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启程往广平淀的日子。
莫研骑在马上,她病既然已好,自然不愿再闷在马车内,况且天气虽冷,却也还算晴朗。
几朵白云悠悠闲闲地飘来荡去,与地上的雪相映成趣。远远的,还能看见成群的牛羊在积了雪的草地上慢吞吞地闲逛,间歇着传来牛鸣羊叫。
拢了拢脖颈处的皮领,莫研收回左顾右盼的目光,又瞥向眼队伍前的耶律菩萨奴。
展昭虽行在队伍,但心思全都挂在身后不远的莫研身上,直觉的,他就知道她正盯着自己在看。
这使得他犹如芒刺在背,唯恐自己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被她看穿。他有信心瞒过所有人,但对于莫研,他没有……她本是他最不设防的人,现在却成了他最应当骗过的人,这份无奈,着实令他痛苦不堪。
看了半晌,莫研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怎得,自昨夜后,她明明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把耶律菩萨奴当成了大哥。可再看见他,她却仍旧无法挥去那种错觉,甚至是觉得越看越像。她愈是想看清楚他来说服自己,可看着他的背影,那身量、那体型,似乎都愈发的熟悉起来,偏偏他又确实是耶律菩萨奴。
“再这么下去,我非得疯了不成。”她烦躁地挠挠耳根,所幸催动马匹,往前奔去。
展昭听见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朝自己而来,心中一紧,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莫研。果然,不过是转念之间,莫研已经到了他旁边。
“耶律大人,我们得走几天才能到广平淀?”
莫研放缓马速,与他并辔同行,同时没话找话道。这也是她为了治自己胡思乱想症的一个方法,说来很简单,要破除幻觉,那么只有认清真相。她认为只要自己与耶律菩萨奴越熟,自然就会清清楚楚地区别出他是耶律菩萨奴,便不会再将他遐想成大哥。
“三、四天吧。”
展昭连头都未转一下,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广平淀好玩么?”仍旧是没法找话。
展昭不答,转向另一边,沉声将文官熙和唤过来:“莫姑娘问广平淀好不好玩,你给她说说吧。”
“莫……”文官熙和策马过来,朝莫研笑道,一看她脸色,连忙改口,“不,展夫人,您想知道广平淀的事,那真是巧了,我从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莫研漫应了声,斜瞪了耶律菩萨奴一眼,后者仿若没看见。
“那儿吹沙成山,大大小小的沙坨深可淹过膝盖,车马过处,不留痕迹。”熙和犹在津津乐道。
“怎得听上去像大漠?”莫研奇道。
熙和笑道:“就知道姑娘……咳咳……展夫人会有此问。那里与大漠并不尽相同,因有大片水泽,水中有肥美鲜鱼,水泽旁草木众多,是个极好的去处。”
“这天气,水都该冻起来了吧?”
虽看上去莫研听得饶有兴趣,可她策马行进时,始终不会拉下耶律菩萨奴半个马身,一直就在他身旁。展昭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声音,又是喜欢又是烦愁,只觉得她一言一行对自己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应该是冻起来了,但结的冰层都不会厚,薄薄的一层。闲暇时,在冰面上凿个小洞,待鱼儿上来透气时,便可将它钓起来。”熙和娓娓道来,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皇上和殿下,连南院大王都喜欢这玩意。虽然春天在鸭子河也可以凿冰钓鱼,可与在广平淀又有所不同。”他故意顿了顿,想等着莫研问为何不同。
莫研却只是“哦”了一声,什么都不问,弄得他甚是无趣,只得由自己来问:“你知道有何不同么?”
“那肯定是因为鸭子河上鸭子太多,把鱼都吃得差不多,所以钓也钓不到什么鱼。”顾名思义,莫研理所当然道。
如此回答,展昭听得暗自微笑,这种感觉已许久不曾有过。
文官熙和亦是哭笑不得,半日才道:“其实,鸭子河里的鸭子并不多。真实原因是因为,相传在广平淀的水泽中,生长着一种五彩神龟。”
“五彩神龟?”莫研直皱眉。
熙和连连点头:“对,传说中这五彩神龟就在这广平淀中,几乎没有人能见到它,但只要见过神龟的人,就能得以延年益寿。”
莫研的表情显然是嗤之以鼻:“我家附近有条瀑布,我小时候也老听人说瀑布底下有金色娃娃鱼,只要能摸摸那鱼,便能百病全消,要是对着鱼许愿,还能日进斗金加官晋爵。我守了小半年,才算是逮到那鱼,而且还是一对儿。结果也没什么用处,我二哥哥的眼睛还是瞎的,一点也没见好。那娃娃鱼又整日哇哇叫地烦人,后来还是给放了。我瞧那五彩神龟,多半连那鱼都及不上。”
“五彩神龟是我辽国圣物,怎能与那娃娃鱼相提并论。”熙和忙道。
“你又没见过,怎知确有?多半是编来哄人玩的。”
“我虽未见过活物,不过倒是见过龟壳。”熙和认真道,“至今宫中还留有一个五彩神龟的龟壳,可不就是真的有么。”
莫研皱眉:“龟壳?”
展昭在旁听她语气,便知她接下来定无好话,果然便听见她呵呵笑道:
“既是龟壳,那龟定是死了,它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如何还能为你们延年益寿。我说这话不能信吧。”
被她这么一说,熙和饶得好脾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偏又说不过她,讪讪道:“展夫人你莫要胡说,这事自然是真的……”
展昭暗叹口气,生怕莫研再胡说八道开罪辽人,遂淡淡开口道:“那神龟自然是脱去凡胎升仙去了。熙和,这些事他们宋人不懂,你不说也罢。”
“是是是。”
难得耶律菩萨奴给他解围,熙和连连应了,不留痕迹地缓下马速,慢慢落到两人之后。
听见他开口,莫研自然而然又转向他,笑盈盈问道:“耶律大人,你怎么知道那龟是升仙去了?”
这问题让他如何回答,展昭暗自苦笑,只得故作没听见,双目注视前方,不言不语。
“耶律大人,耶律大人?!”
莫研见他不答,一手松开缰绳,在他面前猛摇,身子倾斜得简直就要一头栽过来。
此情此景,要再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展昭暗自长叹口气,格开她的手,冷冷道:“莫姑娘,请自重。”
“是展夫人。”莫研更正他,语气却比前几遭柔和了许多。
他瞥她一眼,不吭声了。
距离他们不远处,马车之内,宁晋已经低着脑袋歪着脖子凑车帘旁有一会儿了,视线中莫研与耶律菩萨奴并头而行,瞧上去似乎还相谈甚欢,他的眉头便不由得愈皱愈紧起来。
“殿下,风刮人得很,仔细受凉。”吴子楚忍不住开口劝道,实则是忧心他莫要扭了脖子。
宁晋瞪了他一眼,唰地放下车帘,过不了半晌,他复撩开车帘,朝吴子楚招呼道:“子楚,你上来,我有话同你说。”
吴子楚依言上了马车:“殿下有何吩咐?”
“你说……”宁晋似乎还没想好该怎么说,犹豫了半日才道,“你说,那丫头是不是又看上那个耶律菩萨奴了?”
吴子楚倒未想到宁晋会问他这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又看宁晋模样,像是果真为了此事甚是烦恼。
“……我想,应该不是。”他道。
宁晋显然松了口气,想了想,却又皱眉道:“可是,我瞧她好似与他在套近乎,她会不会是……把那个家伙当成了展昭的替身。子楚,你再想想昨夜,是不是?”
