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莫研宁晋等人尚在睡梦之中,展昭与吴子楚便已动身,马车披星戴月地往前赶去。
“什么,展大人他们已经走了!”白盈玉一早起来,骤然听说此事,瞪大了眼睛看着莫研,“他怎能把我们丢在这裏,这下我们如何才好?”
“丢?”莫研皱眉:“我们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这么说。”
“可展大人曾说过会送我上京,如今……如今怎得……”也不知为什么,展昭一走,白盈玉只觉得心裏直发慌。
莫研已扎好包袱,连白盈玉的包袱也一起拿过去:“不是还有我嘛,我送你一样的。”说罢,便拎着包袱下楼用饭,白盈玉只好跟在她身后,心中戚戚然。
和宁晋白盈玉在一起,莫研基本上就是个打杂的小厮。此二人,肩不能挑,背不能抗,便是马车也从来没雇过,更不用说砍价了。
因昨天莫研雇好的马车已被展昭二人所用,今日只好重新再雇。宁晋枉穿了身粗布衣裳,打扮得像卖鱼的穷苦汉子,车夫刚伸出五个指头,他就一口答应:“五两银子,成。”
车夫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眼前此人是何来路。
“是五钱银子,”莫研直摇头叹气,“五两足够你连马带车买下来了。”
“我的意思就是要买下来。”脸面要紧,宁晋坚强道。
莫研想了想:“也成。”
一盏茶功夫后,宁晋和白盈玉坐在车内,莫研在车外手持鞭子,驾着马车上了去扬州的官道。
马车一路颠簸,白盈玉斜斜靠着,不言不语,任由身子随车身起起伏伏,一径想自己的心事。宁晋有些后悔,早知不该说要买马车,否则莫研也不用自己驾车这般辛苦。虽说这丫头有时说起话来能把人呛个大跟头,可若她在车内,起码也能说说笑笑,不会似现在这般无趣。
莫研快活地捋着马鞭,买下来的是匹上了年纪的瘦马,她舍不得打,于是哼着小曲给它听,盼它能跑得快一点。
<small>荷花对水开哎哟,</small>
<small>香风吹满怀哎哟,</small>
<small>柳林树下站女裙钗,</small>
<small>衣喂吱隆冬,女裙钗,</small>
<small>手提花鞋卖哎咳咿嗬呀</small>
<small>你要买鞋请进绣房来</small>
<small>衣喂吱隆冬,买花鞋,</small>
<small>原是做招牌哎咳咿嗬呀</small>
<small>……</small>
这本是一段二人对唱的小曲,莫研嗓子时粗时细,分扮两人,听来倒也有趣。
宁晋在里头听这小曲好玩,干脆爬出车外,和莫研一块坐在车前。莫研奇怪地停了口,他忙故作闲闲道:“里头太闷,出来透透气。”
莫研耸耸肩,不置一词。
“你……”宁晋偷偷溜她一眼,力图使声音显得平和些,生怕一不小心又和她斗起嘴来,“你方才唱的小曲挺有趣,是你家乡的曲子?”
“不是,是我五哥哥家乡的小曲。他一得闲就唱,我听也听会了。”
“那你是哪里人?”
莫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被我师父收养前的事情都不记得的了。”
宁晋一愣:“怎么会不记得?”
