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疾从见到纠耳耳那天后,就一直表现得毫无异常,除了以前很少到工作室来到现在几乎成了全勤劳模,甚至连之前寥落空旷的办公室里都增添了不少绿色植物。
许牧野每天从玻璃后面偷偷摸摸地看着陆疾按时上班,空闲了就给那些盆栽浇浇水。一连好几天,许牧野都发现本该因爱生恨想方设法折磨心上人顺带着折磨自己的那人却变得……极度和蔼。
比如,某天上午许牧野去送某个新片的宣传文案时,看着陆疾桌前都被绿色海洋包围后,他突然多嘴,问了陆疾一句怎么养这么多仙人掌。
陆疾用剪刀修剪着其中一个最大号的仙人掌,皮笑肉不笑地答:“我那个弟弟好不容易回趟家,作为哥哥的我不该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那怎么好意思。”
许牧野思索了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陆疾说的那个弟弟,大概应该就是和纠耳耳一起出现的优质青年沈北望。
落地窗映出对面高层建筑的轮廓,明媚的阳光直射在屋里,许牧野不知为何,看着潜心照料仙人掌的陆疾,在如许春色之下猛地打了个寒噤。
最后还是许牧野看不下去了,发愁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怪他八卦,主要是陆疾和纠耳耳的羁绊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可以概括得了的。谁会为一个曾经送过自己一只肥猫的普通朋友养一屋子的猫,谁会因为一个带自己去过某个地方的普通朋友,房间里就专门弄了一个石槽来放那地方的沙。
于是福尔摩斯•许终于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和纠耳耳……就这样了?”
其实他很想再多嘴问一句,那会甘心吗,找不到人便有个念想在心裏,而如今人已经来到了眼前但他又不闻不问。倘若有关于纠耳耳的人生就此打住,等百年后回头看时,他不会觉得有些遗憾吗?
但是没等许牧野继续说话,陆疾就抬起了头,那双深沉的眼睛里看起来高深莫测,许牧野以为这个接下来会说些煽情话语的人却笑了笑,装模作样地问:“纠耳耳是谁……好耳熟的名字。”
许牧野顿时无语,心裏立马将眼前这大尾巴狼鄙视了一下。你就使劲装吧,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把手上的文件夹整理好,许牧野姹紫嫣红地笑了个满地回春,他摸了摸鼻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装得那叫一个优雅端庄,他款款一笑:“纠耳耳啊,不就是你前些日子回国的那个弟弟的女朋友吗,说起来我还想问一下,他们的事老太太怎么说,准了吗?”
陆疾握剪刀的手顿在空中,反应过来时,一片鲜嫩的叶子已经被他失手错剪了下来。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盯了许牧野一眼,然后放下手头的事情,拿起车钥匙走了出去。
任是忠言逆耳不管用,美人一危就置江山不顾。许牧野倚在门口,望着已经消失不见了的人影,在心裏默默哀叹,怪不得古代某些皇帝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最后却大多在哪一个妃嫔身前呜呼哀哉。
正想得出神,便有美女闪在了眼前,许牧野的脸顿时拉了三尺长:“你怎么又来了?”
徐锦双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往办公室里看了看,随口就胡诌:“我来看看我哥。”
看徐州需要来陆疾的门前吗,许牧野心裏冷哼,但他毕竟公关功夫做得足,面上笑得四平八稳,令对面美女也放松了警惕。但下一秒钟,他立马将分贝提高了好几个高度,仰天长啸道:“老徐,你妹妹来了。”
走廊里的程序员们都拉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紧跟着,楼道最深处响起了一阵雄伟的脚步声,还不等徐锦双反应过来,徐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看着斯文稳妥的男人却对着楼道喊了起来:“都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工作。”
说完,他又拉过自家妹子,表情欣喜地说:“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哦,对了,我办公室在这边。”
徐锦双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自家大哥,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许牧野,被拉走时故意用细长的高跟踩了他一脚。许牧野忍着剧痛,用生命在演戏:“徐姑娘,记得要跟着大哥好好参观我们城堡哦。”
此时,陆疾已经坐在了候诊室门前,原本在他之前还有几个患者,但是一进门就捂着心口的陆疾着实让前台姑娘着急了一下。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陆疾挥了挥手,以一种伤痛到无以复加的语调哀叹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样,每天夜里、每天夜里我都只能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猜测着还有多长的时间才能不被这嘈杂的声音所干扰?”漆黑的发微微遮挡着漆黑的眼,那张英俊的脸上都是悲恸,“为什么?护士小姐,为什么我这么讨厌我的心跳声?”
前台小姐张大嘴哑口无言,她的眼里泛着晶莹的泪光,她太了解了,她太感同身受了,于是她大手一挥,直接给陆疾开了直通车:“我已经帮你预约过了,下一个就是你。”
病房里的纠耳耳送走了病人,随手拿起了下一个患者的资料卡:冯静瑶,女,患有轻微产后抑郁。
一阵敲门声响起,站起来倒水的纠耳耳没有回头,让人家请进,于是“病人”陆疾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病患处。等到纠耳耳坐定后望向他时,口里的话已经不经大脑就甩了出去:“你是产后抑郁?”