“昨夜,那是她喝多了才会认错。”吴子楚笑着宽慰他,“现下她又未喝酒,又是大白日的,她自然会明白过来。”
“是么……”宁晋迟疑,又朝窗外瞄了一眼。
“您不是一直夸小七聪明么,她当然不会再认错。”
宁晋叹口气:“那丫头,你是知道的。聪明是聪明得很,可一碰上与展昭有关的事,她就能傻到家。”
吴子楚陪着笑了笑,却暗自叹口气,心道:“您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对了,小渝儿怎么样?她还病着,这么颠簸惯不惯?你去问问,若有什么要使,让她尽管说,她皇叔我在这儿呢,让她别什么事都缩手缩脚。”宁晋说起来,便有些气,“毕竟大礼还未行,还不算他耶律家的人,别弄得自己跟小媳妇似的。”
“是。”吴子楚领命欲下车。
“等等,”宁晋忽又想起什么,脸上似笑非笑,“公主若闷,你就把那丫头唤了去陪她聊天,莫忘了。”
吴子楚自然明白,微笑着点了点头,返身出去了。
吴子楚来唤莫研时,她尚与耶律菩萨奴说得热闹,只是这热闹,独独她一人在说小时家乡趣事,耶律菩萨奴只负责听而已,偶尔偶尔也会被逼得“嗯”一声。
“小七,”吴子楚驰到莫研身旁唤她道,“公主独自一人在马车内气闷得很,你去陪她说说话。”
“公主?”莫研愣了下,只好道,“好,我马上就去。”
展昭闻言,虽暗松口气,心下却十分眷恋她在自己身边叽叽呱呱地说话,不由又有几分怅然若失。
莫研转头,朝他遗憾道:“我得去陪我家公主,偷酒的事我先说到这裏了。”
展昭刚想“嗯”一声,又听见她笑道:
“剩下的,待吃饭时我再同你说,要不然晚上到你帐里说给你听也行。”
他握缰绳的手微微一紧,暗叹口气,心道:“千万别来。”
莫研自然听不见他心语,调转马头,转向公主的马车。
一路上颠颠簸簸,赵渝尚有病在身,加上心情郁郁,确是十分倦乏。她明明知道耶律菩萨奴就在前面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却不与他说话,便是能说上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多半对自己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自己又何必去自讨无趣呢。
莫研爬上车来,撩帘轻唤了她一声:“公主,你可要我陪你说说话?”口中虽问着,人却已进来,微微笑着望着赵渝。
“是小皇叔叫你来的吧?”赵渝一猜便是。
莫研笑笑,低头瞥见赵渝身旁的几件绣品,皆是锦素红底,上绣戏水鸳鸯映日荷花,多半是行大礼时所要用的绣品。只是看上去,锦缎上鸳鸯不成双,荷花尚残,应是还未绣完。
赵渝循她目光望去,倦倦笑道:“我闲时绣的,虽然这些东西本来就有备下,可若不亲自绣一些,岂不让别人以为大宋的女儿家连针线活计都不会,平白让他们笑话。”
“理他们做什么!”莫研道,看赵渝露在衣袖外的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心中又是气又是怜惜,“你病成这样,也没人来理会你,你还理他们做什么。我、我真恨不得耶律洪基立时就死了,然后把你带回咱们大宋去,何苦在此……”
“嘘……莫要胡说,当心让人听见。”赵渝忙喝住她。
莫研怏怏叹口气,取过件绣品在手中翻看,满目的喜庆颜色,生生地堵着眼睛,让人愈看愈是烦闷。
“你既是来陪我说话,便说些高兴事,莫再惹我想那些个烦心堵心的。”赵渝自她手中夺过绣品,连身畔剩下的一起拢起来,丢进清漆柳条小箱,眼不见为净。
“高兴的事……”
莫研挠挠耳根,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高兴事来,倒是方才文官熙和说的五彩神龟的事情还记得清楚,便依葫芦画瓢地给赵渝说了一遍。她原以为赵渝听了多半也是不耐,却没想到赵渝不仅听得极认真,且还颦眉思索,好像这五彩神龟有何蹊跷玄妙一般。
“公主?公主?”看她想得出神,莫研奇道,“难道你认得这龟不成?”
赵渝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我怎么会认得,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这么稀奇的东西,我们要是能养一只就好了。”赵渝平静道。
“养这个作什么?”莫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千年王八万年龟,公主,你想养一只陪着你玩么?那也不好玩呀。”
赵渝摇头,淡淡道:“不是。”她只说不是,却不愿说出为什么,莫研侧头望了她半日,仍是想不明白赵渝要五彩神龟作什么,难不成她也信那延年益寿的胡话。
“这东西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呢,要真的有,那我就去抓一只来给你玩。”她嘻嘻笑道,“抓一对好了,看两只龟打架,也有趣得很。”
“好啊……对了,你方才在外面和耶律大人说什么呢,我看你们说得挺热闹。”赵渝故作不在意问道。
莫研烦恼地挥挥手:“都是瞎聊,没什么。”
岂不知她这么一说,倒让赵渝更加好奇:“耶律大人也会与人闲聊?他可不像这样的人。”
“都是我在说话,他听进去的有一两句就不错了。”莫研挠挠耳根,犹豫了半晌,凑近赵渝问道,“公主,这几年来,你与耶律大人可曾相处过?”
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赵渝愣住,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夜,口中却道:“我也甚少有机会见到他。”
“哦……”莫研遗憾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莫研烦躁地又换了只手挠挠耳根,欲言又止好几次,才咬着嘴唇道:“公主,你觉不觉得耶律大人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赵渝呆了片刻,才缓缓问道:“什么地方不一样?”
“比方说,他原来习惯先迈右脚,现在却是先迈左脚。还有……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反正就是觉得他和在雁歇镇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莫研自己也说不清楚,越发挠头挠脑地烦躁起来。
赵渝对于左脚右脚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听到莫研的后半句话,不觉也深有同感。“他和那时相比,确是不一样了。”她幽幽叹了口气。
闻言,莫研腾地跳起来,正碰上马车顶棚,“哎哟”了一声,用手捂住头,朝赵渝惊道:“公主,你也觉得他不一样?那么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了?那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像另外一个人?”
“谁啊?”
“展大哥。”莫研把嗓音压得很低。
赵渝被她骇了一跳,转而皱眉盯住她:“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念着展昭,可也不能这么胡思乱想啊。他哪点像展昭了,根本一点都不像。”
“不像吗?可是……他握住我的手时,我觉得就和大哥一模一样。”莫研咬着嘴唇道。
“他握住你的手?他好端端地怎么会去握你的手?”
“就是昨夜里,我被椅子拌了一下,他伸手来扶我。那时候,我、我……真的觉得就是展大哥……”莫研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幕像在梦中一般,朦蒙胧胧地,不真实之极。此时说来,倒连她自己都要怀疑几分。
赵渝还算冷静,问道:“昨夜里,你喝酒了吧?”
“喝了一点,倒也不算多,再说,我又没有喝醉。”
“这裏的酒,烈得很。”赵渝轻笑道,“你虽觉得自己未醉,但酒劲上头,想来有些迷糊,可你自己又未察觉。”
“我觉得……应该不是。”听了她的话,莫研再说话时,已多了几分不确定。
“别多想了。经历世事,人本来就会变,耶律大人就算与三年前有所不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赵渝犹豫再三,仍是没有把耶律菩萨奴原是大宋间人一事告诉莫研。毕竟此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他如今也与我们疏离了许多,我想,在雁歇镇的事情,你也莫在他人面前提起,免得给彼此添麻烦。”
莫研点头:“我知道耶律大人本就不愿别人知道他救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因为他是耶律重光的人,所以不想让耶律重光得知他救了你,生怕耶律重光误会他是在讨好耶律洪基?”
“也许吧。”赵渝淡淡道。
车窗上的帘子时而被风吹起,耶律菩萨奴的背影在她视线中忽现忽隐,她看了一会,便别开脸去。
夜里扎营时,展昭生怕莫研当真来帐中找自己,巡营巡了五遍之后仍未敢回,独自漫步到距离营地稍远的地方,一直待到月上中天,才回营休息。
路过莫研所住帐篷时,他忍不住放缓脚步,屏气细听——裏面静悄悄的,料她应已睡去。他松了口气,暗自苦笑一番,遂抬脚往自己帐中而去。
待经过赵渝所住的主帐,见里头仍旧点着烛火,想来赵渝仍然未睡。这三年来,看着赵渝所处的境地,他扪心自问:若自己当初便知她今日,还会不会领命将她寻回?他心中竟无法回答。
海东青曾告诉过他,赵渝已知耶律菩萨奴的真实身份,但他仍尽量回避赵渝。一来赵渝毕竟与展昭相熟,生怕露出破绽;二来以他的身份,亦不宜与赵渝有过密接触。就这样过了两年多,直到今年春天在鸭子河春捺钵的时候:
在一个极偶然的情况下,夜晚他在河边遇见了赵渝,她身边并未有侍女或侍衞,独自一人在夜色中站立着。他是转过一棵树时才看见的她,之前虽然有听见呼吸声,但并未想到会是公主。
他只是淡淡地施了礼,便欲转身离去,心中想着另行找人唤来她的侍女。
“耶律大人。”赵渝低声唤住他,“此间就你我二人,你不用这般躲着我吧。”
他只得停住脚步,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公主有何吩咐?”
“你还好吗?”她轻轻问道,语气温柔。
“还好,多谢公主关心。”
“今年,是第三年。我,就快和耶律洪基行大礼了。”
展昭自她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异样,只道:“恭喜公主。”
听到他这句话,赵渝抬眼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悲戚之色,竟有两行自脸颊缓缓留下。展昭见了,暗自心惊,不解她究竟何以伤心至此,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出言安慰。
良久良久……
她低垂下眼帘,举袖抹泪,哽咽开口:“你走吧,多多保重。”
留在此地无用,且甚是尴尬,展昭微微颔首,便转身迈步而去。才走出五六步远,便听身后赵渝的脚步声奔上前来,待要回身询问,她却已从背后搂住他的腰间……
“公主、公主……”展昭第一反应便是要挣脱,偏偏赵渝搂得极紧,他又怕伤了她。
“你别动,也别说话,让我靠一下,就一下。”赵渝伏在他背上轻轻道。
展昭顿住,浑身不适:“公主,这……不妥……”
“你和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赵渝低低道,“我就快要和耶律洪基行大礼了,现在,我不敢奢望什么。……可我总想着得让你知道,让你知道我、我……在雁歇镇的时候,我心裏就有了你……”
听到此处,展昭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原来公主爱上了海东青,可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耶律菩萨奴早已非彼时的耶律菩萨奴。
“我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之间绝无可能,可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赵渝紧紧地搂住他,“你……你心裏可有过我?”