“就是想不起来了,没办法。”她想了想,又歪头笑道,“小时候,我问师父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师父说有只仙鹤从他头顶飞过的时候下了一个蛋,正掉在他怀里,他剥开蛋壳就看见我在裏面。”
“那个蛋可够大的。”宁晋笑道。
莫研咯咯地笑:“我想也是。小时候,师父老哄着我们玩,他还说我二哥哥是山顶树上结的大红果,他顺手摘下,刚咬了一口,就发现二哥哥正蜷在里头睡觉。”
宁晋大笑,不由也想起自身:“我小时候可没有你走运,光师傅就有十七八个,轮着教我一个人,背不出书来就罚跪夫子像。”
“你也会背不出书来?”莫研奇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皇家子弟念起文章,天生应该张口就来。”
“难道我们就不是人啊,”宁晋想起那时候就头痛,“有次一天就教三四十页的书,还命我当天就背下来,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干脆装病。三天之后再去,那几个老东西居然说得把拉下的课都补上,一口气教了大半本书,让我回去好好背,差点没把我累得吐血,后来再也不敢装病了。”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莫研笑得幸灾乐祸。
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宁晋也就不和她计较,自嘲地笑笑,觉得偶尔出出糗,能博她一笑也没什么不好。
“对了,”莫研忽想起一事,“我们现在易装而行,称呼也该改改才行。可不能再唤你殿下,白小姐也不能再唤。”
“这倒是。”宁晋点点头。其实这本是常识,只是他们三人的江湖经验加在一块也少得可怜,所以当下才想到此层。
“那我应该叫什么?”他问。
莫研方便道:“小赵、小宁、小晋……你随便挑一个。”
“也太便了吧。”
“那就小赵子、小宁子、小晋子。”
“听着怎么像太监。”宁晋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想,“我得起个雅致点的称呼,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时候。……你叫什么?”
“叫我小七就成。”
“小七?”
“嗯,我在家排行老七,家里人都这么叫我。”莫研抖抖缰绳,不在意道。
家里人……宁晋微愣,复看向她,心裏没由来地有些欢喜,起码这丫头对他没那么见外了。
莫研没留意他的表情,将车帘揭开,朝里头白盈玉道:“白小姐,这路上得换个称呼,你想我们唤你什么才好?”
“换称呼?”白盈玉想了想,“那你们唤我阿碧便是。”阿碧原是她的贴身丫环,那夜被追魂使所杀。她用此名,心中也有对逝者的思念之意。
宁晋也想到了:“我就叫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莫研知道其出处,摇了摇头,“不好,文绉绉的,和你这身打扮不符。”
“……那依你看,这身打扮应该叫什么?——别再说什么小宁子小晋子!”
“嗯……你落地的时候有多重?”她没头没脑地问道。
“六斤四两。”
“那四两肉不要了,”莫研拍板定案:“就叫六斤。”
宁晋一脸嫌恶的表情:“也太粗直了。”
“要的就是粗直,这样,谁也想不到你会是宁王。”她循循善诱,诲人不倦。
宁晋心道:倒也有几分道理……罢了罢了,反正就这么几天光景,以后再不用就是。如此一想,他遂爽气道:“六斤就六斤。”
三人彼此熟悉了下称呼,马车又行了一段路,近日中时分,天上淅淅沥沥地开始飘起雨丝。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宁晋望着消失在衣裳上的微雨曼声吟道,他显然兴致很好,丝毫没有躲雨的意思。
真该给他找一套酸秀才的衣裳,莫研暗自心道,随即打断他:“你的诗兴缓缓,先进去躲雨,回头要是淋出病来,我不好对你家吴大奶妈交代。……对了,再把车后头的斗笠蓑衣递给我。”
宁晋却不进去,指着不远处茶寮道:“行了半日,先去歇歇脚吧,正好避雨。”
马车停在茶寮边上,莫研淡淡一扫,茶寮内有两名正歇脚的大汉,看打扮像是盐帮的人,应该无事。
“阿碧,下来吃点东西。”
莫研唤了白盈玉下车,又叫了茶,掏出包袱内的干粮,三人就着茶水细嚼。茶寮外的雨却是越下越大了,打得茶寮顶棚劈里啪啦地作响。
那两名大汉喝罢茶,见一时走不了,索性坐着闲聊起来,言谈间竟聊起了姑苏白府之事。
难怪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莫研边嚼着馒头边想,同情地瞥了眼白盈玉。后者低头静静饮着茶水,面无表情。
“那司马家的人退婚,连定礼都大张旗鼓地退了回来,摆明了是看不上白家。你说,被司马家退了婚的女人,哪里还嫁得出去!”瘦高大汉笑谈道,“谁敢娶她,那不是摆明了和司马家过不去嘛。”
“怎么嫁不掉……”矮胖汉子笑道,“她还可以嫁给你我啊,咱们要是娶了她,司马家估计连理会都懒得理会。要不怎么说落毛凤凰不如鸡,也不知那位小姐姿色如何,要是差了,我还不一定瞧得上,哈哈哈!”
