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走吗?
纠耳耳也曾问过沈北望,那个人现在在哪里,那个曾经给她寄过信的人填写的寄件地址是哪里。沈北望却回答说那些信都被邮递回原地了,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址。
沈北望似乎也察觉出了她的异样,那双寂静的眼睛在车前镜里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问她是不是遇见了熟人?
善于洞察人心,真的是一点都不能让人产生靠近他的想法。纠耳耳垂下眼眸,半天才说,是她看错了。
车子在笔直的路上疾驰而过,接近迟暮的日光变得稀薄,道路两旁都闪烁着照明度极佳的路灯。车在一栋独立小洋楼前停了下来。那是沈北望外公之前送他的成人礼,近几年房价升得太快,这套靠北区的房子据说能抵卡上的好几个零。
于是沈北望就在这裏开了一个心理诊所。受他进行过理论学习的学院在国际上的权威影响,渐渐登门的病患也多了起来。
沈北望做医师,助理是纠耳耳。
新年刚过,诊所刚开门后,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扎着马尾的女孩从车窗看了一眼,接着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给司机,然后拎起包就下车:“师傅,谢了啊。”
百花辇,富人区。应该就是这裏了吧。
徐锦双打量着眼前,寂静的圆形拱门前草坪青绿藤萝掩映,一栋复式小洋楼立在草坪后,白瓦灰砖的外形很是普通。那灰色墙角爬满了牵牛花,而门口处则是围了白漆木栅栏,一块小板摇摇欲坠地挂在门口:“欢迎你来。”
徐锦双掏出手机看了看,朋友发来的地址的确是这裏。听说这栋小楼就是那个着名心理医生沈北望的私人诊所。
手机退出聊天页面,一个男人英俊的侧脸就出现在五点五寸的屏幕上,徐锦双眼带桃心地仔细看了看,然后将手机放进兜里,踏进了心理诊所。
这一切都是为了追到里尔克,徐锦双在心裏暗暗鼓劲。
诊所里不见网上宣传的高冷沈医师,只有一个戴口罩的女医生坐在桌前,手上正缓慢地转着一支钢笔玩。徐锦双的视线落在女医生胸前的名牌上——纠耳耳,心理辅导学员。
纠耳耳看着方才刚进来的人,那是个笑容明媚正青春的女孩,她恍惚有种自己已然迟暮的错觉。纠耳耳在咨询表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突然抬起了头:“名字。”
声音不错,就是不知道长相了,徐锦双看着那双漂亮的眼,有点心猿意马:“徐锦双。”
纠耳耳写完名字,把笔一顿:“说说吧。”
说……什么?
徐锦双有些发愣,纠耳耳用钢笔轻轻敲了敲桌子,然后靠在沙发上,看起来很是随意的模样:“说什么都可以,压力、愿望、心裏话,或者是你从来都不对其他人说的那些事情。”
没人知道的愿望……
徐锦双一听,有些犹豫道:“医生,我知道你们这裏很有名的,那你能……帮帮我吗?”
有名的是沈北望那厮吧,纠耳耳盯着眼前的病患腹诽,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两天不少姑娘都是奔着沈帅哥那张脸来的。但纠耳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抬起头只问了一句怎么了。
要说起缘由,徐锦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咳嗽了一声,然后微红着脸说:“医生,你会不会追男人?”
追……男人,纠耳耳听了,差一点就从椅子上掉下去。
但徐锦双却自顾自口若悬河地说起了自己的暗恋史。就读于中文系大二的她无意间在图书馆看到了一本海外优秀剧本选,习惯吐槽的她对这个作品却是赞赏有加。她翻开到作者介绍那里,竟发现这个剧本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写的,资料还显示他是华人。
如果故事到这裏也不算什么,不过只是她发现了一个有才华的男人而已。但是徐锦双有个搞电影的哥哥,在她哥举办的一次聚会上,她终于见到了自己心裏想念多时但低调又神秘的那个男人。
“医生,”徐锦双说到这裏,眼睛都亮了几度,“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帅多优秀。”
自此,徐锦双认识了大神,每天茶饭不思,日夜思念,做什么都没了意思,只要安静下来就会想起男神那张俊逸的脸。徐锦双在出现了一个多月失眠、幻听和梦游等一系列伤身的症状后,苦于无法解脱,只好来看心理医生。
纠耳耳听完徐锦双的讲述后,有些啼笑皆非,她很随意地摊开一张纸,写下徐锦双的名字,然后她顿了顿笔,等着徐锦双将男神的名号报上来。
“里尔克。”徐锦双凑上前,给自己的男神补充了一个名字。
里尔克,着名德国诗人,纠耳耳没记错的话此人纵然有才但已经作古多年了吧。
看着纠耳耳阴晴不定的表情,徐锦双小声补充:“他的真名不知道,我知道那是他笔名。”
“你现在在上大学吧,很简单,你正处于容易对异性产生好感的年纪,”纠耳耳敲打着纸上的里尔克,像是在考究这个男人的魅力值到底有多少一般,然后她又缓慢补充道,“而正好,这个有才有品貌似长得还不错的男人出现了,这样一个刚好可以填补你心裏对异性所有美好遐想的人,一切都和你的审美观相吻合,所以呢,你就有了以上症状。俗称……相思病。”
冒牌医生纠耳耳下结论的时候,毫无半点不好意思。
徐锦双单手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苦恼地问:“那医生,以后我该怎么办?”