展昭身体僵住,他并不是海东青,无法替他回答。
许久等不到回答,赵渝缓缓松开了手。
展昭往前走开两步,才回身尴尬有礼道:“天色已晚,公主还是早些回营休息稳妥。”
“我知道。”
赵渝惨然一笑,抬头望向他:“方才的事,不必介怀,你就权当未曾有过。我,也知道你的苦处。”
展昭默然不语,点了点头,拱手离去。
次日,他便听说赵渝淋了雨受寒,这一病便一直到今日。之后他与海东青会面时,曾犹豫了许久要不要告诉他此事,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告诉了他。
他还记得,那夜的海东青喝了很多酒,话却是出奇的少。
展昭这才明白他的心意,顿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那时就应让公主了解海东青的心意,也许她也就不会这么伤心。可这么做对他俩而言究竟好不好,他却也弄不明白。
此时,看着赵渝帐中透出的微弱烛光,展昭暗叹口气,悄然走过,却听身后传来掀开厚重毡帘的声响,回头望去,正巧看见莫研自公主帐中钻出。
“耶律大人?!”看见他,莫研似乎很惊喜,“你怎么还没歇息?”
展昭不语,总不能说他就是为了躲她,才故意不回帐歇息,却没料到倒偏偏在此撞上。
见他冷着脸不作声,莫研挠挠耳根,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在等我吧?想听我说早间未说完的那……”
“不是。”他打断她,淡淡道,“莫姑娘你早些歇着,我还得巡营。”
“我还不困,不如……”她快活道。
“我困了。”
他又一次打断她,然后大步走开,同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未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才暗自松了口气。
莫研立在原地,低头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打了个呵欠也回帐去了。
总算一路天气还算晴好,原本预计四日的路程,只行了三日便到了鸭子河畔的春捺钵。
宁晋第一次见识辽人的牙帐行宫,虽面上不便表露,但心中也是啧啧赞叹,能将帐篷作的如此华美壮丽,连行廊回院一并皆有,倒真是令他想象不到。
各人被安置下不多时,便有人来接宁晋前去见耶律宗真,来人也特传耶律宗真的旨意,让赵渝好生歇息,并赏赐了些珍贵药材。宁晋本执意要与赵渝一同前往,但见到几日车马颠簸下来,赵渝已是憔悴不堪,终不忍再勉强她,只得独自带了吴子楚去了。
那夜宁晋喝得大醉而归,论起酒量,他无论如何也不是辽人的对手。次日又被盛邀随耶律宗真一同狩猎,一去便要数日方能回来。
耶律洪基亦尚在山中狩猎未回,听说萧观音与萧信也都一并跟着去了,赵渝闻此消息倒是觉得轻松许多。接下来几日,她也不待身体大好,便让莫研陪着她到水泽处凿洞垂钓,看看会不会钓上五彩神龟。
寒风嗖嗖,饶得是狐裘紧裹,仍是冷得人牙齿直打战。
“公主,你身子还未好,还是……”莫研越发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你到底为什么非得抓只龟来玩呢?养只小猫小狗不是更有趣么?”
赵渝摇摇头,轻咳了几声:“你不明白,这龟我不是为了玩。”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送人。”
“送谁?”莫研奇道,“莫非你想送一只给宁王带回宋国做个留念?可我觉得他不会喜欢这玩意的。”
赵渝淡淡一笑:“不是他,我是想送给耶律洪基。”
“送给他做什么?”莫研颦眉,附耳过来轻道,“想让他延年益寿,像只王八一样活千年。”
赵渝被她逗得一笑,摇头缓缓道:“不是,其实我是希望他能感激我。”
莫研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你是怕他日后又娶了萧观音?”来辽国后,多多少少她也曾听说过一些,知道赵渝的处境并不好。
“他娶不娶萧观音,对我来说并无不同,我在意的是,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赵渝低低道,“按这样下去,纵然是行了大礼,我仍旧是在他心中无足轻重的人。倘若有朝一日,他起了兴兵中原的念头,我又能做些什么?”
“他……不会吧。”莫研咬咬嘴唇,当真到了那时,赵渝的境地亦是不难想象。
“况且若真有那时,他们第一个要防的人便是我,一并连我底下的人。我一个弱质女流,即便有心,但能做的实在不多。”
“可,这和送乌龟给耶律洪基有什么关系呢?”
“我年前就曾听说过,耶律洪基曾经派人来找过这种五彩神龟,想送与耶律宗真做寿,但并未寻到。我猜,他是想借此讨好耶律宗真,让耶律重光断了觊觎皇位的念头。如果,我能替他找到这五彩神龟,他必定会感激我。”
“他感激你,又有何用?若两国无事倒也罢了,他朝若要兴兵中原,又岂会因为一只小小乌龟而善待你!”莫研觉得赵渝此举太傻。
赵渝摇摇头:“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么?”
“那又是为了什么?”莫研不解。
赵渝望向冰面,脸上笼着层淡淡的忧伤,良久才道:“不说这些了,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莫研也不愿勉强她,望着她道:“公主,你和以前比起来,真的不一样了。”
寒风卷过,赵渝咳了几声后本想说话,抬眼时却看见稍远处的树丛中似乎有人在动,正向这边望来。
“小七,你瞧那边是不是有人?”赵渝不由有些害怕,扯扯她衣袖。
莫研瞥了眼,索性拣了块石头丢过去,同时朗声道:“谁啊,鬼鬼祟祟的?”
树丛里的人挨了石子,痛唤了一声,竟是位老人家的声音,待他慢吞吞走出树丛,莫研与赵渝方才看清,原来是位拾柴火的老头,满面糟乱胡须,也不怎么看得清长相,衣着也甚是邋遢。看他一瘸一拐的,走路还不太方便,两人顿时大为内疚。
“没伤着你吧?”莫研奔过去,歉然道。
老头怒瞪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她,俯身把方才掉落的柴火拣起来。莫研忙快手快脚地帮着拣。
这时,赵渝也过来了。
那老头抬头看了她两眼,什么都未说,复低头拣柴火。待柴火拣好,他扎捆起来,艰难地背到身后。
“老人家……你……”
赵渝想说什么,被老头盯了她一眼后,又咽了回去。
待老头走远,莫研才没头没脑道:“是木头的。”
“什么?”赵渝没听明白。
“那人有一条腿是木腿。”
赵渝闻言,目光落在那老头蹒跚的背影上,轻轻叹了口气。
夜幕低垂,几颗星子在寒风中忽明忽暗地闪着。
展昭刚自耶律重光处回来,也喝了不少的酒,虽说未醉,脑子却也有些昏昏沉沉。刚刚进帐,解了斗篷,拿起火石,还未及点灯,他方才觉得不对,帐中似乎有人!
“你这反应也太慢了些,连我的呼吸声都听不出来。”
黑暗中,一人自角落一瘸一拐地出来,懒洋洋地取笑他道。
展昭闻言,顿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大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
“以为是谁?”苏醉问道。
“……没什么。”
展昭无奈苦笑,也不点灯了,放下火石,席地坐在狼皮褥子上,长长地吐了口气。苏醉挨着他坐下,虽看不清他的脸,只听着他的叹息声便明白这些日子他着实过的不易。
“以为我是那丫头?”他调侃道,“怎么,还希望人家投怀送抱?”
展昭涩然笑笑:“不提这些了,大哥你此番特地前来,是有要事么?”
苏醉道:“你们从镇上走了之后,镇上又来了几个人,虽然改了装,兜头蒙脸的,不过有一人我能认出来,是耶律洪基的亲信,还有一人……”他皱了皱眉,“看身量,倒像个女子。”
“女子?”展昭一怔,立即问道,“可有看清她的模样?”
“兜帽垂得很低,看不大清楚。不过从体格上来看,应该不是辽人女子。”
“大哥,你可还记得上次我与你提过的那女子。”展昭皱眉问道。
“记得,你说耶律洪基营中来了个中原女子,相貌与当年的方夫人很有几分相似。”
“不错,虽然我身在南院,并不常见到她,但仅有的几次见面,看她步伐身形,她应是有些功夫,但使不使毒,暂且还不知道。此番耶律洪基出去狩猎,我也曾前往送行,在狩猎队伍中并未看见她。奇怪的是,之后我便未在营中见过她。”
“你觉得那女子就是她?”
“不错,只是不知道她去镇上做什么?”
