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迷宫(1 / 2)

<small>周遭的迷雾,</small>

<small>重重的人影,</small>

<small>是他们的演技太好?</small>

<small>还是我太傻?</small>

我能感受到记号笔在脸上静静的划过,有一种粗粝却又温柔的触感。

主刀医生的指尖轻轻在我脸颊上顿下,声音低沉:“白小姐,麻醉之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闭着眼睛,回想起前天跌跌撞撞闯进这间着名的整容医院时的情景。

我说:“医生,我的脸能动哪里?”

“一般人都会明确的告诉我,自己不满意的地方是哪里,我们可以想办法再改进。”

我想了想:“下巴和眼睛。”

医生仔细端详我,笑着说:“白小姐,你想怎么调整呢?”

我勾起唇角:“磨骨?注射?开眼角……怎么样都行。”

医生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婉转地说:“姑娘,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来我这裏,指明要做哪个明星的下巴或者眼睛。”

我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咬了咬唇,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是游魂。

“……秦眸是最多被指定的模板,事实上,她的下颌和眼睛都符合黄金比例。”医生扶了扶眼镜,“白小姐,你的下巴和眼睛,几乎同她如出一辙,相当完美了。”

“不,我不想象她。”我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医生,我不想要这样的下巴和眼睛。”

于是我躺在了这裏,静静的,等着有人拿手术刀划开我的皮肤,磨掉一部分骨头,将眼角开深。

我不在乎那样会不会不自然,我也不在乎那样会不会更漂亮,我只想要——不像她。

“好了,马上要给你麻醉。”医生笑着说,有人拿一大块棉布似的东西蒙住了我的口鼻,不过片刻,我就有些昏昏欲睡。

真好……

身体放松下来的那个瞬间,砰的一声巨响——

我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侧目向那个方向望过去,一道人影正疾步向我走来。

一只无形的手蓦然间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忽然觉得难以呼吸。

“先生,这裏是手术室……不能随便进来……”

似乎有人在阻止他……我昏昏沉沉的想,快让他出去!

“白晞,想做整容?”那个男人俯下身,用力抓住了我的下颌,尽管我的意识开始有些不清,可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力道。

我被迫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他的怒意显然已经触到了勃发的那一刻,可即便这样,他的眼神依旧冷静如同一潭古水。

恐惧,后悔,不甘……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些情绪,只能让眼泪毫无顾忌的落下来,淌满脸颊。

“你知道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张脸吧?”他忽然靠得更紧,鼻尖几乎贴住我的鼻尖,语气淡淡,“想毁了它?”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白晞,你信不信?!你再怎么糟践这张脸,我也有本事让它变回原样。”他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想多吃苦头?你可以试试。”

他甩开我的脸,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医生在一旁无奈的看着,苦笑:“白小姐……”

有人关了手术室的灯,那种漆黑如同一座巨大的山压下来,我想我真的快死了,我透不过气,我想吐。

“白小姐?白晞?”我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想他是要问我做不做手术了……我放弃,我不做了。

既然沈钦隽已经发现了,我知道他不是在恐吓我……哪怕我把自己的脸全毁了,他会一刀刀一针针的帮我补回来。

我真的放弃。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一切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我要放弃那些荒唐的迷恋和感情。

而我此刻,咎由自取。

……

噩梦真实到我醒来的时候,身体还在发抖。

我直挺挺的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艰难的爬起来。公交车又差点坐过头,好不容易赶到单位,我发现璐璐他们一堆人正围着电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我一边大口灌咖啡一边挤进去。

“看,看!秦眸的艳照!”

“哇!身材真好啊!”

我目光定格在屏幕上,忽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照片里真的是秦眸,衣衫半褪,肤色如雪,隐约露出了胸口的大好春光。

被偷|拍了吗?

她也会出这种新闻,难不成是为了电影做宣传?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开始做报表,忽然听到手机滴的一声,进来一条短信。欸?账户里转进了五万块钱?

没发季度奖金啊!

这是谁转给我的钱?

难道是沈钦隽怕我真的不干了,赶紧发点奖金给我?

