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别亦难(2 / 2)

一世安宁 张瑞 4452 字 2个月前

“林贼!放开她!”蒋鹰见不得林奕旭为难宁晖,心裏难受得不行,又深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林奕旭闻言挑了挑眉:“好家伙!不叫表哥我也不怪你,这林贼都叫上了!唉唉,侯爷休怒,只要你跟咱们回去,谁会为难太傅家的公子?”

蒋鹰从未像今日这般,感觉自己的力量弱小,这种压制和来自林奕旭的俯视,对于平日高高在上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不能磨灭的屈辱:“放开她!本侯得自由,先剁了你!”

林奕旭听到此话,终是发现自己玩过头了,忙歪着头,赔笑道:“侯爷何必同咱们一般见识,兄弟几个都是奉命行事,姑奶奶想您想得都病了,上面可是下令了,咱们几个无论如何都要请您回去,你若不回去我们回去了,也没有好果子不是。”

林奕旭话毕,那几个人也觉得有些过了,虽还是压住蒋鹰,可手劲也轻了不少。蒋鹰不肯再看林奕旭,只眼巴巴地望向宁晖。

宁晖缓步走上前去,摸了摸蒋鹰的头:“太后有恙,侯爷还是回去的好。我和殿下这裏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殿下。”

蒋鹰抬眸看了宁晖许久,桃花眸似乎有水色闪动着:“我接你们出去。”

宁晖抿唇而笑,揉了揉蒋鹰的乱发,轻车熟路地哄道:“我自是相信侯爷的。”

林奕旭被两个人酸得倒牙,吸了口气道:“抬走!”

蒋鹰不再挣扎,一双桃花眸却巴巴地盯着宁晖,当蒋鹰被抬到院中时,萧璟年一路狂奔了进来,林奕旭带头对萧璟年随意地行了礼,可抬着蒋鹰的人却没有放手,只象征性地弯了弯腰。

萧璟年看也不看众人,直接走向被捆绑的蒋鹰,长出了一口气,许久,才平复了呼吸。蒋鹰望向萧璟年,如往日那般打招呼:“表哥。”

霎时,萧璟年红了眼眶,他垂着眼眸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能回去挺好,回去就好……以后要听话些,莫要惹皇祖母生气……”

“嗯。”蒋鹰闷闷地应了一声。

萧璟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便看向林奕旭:“侯爷年幼顽劣,却也不是不顾大局之人,你们如此不敬于他,将我皇家置于何地?”

林奕旭笑道:“殿下莫要恼怒,实在是太后懿旨下了多少次,侯爷都我行我素,太后如今病倒宫中,这才惹怒了皇上,让末将将侯爷绑缚回去。”

萧璟年听林奕远故意加重了“绑缚”二字,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他上前两步,如宁晖那般,揉了揉蒋鹰的长发:“委屈委屈吧……”

蒋鹰抿了抿唇,才别扭道:“你们好好的。”

萧璟年笑着点头:“放心好了,万事有我。”

蒋鹰又道:“等我来接你们。”

萧璟年点头,轻声道:“好。”

蒋鹰想了想又不放心地看了宁晖一眼,对萧璟年道:“你别欺负她。”

萧璟年抿唇笑了笑,也看了宁晖一眼:“放心。”

林奕旭实在受不了这宛若生死离别般的肉麻,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山路难行,属下还要回去复命,您看……”

萧璟年深吸了一口气,轻挥了挥手:“去吧。”

林奕旭忙咧嘴一笑,朝身后的属下挥一挥手:“走了!”

蒋鹰回眸望向宁晖,只等着她再同自己道别,却见她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莫名地,蒋鹰心如刀绞,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多看一眼,便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蒋鹰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任人抬着离去。

宁晖满心的不舍,忍不住地落着泪:“林大人路上好好照顾侯爷。”

“皇上可没有囚禁沈公子的意思,你竟是不跟着一起走?”林奕旭倒是看见了蒋鹰最后的眼神,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宁晖,凑过头来,极小声道,“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西山行宫是个什么地方,想必沈公子心裏比林某要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宁晖侧目看了心怀恶意的林奕旭一眼,他的声音看似很小,可站在一旁的萧璟年却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萧璟年虽没有回头,可宁晖却看出来他听到林奕旭的话后,整个身体已绷成了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弦。