白盈玉仍旧低垂着头,一滴泪悄然无声地滑落到面前的茶碗中。她没想到自己已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资谈,言语间又是如此不堪。
见她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莫研忍不住抱不平,对那两人横眼冷然道:“白府之事与两位并不相干,嘴下积德才是。”
那两大汉瞧她是个姑娘,身旁的宁晋又生得文弱白净,遂拍着桌子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管爷的事!”
“你才不是个东西!”
莫研迅速跳起来骂回去道,宁晋连拉带拽地把她按下去,朝那两人赔笑道:“小妹鲁莽,两位多多包涵。其实白府之事另有隐情,不知二位可否听说?”
那两名大汉本欲发难,忽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不由按下怒气,奇道:“有什么事是老子不知道的?”
莫说这两名大汉,便是莫研与白盈玉听他这般说,心下也是奇怪。
“原来二位不知道啊!”宁晋为难地搓了搓手,似乎是在思量该不该说,“此事说来……唉,还是不说了。”
见他这般,大汉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事?”
“那我要是说了,两位可千万别再对他人提起啊。”
“废话少说,快说什么事!”
宁晋压低声音:“两位可知,其实司马家退婚是另有原因的,他家的三公子因为常逛花楼,致使身犯隐疾,只怕连洞房都……”他目光扫了一下莫研和白盈玉,干笑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嘿嘿嘿……明白明白。”大汉贼笑,一脸的心知肚明。
莫研和白盈玉对视一眼,均是疑惑重重。
宁晋接着道:“白府知道此事后,自然要退婚,可还顾着司马家的面子,他们就悄悄地派了个人想去将定礼要回来,谁料到司马家恼羞成怒,趁着白宝震出事,便大张旗鼓地退回定礼,趁机羞辱白家,造成是白家被退婚的假像。”
那两大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老弟你怎么知道的?”
“不瞒两位,我的一门远方亲戚就是司马家的厨子,自然知道这些底细。这几日他回来探亲,正好说起此事。……唉,我也多嘴,两位可千万别往外传才是。”说罢,与他们草草告辞,随即招呼莫研和白盈玉上马车。
待茶寮已远,莫研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问宁晋:“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你说呢?”宁晋挑眉。
白盈玉微微颦眉道:“若是我家先行退婚,我怎得从来没有听家父提起过。”
闻言,莫研不由开心道:“你是在骗他们!妙哉妙哉!”
宁晋见她笑得灿烂,得意道:“那是当然,要是都如你那般与人动手,吃不吃亏且不提,却是白费了气力,又堵不住悠悠之口。”
“说得也是。”莫研点头赞同,“没想到你瞎话张口就来,我可比不上你。”
“什么叫瞎话!这叫因势利导,懂不懂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不让他们说,自然不行,那么就看你让他们说些什么。”
“那你如何就知道别人会相信呢?”
宁晋淡淡道:“你可明白何谓‘三人成虎’?”
“三人成虎……”莫研略略一想,随即明白,拍手笑道,“对啊,我们可以到处都去这么说,众口相传,不出几日,这司马家三公子的名声怕是毁尽了。”她转头朝白盈玉道,“这个法子好,司马家那般羞辱于你,我们也可以好好治治他们。”
白盈玉沉默片刻,道:“两位好意心领,只是万般皆是命,事已至此,盈玉早已认命,司马家好也罢歹也罢,我都不想再生事了。”
“……也罢,你家的事你说了算。”
莫研有些惋惜,又抬眼看宁晋,目光复杂:“原来你们这些帝王家的人成日里就琢磨着如何骗人,看来你的话还真是不能信。”
“我还不是为了帮她!”被她这么一说,宁晋恼怒不已,本以为此举怎么说也该让莫研对自己另眼相看,没想到却是如此的另眼相看,顿时气结。
莫研还在摇头叹气:“可见心术不正……”
“你这丫头!”