想到这裏,我又记起昨晚的那个梦,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算了算了,打在我卡上大不了就不去动它,到时候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我这样想着,和璐璐他们一起去餐厅吃饭。

午休是一天之内我最开心的时候。在印度咖喱炒饭和鲜虾云吞之间犹豫,这种纠结是最幸福的事。我排在队伍末尾,听到同事们还在讨论今天的八卦头条,忽然意识到身后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就像是有人劈风斩浪,到了我这裏停下了。

我回头,看见一张此刻并不想见到的脸,只觉得脸上的皮都紧实了一下。

“沈先生,要不您先?”我挤出一丝笑来。

“不用,就排在这裏吧。”他气定神闲,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我僵硬着转过身,同时发现周围迅速的安静下来,这种感觉就像是高中时闹哄哄的自修课,老师忽然间进来了,所有人迅速收敛声音表情,低头唰唰做题。

何必给大家找不自在呢?我腹诽了一句,慢慢的,耐心的等着周围重新升温。

果然,骚动过去后,员工们依旧一波波的进来,并没有再注意到老板的存在。

印度咖喱饭的生意依旧火爆,远远的有几句评论飘过来:“真不愧是我的女神,瘦又有料……”

呃,我不想去回头看沈钦隽的表情,只想快点买了饭消失。

偏偏那几个人越说越兴奋,一句两句传过来,真的有些过分。我不动声色的踮起脚,还是同一个部门的男同事,人都不错,可能平时都是宅男,难怪这么兴奋。

沈钦隽不会迁怒吧?我惴惴的想,掏出手机,写了条短信。

“我看新闻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安慰她,证明你的不离不弃。”

身后有滴的一声。我知道他在看短信,装作没事人一样看着餐牌。

手机震动一下,我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迅速的点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真是热脸贴在冷臀部上,碰了一鼻子灰。

我没趣的把手机塞回去,下定决心专心致志的等云吞。

没想到又是一声震动,我强忍着回头的欲望,点开一看。

“钥匙我快递给你了,住不住随你。昨天忘了说,生日快乐。”

我一时间怔住,恰好服务员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虾云团面递给我,白色的雾气蒸腾起来,仿佛迷了眼睛,我用力眨了眨,端了这碗面,几乎是落荒而逃。

下午的时候果然收到了快递,我有些心不在焉的签了单,却看都没看,将钥匙塞到了抽屉里。其实他真的不必这样,我所要的,并不是五万块钱,也不是这套价值不菲的单身公寓,只要一声热气腾腾的“生日快乐”,就足够了。

不过,真的有些贪心了。

这个世界上,真切的心意,比起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质诱惑,珍贵得多,也稀罕得多。

我有些明白安导演说“情深不寿”是什么意思了。

深情到甘愿折寿,这份心意,先不说有没有人肯掏出来给——即便有,你又受得起么?

我唏嘘了一阵,继续埋头干活,顺手接起了电话。

看看号码是陌生的,我以为是客户,用一副严谨又不失礼貌的态度接起来:“你好,白晞。”

“白小姐,我是秦眸的经纪人李欣,不知道下班后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我的大脑有片刻的当机:“欸?”

“我把时间地点发到你的手机上,有些事想当面和你聊一聊。”

我这人对着陌生人还算好说话,于是点点头说:“好的。”

临下班前老大又布置了一大堆的活,我挑着重要的做了一些,匆匆拷进U盘里,打算见完面后回家再加班。就这样,赶到那家餐厅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又因为是下雨天,浑身湿漉漉的,一进暖气很足的屋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泛着潮湿的霉味,我看见包厢里李欣指尖夹着一支烟,另一只手在桌上轻敲,想来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咳嗽一声,她并没有立刻抬起头,慢悠悠地掐了烟,才望向我:“白小姐。”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寒暄一声。

她是真的长着一张经纪人的脸,眉眼细长,脸上总带着笑意,却很浅,开口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无形的压力:“我知道,三十五分钟。”

我怔了怔,唇边的笑容淡了些:“不好意思,下班实在很难打车。”

“既然有了男朋友了,白小姐现在出行还需要打车吗?”她用一种令我觉得很不舒服的语气开口。

我的表情不变,喝了一口热热的清茶,强自压抑住那点火气说:“李小姐,今天你处理新闻应该很忙吧?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欣淡定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裂痕:“不知道沈先生知不知道你这样一面。”

我简直莫名其妙:“关沈钦隽什么事?”

“白晞,秦眸不让我来找你,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的神色已经完全转至冰冷,“你知道为了接到安慰然这场戏,她付出了多少努力么?”