“像是路过,只在客栈里要了些胡饼带走,连歇都未歇。”
良久未语,也想不出头绪,展昭凝眉:“耶律洪基去狩猎,已去了已有大半个月。近来耶律重光心情甚差,我日日都得去他跟前,在这裏也动弹不得。”
“不着急,待耶律洪基狩猎回来,咱们再瞧瞧仔细。”
展昭点头,又道:“这事你飞鸽传书便是,何必自己跑这趟,天寒地冻的。”
“没事,在镇上呆得有些气闷,出来走走罢了。”苏醉随口笑道。
展昭知他定还有别的事,只是他不肯说的事情,自己再问也是枉然,故而也不再追问,只道:“大哥你留在此地,咱们能彼此照应,也是好事。”
苏醉微微一笑:“那你给我找身衣裳,我虽瘸了条腿,钉钉马掌倒也还行。”
“行,明日我来安排。”展昭似乎松了口气,干脆仰面躺下,黑暗中的声音虽有些疲惫,却带着笑意,“你这裏,我也安心些。”
“这些日子……那丫头有没有给你找麻烦?”
苏醉甚少看见展昭如此明显地表露倦意,淡淡笑问道。
“没有,她很好,是我……不好。”展昭声音低低的,“我当初不该和她成亲,否则也不会连累她到至今。”
苏醉没作声,沉默了良久,才道:“等这事完了,也得想个法子让你脱身才行。”
“脱身?”展昭似乎愣了愣。
“难道你还想顶着这个假面具过一辈子。”苏醉哼了哼。
从他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异常,展昭翻身起来,急问道:“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没事,”苏醉龇牙咧嘴地把腿上的半截木头卸下来,“就是这木头顶得有些难受,还是坐轮椅的时候舒服些。”
展昭点上灯,凑近一看,见他左腿断膝上又紫又肿,想来长时间带着木腿所致。
“我去找些消肿的药来,你且等等。”
不待苏醉说话,展昭披上斗篷,便急急掀帘出帐来,到近处的医官配了些消肿散瘀的药。他们身为武将,身上磕磕碰碰难免有伤,配药亦是家常便饭,倒也不会令人疑心。他拿着药刚出来,迎面正碰上莫研。
“耶律大人?你病了?”莫研见他从医官处出来,不由奇道,凑过头闻了闻他手中药包,“延胡索、红花……活血散瘀,你受伤了?”
“不过是一点青肿,小事。”展昭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
莫研自怀中掏出个精致的小银盒,递给他道:“使这个吧,是我们那里上好的药,擦了明日便好。”
展昭自然知道中原的药非比一般,若是他自己的伤,不用也罢,但眼下伤的是苏醉,他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多谢。”
“不必客气。”莫研笑了笑,也不多啰嗦,自行拢着斗篷转身走了。
银盒上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触手微温,展昭缓缓将银盒收入怀中放好,又看了眼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方举步回帐。
“绿玉膏,你哪里弄来的,我有些年没见过这金贵玩意了。”苏醉打开盒子,一股清香溢出,他闻了闻,抬眼笑问道。
“小七给的,正好在路上遇见她。”
展昭用手取了药膏,替他涂抹在断膝紫肿处。
药膏沾到肌肤,凉意直透体内,立时缓解了之前断膝处火烧火燎般的肿痛,苏醉舒服得简直想哼哼。
“这玩意得大内才有吧,那丫头怎么弄到手的?”
“大概是公主给她的吧。”
细细抹毕,再用干净的布条裹起来,展昭复盖好盒子,递给他:“你用得着的时候多,留着吧。”
苏醉也不与他客气,径直收入怀中,随即爬上软榻上舒服躺下:“我就不与你见外了,这几日在路上都未好好睡过,这个困劲……”话未说完,他打了个呵欠便合目睡去。
展昭微微一笑,拉了被衾给他盖上,自己另行扯了条毯子,灭了灯,便在地上狼皮褥子上和衣躺下。
一夜无事。
次日,一队人马狩猎归来,捺钵内热热闹闹的,又是分狍子又是分野鹿。
赵渝不为所动,自顾寻了处僻静地方,安然钓着她的乌龟。莫研全身裹紧皮裘,陪在她身侧,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闲聊着。
到了近傍晚的时候,远远地便有香味飘过来,是辽人在营中空地上架起大锅,正煮着狍子肉,另外又生了火堆,将野鹿串在上面烤。
莫研是闻着香就觉得肚子饿的人,又不好独自走开,只得叼了根草在嘴裏嚼,眼睛往香气飘来的方向张望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多半是耶律洪基回来了吧。”
“理他呢,反正也不会有人想起我。”赵渝双目盯着冰窟窿,淡淡道。
“……好像快下雪了!”
莫研仰着头看向越来越压下来的厚重云层,自言自语道。
赵渝不在意地瞥了眼天空,又低头接着看向冰窟窿,同时道:“你专心点,杆子都快入水了。”
莫研拎了拎钓竿,无奈地接着陪赵渝钓乌龟。
“对了,昨夜里我还碰见了耶律大人,”她闲聊道,“他刚从医官那里出来。”
赵渝转头看了她一眼:“他受伤了?”
“大概吧,我看他拿了些消瘀活血的药出来。”莫研接着道,“后来我就把绿玉膏给了他,怎么也比那些药强。我想,好歹他也算有恩于我,就算是还他个人情吧。”
“他伤哪里了?”赵渝声音有些异样。
“不知道,看上去与平日无异,多半是小伤,大概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吧。”
莫研边说着,便觉丝丝凉意落到脸颊上,抬眼处,细细密密的小雪不知何时已经漫天飞舞。本想唤赵渝回去,张口之际莫研才看见她脸颊上的湿意并不仅仅是雪水。
赵渝在飞雪中静静地立着,目光落在冰窟窿以外的不知名的某个地方,痴痴怔怔……
“公主?”她尽可能地放轻声音,似乎生怕重了,会引下她更多的泪水。
被她一唤,赵渝的钓竿落在身侧,她慢慢蹲下,蜷缩起来,头深埋在膝间,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生怕她是身子不舒服所致,莫研不免有些惊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公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腹痛?还是脚抽筋?……公主!公主!”
赵渝头也不抬,只伸出一只手紧紧揪住莫研的衣袍,低低哽咽道:“小七,怎么办?怎么办?我想他,我想他,我想他想得心裏好苦……”
莫研听得摸不着头脑:“是谁啊?难道是耶律大人?公主,你说明白些,我替你将他找来就是了。”
与他,相见不如不见——赵渝只是摇头,却不肯再说隻言词组,那些久久压抑在她心中的苦在这刻都化为泪水,倾泻而出……
雪愈下愈大,赵渝哭得愈发大声。
莫研只能愣愣地守在她身边,不时轻轻拍拍她的背,心中暗自庆幸好在她们所住之处甚是偏僻,亦无人听见。
不远,在她们看不见的老树背后,苏醉紧紧地靠在树干上,一条腿吃力地支撑着身体。他双目虽然紧闭,却挡不住滚滚而下的泪珠。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莫研收拾好钓竿,扶起赵渝,沿着来路往回走。因之前赵渝只肯让莫研陪着她,故而侍女也不敢来接,只点着灯笼等候在路口,见二人回来,忙迎上前去。
“公主,琪亲王派人送了不少新鲜鹿肉来。”
侍女虽看见赵渝双目红肿,却也不敢多问,仅细声禀道。
“他回来了?”赵渝愣了下,萧信与萧观音是随着耶律洪基一起去狩猎的,“这么说耶律殿下一行人都回来了?”
“听说只有琪亲王和睿祥郡主回来,殿下与他们又分了两路,至今尚未归来。”
赵渝颔首:“那些鹿肉你们且分了吧,我身子还病着,吃不得这个。待会端些清粥小菜进来,小七与我一起吃。”说罢,她便入了帐内,净手更衣。
侍女领命,正待离去,又被莫研揪住,在她耳边低低陪笑道:
“鹿肉烤着才好吃,记得留些给我,我晚些时候去。”莫研这些日子都陪着赵渝,几乎未沾油腥,寻常还不觉得怎样,今日营内到处都飘着肉香,她还实在有些馋了。
侍女笑着点点头,方转身离去。
莫研陪赵渝用过饭,又看着她喝过汤药,将药碗接过,颦着眉看她:“公主,明儿就歇一日,不去钓乌龟了,好么?”
“你觉得闷?”赵渝倦倦问道,半靠在软榻上。
“闷虽闷,倒也没什么。”莫研如实道,“可你看你现在的身子,再折腾下去,这病如何好得了,何况,你大礼在即,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你别说了,我自然心中有数。你若不愿去,不去便是。”赵渝淡淡说罢,翻了个身,将背心衝着莫研,显然是不愿再谈。
此时帐中也无旁人,莫研干脆伏到赵渝耳边,悄声道:“公主,你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总不会是耶律洪基吧?”
赵渝猛地一回头,脑袋正好和她撞了个正着,痛呼之下,咬牙狠狠地盯着她:“小七,你……”
“告诉我吧!”莫研抚着额头,陪着笑瞅她道,“你既然这么想他,我把他找来,你们见上一面岂不是好。”
“你什么都不明白,罢了,这事你不用理会,权当之前是我梦魇了。”赵渝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愁肠百结,却是半分都不得消解。
“公主……”莫研还想说什么。
赵渝却扯过身侧被衾,直拉过头顶,再也不肯说话了。
莫研无奈,只好起身,怏怏地走出帐外。
距离帐外不远的地方,生了火堆,上面架着滴着油吱吱作响的鹿肉。雪零零落落地飘着,七八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大多皆是随赵渝往辽国来的侍衞侍女,正低声谈笑着。
莫研闻香而至,硬是挤出个位置来,乍看之下都是相熟之人,也不客气,自拿了刀便去割鹿肉。
“还得刷遍蜜,急什么。”
她身旁一人大嗓门道。
莫研愣了一下,方才只顾着吃没留神身旁的人,此时低头才发觉说话的人竟是满面胡须的老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你……你不是那个瘸腿老头么?”莫研放下尖刀,回想起河边一幕,奇道,“你怎么会在这裏?”