宁晋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丢下车去,正在此时,马车突然猛地巨震,莫研居然就真的如他所愿,一下子从他视线中跌飞出去。
白盈玉头撞在马车壁上,立时红肿起来,她大骇惊叫:“怎么了?怎么?是有人追来了么?”
没人回答她,宁晋已急忙跳下车去把摔出半丈远的莫研扶起来。后者滚了一身的泥水,狼狈不堪地站起来,懊恼地查看雨中的马车,发现原是马车前轮撞在一块硬石上。
这丫头连赶车都这么不牢靠,宁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没好气道:“你看看,只顾着说话,驾车连路也不看……”他的话在看见莫研皱眉托着胳膊后哑然而止。
“没受伤吧?”
他焦切地问道,方才的不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莫研半晌才愁眉苦脸道:“要是展大人在就好了。”
“怎么了?”
“我胳膊脱臼了。”
“……”
宁晋和白盈玉自然都不懂得如何能把莫研的胳膊再接上去,只好就让它暂且晃荡着,等到了扬州城里再找大夫替她接上。莫研也没法驾车,宁晋只好自己上阵,他虽会骑马,可这驾车和骑马却是两码事,折腾了半日才好不容易让马车歪歪折折地走上路。
马车内白盈玉细心地用绢布替莫研把胳膊先固定住,柔柔笑道:“要是展大人在就好了,他一下子就能接好。”
“谁说不是呢。”莫研唉声叹气,展昭不在,还真是有些不方便。
外间的宁晋将车帘撩开条缝,凉凉道:“这能怪谁,谁让你自己不会挑时候。”
“六斤!驾好你的车!”莫研没好气地把车帘用力拉回去。
此时,在距离他们七八里地的官道上,展昭正斜斜靠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突然只觉一激灵,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冷了?”吴子楚问道。
展昭摇头:“也不觉得冷,奇怪。”
吴子楚哈哈一笑,打趣道:“那就是有人想你了。”
知他是顽笑,展昭笑而不答,撩开车窗上的幔布,雨滴夹着风立时扑面而来,冰凉沁人。
到了扬州城内,雨已初停,三人先往扬州知府衙门而去。倒不是不急着接胳膊,而是莫研心中打算着,依宁晋的身份,知府必定尽心逢迎,自然会请好大夫来替自己接上胳膊。殊不料,刚到衙门口,便听说扬州知府李高义去了江宁,向前任太师魏老太爷贺寿去了,估摸两日方可转回。
“这些个混帐东西!”听闻李高义为了拍魏老太爷的马屁,居然把整个扬州知府衙门丢着不管,宁晋恼怒不已。
莫研靠在车旁,无所谓地边啃肉包边道:“你又何必气恼,不过又是个溜须拍马之徒而已。要是去了那位魏老太爷的寿宴上,看见一堆堆的大官小官,你还不得气得拔头发。依我说,不找他们也罢。”
宁晋倒还不至于听她的,这一小段路走来,深知莫研性子浮躁,靠她是万万不能,还是得请官府派人护送稳妥些。
“我看,我们先住客栈,等那李知府回来后再来找他。”他口中说着,人已经牵着马车往最近的客栈走去。
莫研不满:“要等两日呢!”
“生死攸关,不等不行。”宁晋知她心急,“你也不希望白小姐有何差池吧。”
“不是还有我么!”