我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耐心听她说完。

“沈先生你已经得到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吗?”她冷笑了一声,“害怕他喜欢的还是依依?”

“等等,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做了什么?”我不得不打断她。

“不承认是么?”她拿出了那只显眼的铂金包,拿出一个文件袋。先是一叠秦眸被偷|拍的照片,这些我早上在公司已经看过了,于是急急的翻到后边几张纸上。

上边是一串数字型号,只瞄了一眼,我就头皮发麻——或许别人不知道这些数字代表什么,可是我没有道理不清楚。

每一张照片里都记录了拍摄时相机的各种参数,每个摄影师拍摄手法不同,拍摄环境有异,自然各种参数的设置都不一样。那些数字和直观图我很熟悉,那是我经过很长时间调试后,给自己的相机设置的数字。

再重看那几张照片,我忽然想起来,那天在麦臻东的艺术展上,秦眸就是穿着这身衣服。至于照片的背景,也有那么丝眼熟,好像是在那个女盥洗室里。

我的心凉了半截,恰好翻到最后一张,却是一张从银行查出来的汇款证明。

是那笔钱……整五万,汇入我的账户的,白纸黑字的,显示着来自xx杂志社。

“你的意思的是我偷|拍了照片,去卖给杂志社?”我只觉得匪夷所思。

“难道不是?”她捏着那叠证据,冷冷睨着眼睛。

“想要陷害人,果然是做足全套的。”我唰的站起来,“这些事我没做,你爱信不信。”

“陷害?”李欣显然被我激怒了,拍了下桌子站起来,“秦眸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和你争风吃醋。她为了接这个戏,足足准备了一年半时间,现在新闻一出,安导满心不高兴,已经决定换人了,她会这么蠢么?!”

我懒得和她说,拿了包就打算走,却听到她追着我说了句:“她接不到戏,你也别想好过。”

“李小姐,你是想要我怎么难过?”我站在门口,有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气定神闲,“如你所说,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去找我男朋友吧。反正他是秦眸的前男友,不至于袖手旁观。”

我有意把男朋友三个字拖得很长,全然没想到身后的门咔哒一声,正巧有人进来。

而李欣大约是真的被这句气着了,一抬手就把手里那杯茶泼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那人把我往后一拉,一杯茶水不偏不倚,全落在那人的胸口,连带着我脸上也沾到几滴。

茶水早就已经冰凉,这倒没什么——可我看清了来人,此刻恨不得立刻钻到地洞里去。

沈钦隽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显然听到了我说的那句话。我的这个“男朋友”就这么站在一边,淡淡的对李欣说:“什么事要发这么大脾气,不能好好说话?”

李欣也吓了一跳:“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正好让我这个时间来么?”他讽刺的勾了勾唇角,“不然就错过这出好戏了。”

我闻言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娱乐圈的人还真像宫斗,真是步步算计。

“沈先生。”李欣却仿佛没有听懂,“安导今天打电话来,说她出这种让人误会自我炒作的新闻,和电影的形象不符合。”

“定下换人了?”沈钦隽打断她,简单的问。

“就是这个意思了。”李欣狠狠瞪了我一眼。

“既然还没解约,你这么担心干什么?”他的斟酌片刻,语气蓦然变得温柔,“她呢?”

“躲在家里一天没出来了。”

“你去劝劝她,不是什么大事。”沈钦隽轻描淡写,又瞄了我一眼,“还有,你们圈子里的事,找白晞出来干什么?”

“是她——”李欣吸了口气,“我发给您的资料,您没有看么?”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哦,随便翻了翻。”

李欣一脸期待。

“你觉得,我的女朋友,会为了五万块钱偷|拍?”他抿唇一笑,补上一句。

虽然我不是他女朋友,不过这句话像是人话。

李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最后拿了包说:“我知道了,我先去找她——我怕她想不开,又是一天不吃饭。”

我分明看到沈钦隽眉心皱了皱,旋即不动声色的舒展开,侧身让了让:“不送了。”

李欣走到我们身边,大约还是不甘心,停下脚步,低低的说:“沈先生,你知道依依的脾气……她还太小,年轻气盛,就算她以前做得不对,您总是很有包容她的。”

“包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有恃无恐。”沈钦隽的语气很平静,却令李欣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匆匆忙忙的走了。

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沈钦隽随意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拿了桌上的湿巾,简单擦了擦胸口的衣服,然后问我:“吃了没?”