胡须老头拿了蜜罐往肉上刷蜜,压根没没理会她。
旁边的侍衞替他答道:“新来的马夫,耳背得厉害,你这么和他说话,他听不见的。”
“马夫?他腿都瘸了怎么遛马?”
“瘸归瘸,他骑马还不错。再说了,咱们这裏,爹不疼娘不亲的,有个瘸腿马夫也算是对景。”侍衞倒也想得开。
“他姓什么?哪里人?家里还有谁?”当了三年捕头,莫研已成习惯。
“领他来的人管他叫老胡,哪里人不清楚,家里头就更不知道了,要不你自己问问。”
莫研疑惑地扫了眼老胡的腿,脏污的袍子下一侧空荡荡的,被风一吹,隐约便能看出木腿的形状。
“马上就能吃了。”老胡刷好蜜,转头朝莫研说道,嗓门大得近似于吼,直震她耳朵。
生怕他再吼,莫研忙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这时一阵风卷过,她恰好坐在下风口,烟气直扑过来,呛得她不得不别开头咳嗽。
待她再回过头来时,身旁的老胡已经不见了。她起身张望,隔着薄薄的雪幕,看见他一瘸一拐地往马厩的方向去了。不知怎么,看着这个老胡,莫研心裏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正边割着肉边思索着,突然有人附到她耳边说话,骇了她一跳,险些割到手指。
那人说的偏偏正是:“发什么呆,仔细割着手!”
莫研狠狠用力割下块肉来,才转头看向来人。身后,宁晋头上带着个辽人冬日打猎时常戴的貂鼠皮帽,模样有几分滑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火堆旁的人纷纷起身施礼:“参见宁王殿下。”
“坐坐坐,忙你们的,不用理我。”宁晋随意挥了几下手,示意他们都坐下,顺便又接过莫研手中的烤肉,拉着她出来,朝她道,“丫头,过来瞧瞧,看我打到什么好东西。”
“殿下,你不是去狩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晋才走了五日而已,莫研原以为他起码得去个十天半月的。
“又冷又累,没意思得很,再说小渝儿还病着,我也放心不下。”宁晋侧头问她道,“这几日,小渝儿身子怎么样?”
莫研摇头叹气:“公主迷上了钓乌龟,天天在外头吹风,我看再这么下去,她的病不加重就谢天谢地了,要好可难得很。”
“乌龟?”宁晋不解。
莫研只得把五彩神龟的由来再细细说与他听,待说完,才发觉自己已被宁晋领到牙帐大厅之中,两旁灯火照得通明,地上赫然躺着一头黑压压的庞然大物。
“这……什么东西啊?”
眼前这玩意实在太过庞大,莫研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
宁晋得意笑道:“熊!你没想到吧,我跟着他们出去,居然能猎到熊回来!子楚,把它翻过来给这丫头瞧瞧。”他招呼一直含笑立在旁边的吴子楚。
“不用不用,”莫研忙阻止,“我这么瞧着就够了。……这个……真的是你猎的?”她狐疑地望向宁晋。比起虎豹来,熊要更加难猎,她是知道的。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素日养尊处优惯了的宁晋,说他第一次狩猎就能猎头熊回来,真是叫人没法相信。
“当然。”
宁晋得意非常,用脚踢踢地上的熊:“子楚,把这熊身上的三个箭孔翻给她瞧瞧,三箭都是我射的,还能有假。”
吴子楚依言上前,莫研凑前粗略一瞧,熊身上果然有三处血洞洞,血已经干涸,周围皮毛都结了痂。
“可这几个地方都不是要害?”莫研皱眉不解。
宁晋见她还是不信,语气间不由得有些微微恼意:“中了三箭,就算不是要害,光是流血也够要他的命。”
“是么?”
莫研还是将信将疑,不过她对熊不太懂,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见她模样,宁晋有些发急,他猎到熊,本就得意非凡,迫不及待地赶回来就是想在莫研面前炫耀一番,没料到却被她这般质疑,大大伤他的自尊。
“子楚,你来和她说!”他恼道,在厅中踱了几步,忽得瞥见外间不远处巡营而过的耶律菩萨奴,忙高声叫住他,“耶律大人,来来来!快过来,瞧瞧我猎的好东西。”
闻言,展昭略停住脚步,望向厅中的人,见莫研亦在其中,心中一动,便不欲进来。却不料宁晋已快步出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里走。
“耶律大人。”莫研看见他进来,微笑道,“伤可好些了?上次的药用着还好么?”
展昭点头:“多谢你的绿玉膏,已经好多了。”
宁晋听到此处,刷地转头盯住莫研:“绿玉膏?”
“嗯,就是你年初给我的那盒,你忘了?”莫研自然而然道。
“我怎么会忘,那盒是我好不容易从皇兄哪里要来的,你……”宁晋瞪她道。也难怪他气恼,当初为了要这盒绿玉膏,他还赔上几幅心爱的字画,就是怕这丫头在外面查案与人磕磕碰碰没轻没重,毕竟是姑娘家,身上若有青青紫紫未免不好看。没想到她居然随随便便就送了耶律菩萨奴,实在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思。
莫研还未说话,展昭已开口道:“即是如此,我拿来还与莫姑娘就是了。”
“不打紧,你先用着吧,待伤好全了再还我不迟。”莫研只好道,回头白了眼宁晋,低低道,“你够小气的,东西都已经给了我,还这么蝎蝎蜇蜇的。”她以为宁晋是觉得东西金贵,舍不得让人用。
“我……”
宁晋待要分辨,却又自觉失了身份,只得闭口不言。展昭却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别开目光,故意岔开话题,朝地上道:“这么大的熊,要猎到可不容易。”
“耶律大人,你也说不易吧!”宁晋立时笑道。
莫研挠挠耳根,想起什么似的:“我怎么记得,熊,冬日里好像都躲洞里睡觉的吧。”
宁晋语塞,这点他倒是也听说过。
“也有饿了,出洞来觅食,而且个头这么大的熊我还是头一回见。”展昭淡淡道,替宁晋解围。其实他一看这熊便知是耶律宗真为了取悦宁晋,故意安排下服了昏药的黑熊,让他轻易射中。
“就是,你这丫头不懂就别乱说。”宁晋转向莫研,表情忽又有几分奇怪,没头没脑地问道,“这么说,那绿玉膏你原先是一直带在身上的了?”
“那当然了,这种药自然得随身带着,不然要用的时候找不到,岂不麻烦。”莫研理所当然地答道。
宁晋微抿着唇,笑意暖暖透出,又释然道:“既然给都给了,就别再往回要。回去后,我再想法子给你弄一盒。”
“好啊!”莫研喜道,“我可得先谢谢你。”
见她模样,宁晋笑而不语。
展昭将这幕看在眼中,心中又酸又涩,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草草朝他们拱手道:“我还得巡营,先行告辞。”说罢,便快步行出。
微雪在耳边纷飞,他尚能听见身后厅中传来莫研的声音。
“……马大嫂的手常被油溅得又红又肿,我以前就想着也给她要一盒绿玉膏。”
他暗叹口气,料想此时宁晋的脸色,只怕和绿玉膏差不多。
这日,莫研起床用过早食后照例来到赵渝帐中,奇怪的是,帐中空空如也,赵渝并不像往常一般在等她一起去垂钓。
“公主呢?”她出帐来,问旁边的侍女。
“公主一早就起来了,也不让我们跟着,我以为……你会陪着公主。”侍女也有些着慌,“会不会是去找宁王殿下了?”
莫研调头就走,大略在营中查看了一遍,并未发现赵渝的踪迹。她忙急匆匆再往宁晋所住的帐中来,刚至帐前,便被吴子楚拦住。
“殿下尚未起身,有何事让我转告便是。”
“公主没来过?”
吴子楚茫然地摇摇头:“没有。”
“糟糕,那公主一个人跑哪里去了?”莫研挠挠耳根,顿时有些急了,“麻烦你禀告殿下,公主一早就独自出去,我现下得赶紧去找她,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听见是这事,吴子楚也不敢耽误,立即就掀帘入帐内。莫研奔到马厩处,并未看见老胡,便胡乱牵了匹马骑上,朝水边驰去。
这日的雾比起寻常要大得多,水泽旁雾气弥漫,连续找了几处她们日里常垂钓的地方,皆不见赵渝的踪迹,莫研有些发慌,眼下水泽的冰层还薄得很,负不起人的重量,若是赵渝失足落水,那水冰凉彻骨……她没敢再往下想,下了马沿着水泽慢行,边打量四周,边大声呼喊。
不多时,宁晋与吴子楚,还有营中的部分侍衞也都骑着马出来了,呼喊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在雾中此起彼伏。
“怎么样?还没找到么?”宁晋循着声音,驰到莫研旁边,焦急道,“你们平常惯去什么地方?”