“就是因为有你,才非等不可。”
“……你……”
莫研差点被肉包子噎住,连连咳了几声,白盈玉在旁递过水囊给她,柔声道:“小七,我们还是听这个……这个六斤大哥的话,先找家客栈住下吧,还得给你的手请个大夫来。”
见他二人皆是此意,莫研无法,只好随便他们了。
他们寻了家客栈,刚踏进去,莫研便喜上眉梢,也不与二人多说,脚不沾地地径直朝坐在裏面桌子的青衫人而去。
“二哥哥!”她扯着青衫人的袖子,几乎将他刚挟起的菜也扯得飞出去。
那人似乎也是微微一惊,脸侧向莫研,丝毫没有着恼,面上露出淡淡笑意,正是莫研的二师兄萧辰。
“你不是去京城了么?怎么又会在这裏?”莫研奇道。
萧辰却不答,反问她道:“你没和展昭在一起?”宁晋和白盈玉的脚步声滞重,显然不是习武之人,他略加一听就能听出来。
“嗯,他有事先走。”莫研拉过宁晋和白盈玉,“这是六斤,那是阿碧,眼下我和他们一起上京。……这是我二师兄萧辰。”
白盈玉正欲上前见礼,便听见萧辰冷冷道:“你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了?”
闻言,白盈玉僵立在当地,而宁晋顿时沉下脸来上上下下打量萧辰。
莫研是见惯他这般模样的,赔笑道:“他们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待会我再和你说。”
萧辰冷了张脸,不说话了。
莫研冲宁晋和白盈玉招招手,示意他们在桌边坐下来。白盈玉倒也罢了,宁晋颇为不情愿,犹豫了半晌,方才侧身坐下。
“你的手怎么了?”
莫研托着手慢慢坐下,萧辰虽然看不见,但觉出不对。
“脱臼了。”她无奈道。
本已冷若冰霜的脸又冻了一层,萧辰起身到莫研身边,扶上她的伤臂,用手托了一下,骨头已经复位。
“痛就叫。”萧辰淡淡道。
“……不算很痛。”莫研龇牙咧嘴地忍着疼,随口道:“可惜展昭不在,上次他替阿碧接脚踝,一点都不痛。”
萧辰冷冷道:“胡说八道,好端端的姑娘家岂是随便让人碰得……”
他的话听得旁边的白盈玉脸色发白,低下头去。
“……你出来这些日子,越发被人带坏了。”萧辰寒着脸,握着莫研的胳膊轻轻转动几下,看无碍了,才复坐下。
宁晋见莫研就这么乖乖地听着,非但没有回嘴,便是连半分解释的意图都没有,心下不由奇怪,却不知莫研自小就被萧辰训斥惯了,从来不敢回嘴。
“二哥哥,你同我们一起上京去,好不好?”莫研活动几下胳膊,朝萧辰笑道。
萧辰本就是欲下姑苏找她,不想却在此处碰见,暗自庆幸没有错过,此时听莫研如此说,心中早已应允,口中只道:“你同我上京去。”言下之意,他不愿与宁晋白盈玉同行。
“那他们怎么办?”莫研怔了怔。
萧辰淡道:“难道他们没长脚么?”
莫研为难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青砖,迟疑道:“不成,二哥哥。我答应了展大人要护着他们平安到开封府。”
闻言,萧辰脸色又寒了几分,语气带上了恼意:“怎么,你领了块破牌子,倒和展昭成了一家人,不把我当回事了?”
“不是不是……”莫研忙道,“这都是为了五哥哥的事。”随即她附到他耳边,轻声告诉他缘由,萧辰才脸色尚缓,但仍道:“如此同行便是,只是既然我在,就不必再找官府。”
不愧是师兄妹,一窝子出来的,都这么自大,宁晋暗自摇头,随即道:“我以为还是请官府相助更为妥当。”
即使方才莫研已经在耳边告知宁晋宁王的身份,萧辰的口吻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冷漠如斯:“阁下既然认为萧某无能,还请自便。”
宁晋差点被这话跄一大跟头,正欲发火,抬头却看见莫研冲他猛摇头,目中难得有陪笑之意,示意他莫与萧辰较真,他只好暂按下怒气。
“我二哥哥的功夫好得很,一点都不比你家吴大奶妈差。”莫研打圆场,“有他在,我们……”
萧辰冷冷打断她:“我功夫好不好,与他们何干。你又多什么嘴,难道我还求着他们不成?”