“还没。”

他摁下呼叫器,叫来了服务员,简单点了几个菜,然后就这么坐着,没有开口。

“你打算怎么做?”我实在忍不住,追问说,“如果安导和秦眸解约的话。”

他的指尖拨弄着那只小小的瓷杯,隔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拍电影最缺的是什么?”

好导演?好剧本?好演员?

我心底琢磨着,他并没打算卖关子:“导演剧本演员都有了,就缺投资。”

“所以,只要秦眸带投资进去就行了,是么?”我替他将话说完。

他扬起唇角,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五万块钱而已,却要我用成百上千倍来补救。啧啧,这出息。”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而低沉,可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彻底的理解。

那个瞬间,脑子里是空的,一时间我竟想不出任何辩驳或者讽刺的话,翻来覆去的只是在想,原来这就是我暗恋的人,原来他是这么看待我的。我简直想要仰头大笑了。可他拧着眉看我,最后说:“这么幼稚的手段,还是不要再用了。现在李欣因为我,不敢动你,以后没了我,她就不会有顾忌。”

一字一句真的比刀子还伤人呐。

我简直能听到白刀子戳进去,咔哧一声,带出一片血肉模糊。

“你相信是我做的?”我跳起来,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问候他全家。

他安静的坐着,眼神里却是一种我不懂的情绪,或许是失望,又或许是讽刺。

我想起昨晚那个可怕的梦。梦里我下定决心去整容,将自己剥离出沈钦隽和秦眸的感情纠葛。

看,真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我会滚得离你们都远一些,免得再做出些幼稚的事让她伤心,让你破财。”

我拿了包就要走,转身的瞬间,他拉住我的手,指尖温暖,恰好摁在我那块小小的伤疤上,语气莫名轻柔,又仿佛带着怅然:“你……白晞,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一刻我的心真的收紧了,血液倒流,以至于嘴唇颤抖着,每个字都说得断断续续:“我傻啊,所以我才会答应你,陪演到这份上。我变成这样,变得这么喜欢你,都是我自己犯贱!”

他倏然抬头。

我居高临下看着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用最凶狠的声音说,“沈钦隽,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他妈再来烦我,我见你一次揍一次!”

对于我的辞职,同事们个个都很意外,也纷纷过来挽留。

那些不舍的我想是真心的,毕竟在这裏的几个月,我们相处算是愉快。老大把我请进了办公室,探究着问:“白晞,到底怎么了?”

我低头想了想,最后说:“我本来以为自己能适应朝九晚五的白领工作。”

“怎么?你还要回去干摄影?”老大有些吃惊,“你知不知道当初招你进来的时候……”

我勉强笑了笑,打断了他:“老大,我知道当初自己能进来不容易,也多亏了你的帮忙。可是这件事我真的已经决定了。”

老大看着我,嘴巴张了张,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行,交接完我给你践行。”

许琢知道了只是叹口气说:“白晞,你在荣威做得长才怪呢!做财务根本不适合你!不过能捞到年终奖和镜头你也够本了。”

我黑线:“我是为了男人才辞职的!”

她就差没哈哈大笑:“少来了!我现在强烈怀疑你没有性取向……”

我:……

“接下去什么打算啊?”

“旅个游先。”

“真洒脱……那你男人呢?”

我犹豫了一下,镇定的打字:“男人抛弃我了。”

那样的话说出来,没有人相信。

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总在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没人能完全真正的了解另一个人。

好比我在同事们眼里,能干活不抱怨,开起玩笑来百无禁忌也不会生气;可是在许琢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飘着”的人——用他们的话说:“从来都不知道白晞脑子在想些什么”。做猎头那位师兄有次喝醉了,竟然背起了世说新语,夸我:“白晞多少有点像古代人……夜乘小船就之,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我在旁边听着,却只能苦笑,这也算是优点么?

我也想象普通人那样,安安分分的生活。

他们家中有长辈、有牵挂,规规矩矩的读书、工作,不走岔分毫,虽然世俗,却也满是温暖的乐趣——不像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看似自由,其实世间百态、人世哀凉,没人比我更加清楚。

当我和同事们吃完烤肉、唱完歌,独自一个人回到家中时,那种感觉愈发的强烈。

别人失业、换工作还能找老爸老妈诉苦抱怨,可我呢?