“叫我名字就好。”纠耳耳指了指自己的胸卡,然后她站起来,拍了拍徐锦双的肩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喜欢你的,也不碍他什么事吧。要是实在喜欢得厉害,就努力把自己改变成最完美的模样,然后走到他面前去不就好了。”
你喜欢你的……碍他什么事。徐锦双听了这番励志鸡汤,心裏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劲:“那纠耳耳……姐姐,谢谢你了。”
其实来看心理医生,徐锦双并没有打算要说出自己日常行为下隐藏的心理来,她就是心裏憋得太久,想找个人说一说心事。
第一次见到里尔克本人,是在家里,那个男人是她哥徐州的客人。当来宾们举着酒杯同来往宾客言笑晏晏时,徐锦双在楼上观察着其中一个笑容慵懒的男子,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应酬,应该是故意逃到了寂静角落里的。
墙壁上钉着大幅油画,垂死的犹太少年布兰德的侧脸在灯光的笼罩下,看起来凄美而缠绵。那个男人仰头看着那幅画,嘴上跟她哥讨论着油画的布局,可徐锦双却看到,明明他眼里盛满了璀璨的灯光,可那道目光却是寂寥一片。
那夜,徐锦双为了躲她哥安排的相亲宴,偷偷上了三楼。那个男人立在窗前,侧脸笼在昏黄的壁灯下,眼睛微微透出些清冷的感觉。或许是察觉到那道打量他的目光,那人转过身,迅速地切换成另一种状态——他扬起嘴角,冲这个同样是出来偷懒的姑娘笑了一下,于是那人俊美的五官便在那稍纵即逝的笑意里有了些许骄纵的模样。
之后在徐州的介绍下,徐锦双得知了他就是那个让自己大赞文笔的里尔克。看着那双不甚热情的眼,脑海里有根弦,一瞬间突然绷断。那晚散场后,她便跟踪起了男神。那人的车一直开得很慢,根本不像她喜欢开快车享受刺|激的哥哥,徐锦双车技不好,一路上却也跟得很紧。
直到他在一个高档别墅区门前停了下来,徐锦双跟着踩了刹车,然后男神甩门下车,走到了她车前。他扬了扬手,示意徐锦双把车窗打开。
“为什么要跟着我?”他掏出一根烟咬在嘴裏,然后眯着眼打着了打火机。火光闪烁间,那个男人俊逸的脸更显风华。
徐锦双愣愣地看着,心裏突然无声地陷下了一块地方,她紧张得说不出别的话了,只好干巴巴地解释:“我看过你的剧本。”
“嗯。”男人不以为意地吐出一口烟,他食指屈起敲了敲她的车门,“早点回家,别让你哥担心。”
后来,她给徐州打了电话,旁敲侧击中她得知,里尔克现在单身,是他们工作室御用的金牌编剧,不过,他从不出席娱乐场合,低调得很。
她知道徐州的工作室是三足鼎立模式,还有个制片人是个纨绔富二代,叫什么许牧野,听说是有钱又有资源。从那以后,徐锦双就习惯往她哥那里跑,每次都会亲手做一顿好吃的犒劳那群工作狂。但是并不经常见到里尔克,所以她精心准备的吃的,多数都落入了那个叫许牧野的人嘴裏,一个长着桃花眼的男人。
想到这裏,徐锦双忍不住在心裏暗自骂了一句。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徐锦双有些矜持地咬了一下唇,问了一句:“所以医生……你会追男人吗?”
话音刚落,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浅棕色的短发一看便是精心打理过,那人面容沉静,灰色西装一丝不苟。看到徐锦双在裏面时,他对她轻点头示意了一下,仅仅是工作中应付式的问好。
“沈北望,你迟到了三十分钟。”尾音带着一丝柔软划过人的心间,纠耳耳从徐锦双背后探出脸来。
看着女医生微微弯起的眼睛,徐锦双心想,女医生一定是笑着的。叫沈北望的男人看了看她,表情很淡,他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精致纸袋:“嗯,迟到去给某人买了海棠糕。”
这应该是女医生的……男朋友了吧。明明是情侣间最普通的日常,徐锦双看着眼前般配的两人,心裏却有些不舒服,涌起了一个强烈得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想法。
看着纠耳耳的笑脸,徐锦双当时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纠耳耳,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人……过得很不好。
徐锦双被自己脑子里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狠狠吓了一跳。她只能逃一般地从诊所出来,急忙打车离开了。
对于心理学没什么概念的徐锦双还不知道,这世上总会有那样的两个人,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个人特质会加剧自己和对方的某些相似性。
那就是两个人共同存在的默契点。
很久以前一起相处过,日后的行为模式便会受到对方的潜意识动作、表情、神态的干扰,于是还不曾重新相遇的两人从而再一次陷入相似命运的旋涡里。
人生是不能被设定,但可以被预料。比如深夜突然醒来的纠耳耳会在抚上脸上伤疤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一种清醒而悲哀的预料。那种对日后即将要隐约发生些什么的预感,多半是针对某一个人。
从她在H城见到了陆疾的照片那天开始,这种预感就一直存在——其实他们之间的事情,真的并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