥女,不过我到是觉得傅大人的千金和你很般配。整晚,你就和她最谈得来,不过你的眼光不错,她是傅大人唯一的女儿,品貌端正,绝对够资格做未来的黎国皇后呢!”

“她是太傅的女儿,我不能冷落她,而且她确实是个很美好的姑娘呢。”认真的订了她片刻,她表情中那气鼓鼓的神色,让他忽然愉悦的笑了出来,柔和的眼神在氤氲着的烛光中荡漾着:“不过,我并不喜欢她。”

“她也不会喜欢你的。”用手捧住他的脸,定定的看着他,有些狡黠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覆盖住瞳孔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今天是我的生辰,所以很想见你。”

“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怕你自己不记得来找我。”

“我怎会不来,你可是我这辈子赖定了的人啊,你想摆脱我,恐怕不可能了。”

重新倚在湘妃榻上,夜熔修长的指头拈起几上白玉盘中的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也不吃,只是有趣似的看着。

正说着,服侍的宫人揭了帘子进来,抬头见屋子里多了一个女子,暗自一惊却依旧捧着檀木漆盘上前,恭谨的说道:“殿下,这是您吩咐备下的茯苓鸡汤面。”

“放下吧!”

罗迦轻轻的说着,语调极其柔软,伴随着清冷深幽的眼神,却让宫人不自觉的缩起身子,识趣放下托盘退了出去。

罗迦亲自在棉套里的砂锅中,舀出一碗面,盛在细瓷描金花碗里。

“你早知道我要来?就那么确定?”

罗迦但笑不语,亲自用银筷夹到她的嘴边。

夜熔吃了一口,便蹙着眉道:“药味儿有些大了,我不要了。”

“天气已寒,你又吹了风,多吃些,对身子好。”

看着她皱着秀气的眉,勉强下咽的孩子气十足的样子,他的眼里不自觉的满溢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吃了这长寿面,就要长寿百岁啊。”

“那你要陪着我啊。”她一边吃,一边鼓着腮,含糊不清的说着。

“就怕你嫌我烦呢!”

“那我们一起吃。”

他从来都拗不过她,便一起吃了几口,最后又半是哄半是劝着的,喂她喝了几口鸡汤。

她本极为讨厌茯苓的味道,捏着鼻子匆匆喝了几口,就抿紧了唇,死活不再张口。

看着她抿紧的嘴角还沾了汤汁,罗迦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自袖中拿出丝帕替她擦着残汁。

“这是我的帕子。”

她粲然一笑,一把抢过那个丝帕,拿在手中展开。

那是一方雪白色的丝帕,上面没有任何的纹绣。

罩衫袖宽而长,她十指尖尖,上面涂着淡色的蔻丹,在青丝的袖口里若隐若现,素色的丝帕叠在指上,更加衬托得她肌肤如雪。

他心中一荡,伸手把那丝帕一点一点的抽回掌中,话就已经脱口而出: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仔细翻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夜熔一愣,白玉一般的面颊,渐渐的染上了一层红晕。

她知道,他终是懂她的。

窗外,清凉的月光拂过,又因风略略婆娑,树映在殿中的影子也斑驳凌乱起来,但依旧掩不住月色那种明亮而静谧的颜色,漂亮非常。

“你看,今晚的月光多好,不知道我出生的那个夜晚,离宫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漂亮?”她含笑看着那高挂在夜空的明月,但笑容才到了唇边却忽然僵凝住了。

他看在眼中,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用自己温暖的掌心抚摸着她柔软的发。

“听说你出生的那个夜晚,金丝昙花全部盛开,一定很美,像你的人一样。”

白|嫩容颜上一双忽闪的眼睛凝视他,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也仿佛在这样的凝视下无所遁形。

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总是懂她的,正如她懂得他。

“我很美吗?”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有些羞涩的咬着嘴唇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只会在他面前才会出现的,属于她的年龄的无邪笑容。

“在我眼里你是最美丽的。”

罗迦双手温柔的捧起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头象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抚摩着她的容颜,宫内的烛火温暖的闪烁着光芒,那橘黄色的光波一点点的在他们彼此之间荡漾开来。

她开心的笑着,窈窕的身子因那笑的微微发晃。

定定的看着她,他只觉得如水月色中,她的青衣竟然比春日里的弱柳还要美丽上几分。

月色和烛光下,她看着,他仿佛黑水晶一般的眼睛温柔的看着她,而那双抚摩着她容颜的手始终没有拿开,掌心中暖暖的温度一点一点渗到了她的骨血之中。

然后那样的热度仿佛逐渐升腾到她的眼眶里,她能做的只能双手攀附上他的肩膀,用力的把他拉近自己。

“呆子……罗迦,我爱你。”

一种奇妙的感觉也在罗迦胸膛之中缓慢的滋生,非常微妙的空虚感,像是站在悬崖上抓住幸福一样的感觉。

幸福已经摊放在自己的掌心,却仿佛随时会失去,这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觉,却萦绕不去。

“答应我,永远都不要让我伤心。”

“好的”

放在案上的紫玉香炉中,佛手柑已然燃尽,细细软软化成香灰,弥漫在空气里。

那一年,他们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