“都是为了五哥哥的事情,二哥哥,你就将就一回,好不好?”
萧辰本与她多时未见,甚是牵挂,此刻又听她好言相求,心中一软,方不再说什么。宁晋虽心中不愉,但总算没有当萧辰的面发作。众人要了饭菜,草草用过,又添上茶水,正用着,莫研借口去给马匹加草料,朝宁晋使个眼色,遂溜出门去。
待到马厩旁,不多时,宁晋慢条斯理地踱过来,没好气地瞪着她:“你师兄好大脾气,比我架子还大。”
莫研笑嘻嘻:“扬州知府眼下又不在,若是要三四天才转回,岂不是耽误事嘛。眼下能碰上我二哥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就是想提醒你,这路上可千万莫和我二哥哥起争执,他可不像我这般好性子。”
你也算好性子,宁晋暗自摇头。
“我二哥哥的功夫真的很好,”莫研在心中比较,犹豫道,“我估计应该和展昭差不离,有他一同上京,就不需要再找官差了。”
“你师兄有那么好身手?”
“那当然,你别瞧他目盲,可一点都不……”
宁晋闻言,吃了一惊:“目盲!”自己与他面对面吃了顿饭,怎么没发觉萧辰居然双目已盲。
此时的桌旁只剩下萧辰和白盈玉两人。
由于之前听了萧辰所讲的话,与他独处白盈玉难免有少许尴尬,一小口一小口轻抿茶水,偶尔偷眼看一下萧辰,见他静静而坐,不仅面前茶水纹丝未动,连眼珠都不转,如同冰塑石雕一般。
也不知莫研和宁晋去了何处,半晌也不见他们转回,想到要和这个人一路同行,她此刻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萧辰突然皱了皱眉,开腔道:“你去把小七叫回来。”
“嗯?”她愣了愣,“我?”
似乎对她的呆滞十分厌恶,萧辰连话都懒得再说,只微不可见地点下头。
她疑惑问道:“哦,那……她在哪里?”
萧辰眉头皱起来,已经是明显地不耐烦:“你没听见她说要去加草料吗?”
他的语气刻薄非常,白盈玉毕竟是大户人家小姐,如何受得了这等无名闲气,微恼道:“既然你知道,何不自己去找?”
短暂的静默……
“因为我是个瞎子。”萧辰淡淡道,脸缓缓转向她。
白盈玉呆住,不可置信地盯住他的双目,眼珠漆黑如墨,与常人无异,只是少了几分灵动与光华。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艰难启唇,欲向他赔礼,忽见莫研和宁晋已回来坐下。
浑然不知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莫研笑眯眯地朝萧辰道:“二哥哥,我来赶车,你在马车里头歇歇好不好?”
“你会赶车么?”
“当然会,你可记得:在家的时候,我还替镇上的刘叔赶了几日马车送酒。”
似乎想回那时情形,萧辰总算露出了点笑意:“自然记得。”
看着他的脸寒冰消融,白盈玉有些发怔,赔礼的话不知怎得就说不出口,只微垂了头听他们说话。
“二哥哥,出门左五。”莫研取了自己的包袱,又替他拿了行装,告知萧辰马车所在,遂出门先将东西放上车。
萧辰起身,白盈玉赶忙也站起身来,以为他会需要有人来扶着走路,立在当地犹豫着是否上前,愣神之间,萧辰已越过她身侧,独自走出客栈,左转五步,正停在马车旁边。
“这个家伙哪里像个瞎子?”