陆疾一脸不满:“医生,我是有些抑郁,可我还没有生产过。”
纠耳耳看清了来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冷:“我在工作。”
陆疾不依,扬了扬手里的单据:“我付了钱的,你凭什么叫我出去?”
纠耳耳扫了他一眼,将医疗本打开:“哪里不舒服?”
陆疾将长腿伸直,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盯着纠耳耳的眼,一字一顿道:“心裏。”
纠耳耳内心烦躁却又不好发作:“之前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
“有。”
“医生怎么说?”
陆疾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按理说她其实不是医生,但是那个时候她说可以治好我的病……至于我到底有什么病,我也记不大清了。”还没等纠耳耳发言,陆疾就以一种回首往事只觉怅惘不已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不过后来这个半吊子医生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还好我也没有付她钱。”
纠耳耳:“……”
陆疾又笑眯眯地问:“医生,你觉得我还有希望康复吗?”
纠耳耳“啪”的一声将本子拍到了桌上,她的脸上有些许怒气,连声音都没办法平静:“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是对某个问题有些好奇而已。”陆疾耸肩,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像只守株待兔的狡猾狐狸一样,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礼貌而帅气地笑了笑,“你和那个沈什么,你们……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情侣。”纠耳耳加重了这两个字的音。
陆疾却是不信的,他摇摇头,似乎有些责怪某人不诚实的行为:“你撒谎。”
纠耳耳:“……”
忍无可忍的人最终还是将电话拨到了沈北望那里,不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沈某人就从楼上赶来清场。从房间出去后,陆疾站在楼道口有些挑衅地发问:“你是她男朋友吧?”
沈北望看着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尤其是知道他和这个人有着不怎么喜欢的亲戚关系,他面容镇静地反问:“这和你有关系吗?”
陆疾走在前面,他连最普通的楼梯都不好好走,两脚并在一起跳着,一级又一级,等到身后的沈北望赶上来时,陆疾却突然来了一句:“我是第一个。”
见沈北望停住了脚步,陆疾歪头笑了笑,整齐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偏偏是最人畜无害的模样:“我是她负责的第一个病人。”
沈北望抬眸,浅淡的眸子里却是毫无波澜:“她在工作,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于是,成功刺|激到情敌的陆疾心满意足地哼着歌离去了。
原本在忙工作的沈北望把人送走后又回到了房间里,身子刚坐稳后,就有人打来了电话。
“你直接进来就好,我在三楼。”他简单吩咐道。
一张数额不小的卡,换来了一沓照片和一份调查报告。等人走后,沈北望立刻将那些照片拿了出来,一时间,他盯着调查资料显示的那个人脸上一片诧异。
偷|拍的照片摊开在桌上,那上面的人赫然是几分钟前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打听了许多,寻找了许久的人……原来竟然是陆疾。
沈北望手里拿着的钢笔掉在了地上,他慌忙翻阅着桌上的资料,就像是翻阅了陆疾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有恩于自己的那对夫妻,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
乍暖还寒的初春过去后,陆家老宅又开始了如往年一样的忙碌——这月初九,原是陆老爷子的寿辰。往年两位老人过什么节令都是低调行事,而如今孙子、外孙一并都在跟前,且陆然也专门抽空从国外回来了,于是老管家一合计,索性决定帮老爷子好好热闹一番。
陆疾是陪老爷子一起驱车前往酒店的,老爷子着一身绸缎中式唐装出席,精神头正佳,还未入座,后一辆车上的陆奶奶也到了,老人由沈北望搀扶着,发髻高耸亦笑容满面。
陆疾远在国外的大哥也回来了,大概是还未见过自己的这个表弟,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沈北望——似乎是听过陆疾对这位表弟的诸多不满,大哥用眼神示意陆疾,这人看上去倒是气质不错。
大哥故意冲陆疾挑眉一笑,似乎在说陆疾言不属实。陆疾心裏记起自己某回跟大哥提及过此人,说起对沈北望的评价,那时他哼笑一声,说人家长得像法治报刊上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于是他假装没看到大哥脸上浓重的笑意,直接带着老爷子入了正席。
除了昨天飞回来的陆然,家里的几个长辈也来了,居高位还未退的大爷爷,两三个陆老爷以前的生意伙伴,在海外做货运的有些亲戚关系的一个叔叔,还有在伦敦定居的大姐陆缪和姐夫。陆疾得了爷爷的吩咐,带着沈北望认人,他的好话说得舒服,一圈转下来,大家都被引得大笑起来,对陆疾的乖巧模样连连夸赞了起来。
到了小辈们这桌,陆疾便恢复了原样,他懒懒地一歪身,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许牧野站起来活跃气氛:“我爷爷是你外公的邻居,今天他来不了就托我来上个礼。”说着又指了陆疾的大哥和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最后才提了一句坐在对面的徐州兄妹。
许牧野的言辞都在夸赞徐州这个生意伙伴的可靠上,说了半天后,指着早想站起来好好表现一下的徐锦双来了一句:“哦,还有他妹妹。”
徐锦双原本就是为了蹭男神的关注才让徐州带她来的,眼看陆疾的目光根本没有转过这边来,便狠狠地瞪了一眼故意这般忽略她的许牧野。
陆老爷子靠在椅子上,笑呵呵地问他们这边:“人都来齐了?”
