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未未也看到了我,天那么黑,灯那么黯,我们却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对方,多讽刺,我们熟悉如斯,却也还是陌路。陈未未见我站住没动,扔了烟,三步并做两步快步向我走过来,一下就到了我面前,一把就把我手拉住了。大概他以为我还会跑,因此那一抓是真用了劲,我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那么疼。我甩开了他的手,他又伸手拽住了我胳膊:“你别动。”
我早跑不动了,刚才摔那一下,虽然未伤筋动骨,却也是摔得我七荤八素,我半天才能爬起来,整个人就是个空壳子了,现在哪有力气和他撕扯,因此我挣扎了两下,见他毫无罢手之意,我也不挣扎了,干脆把车一推,人直接往地下一坐:“随便你想干什么。”
陈未未也没想到我会这样,他拉了一下落空了,也就跟着我往下蹲下来了:“我什么也不想干,你刚才回去是不是拿什么东西了,给我。”
我冷哼了几声:“我没拿。”
“我知道你拿东西了,你给我看看,很重要。”他见我毫无妥协之意,想了想就多说了些:“真很重要,和苏小桃有关,据说事关生死,你别任性。”
听到陈未未说苏小桃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就悲愤起来:“你当真以为苏小桃是什么人物,还生死攸关,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你爱信不信。还生死攸关,苏小桃告诉你的?你就听她忽悠吧。”
“不是她说的。”
“那是谁呀,你告诉我,那是谁,除了她还有谁能跟你说这种话。不是她,别人说,你信吗?”
“好,那你告诉我,你今天回去干什么。”他问。
“我去回忆往昔,回忆我和你隔桌相望,眉眼传情的好日子。行不行。”
“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你拿东西没有。”陈未未显然他没有耐心和我纠缠:“有就给我。”
我暗自祈祷,希望他求我,希望他好好来看看我,问问我手疼不疼,告诉我他不是故意的,告诉我他后悔刚才那么对我。我希望他能做这些,哪怕他不说话,伸手拉我一下,一下就够了,我就把硬盘给他。
只要他做点什么,我真给他。但陈未未什么都没有做,他在我对面,那么近,可他连手都没伸,自己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等我回答,连头都不肯低一下,我觉得心裏有什么东西慢慢在消失。
“没有。”我也站了起来,摊开手:“要不你搜搜,反正你也不是没摸过。”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陈未未声音里竟有了夷鄙。
他转过身走了,我用手比了个手枪,对他背影做了个开枪动作,就在我:“叭”那声出口时候,陈未未竟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放声大笑起来。
我笑了很久,直到笑不动了,我这才把自行车扶起来,慢慢回了家。回家以后,我发现,我的手背整个都摔烂了,血和手套都粘在了一起。尤其是被陈未未狠狠拉过那只手,手套完全被血浸透了,我摘手套时我每褪去一个指头就在心裏说一声:陈未未我杀了你。
我一直不勇敢,尽管此刻我反覆告诉自己,人只要愿意就能有钢铁意志,有了钢铁意志就能战胜一切,可我还是没能把那只手套褪下来。十指真连心,谁知道是哪个指头连到心上了,我一动手套,心就疼。于是,那天晚上,我怀里揣着高明亮的硬盘,捧着摘了一半手套的手坐在地下,哭了一夜,那伤是真的疼。
因为临近春节,小区楼下最近总是贴着警示,叫大家晚上关好门窗,说最近已经发生了多起入室行窃了。我正哭着,忽然就听到门外有声音,很轻,声音里能听出是有人很小心在动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冲进厨房,拿了把刀就去开门,我边开边喊:“你有本事就别跑。”我冲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空无一人,就看见安全门忽闪忽闪晃着。
我瞪着眼睛终于等到了天亮,我想起了陈未未昨夜说过的话,其实我也挺好奇,高明亮到底能有些什么东西能关苏小桃的生死。于是,我开了电脑,随意拿了个硬盘打开看了看,裏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内容,无非也就是些稿件,稿约,图片、照片、还有些散乱文件。接着我又把其他硬盘也一一抽查了一遍,什么发现也没有。看完最后一个硬盘,我不禁叹息,就这么几个硬盘,陈未未就跟我翻脸了,要是几根金条,他不得下杀手啊。我见硬盘无异,就叫高明亮来我家取,我实在是没有精神出门了。
高明亮见我满身狼狈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说手还是要处理下才好,我说手套干在手上,拿不下来了。最后,他去买了药,用药水把手套套浸软了,一点一点拿下来了。我看到自己手指跟的五个关节处都快摔烂了,完全看不出形状,我问高明亮:“这个算不算是血肉模糊。”
高明亮答非所问:“不在脸上。”
高明亮问我看了硬盘没有,我说没有。他又仔细看了看我,我就招了:“看了,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故意偷看,我不算偷看吧。”
“没事,没事,不算,不算。”高明亮说。
因为高明亮坚持,我还是去医院正式处理了下伤口,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高明亮说:“你衣服背后破了,挺长一道口子。”
我才发现,羽绒服昨天被划烂了。和高明亮分手后,经过一家商店,我走了进去,看见销售员正在介绍羽绒服:“我们卖的羽绒服的绒是很好的,你们摸摸,根本就摸不杆,都是纯绒,千万别贪便宜,买些便宜的。”她说着说着就看到我了,两眼一亮,把手就指向了我:“你们看,要是买了便宜的,就象那样,全身往外钻绒。”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确是满身小羽毛。我这羽绒服真是好羽绒服,可惜破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我想着这么多绒正争先恐后从我衣服上的口子往外飘,衣服就会越来越薄,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