忽听见身边宁晋摇头叹道,她慌忙收回视线,怕他看出自己的异状,忙取了包袱出门去。
宁晋慢吞吞跟上。
当掀开车帘,发觉马车正往城外驶去的时候,白盈玉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我们不是要等扬州知府回来么?怎么……”
萧辰听见也当没听见,压根就不理会她。宁晋斜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有这位萧大侠在,功夫了得,想必是前路无忧。”
萧辰向来敏感,虽目不能视,仍听出宁晋话中酸意,冷淡道:“江湖难测,萧某可不敢打包票,两位不妨权衡思量,此刻下马车也不迟。”
“你让我下马车!?”
宁晋嗓门提高,这辆马车可是自己买下来的,若是有人要下去,也不应该是他。
莫研的声音适时出现:“六斤,你出来驾车,我觉得自己的胳膊还得多歇歇才好。”说话间,她已勒住缰绳,探入马车中,连拉带拽地把宁晋扯出去,不让他再有说话的机会。
待宁晋回过神来,缰绳已经塞入他手中,莫研低低在他耳边恼道:“我不是叫你莫惹我师兄吗?”
“到底是谁惹谁!”宁晋一肚子气,“你没听见他……”
“算了,算了,”莫研拍拍他肩膀,把他后半截话拍掉,息事宁人,“总之这一路上你莫再和他说话,大概就能相安无事了。”说罢,不等宁晋啰嗦,她便钻入车中。
宁晋气得猛拽缰绳,瘦马被他扯得一惊,扬起前蹄,嘶嘶长鸣,随即往前蹿去,倒比方才跑得快多了。
马车内自然颠得厉害,连莫研都不得不一手扶着车窗,方能稳住身体;白盈玉更是被颠得东倒西歪,几次都差点撞到萧辰,幸而都被莫研拉住。
随着马车行进,萧辰的眉头愈皱愈紧,忍了良久,终于沉声道:“可否挪开尊足?”
莫研一怔,往底下瞧去……
“啊!”白盈玉轻呼出声,慌忙挪开自己的右脚,见萧辰的黑色靴面上已然脏污不堪,忙叠声赔礼。
“不如到了下个镇子,重新买一双?”她细声问道。
萧辰冷哼:“不必费心。”
面对如此漠然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白盈玉停口,求助地看向莫研。
此时的莫研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萧辰的靴子,丝毫没留意他们俩说了些什么,自然也没看见白盈玉的一脸尴尬。
“二哥哥,这靴子是在京城买的吧?我瞧见开封府里马汗就穿着这么个靴子。”她笑道,“可惜他脚底功夫不好,靴底跟处磨得起毛,不像二哥哥你的,还是平平整整。”
萧辰淡淡一笑。习武之人,提气而行,脚下忌滞拖,越是功夫好的人靴跟处越难有磨损。
“展大人若不是受伤,他的靴跟也是平平整整的,我之前还以为那御猫二字就是个虚名号,没想到他的轻功着实不错,那晚去寒山寺,若不是他拉着我,我还真是追不上。”
萧辰听到此处,面色一沉,白盈玉瞧在眼底。
“也不知道你和展大人的轻功哪个好?”莫研一径叽叽喳喳,兴致盎然地笑嘻嘻道,“回头到了京里,找个由头,你们比试比试才好。”她原是小孩心性,说起武功,自然只想到高下之别,至于此二人愿不愿比试,分出了高下各自心中又当如何,她却是半分都未思及。
萧辰淡淡道:“他功夫好不好,与我们有何相干。这些官府中人,还是远些的好。五师弟的事情了结后,你就同我回去。”
“哦。”
莫研随口应了,压根没往心裏去。
萧辰听她答得飞快,便知道她没当回事,原想再说她几句,却未说出口,只在心中默默地想:自相遇以来,展昭在师妹口中被提及多次,却不知这短短数十日,师妹与他经历多少事,两人竟已如此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