“平日就在这附近啊。”
莫研蹲在地上查看脚印,半晌,也未发现线索,怏怏站起,目光落在水泽薄薄的冰层上……
宁晋被她的眼神弄得直发毛,不确定道:“小渝儿不会水,应该不会太靠着水边走才对。”
从这裏展目望去,冰层和岸边的区别还是看得出来的,公主应该不会走错,莫研稍稍安心,突然又想到:公主昨日曾说过,她很想某个人,会不会是去找这个人?问题却又回到了原点,她所想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公主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莫研没头没脑地问宁晋。
宁晋莫名其妙:“说什么?”
“比如,她心中想的人……”
“想我皇兄。”
莫研烦躁不安地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她的心上人。”
“没有,她怎么会和我说这个。”
“那她到底喜欢的人是谁呢?”莫研还在想。
宁晋打断她的思索:“现在不是谈的时候,先找到小渝儿要紧。”
“我当然知道。公主昨日还说很想他,我是在想,现下公主会不会去找这个人?”
“是谁?!”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有答案。
莫研费劲地挠着耳根,让自己条理分明地整理思绪,道:“第一,公主来辽国前并未有心上人,所以这个人肯定是公主到了辽国之后才认识的,那么他很可能是个辽人。第二,公主喜欢他,却又不能说出来,那就不会是耶律洪基。第三,……”
“第三是什么……”宁晋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能让公主动心,说明公主与他必定曾有过接触,而非泛泛之交。在辽国,公主认得的人有限,而有过近交往的人就更少了……”说到此处,莫研突然就明白了,再想起昨日对话,更加确定无疑。
“原来是他!”
“谁?”宁晋追问道。
莫研摇头:“我暂且还不能告诉你,但如果真是那个人,公主就不会去找他。”
“你……”
宁晋气极,正待说话,突然听见远处有侍衞高声嚷嚷道:“找到了,公主在这裏!找到了,找到了!”
两人顿时一喜,循声过去,看见老胡牵着匹马自雾中走出来,马上正驮着赵渝,神情略有疲态。
“小渝儿,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就怕你掉水里头。”宁晋上前,又气又急道。
赵渝歉然一笑:“我自己也吓倒了,本是想出来走走,没想到雾越来越大,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幸好碰见出来遛马的老胡,这才没越走越远。”
“下次再不许一个人出来了,这可是你皇叔我说的,你非听不可。”
赵渝无奈垂头微笑:“我知道了。”
“走走走,回去喝口热汤压压惊。”
想来她自己也受了惊吓,宁晋不忍苛责,亦是无奈,策缰往回行去。
莫研随在赵渝身侧,将她略打量了一番,除了衣袍上有些腐叶,倒并无其他。她也松了口气,朝赵渝道:“公主,下次千万记得叫我陪着你,这水泽地势复杂,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次幸好碰上老胡,要不然,这雾若是一日都不散,那可怎么办。”
“这雾确是大,若不是听见老胡的马蹄声,我已有些慌了。”赵渝心有戚戚,“多亏了他。”
莫研看向老胡,后者牵着马一径在前蹒跚地走着,对两人的话恍若未闻。
待回到营中,侍女端上熬好的燕窝粥给赵渝服下,她脸上方回复了几许血色。
“小七,咱们走吧。”赵渝朝莫研道,“说不定那龟就是喜欢趁着大雾出来。”
莫研“啊”了一声,不可置通道:“还要去钓乌龟啊?”暗中忙给宁晋使眼色,让他劝劝赵渝。
“别胡闹了,你身子还没养好,天天在外头吹风怎么行?”宁晋特地放重了语气。
赵渝淡淡笑道:“小皇叔,这事你就别管了。”
“由着你把身子拖垮么?那我如何向皇兄交代。”
“父皇若知道我做这事,也会高兴的。”赵渝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日日去钓,到底要那乌龟做什么?”宁晋奇道。
莫研附到他耳边,飞快低声道:“公主说要把乌龟送给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宁晋略略一想就明白这层关系,“我明白你的意图,可就算是为了送他,也可以挑件别的东西,何必非要这乌龟呢。”
“我自然有我的想头,小皇叔,你不用操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再说,垂钓也不是很累。”
宁晋仍是不同意:“你既然还叫我一声皇叔,我就不能看着你糟蹋身子。咱们大宋什么东西没有,你说,你要什么奇珍异宝,我都想法子给你弄来,何必非要那劳什子乌龟呢。”
“奇珍异宝他固然能喜欢,可却打动不了人心。我想要他明白的是,我的这份心意。”
“你……”宁晋说不过她,眉头紧锁,连连叹气。日后,赵渝成为耶律洪基的妃子,要面对的重重风雨,都是他所无力帮助的。而此时,赵渝此举是为了争取耶律洪基的心,他又怎能阻拦。
“小皇叔,我能做的已经不多的,难得还有这件事可做,”赵渝顿了下,唇边笑意浅浅,引人怜惜,“你就成全我吧。”
她话说到这份上,宁晋只得长叹口气,无奈问道:“那……若是钓不到怎么办?我听说五彩神龟极罕见,你便是日日守着,也不定能钓到。”
“钓不到便是天意,我不会强求的,尽人事而已。”
“那我也帮你,再多叫些侍衞……”
赵渝打断他:“不,我不想兴师动众,也不想弄得人人皆知,就我和小七足够了。”
宁晋盯着她,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涩然笑道:“你方才的模样,倒有几分像皇兄,做起正事来,性子一般的倔,”
闻言,赵渝微微一笑:“当然了,我是他的女儿。”
两人相视而笑。
片刻,宁晋起身,终于不再多言,只简单提醒她道:“穿和暖些。”
“我知道,小皇叔放心。”
未再说话,宁晋径自出帐去。
“公主……”莫研叹气,没想到宁晋反倒被赵渝劝服了。
赵渝瞧向她,眉峰微挑:“走吧!”她起身,转到屏风后拿狐皮斗篷。
莫研却不动,又唤了一声:“公主。”
“怎么了,你不愿意……”
她话才说了一半,却被莫研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再说不出来。
莫研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很轻很平静:“你心裏的那个人,是耶律大人吧?”
那一瞬,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赵渝愣在当地,良久没有出声。
她不出声,莫研却已得到了答案。
“原来真的是他,那他对你……”
“别说了,我与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研沉默,以赵渝此时此刻的身份,加上大礼在即,确是与耶律菩萨奴绝无可能,若当真是两情相悦,那对他二人而言,也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原以为自己思念大哥,心中已是苦闷,现在想来,赵渝心中的痛苦纠结,大概还要更甚于自己。
一日无事,到了近傍晚时,莫研与赵渝刚刚回营,便有侍衞来报,说是萧氏兄妹今晚在营中设宴,邀请宁王和公主。
赵渝直觉地便是不想去,宁晋却是饶有兴趣。
“去,当然要去,你若不去,便已输了一筹。”宁晋满心想替赵渝争口气,自然看不得她步步退缩,转头便吩咐侍女给赵渝精心装扮上,再换上赴宴的华丽衣袍。他自己亦回帐中更衣去了。
侍女替她梳着头,赵渝唤住莫研:“小七,你陪我去。”
“有宁王殿下陪着你呢,就不用我杵在那里了。”莫研道,“再说,那萧氏兄妹二人,我也实在是不想看见他们。”三年前,萧信差点伤了展昭,虽说当初是误会一场,但光听见萧信这名字,她便觉得气闷。
赵渝轻叹口气,也不勉强她。
莫研看左右无事,便自行退了出来,与侍女们一起草草用过饭,便独自闲逛,想待消了食便回帐中歇息。
弥漫了整日的雾,终于在飘飘洒洒的雪中散去,她带起斗篷上的兜帽,低低地罩住脸,不去看身旁经过的人。自来了辽国之后,天气晴好的日子便难得一见,似乎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
自知道了赵渝的心事,莫研只觉得心中愈发地压抑难过。
大哥死了,她无能为力。
耶律菩萨奴就在眼前,公主却也无能为力。
人世间的不如意,竟会如此之沉重,密密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她颓然仰头,长长地吐了口气,望着白气在空中转瞬间消散,满腹愁绪却未能减轻半分。又想到垂钓了这么多日,连那什么乌龟都未见到影子,脚步便也愈发地有气无力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马厩附近,此时已是晚间,无人用马,大概连老胡也吃饭去了,马厩周围空无一人。她信步走过时,看见旁边木柱上还挂着几个皮囊,粗粗望去,应是辽人盛酒的酒囊,一时兴起,便取下来喝了两口,辣辣的热流自喉咙直灌进去,胃烧起来般的暖和。
要是在平日,她定不会喜欢辽国这般烈性的酒,可今日心中重重郁结难解,倒觉得这酒十分对味,索性抱了酒囊,在草料堆寻了避风处,身子往里头一窝,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small>荷花对水开哎哟,</small>
<small>香风吹满怀哎哟,</small>
<small>柳林树下站女裙钗,</small>
<small>衣喂吱隆冬,女裙钗,</small>
<small>手提花鞋卖哎咳咿嗬呀……</small>
<small>……</small>
<small>五花马,千金裘,</small>
<small>呼儿将出换美酒,</small>
<small>与尔同消万古愁。</small>
<small>……</small>
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地唱着,唱一会儿饮一大口酒,然后再唱一会儿。
“待回了开封,便去向包大人辞了差事,我要回家去,回家去……二哥哥在家里头,五哥哥也在家里头,还有师父,小七要回家,要回家……”她自言自语,语气甚是轻快,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双颊已然湿透。
一大口酒灌得猛了些,她被呛住,禁不住猛咳了起来,待咳完,似乎身上力气已经全部用尽,软软地往草堆上一靠,顺手拉了些草盖在身上,便合上双目。
如果,就这样醉死过去,再也不醒来,那该有多好。
最后,她朦蒙胧胧地想着,终于不支酒力,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你是谁?”她含糊问道,虽然眼睛都未睁开,手指微屈,直探向抱着自己那人的双目。
展昭无奈地偏开头,避过她的手指,柔声道:“你喝多了,睡在这裏会冻着,我带你回帐里头去。”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那首词?”她迷迷糊糊地,口齿却很清楚,“……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大哥,我到现在才明白这词的意思。你、你明白么?”