“多谢林大人关心,宁晖曾答应过祖父会一直护护在殿下左右,便是不曾答应祖父,我也不会在此时离开。林大人贵人事忙,便不要耽搁了。”

“当真是个冠冕堂皇的好理由,林某佩服。”林奕旭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对萧璟年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宁晖见他离去,长舒了一口气。林奕旭与林奕远是嫡亲的堂兄弟,单见他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异样,便知道林家把宁珏和自家的情况藏得很严实,宁晖虽是不喜林奕旭的态度,可对林家的做法,还是很满意的。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院落,萧璟年回眸看向宁晖:“你为何不走?”

萧璟年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可整个人不自觉外漏的情绪带着多少惶恐与不确定,让宁晖的心都微微拧着疼,她伸手拽住了萧璟年藏在袖中握成拳的手,歪着头含笑望向萧璟年。

萧璟年避开了宁晖的手,侧开眼眸,不肯或是不敢与宁晖对视,极小声地说道:“那林奕旭是禁军校尉……皇上既能将他派来,想来禁军已尽在掌握了。若此时你走了,我绝不会怪你……”

宁晖微微颔首,终是明白萧璟年这深重的恐惧来自哪里了。大樑历代皇帝有直隶军三支,锦衣衞,御林军,禁军。

锦衣衞乃是太祖在位时设立的拱衞司,后改换成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衞。这支不大的队伍,本是皇家做仪仗用的,当年所有的锦衣衞,都是陪着太祖打了天下的权臣功勋的二代直系子弟,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人家。

这是太祖皇帝有意为当初的太子栽培权力圈与亲军,后来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太祖逐渐地加强了大樑的控制,特令锦衣衞掌管刑狱,赋予其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可直达上听,锦衣衞人数虽不算多,却权力极大。

御林衞为隶属皇帝本人的护衞军,掌管皇宫大内衞防与京城守衞之用。大多是各地选上来的良民,或是当年各地征战有功者所推荐的子弟,这支队伍有五千多人,分左军右军,一般只有皇上本人才能调动。

禁军兵马两万五千人,装备精良为大樑朝之最,是军种最齐全的守备军,驻扎在京城三百里处,若京城有何突发状况,两万五千人轻装简行,能在四个时辰内直达京城。这支队伍,只有皇帝手中的虎符能调动。

宁晖三人在八月后被送锦衣衞送至西山行宫,年前换成了五百人的御林军,此时林奕旭却带着禁军人马领皇命而来,可见三支军队已牢牢地掌控在新皇手中,虽然外面无甚消息传来,可如此一来,已能明确地说明,太上皇大势已去,复辟已无半分希望。

宁晖明白萧璟年所思所想,自然也明白了他方才不自外露的情绪,有担忧、恐惧、紧张以及心底最深处的绝望。她伸出双手拉起了萧璟年攥成拳的手,一点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笑望着他。

许久许久,萧璟年才睁开凤眸,那双本该微挑,神采飞扬的凤眸,已失去了平日的光泽和神采。

宁晖柔声道:“宁晖做错了什么?殿下要赶宁晖走?”

萧璟年睁开双眸便对上了宁晖毫无阴霾的笑脸,在这一瞬间,萧璟年只觉平时所见颜色,都不如这一抹浅笑夺目,能打动他的心。他慢慢地红了眼:“我说的不是气话,若你真走,我真的不会怪你……”

宁晖道:“殿下还不明白吗?我沈家根本没的选择,我没有太后那样的外祖母,也没有撑起门楣的兄弟。我祖父能官居一品,但我沈家人口凋零,虽供养族人,却只有祖父一人在朝居高位。此时,若是殿下赶我走,我根本就无处可去。”

萧璟年想收回宁晖握住的手,却不舍太用力:“鹰弟不会放任你不管的,在京城他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你。”

宁晖笑着摇头:“我祖父极力阻止太上皇御驾亲征,未果。他年纪已大,本可不必跟随御驾,可得知圣意已决,执意跟随。太上皇要将宁珏接入宫中教养,是感念了祖父的忠心。试问这样的君臣关系,皇上又怎能不忌惮。我若跟随侯爷回京,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让新皇对他猜忌更甚,我根本没有选择,只能跟着殿下。

