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站在门口,微微带着一些奔跑之后的气喘;他身着戎装,全身披甲,头上戴着一顶金盔,身后系着的黑色披风绣着飞扬的五爪金龙,整个人显得是那样少年英挺、威风凛凛。
司马回雪一时间竟然怔住了,她屏住了呼吸,无法置信在大军即将出征的今日,他竟然还会到这裏来见她。那沉重的银甲在他身上穿着却不显得累赘笨重,只衬出他的风神俊朗与飞扬挺拔。她不禁疾奔向他面前,伸手放在他胸前,隔着那厚重的、冰冷的甲胄,想感受他此刻复杂的心跳。
“陛下……”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些此时理应讲的场面话。可是说些什么呢?祝你凯旋?旗开得胜?所向披靡?早日奏凯?
“……一路平安。”她轻声说道,仰首望见他诧异睁大的双眼。那语气是那样轻柔,那样温暖,仿佛他所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征讨那起兵勤王的魏室忠臣,不是前往那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杀戮战场;而只是出外巡行,只是出京去完成一段不得不为的旅程——
“……为什么?”他沉声问道,虽然并没讲得很清楚这一问所为何来,但他却奇异地相信着她会一听就懂,与他心领神会——这,是一种心灵相通的信任吗?他拒绝继续想下去,却殷殷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她犹疑了一下,还是轻笑着,坦诚说道:“不管是旗开得胜也好,出师不顺也好!那都是别人应该担心的问题,我不想知道……我唯一所求的,只是你的平安而已;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平安无事地回来与我重逢,我就没有别的所求了——”
他震动了,久久凝视着那张绝美的高雅容颜,蓦地伸手轻轻抚触着她的左颊,却在指腹下碰触到一滴湿湿的水珠。他微颤了一下,想起了那个他们终于两心相依的清夜,她曾对他低吟着的诗句。他突然记起了那首她没有念完的诗,那首诗的结尾竟然是那样的不祥,那样的悲哀,这……是否在隐喻着什么,暗示着他们无法相聚的命运呢?
他忽尔内心惶然,恐慌不安了。他突地紧紧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将自己的脸颊靠在她如云的秀发上。他不在乎自己身披的甲胄是否会弄痛了她细致的肌肤,他突然需要一点疼痛的感觉来提醒自己这相聚一刻的真实——
但无论他怎样紧紧拥抱着她,无论她如何用尽力气地环着他的腰或颈项,无论他们如何在这离别在即的时刻,努力将对方的笑影镌刻心间……他们,毕竟还是要分离了。这一去,何时是重遇的归期?而那首诗,那首太不祥的诗,却在这忧伤的不舍的气氛里,依旧浮影在他们两人心头,仿佛预示着他们那茫然未可知悉的未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