说罢,她收回手,往展昭怀中窝了窝,使自己舒服了一些,再无一丝反抗。
“我自然……”展昭想回答道,却发觉她唇角含笑,睡颜叫人心生怜惜,苦笑了一下,知道她自然是听不见,遂未再说下去。
马厩距离莫研所住帐篷并不远,雪纷纷扬扬,展昭轻功甚好,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将她抱至帐内,且无人看见。他将她轻轻放到软榻之上,替她脱了鞋袜和斗篷,再盖上被衾。
待他做好这一切,刚欲起身,本已躺好的莫研忽觉身边人离去,慌忙胡乱抓住他,喃喃急道:“大哥,你别走,别走。”
帐中并未点灯,漆黑一片,展昭虽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但听她软语相求,怎么也不忍用力挣脱,只得在她榻边坐下,轻声道:“我不走,你睡吧。”
莫研循着衣袍摸下来,一直摸到他的手,忙紧紧握住,两人手心相贴,放在她心口处,方才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展昭以为她应已睡着,遂想慢慢抽回手,殊不料,他才刚一动,莫研骤然身子一震,焦急唤道:“大哥,大哥……”
“我在这,在这!”展昭不敢再动。
听见他还在,莫研似乎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放心,拉了拉他:“大哥,你也同我一起睡啊。”
他怔住不动。
莫研却已经开始用力拉他,在他愣神之际,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下来,且还用被衾盖住他的身子。她的头就这样亲亲热热地抵着他的,呼吸浅浅,弄得他耳根直痒痒。
展昭深闭起眼,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纤细的身躯,假如这是梦,他愿意再长一些。
过了半晌,莫研却又还不睡,身子扭来扭去,自行把外袍都脱了,只余下深衣,却仍不舒服道:“热,热。”
展昭暗叹口气,一口气喝了那么多烈酒,也难怪她会难受,只得柔声:“乖,睡着就好了。”
莫研扭了下身子,手不老实地伸到他脖颈处,触手处冰冰凉凉的极是舒服,头便凑了过来贴上去……手还在脖颈处摩挲,接着又摸摸耳垂,再接下干脆探入到他衣袍中。
“小七!莫乱动。”他被她弄得心神大乱。
莫研迷迷糊糊的,如何听得进去,手已抚到他胸前的肌肤……展昭不由地呼吸急促,忙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躺好,我去倒杯水给你喝。”
“哦。”
听她应了,展昭才悄然滑出被衾中,再替她盖好,再不敢留下,急步而去。
黑暗之中,并不知道他已离去,莫研低低咕哝了几声,终是挡不住醉意,沉沉睡去。
回到自己的帐中,展昭才点起灯,便看见苏醉靠在矮几旁,也拿了个酒囊在自饮,不由地微微皱眉,伸手夺下他的酒囊,劝道:“你待回了雁歇镇再饮不迟,现下还是莫饮为好。”
“我是看那丫头喝得香,顺手拿了回来,早就让她喝得差不多了,你道还剩多少呢?”苏醉倒也不强要,微笑看着他,“那丫头醉得厉害吧?若不是我看见,只怕她今夜里就睡在草垛里了。”
“所以你留记号让我去马厩?”
刚刚从萧氏兄妹的宴席上回来,便在约定的树上看见苏醉留的记号,展昭还以为他有要事,忙赶到马厩,未看见苏醉,倒看见了草垛中的莫研。
“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顺道补上你们的洞房花烛夜?”苏醉笑道。
闻言,展昭无奈一笑,知他是在调侃自己,故而并不回答,只道:“我方才偷偷去了趟耶律洪基的营中。”
“……可有何发现?”苏醉问道。
展昭皱眉摇摇头:“书帐内的东西没什么变化,往来的书信也都寻常得很,只可惜他的寝帐我一直都寻不着空进去。”
“莫要操之过急。对了,今晚萧氏兄妹的宴席,你可听出些什么来?”苏醉问道,他候在此间就是为了问打听此事。
“萧信说,耶律洪基追着一头豹往西南边去了,而且身边所带人手也不多,听上去应该都是亲信。我想,耶律洪基应是故意支开萧氏兄妹,否则以萧信的个性,多半是要随着他去猎豹。”展昭本已坐下,看见身上的雪才想起未脱斗篷,便又起身脱下,抖抖上面的雪。
苏醉本待再问,抬眼看向展昭,突然目光定在他脖颈处,促狭一笑:“亏我当真以为老弟你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没想到碰见那丫头,你也一点定力都没有。”
火光下,展昭脖颈处,赫然有几处殷红圆状斑点。
伸手抚向脖颈,展昭这才记起莫研曾亲密地将脸靠在上面,想来是她,羞涩之意浮上唇边……他忙拉高衣衫,又低头寻了件宽敞的衣袍罩在身上。
“你不会是真的和那丫头……”苏醉看他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猜度道,“难怪进来时连斗篷都忘了脱,原来如此。”
“没有。”
展昭的回答简单明了,抬眼看见苏醉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得又道:“真的没有,我不能。”
苏醉听见“我不能”三字,敛去嘲笑之意,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其实,你今晚应该告诉的人是宁王,而不是我。”展昭在他对面席地坐下,怅然道,“他可以比我对她更好。”
“我不说,你可以去说啊,你为什么不把宁王叫去呢?”
展昭一怔:“我……我看见她之后,就忘了。”
“你不是忘了,而是你自己也舍不得。”苏醉懒懒地点破,“她是你的心爱之人,你怎么舍得把她推给别的男人,何况,你也很明白,她要的只有你。”
展昭不语,盯着烛火出神。
“你与我不一样,我才是不能。而你尚有机会,只要此事了结,你与她仍然可以在一起。三年了,她都未曾忘记你,难道你要她这样过一辈子么?”苏醉劝他。
展昭似有所动,良久,才低低道:“假如她知道真相,她一定会恨我如此待他。”
苏醉笑叹道:“我还真想看看那丫头恨你,会是什么样子。”
展昭瞥了他一眼,突然问道:“我听说,今日公主走失了,是你找回来的?”
“碰巧而已。”苏醉淡淡的。
“碰巧?”
“嗯。”
他显然是不愿提此事,展昭虽然不相信是碰巧,却也不愿勉强他,便闭口不再追问。
苏醉静静坐着一会,断腿处传来阵阵疼痛,针扎般细密,他干脆卸下木腿,取了绿玉膏在断腿处慢慢涂抹。
随着那股冰凉沁入体内,早间的情景亦在他脑中一幕幕地浮现:
雾气弥漫的水泽,
她单薄而孤单的身影,
受惊彷徨的面容。
他极想上前去挽住她的手,然后告诉她,他就在她的身边。可他却不能,仅能做的,只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老胡的面具之后。
然后,再用老胡的手牵着马,将她领出那片水泽。
经过昨夜,冰层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日头出来,耀眼的白。
莫研费了半天劲才找到昨日冰层上的那个洞,已被雪填满,又冻了起来。她掏出随手匕首,探出身子,一通猛刨,才算是触到冰层下的流水。
“这水真冷啊!”