“殿下好,我们沈家便会好,不管今后如何,圈禁一生也好,一杯毒酒也好,沈家既作了选择,便会甘之如饴,绝无怨言。”

萧璟年许久许久都发不出声音来:“傻瓜!你若走出去,哪怕没有荣华富贵,却最少不用担忧性命……你祖父桃李满天下,便是不为人情世故,那些人为了脸面,也不会为难你!新皇的大皇子比我还要大两岁,废太子已是最好的际遇……你真以为不会有一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

“生亦何欢,死亦何求?殿下不必为我忧心如焚,你且当我为了沈家好了,我出去了也只能做个背主偷生的小人,可若将来一日殿下荣登大宝,我沈家的富贵荣华谁人可及?”

萧璟年紧紧抿着唇:“你本是女子,便是离开又能如何!谁会非议一个女子背主偷生?你又不需仕途之路,谁又能看不起你?”

宁晖哂然一笑:“殿下不必再劝,你便当我生性懒惰也好,不力争上游也好,总之我是不会走的。西山行宫处处美景如画,殿下又是这般疏朗俊逸,若能在此处与殿下在西山行宫相伴到老,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萧璟年虽知宁晖说这些话,不过为自己解开心结,可听在耳里还是略有些不自在,他微微红了耳根,垂了垂眼眸,压下心中翻动的情绪:“你别犯傻,沈家三代为官,人脉颇广,不会有人会为难一个女子……太子太傅乃当朝一品,沈家不需要从龙之功来点缀门楣了,若今日你不走,将来你祖父得知,也会骂你愚笨……不识时务。”

宁晖攥住了萧璟年的手,笑着甩了甩:“殿下何必将话说得那么违心,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要我走?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我的照顾?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殿下不要太高看了我沈家。太子太傅官位是到顶了,可爵位呢?太祖与高祖是如何吝啬这些,殿下比我这外臣清楚多了。这京城当官的,除了当年的从龙之功,自高祖之后便不曾分封过什么爵位给外人。我沈家如今便想要这从龙之功,也休想要那功勋爵位,以保子孙后代富贵延年。”

萧璟年怎会不知道,太上皇失了三军,除非有更大的契机和奇迹,否则今生复辟无望。想来不久,京城便会颁佈废太子的旨意,京城的人不会让自己立即死,待到这阵风头过后,恐怕自己便要猝死西山了。

宁晖心思剔透最该清楚这些,可她将宁愿将自己说得这般贪婪都要留下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为了多陪自己些时日。她不说这些,萧璟年又何尝舍得她走,便是太舍不得了,才更不愿意让她陪自己在西山蹉跎……甚至说不得要陪着一起死。

宁晖见萧璟年不语,不禁蹙眉,重重地拽了拽萧璟年的手:“殿下若再逼我走,我便死给你看!”

“胡说什么!”萧璟年骤然回神,望向宁晖倔强的模样,心中涌起了重重的无力感,以及压抑不住的窃喜,许久许久,萧璟年微敛起了眼眸,轻声道:“罢罢,想留下便留下吧……若本宫与父皇有翻身之日,定许你沈家丹书铁券,功勋爵位。”

宁晖歪头咧嘴一笑:“好!丹书铁券会不会不结实?不若换成金券,放得住也不会腐朽……好吧好吧,瞪什么眼,铁就铁。”

萧璟年有心再瞪两眼,可见宁晖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嘴,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你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丹书铁券还能埋没了你沈家不成……”

宁晖辩道:“谁不喜欢金券,只是没人敢提罢了,我这忠言倒是逆了殿下的耳朵……”

萧璟年感觉宁晖攥住自己的手要松开了,想都不想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若无其事道:“殿下若是不褒奖你的忠言,好像对不起你一般。哪,听好了,若本宫有继位的一日,许沈家誓书金券。”

宁晖笑了起来,倒是没有执意收回自己的手:“宁晖谢殿下隆恩。”

萧璟年见宁晖笑得开心,心中的沉重也微散了些。他攥了攥宁晖的手,复又放开,望向行宫大门方向,觉得禁军集合的喧闹声,也不再那么刺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