陆疾这桌都是没成家的,说起话来也毫不拘束,只除了沈北望一个,其余的人也都是熟面孔。正等他要点头时,在一旁忙碌的老管家远远地喊了一声“还缺一个”。
陆奶奶笑得雍容华贵,只说再等等,不着急。
于是当领班经理带着纠耳耳进来时,在座的长辈们皆恍然大悟,无一不是跟纠耳耳和蔼一笑,看她在谁跟前落座。
既然能来陆家的宴会,且又是陆家去请的人,姑娘肯定不是跟哪个朋友的,那叔叔了然一笑,想起了自己那至今不肯成家的混账儿子,带回来的无一不是浓妆艳抹的小模特,突然幽幽叹道:“这么稳重的姑娘,你们陆乞真是好福气。”
陆家家谱上,这一辈的孩子起名都是单名两字,这裏面有讲究,老话都讲名不能太满,不然福气是压不住的,于是谱上就留下了乞、缪、疾、虚等排行——这些,却都是陆疾毫不知情的东西。
而陆乞就是陆疾那做国贸生意的大哥,整个人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确实是让大人喜欢又省心。
纠耳耳其实是被老管家派去的人硬拉过来的,她走得急,不曾精心收拾,于是长发淡妆、小低跟皮鞋和白大褂完全符合了老人眼里的审美标准。
陆老太太也对这个外孙媳妇很是满意,她招呼着纠耳耳过来打招呼,跟前的陆然看着她眼熟,问了一句:“真是老大的?”
老太太笑得神秘,也不说话,挥挥手让纠耳耳去小辈们的那席。沈北望却有些坐立不安,想起今日到陆家时,陆老太太问他怎么没把女朋友带过来,他只随口应付道说诊所有些忙。看着陆老太太那副慈祥的模样,他心想,该不会是老太太专门派人去接的纠耳耳吧。
纠耳耳心裏也是一片茫然,快午休时间,原本是打算早点下班的她被管家派来的人直接就带上了车,直到被人领进这装潢不俗的酒席上,她隐隐猜出这大概是陆家某个重要的宴会。
看到席上某个不动声色的身影,纠耳耳暗自在心裏叫苦,大概只有老天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和某人这么频繁地遇见。
对于纠耳耳的到来,其实陆疾也有些诧异,看到陆奶奶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容,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沈北望。
许牧野是最了解内幕的,看着纠耳耳走了过来,他迅速扫了一眼桌上的形势,他是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胃,为了防止上次在陆家吃饭时食不下咽的情景再次出现,他果断做出了判决。
于是许牧野站了起来。隔壁大爷爷见状,笑得四平八稳,沉吟道:“都猜错了吧,那姑娘……是许牧野那小子带来的。”
许牧野原本是挨着陆疾坐的,而此时只有徐锦双身边有空位,于是许牧野很自然地招呼纠耳耳:“你过来我这边坐。”说完,他就直接坐到了徐锦双身边。
徐锦双是烦透了这人,脸色一黑,连忙压低声音道:“谁让你过来的,你赶紧走开。”
许牧野则看着徐锦双笑得开心不已,他故意提高了音调,好让在座的都能听清:“别生气了,方才我是真不知道你想让我坐这裏……听话,我这不是过来了吗?”
这么丧心病狂的一个神经病,真是脑子不好使的人才想让他坐过来。眼看着男神扬唇一笑,徐锦双心裏一哆嗦,气得差点将手边的筷子捅进他那张嘴裏去,于是她眉毛一竖,直接拧上了他的胳膊。
陆老爷子瞧见了徐锦双的小动作,笑眯眯地喝了杯热茶,又道:“原来这小两口才是一对啊!”
祭奠出清白名誉的许牧野含泪看了一眼陆疾,心说我为你们两个人操碎了心。
纠耳耳看了看陆疾身边的空位,只得端庄坐下。陆疾也不动声色地往前倾了倾身,宛如陌生人一般提起了小茶壶,他给自己倒了茶,然后挑眉问身旁人:“喝茶吗?”
纠耳耳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沈北望看着对面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却是沉默不语。
而另一旁的陆乞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眼眸里似乎有些探寻的意味,他看着陆疾,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大哥也想喝你的那壶茶。”
到底是能张罗得起陆家的酒席,这裏的服务人员动作之快,察言观色能力之高非寻常酒楼能比。陆乞刚说完话,就有一个模样温和的服务生,拎着陆疾面前的茶壶,走过来给陆乞满了茶。
陆乞望着热气袅袅的那杯茶,冲服务生露出一个无悲无喜的表情。其实这桌上的砂壶放了好几个,陆疾看着没事找事的大哥,报之以白眼。
于是一顿饭上,徐州和身旁的富二代们聊起了生意场上的事,徐锦双和许牧野那一对“小两口”则彻底陷入了眼神表情和言语暴力的纷扰中。