我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坐在电脑边查特价机票,深夜一团暖暖的灯光下,指尖敲击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点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不复那时的狰狞。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愈合,都能褪色,唯一能永远,就是时光本身吧。

现在头痛得难受,我也懒得去做攻略,随便选了张去杭州的机票,正要付款,手机响了。我先去看来电显示,不是沈钦隽——松了口气,我接起来:“师父。”

和麦臻东说完,我瞬间就被治愈了——很多成语瞬间涌上心头。

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塞翁失马;上帝为你关上一扇窗,一定打开了一扇门……

我竟然接到了人生第一个掌镜邀约!

《V》杂志最近正在筹划一个年轻线品牌《Young》,第一期会在春季上市,制作期非常紧张。多亏了麦臻东的推荐,最为重头戏的一组大片便由我掌镜。因为是新杂志,杂志社的投入不遗余力,要赴外地取景,只是拍摄对象还是待定——据说圈子里几位颇有实力的新星都在争取,不过到底花落谁家,就要看各自的背景和人脉了。

对我来说,谁来拍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的表现不失水准,就能成为杂志的特约摄影师。这个想法令我一夜无眠,翌日一早正式接到杂志主编电话的时候,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我马上就来。”

在荣威是穿惯的白领装扮,现在可以通通扔到一边去了。我扒拉开衣橱,找出了以前那些衞衣牛仔裤,最后简单把头发扎起来,水肿着一张脸就出门了。

一进杂志社,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助理直接把我领进了会议室。

里边齐刷刷坐满了人,就连主编苏汶都在,她看了我一眼,随意的介绍说:“白晞大家都认识吧,以前是助理,这次是这套图的摄影师。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和她沟通。”

原来是在开选题会。

我拿过手里的资料翻了翻,上边定了几个拍摄地,天南海北的有海边、竹林、沙漠……十几位编辑为了主题争论不休。

苏汶一直在安静的倾听,忽然问我说:“白晞,你看哪里合适?”

我也不再拐弯抹角:“虽然是女刊,但是第一期的主题是锐气奋进。所以我偏向夜冬的瀑布。”我越说越兴奋,甚至连那些构图都愈发清晰起来,“临渊而望的绝境,突破重围的奋进……”

苏汶听完我的描述,甚至没有太多犹豫,径直说:“那就定了,夜东瀑布。”

接下去的细节苏汶没有再参与讨论,全权交给了执行主编。趁着中间休息的片刻,我指着那几个备选的人名问:“到底是谁呢?”

金马奖最佳新人,热播剧的女主角,虽然还没代表作但是红遍两岸三地的宅男女神……真的难选。

“主编那里还没定呢。”执行主编耸耸肩,“再等等吧,今晚一定会决定。明天服装组把衣服搞定,后天我们就飞夜东。”

我没再多问,只要尽力去做好自己那部分就行了。

检查器材,和新助理沟通,确定取景地……不知不觉加班到了晚上,新助理是高高瘦瘦的大男生,买了米线和咖啡上来递给我,我大口吃着东西,一边把摄影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叮嘱他。

“……对了,一定要防水的,塑料纸也要备一卷……”才说了一半,远处有人喊我。

“白晞,主编让你去一趟,说是人定下来了。”

我推门进去:“主编,定了谁?”

“秦眸。”苏汶自电脑前抬起头,动作优雅镇静,语气淡淡。

“……”为什么这个名字无处不在?!

我苦笑,“她不在备选名单上。”

“白晞,你懂我们这行规矩的,谁能带广告进来,谁就是优先考虑的对象。”苏汶依旧不动声色,“况且她最近新闻缠身,上了杂志卖点也多。”

唇尖泛起了一丝苦味,我沉默了片刻:“她知道我是摄影师吗?”

“当然。”苏汶略略有些诧异,“怎么这么问?敲定合同的时候就把所有信息发过去了。”

“没什么。”我也笑了笑,胸腔前所未有的被一种勇气充盈——既然她不觉得尴尬,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我本就问心无愧。

秦眸一直在赶着拍电影,第二天的协调筹备会上自然没有出现。我想,沈钦隽果然还是出手了,所谓的换角风波,根本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

“在瀑布下边拍会不会有危险?”对方派来的工作人员是秦眸的助理,犹豫了片刻,“安全怎么保障?”