雪冰凉,而冰层下的水更是冷得彻骨,她缩回手来,收起匕首,搓了搓手。
“你站进来些,当心莫要摔下去。”赵渝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过来。
莫研正把钓线往洞里头放下去,起身拍拍手道:“行了,就是这洞比昨日又小了些。那龟要是个大块头,要拽上来的话,还真的费些劲。不过也不要紧,若当真钓到了,我跳下去,抓也替你抓上来。”
赵渝微微一笑,未再说话,静静地盯着浮标看。
莫研靠在一旁的树上,自怀中掏出了个胡饼,细嚼慢咽起来。她因昨夜喝醉,早间便起得迟了,连早食都未来得及吃便随着赵渝出来。
四周安静得出奇。
乍然间,不远处几只寒鸦扑哧着翅膀飞起,似乎被什么东西惊着了。莫研循声望去,树林枝叶间,依稀能看见一个蹒跚的身影。
“应该是老胡,他又出来遛马了。”赵渝不在意道。
莫研皱皱眉,有些奇怪道:“遛马也应该去开阔处,怎么老见他往林子里钻?”
“我昨日听侍衞说了,好像是有几匹马腹泻,所以他牵着马到林子里找草药。”
闻言,莫研方才未再言语,低头接着啃饼,又撑不住打了几个呵欠。
赵渝斜瞥了她一眼,见她精神不济,与平常不太相同,便问道:“你昨夜里做什么去了?困成这样?”
“没什么,做了个梦。”莫研笑了笑道,又补上一句,“简直就跟真的一样。”
看见她的笑容,赵渝不用想也知道:“梦见展昭了?”
“公主,你越来越神了!”
赵渝摇头叹道:“要是何时,你能梦见我小皇叔,那就好了。”
“没法子,这事可由不得我。”莫研唇角的笑意仍未消失。
看她笑得甜蜜,赵渝好奇道:“到底什么好梦,让你欢喜成这样,说与我听听如何?”
莫研干脆利落道:“我梦见,我和展大哥差一点点就洞房了。”
话音刚落,赵渝差点没站稳,摔了下去,亏得莫研在旁扶了她一把。
“你……”赵渝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这个没羞没臊的丫头,做了春梦居然还好意思说,当心让人听见。”
“这有何不能说,我和展大哥本就是夫妻,我与他洞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听见了又如何,夫妻若不洞房,小娃娃从哪里来。”
听她说的理直气壮,赵渝连连点头,笑道:“你有理,不过,这种事本是闺阁之事,说出来终是不雅。”
莫研耸耸肩,自顾啃她的饼。
毕竟年轻,赵渝挡不住好奇心,禁不住又问道:“那你倒说说,怎么就差一点点呢?反正此处就你我二人,说说也无妨。”
莫研挠挠耳根,细细回想了下:“我就记得他把我抱到床上,然后替我脱衣裳……不对……衣裳到底是我自己脱的,还是大哥替我脱的,我也记不清了。”说起这些细节,她也禁不住有些脸红。
赵渝亦是听得脸红心跳,偏偏还要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替他脱衣裳,这个我记得;可脱没脱掉,我也记不得了……后来,大哥说要倒水给我喝,他就下床去了……然后,就没了。”莫研无限怅然。
“没了?”
“嗯。”
赵渝不免有些失望,道:“你这不是差一点点,而是还差很多。”
“做梦嘛,要求不能太高。”莫研自我安慰,仍旧喜滋滋的,“不过,这个梦真的很像真的。起码,展大哥抱我的时候,他的胸口暖暖的,我还能听见他的心在跳,扑通扑通,和以前一模一样。”
赵渝听着,目光中流露出羡慕之情,至少莫研与展昭还曾是夫妻,曾享受过两情相悦的时光,而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品尝到这种滋味了。
悠悠回味了半晌,莫研才长长叹了口气:“要是真的就好了。”她正自惆怅无限,猛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吓了她一跳,迅速回首望去,看见老胡不知何时到了近处弯腰割草,身畔还有匹枣红马。
莫研挠挠耳根,老胡并不会武功,想来是自己太入神了,所以没有差距。
“小七,你身上有银子么?”赵渝也看见了老胡,见他衣袍邋遢,心生怜惜。
莫研自怀中摸出几锭碎银子递给她:“有,不过也不多,还不到二两。”
“替我把老胡叫过来吧,昨日多亏了他。”
“好。”
莫研本想出声喊,转瞬想到老胡耳背,估计他也听不见,只得抬腿走过去,拍拍他的背。
乍然被人拍了下背,老胡猛地直起腰来,双目圆睁瞪向莫研,嗓门大地能把她耳朵震聋:“小丫头!干什么?”
莫研识趣地退开一步,用手指指赵渝,大声道:“公主让你过去!”
“什么!”
莫研再退开一步,手舞足蹈地比划:“公主!你!过去!”
这下老胡看上去总算是听懂了,疑惑地看了眼赵渝:“你们迷路了?”
莫研摇头,但发觉解释起来话实在太长,手脚比划不过来,只简单道:“你!过去!公主有话同你说。”
老胡栓好马,一瘸一拐地随着她朝赵渝走过去。
“公主,昨日你是怎么和他说话的?看我一头的汗。”莫研冲赵渝费劲地摇摇头。
赵渝笑道:“他哪里有耳背的这么厉害。”她转向老胡,仍是平常的声调,“昨日的事情多谢你了,这裏有些碎银子,不多,你留着打酒喝吧。”说着,便把银子朝他递去。
老胡接了银子,连声谢谢。
“你去吧。”赵渝挥了下手,老胡果然就转身往回走。
赵渝朝莫研微挑下眉:“看吧,他都听得懂。”
“那是……”
莫研本想说见了银子,他当然会拿,但不见得听得懂。可话才说到一半,恰有阵轻风拂过,她隐约闻到一股熟悉非常的清香,立时刹住话语。
“你等等!”她唤住老胡,发觉对方似乎完全没听见,依旧在往前走,便快步追上,一把拉住他。
老胡回头,不满地拍掉她的手,莫名其妙地盯着她:“还有事?”
莫研硬是凑近他,用力嗅了嗅,确定那股清香正是自他身上而来。
“真没想到,你又瘸又聋的,居然也会偷东西!”莫研揪着他不放,“说!你是不是偷了耶律大人的绿玉膏?快拿出来!”
看见莫研行为,赵渝赶过来不解道:“小七,怎么回事?”
“他身上有绿玉膏的香味,这寻常人身上断不会有,定是偷了我送给耶律大人的药!”莫研喝道,“快快拿出来,莫装傻充愣,以为唬得了我。”
老胡连连摇头,试着甩开莫研,口中只道:“银子我不要就是了,揪着我做什么!”
赵渝看他模样,不像是假装,心软道:“小七,你会不会弄错了,我想他这般模样,不似鸡鸣狗盗之辈。”
莫研哼了一声,猛地探手揪住老胡的胡须:“你再不拿出来,我就把你胡子一根一根揪下来!”说罢,她手中微微用劲,本是想让他吃些苦头,说出实话来,殊不料居然真的把他的胡子揪了下来,而且并非一根,而是一大把,连毛带皮的几乎全都让她拽了下来。
老胡痛呼一声,捂住脸别开头去。
“……”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赵渝倒吸口了凉气。
莫研瞠目结舌地盯着手中之物,片刻后,皱眉细细瞧了瞧,怒道:“原来你这胡子是假的!你究竟是谁?”
老胡缓缓转过来,手慢慢撕去面上剩余的易容,朝莫研薄怒道:“你这丫头,手也忒黑了些。”此时他的声音清朗柔和,已全然不是之前老胡那个苍老的嗓音。
“苏公子……怎么是你!”莫研惊道。
“他是谁?”第一次见到易容改装的人,赵渝吃惊不小,“小七,你认得他。”
“也不能算是认得,来时路过雁歇镇,我去了当初曾住过的小院,他就是住在裏面的人,说自己叫苏醉。”莫研转向苏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扮成老胡的模样?”
“小生姓苏名醉,当初并未瞒姑娘。”苏醉微微一笑,从容不迫,“至于为何要扮成老胡的模样,这是海东青的吩咐,方便保护公主而已。”
“海东青?”
莫研茫然,却见赵渝双目似有泪光,胸脯起伏不定。
“原来是他让你来的。”赵渝轻咬下嘴唇,忍住泪水,“他还惦记着我么?”
“他当然……”苏醉顿了顿,转而道,“海东青说了,公主身份尊贵,大礼之前,不容有失。”
“公主,海东青究竟是谁?你认得?”莫研在旁听得莫名其妙。
此事既然已经说破,便没有再瞒莫研的必要,赵渝遂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莫研,直把莫研听得怔住,她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了当年展昭一直未告诉她的真相。
“原来如此,大哥真傻,他若告诉我真相,说不定我也能帮得上忙。”她低低喃喃,满腹心疼。
苏醉微微笑道:“你以为这是江湖帮派打架,人越多越好么?”
“你……”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展昭不愿将你牵连进来,一来怕你添乱,二来也是生怕你有危险。”
“什么添乱,”莫研瞪他一眼,“你不必为我大哥说话,他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用不着你多嘴多舌。……对了,你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海东青怎么会派你来保护公主?”
“有功夫就一定有用么?”苏醉用手指点点额头,笑容可恶,“要靠这裏,小丫头片子,你倒是有一身蛮劲,昨日公主迷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莫研被他问得噎住,只得拿眼白他,很无赖地换了个话题:“你扮个老头也就算了,何必还装什么耳背,说个话也这么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