“放心吧,会有人专门负责秦眸的位置,绝对不会选危险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投保了。”执行主编耐心的回答,“我们比你更不希望出事,对吧?”

对方又和服装编辑确认了服装的品牌,确认了不能和她的代言冲突,一条条一项项的核对,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下班时间。全程中,她向我咨询摄影的问题,态度皆是正常,仿佛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合作伙伴。

这样也好,反正这几天我也稍稍关注了娱乐新闻,之前所谓的“偷|拍门”事件早已“水落石出”,根据官方说法,是一个保安偷偷泄露照片,秦小姐自然再无辜不过了。

我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忽然有人叫住我:“白小姐,耽搁你一会儿聊聊吧。”

我停下脚步:“好啊。”

我和白晞的助理一道离开编辑部,底楼的星巴克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头皮有些发麻,是李欣。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和她点了点头,一起走进咖啡店。

“喝什么?”我问的客气,其实心裏有些担心,她要是又拿咖啡泼我怎么办。

“随便吧。”

坐下之后我是真的饿了,一大杯摩卡再加上蛋糕,一落座就开始狼吞虎咽。

“白小姐,你现在和沈先生……”李欣斟酌了一会儿开口。

“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拿起纸巾抹了抹嘴角的蛋糕屑,“分手了。”

“听说因为偷|拍这件事,沈先生把你甩了了是么?”她的嘴角噙着笃定地笑,语气温柔,可是听起来又是幸灾乐祸的。

我瞄她一眼,心想她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之前做过什么我们公司上下都心知肚明。偏巧这次还是遇到你,我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毫无防备——只是想奉劝你一句,还是少走夜路的好。”李欣的语气渐渐转为凛冽,“他们闹矛盾的时候你乘虚而入,或许沈先生还会为你撑腰。可是现在他们订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们订婚了?”我怔了怔,难怪这次辞职沈钦隽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若无其事的低头继续吃蛋糕,含糊不清的说:“恭喜他们了。”

“所以有些幼稚的花招,还是算了吧。”她轻轻冷哼一声,“是你的,怎么都抢不走。不是你的……”

话音未落,一个女生带着寒气走到我的对面。

李欣愣了愣,下意识的看看腕表:“依依,已经拍完了?”

秦眸一身简单的水灰色天鹅绒运动服,身材柔软纤细,而长发松松地拿皮筋挽起来,愈发显得脸不过巴掌大小。她的唇角轻柔的一撇,轻松的说:“拍完我就过来了,不是说要试装吗?”

看得出来,秦眸身边的人是真的对她好,李欣拉拉她的衣服,亲昵的说:“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就穿这么点?”

她也不以为意,冲我笑笑说:“白小姐,又见面了。”

我说了句“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她手上那枚戒指吸引了。

比指甲盖还大的主钻在灯光折射下,流连璀璨,周围被一串珠链似的小钻围绕着,夺目若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见到她,还没有见到这枚戒指——是订婚戒指么?

大约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和表情,她笑笑,收回了手,转头望向经纪人:“我想喝焦糖摩卡。”

“我去买。”李欣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埋头喝咖啡。

“白小姐,又和你合作,真是有缘。”秦眸靠着松软的沙发,比起之前见到的那几次,今天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粉色,仿佛是天然的妆感,美丽又不失柔和。

我抬起眼角瞄瞄她,她究竟知不知道我曾经“陷害”她?目光掠过不远处在买咖啡的李欣,我忽然释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和李欣闹过这么一场,假如我是她的经纪人,也一定会提醒她要提防着我。

呵,那天在衞生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相机请她保管,最后却有照片流出来……现在还能这样和颜悦色的面对我,她究竟是单纯,还是深不可测?

“欣姐对你态度可能不好,白小姐,请你别介意。”她的指尖轻轻交叠放在桌上,声音诚恳。

“不会,她在和我聊接下去的拍摄计划。”我打断她,不动声色,“娱乐圈水深,有人保护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弯了弯眼角,答非所问:“是啊,没进过这个圈子,大约是不会想到里边有多可怕的。”她顿了顿,认真的说,“一个都是熟人的饭局,说不定喝完一杯橙汁,下一秒就倒在陌生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